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红烛高烧,火舌在精雕的鎏金烛台上不安地跳跃,舔舐着沉沉夜色。大红的锦帐,大红的被褥,大红的“囍”字,将这间属于靖王萧绝的寝殿映得一片灼目的猩红,却暖不透分毫空气里弥漫的浓重药气与死寂。
——
大婚夜,我攥着袖中匕首,听着妹妹那句“横竖是个活死人”的嘲讽。
身为侯府弃女,我被推出来替她嫁给昏迷三年的靖王冲喜。
王府三年,我守着药炉熬尽冷眼,暗中织就复仇的网。
当太医宣布王爷苏醒那日,全府欢庆。
盛宴上,我撕破华服露出里面素衣,将罪证甩在侯府众人面前。
“三年前屠我满门的,正是诸位饮宴的亲朋!”
妹妹尖叫着扑来:“你不过是个活死人妻!”
靖王的声音冰冷响起:“那本王这‘活死人’,今日便送诸位上路。”
他抬手时,我袖中藏了三年的匕首,稳稳落在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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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高烧,火舌在精雕的鎏金烛台上不安地跳跃,舔舐着沉沉夜色。大红的锦帐,大红的被褥,大红的“囍”字,将这间属于靖王萧绝的寝殿映得一片灼目的猩红,却暖不透分毫空气里弥漫的浓重药气与死寂。
我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锦被的拔步床边沿,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被强行钉入华丽花瓶的枯木。沉重的赤金点翠凤冠压得脖颈酸痛,可那点痛楚,远不及心头冰锥反复凿刺的万分之一。
“吱呀——”
门轴涩滞的呻吟撕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我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猛地一紧,冰冷的金属硬物硌在指骨上,带来一丝近乎自虐的清醒。是匕首,我袖中紧握的匕首。
细碎的脚步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浮靠近,停在几步之外。一股浓腻甜媚的香风随之霸道地钻入鼻腔,瞬间盖过了殿内陈旧的药味。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沈玉娇,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侯府真正的金枝玉叶,此刻本该坐在这喜床上的人。
“呵,”一声极轻蔑的嗤笑,像淬了毒的银针,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还端着新嫁娘的架子呢?姐姐。”
我垂着眼,大红盖头厚重的流苏遮挡了视线,只看见她那双缀着珍珠的茜红绣鞋尖,嚣张地踏在冰冷光洁的金砖上。
“横竖嫁的是个活死人,”沈玉娇的声音又拔高了些,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殿内死寂的空气里,“冲喜而已,还真当自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守着一具棺材板儿熬日子罢了!”她刻意停顿,似乎想欣赏我盖头下的狼狈,“爹说了,王府这滩浑水,可不能污了我的前程。你嘛……废物利用,也算替侯府尽最后一点孝心。”
那“活死人”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口早已溃烂的伤疤上。袖中的匕首被攥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冰冷的锋刃几乎要嵌进掌心皮肉。不是为萧绝,而是为我那枉死的爹娘,为沈府上下七十三口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的血债!那一夜冲天而起的火光,凄厉绝望的惨叫,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无数个午夜梦回的魇影,此刻被沈玉娇这轻飘飘的恶语彻底点燃,化作眼底汹涌的恨意,几乎要烧穿这碍事的红绸。
沈玉娇的脚步声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远去了,香风也随之消散。殿内又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响,以及从内室深处那张紫檀木大床上传来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属于靖王萧绝的绵长呼吸声。
红烛的光晕在盖头下晃动,像一片凝固的血海。我缓缓松开紧握匕首的手指,掌心留下几道深红的印痕,微微刺痛。三年了。从沈府冲天的大火,到侯府冰冷的柴房,再到这靖王府看似繁华实则冰窟的牢笼……时间漫长得如同浸在苦汁里,每一刻都是煎熬。可那场屠戮的真相,那些沾满至亲鲜血的凶手名单,早已被我深深铭刻在骨髓里,日夜不敢相忘。侯府?沈玉娇?他们以为将我推入这活死人墓,就能高枕无忧,就能彻底掩盖他们的罪行?
呵。
我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繁复的缠枝莲纹刺绣,触感冰凉。这身华服,这座王府,这桩荒谬的冲喜婚姻,都将是我复仇的祭台。血债,终究要用血来偿。
红烛无声地流着泪,烛泪堆积,凝成丑陋扭曲的形状。我端坐着,在这片虚假的喜庆猩红里,像一座冰封的火山。
***
三年。
靖王府的日子,是浸在药罐子里的苦寒。时间仿佛被那浓得化不开的药气凝滞了,缓慢地、沉重地流淌着。
我名义上是靖王妃,却活得不如一个稍有体面的管事嬷嬷。栖身的偏院,窄小、背阴,夏日里蒸腾着挥之不去的潮霉气,冬日则冷得像冰窖,四壁透风。炭例是有的,只是送来的总是些呛人的劣炭末,燃起来乌烟瘴气,暖意却少得可怜。饭食更是敷衍,常常是些冷硬的馒头和不见油星的菜汤,偶尔送来的荤腥,也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馊味。
起初,王府的下人们还存着几分表面的敬畏,眼神里却藏着赤裸裸的探究和轻慢。渐渐地,当发现我这个“王妃”形同虚设,连王爷的面都见不着,更遑论得宠时,那点稀薄的敬畏便荡然无存。克扣用度成了常态,冷言冷语更是家常便饭。
“王妃娘娘,今儿的炭又短了斤两,库房说就这些了,您将就着用吧。”负责送炭的小厮语气懒洋洋的,将半筐黑黢黢的炭块往院门口一丢,溅起一片灰尘。
“娘娘,您的份例银子,这个月又被账房扣下了一半,说是府里各处都要用度,您这里……能省则省了。”管事的婆子皮笑肉不笑,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我从不争辩,只是沉默地接过那少得可怜的份例,或是在寒风中,将那些劣质的炭块一块块仔细拢好。争辩无用,只会引来更刻薄的刁难。我的战场,不在这里。
唯一的例外,是每日雷打不动地去主院的小厨房,亲手为萧绝煎药。
那间小厨房紧挨着萧绝的寝殿,药气终年不散。巨大的药罐在泥炉上咕嘟咕嘟地翻滚,苦涩的蒸汽弥漫开来,沾在头发上、衣服上,渗入每一寸肌肤。我守着炉火,拿着蒲扇,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火光映着我苍白消瘦的脸,眼神却异常专注。药方是太医开的,但煎煮的火候、时间、水量,甚至药渣最后的处理……这其中的微妙,只有我最清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苦涩的蒸汽,是我最好的掩护。
王府里的人,包括那位偶尔会来诊脉的胡太医,都只道我是克己守礼,尽心侍奉昏迷的夫君。他们看不见,在那扇紧闭的小厨房门外,在煎药的间隙,在府中人迹罕至的角落,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低语与擦肩而过。
一个被克扣了月钱、对管家心怀怨恨的粗使婆子;一个因家人重病急需用钱、走投无路的年轻护院;一个因犯错被管事毒打、心中埋下仇火的小厮……王府这座看似森严的堡垒,底下早已被蚁穴蛀空。我用省下的、本就少得可怜的份例银子,用不着痕迹的关心和承诺,用他们对权势者共同的怨怼,一点一滴,在那些被遗忘的阴影里,织就着一张无形的网。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在药炉前熬干了青春的颜色,在冷眼中磨砺着复仇的锋芒。每一次添柴,每一次扇火,每一次看着那浓黑的药汁翻滚,都像在熬煮着心中那团不灭的恨火。药渣被仔细收起,晾干,包好。那些苦涩的残渣,是时间的印记,也是某些“证据”最好的载体。
萧绝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内殿那张大床上,像一个被遗忘的符号。只有他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残留着一丝生命的气息。我有时会站在内殿的屏风外,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那张在昏暗中显得过分苍白的脸。英俊,却毫无生气。
时间在我沉默的等待和暗中编织中,缓慢而坚定地滑向那个注定的节点。
***
王府里惯常的死水微澜,被一道惊雷骤然劈开。
胡太医枯瘦的手指终于从萧绝的手腕上移开,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被一种近乎狂喜的潮红取代。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翻了旁边的矮凳,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得变了调:“脉……脉象!王爷的脉象!生机复萌!天佑王爷!天佑我大靖啊!”
这石破天惊的呼喊,像一颗巨石砸入深潭,瞬间激起滔天巨浪。
死寂了整整三年的靖王府,在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轰然炸开!压抑了太久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席卷过每一个角落。仆役们奔走相告,平日里刻板严肃的管事们失态地相拥而泣,连廊下挂着的鸟雀似乎都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聒噪地叫得更欢了。
“王爷醒了!王爷要醒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快!快去禀告宫里!快准备起来!”
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王府的屋顶。华丽的宫灯被匆匆点亮,红绸取代了素日的沉闷色调,从高高的檐角一直垂挂到地面,在风中猎猎作响。沉寂多年的厨房灶火熊熊,烹制珍馐的香气霸道地驱散了空气中盘踞已久的药味。整个王府,以一种近乎癫狂的速度,从一座沉寂的陵墓,变成了一座喧嚣沸腾的庆典之城。
而我,站在偏院门口,背对着那片突如其来的、刺眼的喧嚣与喜庆。院墙隔绝了大部分声浪,却挡不住那无处不在的、象征“新生”的红色光影,它们跳跃着,映在我冰冷的眼底,像嘲弄的鬼火。
三年蛰伏,冰封的火山,终于等到了喷薄的时刻。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淬了毒的寒芒。我转身,走进光线昏暗的屋内,反手,轻轻合上了门扉。将门外那场不属于我的狂欢,彻底隔绝。
***
靖王府的正殿,从未如此金碧辉煌过。巨大的蟠龙烛台燃着儿臂粗的红烛,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鎏金兽首香炉吞吐着昂贵的龙涎香,烟雾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酒肉脂粉的甜腻气息。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舞姬们身着轻纱,身姿曼妙,水袖翻飞间带起香风阵阵。满座皆是朱紫公卿,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齐聚一堂。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主位之上,靖王萧绝一身玄色亲王蟒袍,衬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然睁开,虽带着大病初愈的倦怠,却沉静锐利,如同蛰伏已久的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下方。他并未多言,只是偶尔举杯,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接受着潮水般涌来的恭维与敬贺。
我的位置,在他下首。一身王妃规制的华服,金线绣制的鸾鸟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满头珠翠,沉甸甸地压着鬓角。我端坐着,姿态无可挑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王妃的端庄浅笑,目光平静地掠过下方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看到了。定远侯沈巍,我的“好父亲”,正红光满面地与同僚谈笑风生,仿佛从未有过一个被他推入火坑的女儿。他身侧的继母王氏,满头珠翠,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有……沈玉娇。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身水红色织金锦裙,衬得肌肤胜雪,正小鸟依人般地偎在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身侧,眼神时不时瞟向主位上的萧绝,带着毫不掩饰的、混杂着惊艳与懊悔的复杂光芒。她的未婚夫,吏部侍郎之子,在她身边殷勤备至。
就是此刻了。
丝竹声暂歇,一曲舞毕。殿内短暂的安静间隙,正是恭贺声浪再起前的微妙空白。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玉酒杯。杯底碰触到光洁的紫檀桌面,发出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叮”响。
这声响,在陡然安静下来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的目光,带着疑惑、探究、被打断的不悦,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沈玉娇更是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的厌烦。
我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站起身。华服沉重的裙裾摩擦着地面,发出窸窣的声响。我走到大殿中央那片被烛光映照得最亮的地方,站定。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在我的背上。
然后,在满殿死寂的注视下,我抬起手,抓住胸前繁复华丽的盘扣,猛地向外一撕!
“嘶啦——!”
裂帛之声,尖锐刺耳,如同惊雷炸响!金线断裂,华美的锦缎应声而裂,像两片巨大的、被强行剥落的艳丽蝶翼,颓然滑落在地。
露出来的,赫然是一身刺目的、未染一丝杂色的——粗麻素衣!宽大,粗糙,与这满殿的锦绣奢华格格不入,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惨白烙印。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丝竹声早已停歇,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了。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死在原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凝固成一张张诡异的面具。沈玉娇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沈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
我无视那一道道几乎要将我洞穿的目光,从素衣宽大的袖袋里,掏出一卷用粗糙麻绳捆扎的、泛着陈旧黄褐色的卷宗。那上面沾染的暗褐色印记,像干涸已久的血污。
手臂猛地一扬,那卷沉重的、浸透了血泪与罪孽的卷宗,带着呼啸的风声,被我狠狠掼在沈巍和沈玉娇面前的席案之上!
杯盘碗盏被撞得叮当乱响,汤汁酒水溅了沈巍一身。
“三年前,京郊沈家庄,七十三口!”我的声音如同浸透了冰渣,每一个字都淬着刻骨的恨毒,在死寂的大殿里轰然回荡,清晰得如同地狱的判词,“一夜之间,尽遭屠戮!鸡犬不留!”
我的手指猛地抬起,指尖如同淬毒的利刃,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点向那几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形的面孔——沈巍、王氏,以及他们身边几位同样骤然色变的所谓“亲朋故旧”。
“而屠我满门的元凶,”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这金玉堆砌的穹顶,“正是此刻在座痛饮、高谈阔论的——诸位!”
“轰——!”
死寂被彻底打破,整个大殿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惊叫、抽气、杯盘落地的碎裂声、椅子被带倒的碰撞声……乱作一团。
“血口喷人!”沈巍猛地站起,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疯子!你这个疯子!竟敢在王爷苏醒的吉日,污蔑朝廷命官!来人!快把这个失心疯的贱妇拖下去!”
几个侯府带来的护卫下意识就要上前。
“污蔑?”我厉声打断他,眼神如刀锋般刮过他的脸,声音却奇异地带上了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沈巍!你书房暗格里,那枚与山匪头子往来的玉玦信物,可还在?你枕边人王氏,为掩盖你当年侵吞沈家庄田产、勾结官府构陷我父的罪证,派人灭口时,她贴身丫鬟的供词,可还记得?!”
沈巍和王氏的脸,霎时惨白如金纸,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
“还有你!沈玉娇!”我的目光陡然转向那个已然呆滞的妹妹,字字诛心,“你当年,是如何在我被锁在柴房里时,得意洋洋地炫耀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婚事?又是如何恶毒地诅咒我爹娘,说他们挡了你娘扶正的路,死有余辜?!”
“你胡说!你胡说!!”沈玉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崩溃了,她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刺耳,整个人状若疯癫,不管不顾地朝我扑来,尖利的指甲直抓向我的脸,“你这个贱人!下贱的替死鬼!活死人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污蔑我!污蔑侯府!你……”
“活死人妻?”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大病初愈后特有沙哑、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极地寒流,骤然席卷了整个喧嚣混乱的大殿。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凝固了。无数道目光,带着极致的惊骇,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齐刷刷地投向主位。
一直沉默端坐、仿佛置身事外的靖王萧绝,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眼眸。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没有丝毫倦意,只有一片冻结万物的凛冽杀机。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扑到半途、僵立当场的沈玉娇身上。
他苍白的唇,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
“那本王这‘活死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今日,便送诸位……上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绝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随意地、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威仪,朝着我的方向,微微一抬。
一直紧贴在我素衣袖中的那柄匕首——那柄陪了我整整三年,无数次在绝望的夜里被我攥紧,无数次想象着刺入仇人胸膛的冰冷利器——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毫无征兆地、极其顺从地滑落而出!
“铮!”
一声清越的金属颤鸣。
匕首在殿顶璀璨的烛火下划出一道冰冷决绝的弧光,精准无比地、稳稳地落入了萧绝摊开的掌心。他修长的手指收拢,握住了那熟悉的、被我体温焐热过的刀柄,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殿内,死一样的寂静。落针可闻。
唯有萧绝指腹缓缓摩挲过匕首粗糙刀柄的声音,细微,却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一个被点名的、肝胆俱裂的仇敌心上。
***
厚重的朱漆王府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悠长的“哐当”一声,如同一个时代的终结,彻底隔绝了门内那片曾经吞噬了我三年光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牢笼。
门内,是尚未完全平息的惊涛骇浪,是仇敌末路的哀嚎与绝望。门外,是黎明前最深沉幽暗的薄雾,清冷湿润的空气带着草木的微腥,猛地涌入肺腑,竟有种隔世般的凛冽清新。
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安静地停在阶下,车辕上坐着个沉默的老车夫。这是我用三年积攒的、为数不多的体己银子安排的,通向未知远方的唯一倚仗。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干脆利落地拔下发髻间那几支沉甸甸的、象征着靖王妃身份的金钗步摇。冰冷的金属离开发丝,带起细微的牵扯感。珠翠叮当,被我不带丝毫眷恋地随手丢弃在脚下冰冷的石阶上,滚落尘埃。最后,是那身王妃华服外罩着的、在殿上撕破后显得更加狼狈累赘的锦缎外袍。我用力一扯,将它彻底剥离,如同蜕去一层沉重腐朽的蛇蜕,只余里面那身洗得发白、却干净利落的粗布衣裙。
怀中的两份文书,隔着单薄的衣料,传来清晰的存在感。一份,是萧绝亲笔所书的休书,墨迹新干,力透纸背,宣告着这段荒诞“婚姻”的彻底终结。另一份,是沈巍、王氏以及那几个党羽在萧绝那柄匕首的寒光与王府侍卫的刀锋下,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地按下的认罪手书,上面还沾着不知是谁蹭上的、未干透的涕泪污渍,如同他们肮脏灵魂最后的印记。
薄雾如纱,无声地流淌在空旷寂静的长街。远处皇城的方向,隐约传来第一声悠长的晨钟,穿透迷蒙的雾气,回荡在空旷的街巷。
天,快要亮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无尽压抑过往的朱红大门,眼神平静无波。然后,再无半分迟疑,迈步走下石阶。
布鞋踩在微湿的青石路面上,发出轻微踏实的声响。老车夫无声地跳下车辕,为我掀开了车帘。车厢内陈设简陋,却干净。
弯腰,上车。
帘子落下,将王府的阴影与渐起的晨光一同隔绝在外。
“走吧。”
马车轻轻晃动,车轮碾过湿润的石板路,辘辘向前,驶入京城尚未完全苏醒的、弥漫着薄雾的街巷深处,也驶向那终于挣脱束缚、由我自己执笔的、崭新而未知的人生长卷。
——完——
来源:茶茶的清浅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