摘要：圣保罗—那是一个圣诞节前的星期五，新闻编辑室只剩下精干的工作人员，新闻网站《Metrópoles》圣保罗分社的编辑法比奥·莱特需要为主页寻找一篇重磅报道。

巴西社会保障局的门面。一份报告揭露了新闻门户网站Metrópoles如何揭露了社会保障体系内的欺诈行为

圣保罗—那是一个圣诞节前的星期五，新闻编辑室只剩下精干的工作人员，新闻网站《Metrópoles》圣保罗分社的编辑法比奥·莱特需要为主页寻找一篇重磅报道。

由于消息不多，他决定孤注一掷。自去年九月以来，他认识的一位老妇人持续向他投诉，称有人以“退休互助互助集体福利协会”（Associação de Benefício Mútuo dos Aposentados e Pensionistas, 简称Ambec）的名义，每月未经授权从她的养老金中扣除款项。莱特曾建议这位退休人员联系国家社会保障局（Instituto Nacional do Seguro Social, INSS），阻止扣款并追回她的钱，但指控仍在继续。

在谷歌上快速搜索“Ambec”，消费者投诉网站Reclame Aqui上赫然出现了无数投诉，触目惊心。

“感觉有些不对劲，”莱特在接受《拉丁美洲新闻评论》（LJR）采访时回忆道。

莱特当即指派调查记者路易斯·瓦萨洛深入调查此事。瓦萨洛在圣保罗法院网站搜索后，很快发现针对Ambec的诉讼超过600起，全国范围内的诉讼则超过2000起。退休人员普遍表示，他们既不知道是谁从他们的账户中扣款，也不知道扣款缘由。

潜在受害者数量庞大，联系其中一些人并听取他们的故事变得轻而易举。当天下午，瓦萨洛发现有人用一名牙医助理的名义注册了Ambec，但有强有力的证据表明，该组织的真正所有者是与巴西政治中的“中央党”（Centrão）有密切关系的商人。“中央党”是一个强大的中右翼政党集团，以用政治支持换取政府好处而闻名。

“我说，‘让我们快点把这个故事写出来，’”莱特回忆道，当时他们都未曾料到，2023年12月23日早上，他们发表的头条新闻——“以牙医助理名义注册的非营利组织诈骗退休人员”——将开启巴西近年来最具影响力的系列调查之一。在近一年半的时间里，《Metrópoles》通过数十篇深度报道，揭露了一个涉嫌从退休人员的INSS账户中非法扣除超过**3.53亿美元（约合20亿巴西雷亚尔）**的虚假非营利组织网络。

2025年4月，联邦警察发起了一项代号“非法折扣”的大规模行动——该行动在数十次引用了《Metrópoles》的报道——之后，国家社会保障局局长亚历山德罗·斯特法努托和社会保障部长卡洛斯·卢皮被免职。联邦政府为控制损失，已开始向退休人员退还被非法扣除的款项，而反对党则抓住时机，推动成立联合议会调查委员会，誓言彻底调查这起惊天丑闻。

这起案件的巨大影响凸显了新闻业塑造一个国家生活的强大力量，其影响力无远弗届，从最高层的政治人物到贫困老人的每月账单，无所不包。然而，报道此事并领导调查的记者瓦萨洛表示，在长达一年的努力中，他一度感觉自己的工作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我花了很长时间，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报道这件事，”瓦萨洛告诉《LJR》，“我一直在想，‘伙计，这肯定没戏了。’”

圣保罗《Metrópoles》编辑 法比奥·莱特（左）和调查记者路易斯·瓦萨洛（右）

2023年圣诞节下午，瓦萨洛根据巴西《信息获取法》（Lei de Acesso à Informação, 简称LAI）提交了一份申请。该法律于2011年颁布，保障公民请求和获取公共信息的权利。

他正在寻找与INSS签订了合作协议的非营利组织的详细信息——包括其会员数量以及被非法扣除的金额。他在一月份收到了回复，但大部分关键信息缺失。他毫不气馁，随即向审计长办公室（Controladoria-Geral da União, CGU）提出申诉。压力奏效了，到3月底，INSS终于发布了一份包含相关数据的电子表格，揭开了冰山一角。

瓦萨洛高度评价巴西的电子公民信息系统，这个在线平台允许任何人提交联邦信息请求，极大地方便了新闻调查。

“联邦制度应该成为所有公共机构的典范，”他说，“人们有时会批评巴西的《信息获取法》，但它确实有效。”

这份电子表格披露的信息令人震惊。INSS竟然授权29家非营利组织，以提供所谓“医疗保健”等服务的名义，直接从退休人员的退休金和养老金福利中“每月会员费扣除”。这些非营利组织中约有一半看起来组织严密、知名度高，并且真诚地致力于服务退休人员。然而，瓦萨洛表示，另一半却与Ambec的情况如出一辙：起源可疑、成立时间不长，会员数量却迅速膨胀，令人匪夷所思。

瓦萨洛表示，巴西各地有超过6万名退休人员起诉了这些非营利组织，其中绝大多数人声称自己从未注册过这些“服务”。仅在2023年和2024年初，这些非营利组织就通过这些非法扣款方式，赚取了超过**3.53亿美元（约合20亿巴西雷亚尔）**的巨额不义之财。

“当时，我们说，‘这是养老金扣除狂潮，’”莱特回忆道，语气中充满了震惊。

在花了了两三天时间整理数据并联系INSS官员和公司代表后，《Metrópoles》发布了一条重磅新闻：“养老金扣除狂潮在1年内产生了3.53亿美元（20亿巴西雷亚尔）的收入。”

报道揭示了令人咋舌的数字。这些非营利组织的月收入总额从2023年初的1500万美元（8500万巴西雷亚尔）飙升至年底的4400万美元（2.5亿巴西雷亚尔）。仅Ambec一家，在短短15个月内就从4万名会员发展到60万名会员，每月收入高达530万美元（3000万巴西雷亚尔），其扩张速度令人瞠目。

20世纪90年代，巴西为保护退休人员而创建了一项法律框架，即技术合作协议（Acordo de Cooperação Técnica, ACT），为这些扣除提供了基础。根据规定，非营利组织必须明确获得退休人员的签字同意才能确认这些扣除的有效性。

然而，据《Metrópoles》报道，一些新兴的非营利组织公然无视这一规定，不择手段地使用欺诈手段伪造会员资格，包括所谓的“电话授权”。在某些情况下，法院已经明确证实存在欺诈性注册的情况。

莱特指出：“在已经做出判决的案件中，非营利组织在法庭上提出的论点非常薄弱，根本站不住脚。”

在整个报道过程中，被告否认自己违背他人意愿加入该组织，并且至今仍坚持这一立场。

《Metrópoles》的调查仍在继续。在圣诞节期间的第一篇报道之后，瓦萨洛的文章聚焦于毛里西奥·卡米索蒂，一位来自医疗保健行业的商人，他似乎是Ambec以及其他几家非营利组织的真正幕后所有者。在揭露了所报道的养老金克扣狂潮的全貌后，非营利组织内部的消息人士开始向瓦萨洛提供文件。他表示，这些文件清楚地表明，卡米索蒂和其他来自保险和医疗保健行业的商人实际上是这些公司的经营者。最终，这篇深度报道于2024年4月初发表。

“一旦你发表了这样的文章，那些了解内幕的人——或者那些与现任业主闹翻的人——就会开始找你，”瓦萨洛说，“他们会联系我，或者寄来文件，证明谁才是真正的控制者。”

随后，更多报道接踵而至。2024年7月1日，《Metrópoles》发布了一份报告，揭露了这些非营利组织所谓管理人员的奢华生活方式和盘根错节的政治人脉。9月，他们震惊地发现，甚至一个已经解散的沙滩网球联盟，也被堂而皇之地改造成了一个“非营利组织”，据称为退休人员提供“福利”，荒唐至极。

记者们早就知道，审计长办公室（CGU）、联邦审计法院（Tribunal de Contas da União, TCU）以及国家社会保障局（INSS）本身都在内部调查这些非法扣款行为。今年7月，INSS福利主管安德烈·菲德利斯因此次丑闻被免职。

即便如此，莱特认为其他媒体最初的反应“胆怯”，未能及时跟进。他表示，他认为原因之一是包含关键数据的电子表格最初是保密的，这使得其他记者难以追踪报道。巴西领先的国家晚间新闻广播公司《国家日报》（Jornal Nacional）等主要节目偶尔会播出一些片段，但这些片段大多只是对《Metrópoles》的调查进行回顾，并未添加任何重大的新进展。

报道中的孤立无援，加剧了记者们承受的巨大压力，也增加了他们主观的心理成本。瓦萨洛和莱特表示，参与该阴谋的团体代表试图恐吓他们和《Metrópoles》的管理层，不惜一切代价试图阻止他们的报道。尽管该媒体管理层坚定不移地支持他们，但他们仍然遭到无情的压制——包括公开抹黑，称他们为“退休人员的敌人”，以及暗中提供经济利益，以诱使他们放弃调查。

“他们派了各种各样的人来阻止我，甚至越过我的头去跟我的上司谈话，”瓦萨洛说，“他们起诉我，在庭外威胁我。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试图压垮我。”

然而，深度报道并未因此停止，涉嫌欺诈的事件也未曾间断。2025年4月11日，《Metrópoles》报道称，自其第一篇文章发表以来，只有一家非营利组织终止了与国家社会保障局（INSS）的合同。2024年4月至2025年3月期间，21家实体从退休人员那里非法扣除了高达**3.7亿美元（约合21亿雷亚尔）**的款项，平均每家非营利组织扣除1760万美元（1亿雷亚尔）。当时，审计长办公室（CGU）的审计发现，98%的退休人员明确表示他们从未授权过这些扣除。

4 月份的一次行动中，联邦警察在巴西社会保障办公室前（图片：巴西联邦警察）

今年4月，这场惊天丑闻终于引爆。800名联邦警察发起了一场代号“非法折扣”的大规模行动，在13个州和巴西利亚执行了211份搜查令和扣押令，以及6份逮捕令。他们的使命只有一个：彻底摧毁一项在全国范围内未经授权扣除退休金和养老金的犯罪计划。据联邦警察称，大多数受害者是靠最低工资养老金生活的弱势退休人员。

同一天，法院下令罢免时任国家社会保障局局长亚历山德罗·斯特法努托以及该机构其他四名领导层成员和一名联邦警官的职务。授权该行动的法院文件明确提到了《Metrópoles》的38份深度报道，将其作为重要证据。社会保障部长卡洛斯·卢皮也于5月2日被解职，事件迅速升级。

自此以后，国家社保局（INSS）欺诈丑闻占据了巴西的政治头条。联邦审计法院的数据显示，尽管非法扣除额始于博索纳罗执政时期，但在现任总统路易斯·伊纳西奥·卢拉·达席尔瓦（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执政时期，扣除额几乎翻了两番。其政治损害毋庸置疑，而联邦政府已于5月26日（上周一）开始向退休人员退还已被非法扣除的金额。

记者路易斯·瓦萨洛和编辑法比奥·莱特，在近一年多的时间里几乎孤军奋战，如今他们与数百名记者一同报道此事，共同见证着正义的进程。他们持续关注事态发展，敦促当局确保赔偿不会成为空头支票，确保责任人不会逃脱法律制裁。他们表示，在他们工作取得的所有成果中，最让他们感到自豪的是退休人员终于获得了退款。

“最令人欣慰的事情——远超引发所有这些政治动荡——是知道那些遭受损失的人最终能拿回他们的钱，”莱特感慨道，“被抢劫的人能追回损失的情况非常罕见。”

瓦萨洛对此深表赞同：“这就是纠正——治愈疾病。”对他来说，这种影响正是新闻业的真正意义所在。

“我们从事新闻工作，是为了保护像这样的人——那些最脆弱的人——免受此类虐待，”他说，“保护那些住在圣保罗最昂贵街区、自以为可以逍遥法外的人。”

作者:安德烈 ·杜奇亚德

来源：日新说Copernicium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