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消毒水的苦腥味混着深夜的寒气,从ICU门缝里渗出来,呛得我鼻尖发酸。电子屏上"林美兰"三个字在幽蓝的光里跳动,我盯着看久了,眼前泛开一片模糊的水雾——三天前她还在菜市场叉着腰跟老张头掰扯:"你这鱼眼睛都浑了,凭啥多收两毛?"现在倒好,喉管插着管子,连骂人都漏风
消毒水的苦腥味混着深夜的寒气,从ICU门缝里渗出来,呛得我鼻尖发酸。电子屏上"林美兰"三个字在幽蓝的光里跳动,我盯着看久了,眼前泛开一片模糊的水雾——三天前她还在菜市场叉着腰跟老张头掰扯:"你这鱼眼睛都浑了,凭啥多收两毛?"现在倒好,喉管插着管子,连骂人都漏风。
"姐,交五千押金。"弟弟陈阳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带着股不耐烦。他手腕上的青龙纹身褪成青灰色,歪歪扭扭爬过病号服袖口,活像条被拍扁的死鱼。手机付款码在我眼前晃,"医生说支架得赶紧做。"
我捏着缴费单的手指发僵。上周他刚拿走我准备给妈买养老保险的两万块,说要"跟朋友搞直播工作室"。现在又来?
"阳阳,你姐刚交过三千住院费。"
沙哑的声音突然从病床传来。我猛地回头——妈正睁着眼,白得像浸了水的脸被氧气管勒出红印,说话时气若游丝,像漏风的风箱。她往枕头底下努了努嘴:"我那两万养老钱在红布包,小芸拿去吧。"
陈阳的脸当场垮下来:"妈!我那项目就差最后一笔启动资金......"
"你姐供你上大学时,在夜市卖烤肠手烫出泡,没喊过疼。"妈盯着天花板,眼角的皱纹像裂开的旧棉絮,"你结婚时,你姐把攒了五年的嫁妆钱塞给你,说'给弟媳买金镯子'。"她突然转头看我,眼睛亮得吓人,"小芸,去拿钱。"
等我攥着红布包回来,陈阳早摔门走了。消毒灯在妈脸上投下青白的影,她盯着我手里的存折,轻声说:"小芸,记不记得一九九八年冬天?"
怎么不记得?那年我十岁,爸跑长途翻了车,赔的钱还不够抵货站的债。妈在纺织厂下了岗,每天天不亮就背着裁缝箱去早市,雪花往脖子里钻,她哈着白气支棚子,手指冻得像胡萝卜,穿针时总把线头往嘴里抿,说这样线软乎。
"有天晚上下大雪,你蹲在摊边写作业。"妈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隔壁王婶塞给你俩热包子,你咬一口就吐出来——里面是肉的。你说'妈不吃肉,我也不吃'。"
我鼻子一酸。那时候妈总说"我不爱吃肉",我们娘仨的菜里永远只有咸菜和白菜。直到有回我翻她的帆布包,发现半块硬邦邦的酱牛肉,用报纸裹着,边角都发霉了,还沾着裁缝线。
"那天半夜,你爸的债主堵在楼道砸门。"妈突然笑了,指节变形的手背全是针孔,"你缩在我身后发抖,我却特别平静。我跟他们说'钱我肯定还,给我时间'。大刘举着酒瓶子要砸我,我抄起剪布料的大剪刀,刀尖抵在脖子上——'要么砍死我,要么等三年'。"
我愣在原地。记忆里的妈永远弓着背赔笑脸:跟收卫生费的吵两句就掉泪,被楼上扔的垃圾砸到头,只敢在楼道里小声骂。原来那个举着剪刀的女人,藏在她褪色的蓝布围裙底下?
"你弟七岁那年,偷拿了王婶包子铺的钱。"妈咳了两声,"我把他捆在椅子上,拿竹条抽得腿上全是血印子。王婶来劝,我说'偷一次不打,以后要偷一辈子'。你弟哭着喊'妈我错了',我把竹条一摔,抱着他哭——那是我第一次打他,也是最后一次。"
我想起初中开家长会,妈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被班主任拉到一边:"陈阳又跟人打架了。"她点头哈腰赔不是,回家路上却一句话没骂。原来不是不生气,是早就在没人的地方,把该做的规矩做足了?
"小芸,你总说我软。"妈摸了摸我的脸,"可你记不记得你高考那年?你班主任说'女生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嫁人',我堵在办公室门口骂了半小时,把他茶杯都摔了。"
怎么不记得?那天我躲在教室后窗,看见妈叉着腰,平时细声细气的嗓子像炸雷:"我闺女考不上是她没本事,你说她不该考,就是你缺德!"班主任的眼镜滑到鼻尖,一句话都不敢回。
"你弟结婚时,弟媳要二十万彩礼。"妈突然剧烈咳嗽,我赶紧拍她后背,"你爸留的破房子要拆迁,开发商给三十万。你弟跪在我面前哭,说'妈我不能打光棍'。我签了协议把钱全给他——但让他写了借条,按了手印。"
我手一抖,红布包"啪"掉在地上。最底下压着的泛黄纸页露出来,"陈阳"两个字歪歪扭扭,红指印还清晰得很,日期是二零一六年。
"你觉得我心狠?"妈指腹蹭过我眼角的泪,"你弟三十岁还在伸手要钱,你三十七岁能自己买房买车。小芸,妈不是软,是知道啥时候得硬——对自己硬,对该疼的人软。"
监护仪突然刺啦作响。护士推着抢救设备冲进来,我被挤到墙角,看医生按压妈胸口的动作,眼泪砸在借条上,把"陈阳"晕染成一团模糊的蓝。
后来陈阳再来时,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银行卡:"姐,我把工作室转了,凑了十万。"他盯着自己磨破的运动鞋,声音闷得像蚊子,"妈说得对,我该自己扛事了。"
妈在ICU住了七天。出监护室那天,她握着我的手笑:"等我能下床,得找老张头把那两毛钱要回来——他卖我不新鲜的鱼,凭啥多收钱?"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那些被生活刻下的皱纹里,仿佛还藏着当年举剪刀的锋芒,藏着骂班主任时的底气,藏着打弟弟时的眼泪。原来最软的壳里,真的有最硬的核——那核不是石头,是护着我们的铠甲。
现在我常想:那些被说成"心狠"的人,是不是都曾在黑夜里,咬着牙把软的部分一点点剥掉,只留下硬的壳,护着心里最软的地方?
你说,生活里那些"心狠"的人,是天生如此,还是被日子逼的?
来源:就是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