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关于被遗弃的当代城镇是一个相当沉重、苦涩又无奈的话题。从事文物工作后，我无数次踏察了酒泉辖内的绝大多数古遗址、古墓葬和古建筑，考察了国内一些古文明遗迹的保护利用情况及国外的一些古城堡、教堂、古遗址等，触发了我对人类文明、文化思想、人的情感寄托等问题的思考。关于

关于被遗弃的当代城镇是一个相当沉重、苦涩又无奈的话题。从事文物工作后，我无数次踏察了酒泉辖内的绝大多数古遗址、古墓葬和古建筑，考察了国内一些古文明遗迹的保护利用情况及国外的一些古城堡、教堂、古遗址等，触发了我对人类文明、文化思想、人的情感寄托等问题的思考。关于酒泉境内的当代城镇废墟和古代文化遗址，我曾写过数篇散文和论文，表达了对古城遗址和文明遗迹的疑问、忧虑与感叹。

当我看到逐渐废弃的瓜州柳园铁路职工住宅区、铁路公园和已经废弃数十年的玉门五华山核工业职工住宅小镇的短视频时，“废墟怀旧”情结再次被勾起，决定专程到柳园实地考察一番。当我站在柳园的一座小山丘上，俯瞰山脚下晦暗斑驳的楼群和残破不堪的“铁路公园”，远望连绵不绝的戈壁荒漠及公路上穿梭往来的车辆时，深觉还有一些新的人文思考要重新梳理与表达。

一

城镇是人类文明诞生的重要标志之一，承载着人类的生老病死、生产生活、精神梦想、爱恨情仇。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的命运，铸就了城镇的命运；人与经济的衰亡决定了城镇的衰亡。一个城镇的文明史，就是人类文明史的一个具象载体与历史缩影。

阿克塞县作为甘肃省唯一的哈萨克族自治县，1954年建县。旧县城位于阿尔金山东段北坡的中腰部，海拔2600多米，年积温不足2000℃，采暖期7个月以上，植被稀少，饮水富含放射性元素，属鼠疫疫源地。旧县城总建筑面积12.16万平方米，其中住宅面积3.46万平方米，人均面积7.5平方米。阿克塞人民在旧县城开展生产建设、居住达45年。因自然条件制约，县城在1998年由博罗转井镇整体搬迁至红柳湾镇。

2015年，我再次去阿克塞旧县城时，目之所及是历史与时尚交织的道具场景，这让我大吃一惊。追问得知，这是当地镇政府将旧县城遗址租借给某电影制片公司用于拍摄现代电影，将原有的建筑风格、结构、功能和历史文化信息等进行了戏剧化的改装与涂抹。

我对这一做法并不认同。阿克塞旧县城承载着甘肃哈萨克族近半个世纪的艰难历程、辉煌足迹和人文精神，理应在1998年实施搬迁时考虑它的整体保护与再利用问题，当时人们的认识水平和财力有限，没有提出实施整体保护利用的意见。18年以后，阿克塞县的经济文化水平得到长足发展，理应对其进行系统性保护。

二

玉门市是中国石油工业的摇篮，也是铁人王进喜的家乡，为新中国石油工业的发展建立了卓越功勋。玉门市因油而设、因油而兴，玉门油田1939年开发以来，经过近70年的开采，石油资源逐渐枯竭，经济发展出现瓶颈，加之海拔高、空气稀薄，制约玉门市后续发展。2002年2月至2005年，玉门油田总部和生活基地正式迁至肃州区，涉及搬迁人口约6万人。2003年4月4日，经国务院批准，玉门市政府驻地正式迁往向西80公里处的玉门镇。玉门油田和玉门市政府驻地的先后搬迁，造成玉门老市区人口锐减，大量房屋闲置，城市功能迅速弱化，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停滞。曾经繁华的城市变得萧条冷清，出现了就业困难、居民收入大幅减少等问题。玉门老市区仅剩下部分采油厂、炼化总厂等生产作业单位及一些遗留的居民，老市区人口由13万人锐减至3万人。

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国家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建设自己的第一个石油工业基地，困难可想而知。寻求技术外援是唯一的出路与办法。1953年起，玉门油田进入全面开发时期。当年5月6日，苏联专家莫谢耶夫、克列罗夫斯基先后抵达玉门。与苏联专家同时到达玉门油田的，还有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等国家的专家和技术人员，最多时有80多名外国专家在玉门工作，他们分别担任地质勘探、钻井、油田开发、原油加工、机械制造和运输等部门的技术指导。这些国家不仅派来了最好的技术专家，还援助了大批先进的地质、钻探和炼油设备，加速了玉门油田的开发建设。

如今，当我们看到这些见证了共和国第一个石油基地创建者留下的建筑遗迹时，很容易想到当时外国专家忙碌的身影和欢庆的场景。据相关资料记载，列宁勋章获得者、53岁的苏联专家米列尔患有严重的关节炎，但屡屡谢绝医护人员的照护，一跛一跛每天坚持到井矿指导工作。毕丘茨基看见下雪天钻工没有穿大衣，毅然脱下自己的皮大衣让钻工穿上。罗马尼亚队长布尔丹一丝不苟地指导工人擦洗设备、清洗油井周围泥沙，直到满意为止……这些流传在玉门油田中外国专家的感人故事，与一幢幢老建筑物，共同构成了玉门油田宝贵的精神财富。

玉门是因企设市的城市，老市区中的公共基础设施及大部分城市建筑都由玉门油田建设与管理，玉门市政府和油田生活基地搬迁后，玉门市在此设立老市区管委会，负责城市的日常管理。玉门油田与老市区管委会友好协商，将20世纪五六十年代修建的及现代逐步退出使用的建筑物，整体封存移交管委会管理，这才保留了基本完好的老式建筑物。

三

瓜州县柳园镇因早年此地有一片天然柳树形成的小绿洲，故称“柳园”。柳园是丝绸之路上一个重要的古驿站，现在是甘肃省的“西大门”。1958年5月20日，兰新铁路通车后在此设立柳园站。随着铁路车站、工务段、机务段、水电站等机构的设立和建设，人口大量涌入，渐成集市，成为进入西藏、新疆的重要铁路、公路中转贸易枢纽。1960年省政府批准设立柳园镇。此后，柳园镇作为兰新铁路的重要站点和312国道、G30高速公路的交通节点，其交通优势逐渐凸显，带动了当地工矿企业、铁路运输、公路物流及商贸流通的快速发展。酒泉市为了打造“敦煌旅游”文化品牌，加快敦煌市旅游业的发展，于2000年7月1日，将瓜州县的“柳园站”更名为“敦煌站”。2006年1月1日，恢复使用“柳园站”。2006年3月2日，敦煌铁路正式建成通车，“敦煌站”名副其实地设立在敦煌市。2002年末柳园镇常住人口约1.2万人，加上流动人口约3.8万人。近年来，随着该镇煤炭物流、风力发电、光伏发电等产业的兴起，逐步实现了产业的更替。

但柳园镇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随着青藏铁路、敦煌铁路、G30高速公路先后建成投运，其铁路运输的枢纽地位与功能逐渐弱化，铁路系统的配套单位与管理机构逐步撤销，铁路系统的职工及子女大量外迁，造成铁路职工住宅区空置，铁路管理单位办公设施逐步被封存，物资储运厂房及仓库常年闲置，“铁路公园”等文化设施日益荒废。走过街巷，匆匆略过稀稀拉拉的街边小树、凌乱不齐的电线光缆，看向一个个晦暗斑驳的楼栋，心中满是酸涩之感。在“铁路公园”，看到字迹尚存的圆形门洞墙体，即将坍塌坠楼的“骆驼”雕塑，锈迹斑斑的儿童旋转玩具，孤零零的“旋转滑梯”，小山丘上突兀的小凉亭等景致，心中更是充满了无限的惆怅与寂寥。我想，这些被废弃的楼群和公园，在近70年的岁月中，可是承载了几代铁路职工美好回忆的。如今柳园镇常住人口和外来人口仅0.8万人，没有了人口和产业的支撑，一个小镇的衰落是难以遏制的。

四

在巍峨绵延的祁连山脚下，有一座美丽的山——五华山。五华山小镇位于玉门市赤金镇朝阳村，曾经，这里有数十栋修建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楼房、商店、礼堂和厂房，这是一片承载着四0四核工业人艰辛创业足迹的土地。1956年，国家设立了铁路“五华山站”，现为五等站。20世纪50年代后期，出于国防建设和核工业发展的需要，国家决定在甘肃西部的戈壁滩上筹建核工业四0四厂。为了安置参与核工业建设的职工及其家属子女，随之建立了五华山生活基地。1960年，生活基地开始建设俱乐部、商店等配套设施，1960年10月1日建成一个规模较大的露天大会场。1962年秋，五华山子弟小学建成，还建成了变电站、水厂、面粉厂、农场等，入驻地质队等单位，还有一条专用的铁路线用于运输生活物资。随着四0四厂的快速建设和发展，五华山生活基地的人口逐渐增多，吸引了周边地区人口的迁入，基地人口最多时有5万多人，形成了一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生活基地。

1965年秋，由于国家地质事业和核工业发展的战略需要，在五华山基地生活的职工及家属陆续调离，或逐步迁移至低窝铺。2006年，核工业四0四厂将生活基地又整体搬迁至嘉峪关市，原来的10多万工人家属仅有数千人留守，而五华山生活基地也逐渐趋于荒芜。如今的五华山生活基地只剩下空荡荡的住宅楼、商店，残垣断壁的大礼堂、俱乐部等。尽管五华山生活基地已人去楼空，但它承载着四0四厂职工及其家属的艰苦奋斗历程和珍贵记忆，是中国核工业发展历程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它见证了中国核工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艰难成长历程。这个曾经一度非常热闹和繁荣的小镇，慢慢地被遗弃与荒芜，兀立在无边的旷野里，似是在向大地证明一切，向后辈们诉说着什么。

五

城市的建筑和宅院既满足了“人诗意地栖居”的生活功用，还真实地还原和记载了人类精神活动的心灵历程。在英国的许多城市，我看到他们保留的古代建筑如古城堡、城墙、教堂、雕塑、石像、古遗址等，都向世人解说着它的古老与沧桑，城市古老建筑所散发出的文化和艺术魅力是如此的神奇。

如今的阿克塞老县城遗址已成为甘青旅游大环线上的一个打卡点，若能制定一个科学有效的总体保护利用方案，分期分步实施，恢复原有老建筑的功能用途，凸显一个少数民族县域行政中心曾经的历史文脉，突出甘肃哈萨克族的民俗文化艺术特色，与新县城形成一个鲜明的呼应与对比，让承载过阿克塞哈萨克族45年的民族记忆重新复活，还历史以真实，还生命以过程，让历史真实而又真诚地告诉未来。

玉门老市区在默默地坚守了近20年后，终于迎来了涅槃重生的机遇。2018年10月8日，在铁人王进喜诞辰95周年之际，在玉门老市区利用既有建筑挂牌成立了“玉门铁人干部学院”，2023年3月省委编委批复学院更名为“甘肃玉门铁人干部学院”。学院充分利用玉门老市区和玉门油田的工业遗产及闲置资产，改建成占地150亩的校园，依托老建筑建成教学楼、铁人王进喜纪念馆、学院公寓、礼堂、693人防工程等主体设施及配套设施。至今已举办各类主题培训班180余期，培训学员1.4万人次；接待研学实践活动1480多批次，16万余人，为老市区的城市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2024年，随着浙江巨化集团在玉门老市区投资410亿元项目开工建设，为老市区开辟了一条全新的化工产业链，推动了老市区化工生态圈的形成，加快了老市区城市更新改造，商业氛围日益活跃，激发了老市区的科技创新能力和发展活力。

玉门作为中国石油工业的摇篮，其创造升华的“铁人”精神和石油文化，已成为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谱系。2013年3月5日，玉门油田老一井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20年12月17日，玉门油田老君庙油矿入选第四批国家工业遗产名单。2021年10月8日，中国石油公布首批工业文化遗产名录，玉门油田老君庙及一号井和石油工人疗养院入选。2023年7月6日，国务院国资委发布中央企业工业文化遗产名录，玉门油田老君庙一号井遗址入选。2024年6月5日，甘肃省工业和信息化厅公布了甘肃省第一批工业遗产名单，玉门油田老君庙油矿入选。2024年10月22日，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布的第六批国家工业遗产名单中，玉门油田老君庙油矿旧址保护利用案例入围。建议玉门市将老市区整体包装、科学规划论证，申报建设“中国石油工业文化遗产公园”，期待未来将玉门老市区建设成为一个集干部培训、研学旅游、红色教育、深度体验于一体的石油工业文化旅游目的地。

对于瓜州县柳园镇逐渐闲置、行将废弃的铁路职工住宅区和厂房等，我们期望瓜州县能借鉴玉门老市区管理的经验做法，积极与铁路有关部门对接协商，将这些闲置职工住宅和厂房逐步移交柳园镇政府进行封存管理，并制定防护措施。期待有一天，转角遇见转机，也许城镇就会发生新的嬗变。

至于早已废弃数十年的五华山小镇，就让它以废墟的形态存在吧。正如余秋雨先生所说：“废墟的留存，是现代人文明的象征。废墟，辉映着现代人的自信。”“废墟是过程，人生就是从旧的废墟出发，走向新的废墟。废墟是人类进化的长链。”（杨永生）

编辑：杨阳

见习编辑：石英

来源：云上酒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