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族企业》杂志秉承“只有中国的传承才能传承中国”的理念，与目标人群⼀起探讨企业如何传承、财富如何传承、精神如何传承，旨在通过知识传导、意识提升、行为改变，助力中国民营企业实现基业长青的伟大梦想。

以下文章来源于家族企业杂志CFBR ，作者张静

家族企业杂志CFBR.

《家族企业》杂志秉承“只有中国的传承才能传承中国”的理念，与目标人群⼀起探讨企业如何传承、财富如何传承、精神如何传承，旨在通过知识传导、意识提升、行为改变，助力中国民营企业实现基业长青的伟大梦想。

财富家族的传承，不仅局限在企业、物质的代际交接。与所有的家庭一样，子女和睦，能够相互扶持，更是父母所愿。

多子女家庭的传承需在“统一价值观”与“个性化安排”间找到平衡，通过精神引领与工具化手段的结合——精神传承筑牢根基，以科学工具规避风险——关键是以动态视角适应代际变化，避免僵化分配，激发每个成员的潜能，最终实现“家业长青”与“人和业兴”的双重目标。

日本金刚组传承千年而不倒，胖东来以良好商誉赢得邻里信任，范氏义庄的慈善传奇自古流传至今……这些例子都告诉我们，成功的传承不仅是财富的延续，更是家族精神的生生不息。今天与你分享长江商学院范昕宇教授近日的媒体专访，探讨家族精神在家族传承过程中的关键作用。

范昕宇

长江商学院经济学助理教授

01

“人尽其才， 家业共荣”的传承理念

经济学领域有一个关键理念——不完备合同（Incomplete Contract），指的是在签订劳务合同时，由于实际工作中的情况千变万化，无法将所有细节都纳入合同。

尽管合同能明确基本原则，但在具体实践中，总会遇到未预见的情况。此时，组织内部的共识，尤其是家族企业中的共识，显得尤为重要。当外部环境剧烈变化、规则不断调整时，组织成员需基于内部的共识和价值观来应对未预见的情况，确保行为符合组织利益，同时还能降低协调成本。

“尤其在多子女家族传承的实践中，传承理念至关重要。”范昕宇教授表示，不同家族在多子女继承时面临不同情形：有的需从众多子女中挑选继承人，有的则需借力其他亲属。这些情形对应着不同的传承策略。

家族拥有的候选继承人数量越多，其灵活性和自主性就越大。例如，家族可以根据子女的特长进行精准的人岗匹配：学术能力出众者可投身技术领域深造，人际交往能力强、擅长沟通的则可致力于销售和业务拓展工作。这种因材施教、量才而用的方式，不仅能充分发挥各子女的优势，还能为家族事业的传承与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动力与活力。

范昕宇教授分享了一个案例：

A家族业务多元，涵盖硬核制造业与金融投资、地产等领域。在传承规划中，家族秉持着“人尽其才、家业共荣”的精神理念，将成绩优异、学术能力突出的子女送往德国深造工程技术。因其家族制造业基础雄厚，这一选择既契合家族产业需求，又能充分发挥其个人优势。而其他子女则依据自身特质，选择商科专业，未来在家族的金融投资与地产等领域施展才华。

在这个案例中，家族精神体现在对子女个性化发展的尊重与支持，以及对家族整体利益的统筹考量上。家族上一代人早在子女成长初期，便着眼于长远发展，依据子女的天然禀赋进行个性化规划。这种规划并非简单的资源分配，而是综合考虑家族产业布局与子女个人潜力的深度匹配，为家族的持续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通过这样的传承方式，家族不仅实现了物质财富的传递，更确保了“人尽其才、家业共荣”的家族精神在新一代中的延续与发扬。

02

“实验田”式的自然筛选策略

“从更广义的视角来看，家族的多子女，还可以是多股东联合创业模式催生出庞大的二代群体，这种模式在民营企业密集的福建、广东、浙江等地较为常见。”范昕宇教授表示，以一个拥有六位一代创业者的B家族为例，其二代子弟数量达二十多人。

如何在庞杂的根系中培育出新的主干？这考验着一代企业家精神的代际转化能力。

“真正的家族精神不只是刻在牌匾上的训诫，还是流动在代际间的实践哲学。”范昕宇教授指出，B家族企业采取了一种开放包容的“实验田”式的传承策略。

具体而言，家族为第二代成员提供了充分的自由选择空间，支持他们根据自身兴趣选择学科领域，无论是工程技术、商科还是艺术等多元化方向。当第二代成员完成学业面临职业选择时，家族企业欢迎所有成员归来尝试加入。

在企业中，第二代成员有机会接触家族事业的各个方面，通过实践检验自己是否适合家族企业的工作节奏和要求。以家族房地产企业为例，其高强度的工作特点使得许多第二代成员在亲身实践后，意识到自身兴趣和能力与家族企业的实际需求不匹配，从而选择离开家族企业，投身自己真正热爱的领域。最终，通过自然筛选，留下的是少数经过实践考验、主动选择坚守家族事业的接班人。

“这种传承模式的优势在于，它避免了强制性的继承安排，充分尊重了第二代成员的个人选择。通过较长的培养期和实践锻炼，家族能够筛选出真正适合接班的人才。留下的接班人不仅对家族企业有深刻的理解，还具备较强的责任感和适应能力。”范昕宇教授表示。

这背后，是第一代创业者“共担风险、共享成果” 的精神凝聚，在二代传承中进化为“多元探索、生态协同”的新范式。当新生代在各自领域用践行诠释家族精神时，那些关于品质坚守、跨界突破的原始基因，反而在差异化实践中获得了更强劲的生命力。

当传承的接力棒交到第二代手中时，一代企业家所衍生出的传承理念，便成为引领发展的核心关键。它不仅传递了家族的价值观，更延续了家族的行为准则，对企业永续发展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范昕宇教授以长江校友企业安踏家族举例：安踏背后的大家族涵盖了多个大股东，整体二代群体规模大概有七八位。

其中，丁世忠与丁世家为创始人，丁世家的儿子丁思榕从安踏厦门旗舰店导购干起，两年后晋升为企划经理。借安踏与可隆合作契机，他负责中国区业务，现在是华东区总监可隆董事长兼CEO。

与丁思榕不同，丁世忠的儿子丁少翔接管迪桑特业务，女儿丁斯晴亦进入家族企业负责投资业务。

另一个长江校友企业特步家族，创始人丁水波的二女儿丁佳敏留学归国后进入特步集团工作，从零组建4人团队，面对产品定位、设计细节等无数选择，初期屡遇挫折。经历了无数次推翻、重来，终于做出了让自己满意的产品。其姐姐丁利智则接管集团CFO。

在工作中，两姐妹既向行业前辈取经，也与家族长辈探讨传承与创新，把个人成长融入家族多品牌战略，为家族事业注入新活力，诠释了新生代接班人在实战中“试错成长、逐步进阶”之路。

03

良性的外延式竞争

如果多子女都想接班，难免会产生竞争。对于家族的掌舵者来说，如何协调好这种竞争，使之有利于家族企业和精神的传承，是一个关键挑战。

范昕宇教授还分享了一个德国制造业C家族企业的案例。

C企业主要业务在欧洲市场已步入成熟阶段，但海外市场的拓展潜力巨大，尤其是中国、印度和巴西三个新兴市场尚未充分开拓。家族中三位杰出的年轻成员都展现出了对家族事业的浓厚兴趣和接班意愿。

为避免直接的内斗和资源争夺，同时激励他们充分发挥自身才能，家族的掌舵者设计了一套良性竞争的传承方案：每人用三年时间，分别负责开拓中国、印度和巴西市场。同时，给他们设定了独立领域目标，让其在各自的领域发挥作用，并以此来评估他们的表现。评估的关键在于，谁做得最好，谁就能最终掌控业务。

这个竞争制度设计的本质在于通过竞争把 “饼” 做大，而不是争夺现有的资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和任务，这避免了在现有的成熟业务中争夺份额，不会出现激烈的宫廷式内斗，从而杜绝了家族成员之间的恶性竞争。

相比之下，国内一些企业却出现了恶性竞争的情况，例如双汇、杉杉等企业的内部争斗曾登上新闻头条。这些案例的共性在于，大家都在争夺资源分配权。

然而在C企业中，通过寻找增量资源，每个人都可以获得自己的增量，从而避免了恶性竞争的基础逻辑。当每位成员都能获得自己的发展机会，也就缺乏强烈的内在动机抢夺他人的工作。这对于中国多子女家族传承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04

差异中的共性

在探讨东亚家族与欧美家族的文化差异时，有一种常见观点是东亚家族强调 “集体荣誉”，而欧美家族注重 “个人价值表达”。 范昕宇教授认为这种二分法并非绝对。以热门剧《权力的游戏》为例，史塔克家族的理念 “The lone wolf dies, but the pack survives”（独狼亡，群狼生）就体现了强烈的集体主义精神，表明欧美文化中同样存在深厚的集体主义传统。

“在很多欧美多子女家族传承中，其实都存在着一种既定安排：长子继承家业，次子辅佐，三子及以后的孩子则被‘放飞’，以避免内部竞争。这种模式在英国历史上有众多实例。”范昕宇教授告诉记者。

但到了现代，社会宽容度更高，个人选择更加多样化，家族传承规则也有所改变。

以接力长江海外探访过的英国布劳顿城堡为例，第25代的接班人是次子，而非长子。这表明族传承已不再局限于传统的长子继承制。以前，守好自己的领地至关重要，现在则有更多的拓展可能。以前的拓展可能是开疆拓土甚至兵戎相见，而现在的拓展可以是自己创业、开拓商业新领域等。

总的来说，东亚家族与欧美家族的文化差异并不必然导致凝聚力策略的根本不同。在现代社会，家族成员可以找到既尊重个人价值表达，又维护集体荣誉的平衡点。通过灵活的传承策略，家族能够在多元价值观中找到共同点，实现传承与个人发展的双赢。

05

家族协作的“训练场”

“慈善对于家族传承的整体也是很有帮助的，不仅能帮助年轻一代更好地理解家族的价值观，还能帮助他们积累管理经验。”范昕宇教授以巴菲特为例，其慈善基金会为家族成员提供了一个共同目标，其两个孩子都在基金会中密切合作。

“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基金会为年轻一代提供了一个理想的试炼场，帮助他们规避了在家族传承过程中的潜在短板。子女无需立即投身于家族的核心业务，从而避免了因缺乏经验而可能犯下的重大错误。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能够逐渐熟悉并适应家族的运营模式和价值观。慈善不仅可以是家族同辈子女之间协作的训练场，还可以是父子之间的训练场。”

同时，慈善的内涵还可以扩展到更广义的社会责任。

长江校友中即有践行此理念成功的案例——阮翔宇的家族企业“七欣天”香辣蟹，公司开展了一个ESG项目，目标是将产品的包装改造成可回收、可再生的材料。

起初，父亲阮天书有些犹豫，因为这一改变在短期内增加了成本，其担心会影响利润，但没想到儿子阮翔宇的执行力很强，主动接手项目。结果证明，这一决策不仅提升了客户的美誉度，还带来了实际的商业回报。消费者，尤其是年轻人，愿意为这种环保和用心买单，产品销量明显上升。

这对长江父子校友的案例展示了“因义而利”的理念，即企业践行善举创造社会价值的同时也能获得商业上的成功。

范昕宇教授说：“当阮翔宇的父亲讲述这个故事时，他脸上洋溢的喜悦，不只是企业家目睹商业成功的开心，更是一位父亲看着儿子成长、接过重任的欣慰。这种慈善行为更深层次的意义在于促进了两代人之间的传承。父亲牵头，儿子接手，最终父子俩达成了共识，成就了对家族和社会都有益的举措。”

06

容器迭代，活水长流

在现代社会，家族企业的年轻成员习惯于通过社交媒体平台传递信息和表达观点，网上甚至开始出现“虚拟家族祠堂”。在谈及这些新技术和新工具在增强年轻一代参与感的同时是否会削弱传统家族祠堂的凝聚力价值时，范昕宇教授表示，关键在于如何理解家族精神的传承。

他认为，家族精神的传承不依赖于某个特定的载体，而是精神本身。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技术容器，比如短视频、短剧、虚拟现实，甚至未来可能出现的AI祖先等。这些技术容器虽然形式不同，但内核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传承家族精神。

以福建福州的陈家祠为例，陈家祠见证了家族在不同时代的辉煌成就。家族通过教育基金等方式延续精神，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后辈。尽管并没有用祭祖等传统仪式来纪念，但陈家祠所承载的精神内核却得以完整保存并延续至今。

“就像一瓶水，瓶子的形状可以变化，但水是不变的，有时还可以有新的活水注入。我们要传递的始终是水，而不是瓶子。同样，家族精神的传承不在于载体的形式，而在于载体所承载的内容。”

范昕宇教授进一步解释，“家族精神的传承应该是一个不断丰富和发展的过程。每一代人都应该将自己的认知和智慧加入到家族精神中去。我们应当对新形式的出现感到欣喜，只要家族精神的核心本质得以保持，并且不断有新的智慧融入，这就是家族传承的成功。”

来源：澎湃新闻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