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穿越的十五年里,一直谨言慎行,不敢露出半分与别人不同的样子。
我穿越的十五年里,一直谨言慎行,不敢露出半分与别人不同的样子。
然而,在我及笄的这一天,我娘拿出一本小册子,告诉我,女儿家更要明理。
于是,她给我讲独立人格,讲妇女解放,讲德先生与赛先生。
黑色的字,越看越红。
我的娘啊,你也是穿来的?
我穿越了。
变成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接生婆把我抱给我爸时,他脸色难看极了。
因为,又是个女孩。
我刚出生,拼尽全力对他挤出一个笑容。
院子里的人都觉得神奇,说这肯定是上天注定的父子缘分。
我爹这才从我接生婆手里接过我,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穿越到古代当女儿,根本不像小说里那么浪漫。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已完结,请放心观看)
2.
头几年,我偶尔还会幻想小说里的情节。
睡前,就想象自己是女主,然后睡着。
但很快,这个封建社会就毫不留情地展示了它的可怕。
七岁那年,我妈把我送进女学。
和我一起的还有李家十岁的女儿。
我超喜欢她绣的帕子,赖着她非要她送我一条兰花的,再送一条梅花的。
她把我当小妹妹,笑着答应了。
然后脸红红地叮嘱我别太淘气,好好学绣花,以后要给自己准备嫁妆呢。
我伸手戳她圆乎乎的脸蛋,逗她害羞。
她气得拿纸团砸我。
放学前,我们约好明天先绣那个兰花图案的。
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好想她,想问她那两条帕子绣完没。
我问老师,老师脸色阴沉,不说话。
我想去找她,却发现进了女学,我眼里只有四方天空。
后来,听丫鬟婆子闲聊,才晓得。
她那天回家下马车时扭了脚,不小心摔进旁边车夫怀里,车夫下意识扶了她一把。
结果被人看见了。
李家怕她坏了门风,当晚就让人用刀砍了她的手。
3.
听到这事,我在窗边坐了一宿。
想找点东西纪念她,却什么都没找到。
我没能穿越到开放点的时代,也没当上公主王妃。
宅斗权谋、才子佳人都跟我没关系。
或者说,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人没关系。
礼教和规矩,像石头压在我头上。
我怕疼,也怕死。
我不敢再惹眼,只想保住自己的命。
4.
慢慢,我的聪明和懂规矩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毕竟我灵魂三十多岁了,学东西快。
我认真背女德女训,心里翻着白眼。
认真绣花。
认命。
5.
我快及笄了,该说亲了。
老师说我懂礼,成了我能挑个好婆家的本钱。
来提亲的媒婆不少,有几个官宦子弟也打听我。
我爹第一次因为我高兴得合不拢嘴。
天天吹嘘他当年娶了我妈这决定多英明。
说他这粗人也能生出个才女。
我外公家官不大,但世代当文官。
我妈更是知书达理,气质独特。
6.
是的,气质独特。
我总觉得我妈跟其他夫人不一样。
我爸去打仗,她利索地给他收拾行李,从不哭哭啼啼,体贴得没话说。
我爸纳妾,她从不闹,贤惠得没话说。
仆人犯错,她不打骂,还常放人走,仁慈得没话说。
我爸现在官声好,我觉得一半是我妈的功劳。
但我总觉得,我妈心里有事。
7.
直到我及笄那天晚上,我妈拿着本小册子走进我房间……
妇女解放、德先生赛先生、三座大山、人的尊严、独立自由……
听着我妈慢慢念,我脑子嗡一下!
这些词太熟了……
DNA动了!
我一把抓住我妈的手,眼眶发热地问:「奇变偶不变?」
我幻想我妈听到这句暗号,我们俩抱头痛哭的画面。
我一定要控诉她,妈,你骗我好苦!
早知道咱是老乡,关起门来唠嗑不行吗?
8.
然而,没发生。
我妈瞪大水汪汪的杏眼,迷茫地看着我:「鸡、鸡什么?」
9.
我也懵了。
暗号失效了?
10.
我抓着她的手没松,反而更紧了。
「妈,你也是穿来的对吧,从现代穿越来的。」
这话让她脸色变了变。
半晌,她叹了口气:「算是吧,只不过,现代社会是?」
轮到我瞪眼了:「妈,你从哪年穿来的?」
「1940年。」她看看我的眼神,又补充,「民国二十九年,你呢?」
11.
我沉默了好久。
「我从2023年来,从新中国来。」
12.
堂前有风,卷着百年的时光拂过我妈鬓发,又吹过我额头。
我妈杏眼瞪得更大,好久才反应过来,手抖着,声音也抖。
「2023年?那、那……」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嗓子也发紧。
我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
「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13.
我妈愣住,杏眼里闪过复杂情绪。
猛地抓住我胳膊,急切地问:「小鬼子呢?」
「打跑了。」
「咱们赢了吗?」
「赢了,我们赢了。」
「还打仗吗?」
「不打了。」
她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砸在我手上。
有点烫。
我心口也发烫。
「还有人欺负咱们吗?」
「没有了,没人敢欺负了,他们只会怕我们。」
14.
我一直觉得我上辈子死太早,26岁被车撞,太亏。
但我妈上辈子只活到17岁。
没享过福,在穷困里挣扎的17年。
静静听我妈讲她的事,才明白什么叫纸上得来终觉浅。
历史书上几行字,就是她的一生。
青史留名的没几个,大多像我妈,被历史碾碎,成了乱世尘埃。
她是联络员,给根据地送信送情报。
「刚打来时我也怕。」
「可我爹死了,我娘被他们欺负后扔在臭水沟,我弟被尖刀挑死,肠子流了一地。」
「从那以后就不怕了。」
星星之火传到她那儿,她毫不犹豫加入,成了联络员。
我问她怎么就义的。
「他们抓了我,想问八路据点,我不说。就拔我指甲,拔我牙,钉我手,划我肚子。」
15.
我妈累了。
我搂着她,给她讲了很多事。
讲了侵略者投降,讲了十月一日礼炮。
讲了鸭绿江大雪,西南密林枪战。
还有上山下乡,下海经商。
电灯电话,电视电脑。
手机平板,高楼大厦。
讲不动了,我扯纸给她画。
画了面大红旗。
画能上天的火箭,画奇形怪状的大楼。
画能存所有书的芯片,画能跑的地铁。
我妈像小孩一样,眼巴巴听我讲,看我画。
我手舞足蹈比划着,她努力想象。
那些我习以为常的,对她却是从未见过的。
她想不出来时,就笑眯眯说,「好,真好。」
她眼里情绪太复杂。
我看不懂。
但我想哭,好遗憾。
遗憾没能让她真的看到后来的新中国。
天刚蒙蒙亮。
我娘推开房门,在后院烧了些黄纸。
她蹲在地上,身子缩得很小。
她迎着火光,说着话。
眼泪滴进火里,火反而烧得更旺。
我猜,她大概是在和过去的战友们汇报吧。
17.
马车出了城门,我还是困得睁不开眼。
「娘,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我娘眨眨眼,「解放区。」
「啊?」我一下子清醒了,「娘,啥情况,还有老乡啊?」
「……」
下了马车,是一个很普通的院子。
可一进门,居然看到前年被卖掉的王嬷嬷。
她不小心打碎了我祖母拜佛用的香炉。
我记得清清楚楚,祖母当时气坏了。
那个香炉是她花一百两金子求来的。
在佛堂前,祖母亲自抽了她几鞭子,还想把她卖给凉州的人牙子做苦工。
我娘拦住了,还还了她的自由人身份让她离开。
祖母觉得我娘忤逆,想罚她站规矩。
好在这事传出去,人人都说我娘善良,祖母才没追究。
王嬷嬷看到我很高兴,直说我长高了。
我看到她也挺高兴,但更觉得好奇。
她好像换了个人。
以前在府里当仆人时,总觉得她灰头土脸的,不是说她脏,是感觉。
现在穿的还是以前的粗布衣服,但整个人都亮堂了,有精神了。
王嬷嬷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她被赶出来后,没人要她当仆人,又没手艺。
我娘找到她,给她饭吃,还教她认字。
现在她能当先生,教别人了。
她带我到后院,屋子改成了两间学堂。
一间里有很多半大孩子,跟着先生认字。
另一间,一个老师傅在教大一点的孩子织布。
我凑到我娘身边,挑眉小声说:「陈什茉同志,你这工作开展得挺有声有色啊。」
我娘无奈摇头,回了句,「谢谢领导表扬。」
我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如其来的笑声把我娘吓了一跳。
她瞪我一眼,把我甩在后面,自己进了厢房。
18.
「陈什茉同志,你这是恼羞成怒?」
我自己走到对面椅子坐下。
看我娘脸有点红,没忍住,又笑了。
见她好像要抽我,赶紧收敛。
「娘,办学堂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娘伸手摘我鬓边的双股钗。
「锦儿,你知道你这钗能买多少粮食吗?」
「大米能买一百五十斤。要是买杂粮就更多。」
我抿抿嘴,没说话。
「我刚来这儿时,其实挺开心的。」
「我从来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顿顿大米白面,衣服这么软。吃穿住行都有人伺候。」
「可以说,我是真被这些日子给迷住了。」
我娘喝口茶,眼神沉了下去。
「出嫁前,我跟我娘去了我的嫁妆庄子。」
「你知道,我外公家只是个小官,但给我的铺子和田地一年也能收几百两银子。」
「我看到那些瘦弱的农民,看到他们黑瘦的脸。」
「就像看到我以前的爹娘。」
「我发现我还是个农民的女儿,我是曾经发过誓,要为理想献出生命的人,我怎么能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靠剥削他们享乐呢?」
我明白,见过光的人,不会甘心再待在黑暗里。
19.
我娘嫁过来后,婆婆虽然难缠,我爹倒是不多事。
她慢慢有了些自由。
就用嫁妆钱开了这家学堂,对外就说是做善事的地方。
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很多都开善堂,过年过节施舍点吃的,显摆显摆自己多仁慈。
所以我娘这家偏僻的小庄子并不起眼。
她收留那些没家的孤儿,或者上不起学的穷孩子。
不管男孩女孩,不管聪明不聪明,都能来上学。
还找了些年纪大、没人要的老工匠,每个月给一两钱就能来教。
所有人吃饭免费,想住的地方就是大通铺。
就算这样,对这些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的孤儿来说,也跟天堂差不多。
学生长大了,想自己找活路的可以走。
学得好的,可以留下当老师。
还有一部分,被我娘塞进自家府里干活,从花匠杂役到账房管事,我数了数,家里实权大概被她掌握了十之八九。
不愧是我娘,发动群众的能力真强。
还有一部分学成的,已经被她送出京城,开了分校。
这几年的学生加起来也有几千人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娘说,她要做的,就是当那个火种,点燃星星之火。
20.
我拿过我娘的分校图和账本。
仔细翻了翻。
「娘,你有没有想过,分校一开,你藏在善堂背后的想法就会暴露?」
我心里有点慌,「除了王嬷嬷,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要是传出去,在别人眼里,你抛头露面,又自己办学。不说朝廷,就是程家都能治你罪。到时候各种大帽子扣下来,你怎么应付?」
我娘很平静,「那又怎样?」
看她那样子,我更急了,「官府要是发现你的意图,是会杀头的。」
我娘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
「那你……」我急得挑眉。
「我上辈子做的事也是会杀头的,但总得有人做,不然国家不就亡了吗?」
「而且,听了你的故事,不更证明这是值得的吗?」
21.
「我听我爸说,南边沿海城市,来了很多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他们想和我们做生意。」
我心里一沉。
「这王朝腐败,死守老规矩,到处都是叛乱,再这样下去,还是我们以前的老路。」
我娘抬头看窗外,看着那些充满朝气的孩子。
「我不希望这里的人和这片土地,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就算我做的事最终没用,但万一能改变一点点呢?」
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有点慌。
「娘,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娘收回目光,看着我。
「咱们中国人有志气,敢把天地换新颜。」
22.
我愣了好一会儿,明白了她的想法。
手脚冰凉。
我有点怕。
真的怕。
但又觉得心里有点热。
我娘叹了口气。
她告诉我,她带我过来真没别的意思。
只是她太孤单,没人懂她,直到遇到我,这个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的灵魂。
她说她本来只想教我些新思想,免得我以后过得不顺心。
但现在看来不用了。
这样就挺好。
至于这里——
「锦儿,这是我要做的事,跟你没关系。」我娘认真地说。
23.
只是,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24.
回来后,我就躲进自己院子。
我想了一晚上。
我在想,要不我还是这样吧。
当今天没去过那里。
我乖乖认命,找个差不多的婆家嫁了。
不就伺候公婆、生孩子嘛。
忍一忍就过去了。
老公纳妾,我就当看不见。
本来也没感情。
至少有人伺候,吃穿不愁。
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就当上辈子的新中国是梦,解放什么的,太遥远了。
我就是个和平年代的小透明。
我没啥战斗经验。
也没有我娘那辈人的理想和信念。
算了吧。
放弃吧。
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我真的嫁人了,还生了个女儿。
女儿拉着我手想出去玩,下一秒手就被砍断了。
血糊了我一脸。
我抬头看,女儿的脸变成了李家小姐的脸。
她满脸是泪看着我。
就那么站着看我。
第二天一早,我推开我娘的房门。
我抱着一叠纸,冲我娘笑了笑。
「你好,陈什茉同志。程锦向你报到。」
26.
我娘拿着我写的东西看了又看。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笑了笑,告诉我娘,这是公式。
我刚穿过来的时候,还没放弃当大女主的梦想。
但我怕等我长大能当女主了,我早把学的都忘了。
暑假就能让一个高三生把知识还完。
更别说十几年。
所以我能拿笔的时候,就偷偷默写。
我是工科生,记了各种公式、方程、经典图纸,还有我能背的理论知识。
还有穿越女必备的火药、肥皂之类的。
甚至我能想起来的古诗词、流行歌、小说套路也记了好几张纸。
我已经跟我娘讲过什么叫穿越小说了。
她拿着那张宅斗指南笑得不行。
我气得喘了口气,站到凳子上,「陈什茉同志,你这是在嘲笑我的劳动成果!」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敲门声。
「夫人,老太太在主院找您。」
27.
我立刻躲到我娘身后。
来找我的是我祖母屋里最严肃的嬷嬷,我怕大声说话又被训。
我娘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毫不掩饰嫌弃。
理了理衣服,就出去了。
一会儿回来,带了个消息。
我爹又要去打仗了。
我娘从主院回来就立刻给我爹收拾行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娘的立场暴露了。
我总觉得她收拾东西时的背影透着点高兴。
毕竟,我爹这一走,一年半载回来都算快的。
府门前,我爹上了马。
几个姨娘和兄弟姐妹们围在他身边,嘱咐他早点平安回来。
我爹应了几声,抬头看到台阶上站着的我和我娘,皱了皱眉。
不知想起啥,脸色缓和了点。
「程锦的婚事我考虑过,不用急着应付那些媒人。」
停了停,又说,「程锦还小,再养几年没事。」
我娘笑着应了,声音还是软软的像棉花,听不出情绪。
我扯了扯嘴角,走到我爹面前,行了个礼。
「爹,祝您凯旋。」
我爹看了我一眼,有点想说啥,最后只随便说了句,「别总缠着你娘瞎闹,在家好好准备嫁妆。」
说完,打马走了。
28.
我爹不在,我和我娘的教育事业更放开了。
就这样,我成了学堂里的新老师。
我先偷偷教几个信得过的人,再让他们在学堂里教别人。
我和我娘约定。
现在学堂只免费教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认字,聪明的可以学点基础物理数学,慢慢开窍。
为了不惹麻烦,暂时不教任何思想观念。
我娘回了一趟娘家,我外公和几个舅舅都是当官的,虽然不大,但也有点门生,名声还行。
不知道她怎么说的,反正公益学堂的事算是通过了审核。
又是好事,渐渐有了点名气。
我和我娘有时出门也不用躲躲藏藏。
日子一天天过,真有不少人慕名来上学。
毕竟我设计的几个物理小实验,挺有意思的。
29.
我第一次见到裴弈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他穿着普通,说话也和气。
但身上还是透着一股气场。
旁边人说,他来得最晚,学得最好。
脑子灵活,有时连老师都答不上来。
我心里明白。
原来前两天老师拿回来问我问题的,就是他。
我抬头看他,可能看太明显了。
他也转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30.
回家的路上,我娘让车夫在飞云楼停一下。
我最爱吃那儿的桃花酥。
车夫下去买东西,我娘摸了摸我的头,「程锦,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刚才放学,我去问老师那人的名字,叫陈一。
我心里一阵无语,这假名也太假了。
他明显是个大人物,却愿意和那些穷人挤一张桌子上学。
要打听消息,派手下就行了。
我觉得学堂没什么值得他这么上心的。
我抿了抿嘴,没说话。
这时,车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一个庶出的贱种,竟敢以下犯上,果然是没爹教没规矩!」
31.
这话太粗俗。
我娘皱了皱眉。
虽然这里讲究嫡庶有别。
但大户人家最重面子,欺负庶出子女是要被笑话的,很少有人天天把嫡庶挂在嘴上。
再说好几任皇帝都不是皇后生的,没人会去惹这个麻烦。
「你以为穿金戴银就能掩盖你那卑贱的出身,攀高枝?你自己不清楚身份,我作为嫡姐不得不教你规矩,今天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话音刚落,传来几声抽泣。
「大概是哪家的官家小姐,在大街上这么威风。」我娘眼里带着嘲讽,我知道她最讨厌这种出身论。
我抿了抿嘴。
那女孩儿在大庭广众下被这么羞辱,怕是回去就要自杀了。
车夫买完东西,赶着马车往程府走。
我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
只看到一个盛气凌人的红衣背影。
不知为啥,我觉得刚才那话的感觉很熟悉。
32.
第二天,老师又拿了几张纸。
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还是那个叫陈一的学生问的。
但他不会回答。
我低头看最后几个问题。
心里有了答案。
为了启发大家思考,我用最通俗的话,写了一些寓言故事。
把纺车写进织女的传说。
把蒸汽机说成太阳神的泪。
把杂交水稻说成神农的方法。
还有很多。
其实有些我也不太懂,我只需要说明大概的样子和方向。
因为在这思想和生产力都跟不上工业革命的时候,我不会急着把成品给他们。
但是等他们有意识去创造的时候,这些提示也许能让他们少走弯路。
而这纸上的最后几行,全是关于纺车改造和冶铁的问题。
不是空想,而是具体的疑问。
很明显,叫陈一的这个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我仔细算着。
开课才四个月,故事传开才三个月。
能从故事里敏锐得到启发。
能把课堂原理立刻用上。
还能动手改良,反复试验。
这个陈一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握着纸的手指有点凉。
表面上没表现出来,还是写了回答交给老师。
33.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学堂。
放学后,我走向老师休息的茶室,陈一果然在那里。
很多年后,我再想起今天,有些模糊。
但裴弈站在桃花树下,花瓣落在肩上,那股少年劲,还是很清晰。
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叫这个名字。
他看起来有点吃惊。
我猜他早就知道学堂的“老师”另有其人,但没想到会是我这么小的孩子。
“请问,这位……小老师能帮我解答问题吗?”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我侧身躲开。
“解答问题不敢当。”我故意压低声音说。
这人背景深厚,有钱有势,连炼钢都能说干就干,要是想算计我,我根本没招。
所以不如把话挑明了。
“你提的问题不难回答,但我先问一句,你图的是什么?”
他展开纸条,指着上面的字。
“小老师太有才了,几句话价值千金。想必开办学堂是为了造福百姓,我虽然笨,但也想和你一起干。”
“也许我的路,不是你的路呢?”我直直地看着他。
“京城大户人家比阔气,但我走过穷乡僻壤,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到处都是。一到冷天,一家人把所有布料都盖身上,还是会被冻死。”
“遇到天灾人祸,辛苦一年的收成还不够交税,很多人没饭吃。”
“就像你说的,这几个故事价值千金。但这千金不是我想要的。”
他听完后,眼神暗了暗。
我知道他听懂了。
如果他只是想利用我,帮他造机器、增产粮食、炼钢发财,而不是让百姓受益。
那我宁愿不合作。
“百姓生活艰难,你生在富贵人家,怎么会懂。”
他叹了口气,“我懂。”
我笑了笑,意思很明显。
我看着他。
他又重复了一遍,“吃不饱穿不暖的滋味,我懂。”
他认真地看着我。
告诉我,他不知道我为什么懂这些,他不想问,也不会追问。
只是如果真的有办法让所有人吃饱穿暖,那是百姓的福气。
他对我深深一鞠躬,抬起头说,“请小老师指点。”
他的眼睛很好看。
那种感觉我也很熟悉。
我在我娘的眼睛里见过。
我考虑了一下。
点了头。
35.
就这样,他不揭穿我是女的。
我也不问他的身份。
就当是暂时一起做事的伙伴。
我把他送来的半成品织布机重新画了图纸,虽然离真正的飞梭织布机还有距离。
但能提高好几倍的效率。
果然,一个月后他送来了几匹布。
还特别高兴地告诉我,以前几个工人半天才能织的布,现在一个人一个时辰就能完成。
只要能推广,不出几年。
也许真的能让每个人都穿暖。
36.
秋天来了,我祖母去山上拜佛,家里更清闲了。
我和陈一在学堂碰头,他告诉我实际使用中的问题,我帮他修改图纸。
去的次数多了,和这一批学生也熟了。
有个同学开玩笑,说我太瘦了,他发了工资,应该给我买几斤肉补补。
他在附近餐馆打工,下了班有空会过来听课。
他说得兴奋,下意识地伸手想拍我肩膀。
被陈一拦住了。
他没多想,说了几句就转身忙别的去了。
我回头看他,没说话,但心里感谢他帮我解围。
他耳朵有点红,没再说什么。
只是告诉我,他找了上百个有经验的老农,在试验我的杂交水稻。如果顺利,明年第二季稻子收成后,就能初步选种了。
37.
我爹走了七个月,听说平叛战况不好。
祖母天天上山为他祈福,过年都没回来。
府里的除夕有点冷清。
祭完祖之后,我娘让各房自己回院子守岁,更自由些。
我赖在我娘屋里。
陈一的事她早就知道了,她见过陈一一次,觉得这人很适合被我们拉拢。也就由着我去了。
她自己更忙。
学堂里,我负责专业知识,我娘负责宣传。
这方面,我很信任她的能力。
就算哪天哪个地方举起了红旗,我也不会奇怪。
过了午夜,我领了压岁钱,满意地回院子。
我在梳妆台前,打算藏我的小金库。
发现一支簪子压在妆台上。
那簪子造型很特别。
顶上用黄玉雕了稻穗,不精致,但每粒稻子都鼓鼓的。
簪子下面有一张纸。
“新年又到,春天还有好花。”
38.
过年之后,学堂重新开学。
有些学生没来,但更多学生留了下来。
开春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陈一习惯性地想替我拂去肩上的雪。
但好像想起什么,手停住了。
“簪子不好看吗?怎么不戴?”
声音里似乎有点失落。
“嗯……”我歪头想了想,“挺好看的,就是不太适合我。”
他笑了笑,像月光照进怀里,“那下次,给你带个合适的。”
我没回答。
远处,几个熟识的学生在叫我们,他们偷偷带了酒,想趁着正月没过完,一起热闹热闹。
好不容易放学,就迫不及待地围坐一圈。
陈一还是尽量把我和其他男人隔开,他身上清冽的松香味飘进我鼻子里。
酒还是那个在餐馆打工的哥们带来的。
他在这儿学了算术,成了账房先生。
工资也涨了,是学堂里比较宽裕的。
买了街上最便宜的烧酒,摆了两碟花生米,一桌子人就开始聊天。
我侧头看了看陈一,他正笑着给几个年长的拜年。
酒喝下去,完全看不出他讨厌这酒。
我更佩服他了。
相处久了,我对他的了解也多了些。
虽然还不清楚他是哪家的少爷,但小时候好像过得挺苦。
他说过,认野菜的本事就是小时候练出来的。
长大后,好像又去了边疆几年,常给我讲些风土人情。
大概就因为这些,才养成了他“不按常理出牌”、“喜欢科学”的性格。
喝到兴头上,一个人神秘地说。
“我听在侯府当差的姐夫说,镇国公家的女儿去年落水后,像变了个人。”
“以前有点傻,突然会了很多东西。”
“我也听说了!那小姐变得可厉害了,把镇国公家的庶子庶女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现在镇国公家都听她的!”
39.
从学堂回来后,我赶紧问府里的嬷嬷们这位镇国公家的女儿。
才知道,镇国公嫡女谢思华,这半年已经出名了。
现在被人称为京城第一才女。
嬷嬷想了半天,才想起她写了个什么词,还起了个词牌名。
叫水调歌头。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一沉。
突然明白,那天我在街上遇到的那个贵族小姐为什么那么熟悉了。
40.
我找到我娘,告诉她,这位谢思华小姐可能和我一样是穿越来的。
一开始我娘还有点兴奋,但听说她就是那天在酒楼前惩罚庶女的那位后,又沉默了。
“总之,我们和她井水不犯河水。”
我心想,这话没错。
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点不安。
又过了三个月,春稻已经种下,陈一说长势不错。
织布机他换了个说法,把功劳给了别人,京城和附近几个大城市已经开始生产了。
他还说,要不要找个山里的庙,借个由头带我出去转转。
我心里有点期待。
这一年,虽然能经常出门。
但规矩还是多,而且到处都要换衣服躲着。
去的地方,也就多了个学堂。
真想出去玩玩。
42.
我和我娘说了这事。
我娘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我刚想说算了吧当我没说,她却笑着答应了。
我赶紧收拾了一下,想去学堂找陈一商量。
但连院子都没出。
我家被一队士兵围了。
领头的说,我和我娘煽动人群,传播歪理邪说。
学堂被封了,我们俩也被关进了监狱。
43.
监狱里又冷又湿。
寒气带着湿漉漉的感觉,直往骨头缝里钻。
我娘脱了外衣裹住我的脚,我又把她的脚也拉进来。
面对面坐着。
“陈什茉同志,咱们栽了。”冻得我说话都哆嗦。
我娘往我这边靠了靠,“锦儿,别怕。”
“我说同志,瞧不起谁呢?”我哼唧了两声。
“锦儿,娘有办法,一定能保你没事。要是有人来救,你就赶紧跟他们走,别管娘。”我娘贴在我耳边小声说。
我一听,顿时急了,“陈什茉同志!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是让我当逃兵啊!”
“不行!绝对不行!要走一起走!”
我娘一把按住我,然后紧紧抱住我。
“我是你的战友,可我也是你娘!娘不能让你有事,你听话。”我娘的眼睛红红的,像护崽的兔子。
“娘。”我扑在我娘怀里,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娘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就像我小时候睡不着她哄我那样。
“娘上辈子是为国家牺牲,这辈子还是为理想奋斗而死。娘不后悔,真的。”
“但是锦儿,你比我强,你得出去。”
我张嘴想反驳。
我娘板起脸,学我平时的口气,“程锦同志,现在组织命令你。你要服从命令,听指挥!”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是。”
44.
天黑了,我嚼着送来的冷饭,还是缩在我娘身边。
“娘,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我咬着嘴唇,觉得有点不对劲,“咱们也没教什么,怎么就被抓了呢?”
“吱呀”一声,远处的牢门被推开。
狱卒点头哈腰地陪着一个人进来。
那人鬓边的珠饰叮当作响,回答了我的疑问。
来的人果然是她。
镇国公家的嫡女,谢思华。现在的太子妃。
45.
她让狱卒退下,走到我面前。
隔着栏杆,她一身华服,高高在上。
监狱里的味道很难闻,她拿出手帕捂住鼻子。
“奇变偶不变。”
46.
我差点被口水呛着。
我真该学我娘,直接给她来一套理论教育。
但看她那样子,估计不想跟我闲聊。
“符号看象限。”我无奈地回答。
谢思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笑了,“看来抓错不了。”
她弯下腰,手穿过栏杆,拨开我脸上的一缕头发。
“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她脸上带着警惕,“要不是抓了你,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她站起身,用手帕擦了擦手,扔在地上。
“说吧,你这么厉害,办学搞得有声有色,到底想吸引谁的注意?”
“我查过你了,一个中郎将家的嫡女,却这么不安分,是嫌弃来你家提亲的几个世家门槛太低?”
我无语。
真的无语。
“我说你好歹受过义务教育吧,怎么来了这儿,脑子里就只剩下什么嫡庶之分、抢男人害女人、斗来斗去的?”
谢思华脸色一白,怒气冲冲,“哼,说得轻巧,你折腾这么久,目标是谁?太子?楚王?”
随即脸上又露出得意,“我现在可是太子妃,你想做什么都没机会了。”
“收起你那宫斗脑袋吧,没人跟你抢男人。”
“你以为,我会信?”
我举手投降,“行行行,大不了你毁我容。”我把我娘推到前面,“或者,你把我娘放出去吧,她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人,被我骗了才一起办学。”
我死死抓住我娘的手,不让她说话,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
从谢思华的态度就能看出,她不会放过我。
我之所以还能跟她好好说话,就是想给我娘搏一线生机。
“哈哈,笑死,你娘也别想跑,你们学堂里的那些人一个也别想活。”谢思华的脸有些扭曲。
听到这话,我的心彻底凉了。
“你太天真了,还想教化百姓,动摇根本?”
“我好不容易斗倒了那么多人,当上太子妃,马上就要当皇后,我儿子是下一任皇帝。”
“我不可能让任何人破坏这一切。”
“毕竟,这世上只能有一个女主角,对吧?”谢思华自信地笑了。
她掏出一个小瓶子扔在我脚边,“看在都是老乡的份上,给你点毒药,总比砍头体面点。”说完,转身走了。
47.
她走后,我娘情绪有点低落。
我知道她为什么难过,轻声安慰,“嗨,我们新中国的人才可不都像她那样。”
过了一会儿,我娘点点头,“也是,我们那时候也有汉奸。”
我笑得肚子疼。
48.
我和我娘缩在角落里。
不知道为什么,谢思华来闹过之后,我害怕的感觉全没了。
现在还真有点英勇就义的悲壮感。
就是有点后悔,不知道学堂的人,还有我编的教材还能不能保住。
49.
外面突然乱了起来。
监狱窗户透进来好多火光。
到处都是人喊叫,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砰”的一声,牢门又开了。
这次进来好几个人,脚步很重,我好像能听到盔甲碰撞的声音。
我的手心一下子全是汗。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娘紧紧护在我身前。
突然,一道冰冷的刀光闪过我的视线。
牢房的锁被猛地砍断。
一个人走了进来,我借着光仔细看。
简直不敢相信。
“爹?!”
50.
我和我娘出了牢房,在狱卒休息的地方稍微待了一会儿。
狱卒已经被打晕了。
我爹的兵被他打发回去了,各自逃命。
我爹则坐在椅子上,神经质地不停地念叨。
一年多没见,他黑了不少,也瘦了,这模样看起来更怪。
“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
“我劫了监狱,劫了监狱啊!”
“不光打了败仗,我还带兵乱跑。我还砍了守卫,然后还……”他的目光落在我和我娘身上,突然带着哭腔,“这次真的要全家一起死了!”
他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公鸭嗓变得格外难听。
我忍不住想笑,“爹,你这……”
他突然看向我,指着我的娘,“你娘没良心,我知道,她根本不把程家当自己的家。”
“我不管回不回家,不管讨小老婆,不管生多少儿子,她都没感觉。”
“她一直看不起我是个粗人,她就是看不起我……”我想劝他别难过,我娘不是看不起你,她是看谁都一样。
他又开始嚎,“可是我放不下啊!呜呜呜呜。”
我娘有点无奈,“你当着孩子面瞎说什么呢?”
“我没瞎说!你敢说不是!”
我娘没说话。
“呃,爹,咱们先去别的地方?”
“你个小丫头片子,以为还有地方可去啊!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
我看着窗外晃动的火把影子,有点疑惑。
“爹,这么大的动静,都是你弄出来的?”
“啊不是,我进城时就发现城里乱了,不然我也不会……”我爹突然不说话了,我娘又抓住了我的手。
监狱又来了人。
51.
这次脚步声更密集,人更多。
我爹擦了擦眼睛,慢慢抽出刀,走向通道那边。
脚步声很快散开。
“程锦!程锦你在哪儿?!”声音里的焦急担忧谁都听得出来。
我心一跳,陈一?
陈一已经冲到我面前,我爹那一刀也砍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清了他是谁。
陈一脸色有些苍白,眼角发红。
鬓发有几缕散乱,衣服前襟还破了个大洞。
他双手握拳垂在身边,终究没忍住,抬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程锦,你没事吧?”
和他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我爹的声音,“八皇子?”
我瞪大了眼睛。
他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朝我爹点了点头。
他那么聪明,环顾四周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一,不,裴弈回头轻声对我说,“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我还能回来,就去找你。如果回不来,你就带着他们去北疆。”
他挥了挥手,身后走出四个精壮的随从。
“八皇子,皇城里出什么事了?”我爹粗声粗气地问。
“楚王造反了,正在和太子对峙。”
我爹有点反应不过来,“那,那应该赶紧去支援太子殿下。”
裴弈本来要转身走,回头却突然看见了我爹身上的盔甲。
“中郎将今天带兵回京了?”
我爹连忙承认,又想起自己带兵劫狱的事,有点心虚。
赶紧用眼神示意我。
裴弈好像没看见,“形势所迫,中郎将愿意跟我一起干吗?”
53.
我爹跟着裴弈走了,也是,除了跟着裴弈赢,我家没别的活路了。
我猜他为了将功补过,肯定会拼命。
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我没跟裴弈留的人走,我娘安排的人在监狱外面接应。
要不是今晚出事,闯监狱救人的就是他们。
我们去了城西的一个庄子暂住。
城里的枪声直到第三天才停。
晚霞照亮了京城,不知道那红是不是血染的。
我以为我娘会有些难受。
但她只是平静地对我说,无论是改朝换代还是改革,哪有不流血的。
我又感叹,论心理素质,我差我娘太多了。
接下来,全城戒严,我和我娘乐得在庄子里躲着。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只记得那天风刮得脸像刀割一样。
我爹敲开了庄子的门。
54.
我没有回家。
而是被几个宫女领进了皇宫。
和我娘分开前,她对我说,不要受任何事影响,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
无论什么决定,她都会支持我。
但我心想,要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呢?
55.
我被带到宫里的星渊阁。
这是整个皇宫最高的楼。
站在星渊阁顶层的墙边,可以俯瞰整个京城。
宫女示意我上去后,就远远地退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
裴弈就站在墙边,穿着明黄的衣服。
他没有回头,我也没打招呼。
走到他旁边站下。
他很高兴,回头看我,眼里都是光。
“还好,我真怕经过这些事,你会怕我。”
我抿了抿嘴,“是有点怕。”
裴弈笑了笑,“当初不是故意瞒你的,要是告诉你我是皇子,你还教我那些东西吗?”
想起我们以前像地下党接头一样传图纸的事,我也忍不住笑了。
他向我走近一步。
“你还记得当初我问你的,盛世是什么样吗?”
那是今年刚过完年,我们在善庄偷偷喝酒的那天。
烧刀子酒很烈,最后桌上清醒的只有没喝的我和他。
他随口问我,“小姑娘,你说把这些东西都造出来,就能迎来盛世了吗?”
我看着他似醉非醉的样子,也放松了,半真半假地讲起了我以前的生活。
我以为他醉了,没想到这人记到现在。
裴弈不再看我,看向远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整个京城都在脚下。
“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会看到了。”他迎着风,平静地说。
这一刻,我才觉得他真像个皇帝了。
“我,我的后代,都会为了你说的那个样子努力。”
“你愿意留下来,和我一起看吗?”
56.
他眼神清澈,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阳光下,让我看。
我看着他,好像和第一次在学堂见他时一样。
是个好看的小伙子。
差一点,我就心动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退后一步。
“我只是个教书匠,愿意尽点力,帮陛下找人才。”
我低下头行礼,瞥见他的手有点抖。
他沉默了很久。
但最后还是平静了。
“好。”
57.
我跟着宫女出宫,走到宫墙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裴弈还站在城墙上。
也在所有人之上。
有点孤单,也感觉很遥远。
我不看他了,转身出宫。
其实刚才有几句话,我没对他说。
想要达到理想的盛世,不能靠权力,靠几道命令。
也不是简单的开民智,重科学就行。
那得是一场从下到上的彻底改变。
58.
我和我娘的事没下文了,我们回了程府。
但周围人看我们的眼神不一样了。
直到一道圣旨送到府里,肯定了我爹的功劳,升他为骠骑将军。
圣旨里,提到了我和我娘忠诚勇敢。
这四个字一出,没人敢再提我们被关的事。
59.
夏初下了一场大雨后。
整个京城都清爽了。
裴弈确实是个好皇帝,他当上皇帝半年,恩威并用,朝廷清朗,政令通畅。
他按照我以前在学堂对他说过的,小心和外国做生意,全国建新式学堂,鼓励发明,减轻赋税,允许女户,让女人能独立、读书、做官。
以前的善庄也恢复了,裴弈保护了里面所有人。
等地上雨水快干了,我和我娘收拾好行李。
我背着包,带了三个可靠的家丁在堂前等她。
她去和我爹告别。
屋里,本该因为升官而高兴的我爹,不知为什么有点驼背了。
“留在京城,也能做你想做的事。”我爹的声音有点闷,但比那晚哭喊好听多了。
“我们不是一路人,没必要一起走。”我娘看着他眼睛,声音还是软软的。
大概是春雨有点冷,他弯腰咳嗽起来。
咳得没再抬头看我娘。
最后,我娘给他行了个礼,转身向我走来。
我回头看了眼被屋檐分成四方的天空,然后走出去。
我和我娘要去更多更远的地方。
也许永远没有终点。
但我们种下火种的地方。
都会有小火苗,深深扎在土里。
等着有一天,突然长成大树。
60.
走到京城外,我和我娘在路边茶馆歇脚。
听旁边的客人说,这是附近生意最好的茶馆。
很有野趣。
端茶的女孩温柔安静。
我却注意到,她少了一只手。
我猛地抬头看她,她有些惊讶地回望。
意识到自己失礼,我赶紧收回目光。
女孩上完茶,就去招呼其他客人。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心酸酸的,胀胀的。
眼前也模糊了。
匆匆喝了茶,就叫我娘出去。
这时,我的手里突然被塞了东西。
我低头看。
是两条手帕。
一条是兰花的,一条是梅花的。
来源:小爱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