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二学期比上学期紧张多了,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早操、练声、上课、晚自习,每天都是夜里十二点左右才睡。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我从没休息过。我的基础差,时间就比别人宝贵多少倍……尽管这样,我业务上还是不行,我心里整天都是焦灼的。”
“第二学期比上学期紧张多了,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早操、练声、上课、晚自习,每天都是夜里十二点左右才睡。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我从没休息过。我的基础差,时间就比别人宝贵多少倍……尽管这样,我业务上还是不行,我心里整天都是焦灼的。”
这是1977年3月19日,在北京广播学院(今中国传媒大学)播音系学习的敬一丹写给家人的信件。除了汇报学习,信里还谈到考试时突然发生地震、靠男生“作弊”帮忙获得妇女节拔河比赛冠军、观看电影《木兰花》……
信纸用的是“清河林业局革命委员会稿纸”。之前4年,敬一丹在黑龙江通河县清河林业局当知青,1976年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得以进入大学读书。“走进校园,告别书荒,听到上课铃,眼泪都要下来了,很想把学校的一切见闻感受与家人分享。”敬一丹对南方周末说。
敬一丹在抢救民间家书20周年纪念大会上现场捐赠家书。受访者供图
5月13日,在“抢救民间家书20周年纪念大会暨2025中国家书文化论坛”上,已是知名播音主持人的敬一丹,将这封信捐给了中国人民大学家书博物馆(下称“家书博物馆”)。
“抢救民间家书”项目是家书博物馆的前身,于2005年4月10日启动,2009年落户中国人民大学,2016年成立博物馆。如今,家书博物馆已征集收藏家书8万多封,九成是普通人家书,以及大量照片、日记、证件等延伸物件。
“家藏资料是第一手资料,抢救家书对存史的意义重大。”学者徐庆全说。在家书博物馆常设展览“尺翰之美——中国传统家书展”上,有一封1985年北京延庆县农民李仲坤写给在北京师范大学任教的弟弟的信,“昨天我到镇上买了一个30瓦的吹风机(按,此处指鼓风机),单价29元,现在做饭不用拉风箱了,吃水也不用去担了。”这是改革开放后中国农村生活变化的直观记录。
展馆角落处墙上的一封信,每每引来围观。那是1991年,一位去外地出差的父亲,用图画、符号、数字的组合方式给读幼儿园的女儿写的信,浓浓的父爱跃然纸上。参观者无不拿起手机拍照,并饶有兴致地翻译这封密码式的信。
展馆墙上1991年父亲庄严给女儿写的信。阿尘 摄
家书博物馆实际工作人员只有两人——副馆长张丁和助手张颖杰。20年前,在通讯方式从手写信向电子化过渡的阶段,张丁发起“抢救民间家书”行动,被称为“一场撼动中国人心灵的文化120”。项目经历重重波折,从民间走向官方,规模越来越大,但比起存量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就在我们讲话的时候,就有很多家书流向废品收购站。”张丁对南方周末说。有的珍贵家书被书商发现,进入拍卖市场,成为牟利的工具。今年58岁的张丁为此痛心疾首,又感到力不从心,“我们抢救的速度跟不上家书消亡的速度。”
“人家留了一辈子,为什么给你”
中国人民大学(简称“人大”)体育场东侧,从艺术学院大门进去,乘电梯上三楼,就是家书博物馆。展馆旁边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屋子,是张丁的办公室。工作日的早上,他坐一个多小时地铁来上班。助理张颖杰住在河北燕郊,通勤更为辛苦,五点就要起床,先坐火车到北京站,再倒两趟地铁到学校,单程需要两小时。
这是一份需要细心和耐心的工作。接电话是基本日常,家书捐赠者往往会提前联系,介绍自己的家书,询问有没有价值,担心寄来给扔了。山东一位老人,断断续续“磨了近10年”,才将2000封家书捐赠。“人家留了一辈子的东西,为什么轻易给你呢?这是正常的。”张颖杰说。
几乎每天都有信件来,各公司快递员都是熟脸,对外公布的通信地址直接写家书博物馆,不用标明几楼几号。还有老人会直接上门送信,接待也是重要工作。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位老人,曾在外贸部工作,家里珍藏有数千封信件,他曾拖着买菜的小车,突然出现在办公室,捐上几包。
信件收到后,需要一一拆封、清点、登记,再和捐赠者确认,签订捐赠协议,重要的一条是“是否同意公开”,然后颁发收藏证书。“20年来,我们没有出现过一次法律问题。”张丁说。
张颖杰在展厅整理家书。受访者供图
电子邮件也是捐赠者和工作人员联系的方式,并常有意外收获。2024年,家书博物馆偶然收到一批重要家书——去台老兵王德耀与大陆妻子刘谷香的300封情书以及142张老照片。这批家书写于1948年至1984年,多达200万字,是两岸亲缘的珍贵档案。
早在2010年,这批家书就被媒体曝光,引起张丁关注。他曾给家书作者所在地的有关部门发函,商谈捐赠事宜,没有得到回应。2023年,东南卫视筹备一部关于两岸家书的纪录片,来家书博物馆调研,张丁推荐了王德耀家书,后来拍成1集。因为名气很大,张丁以为家书早被哪家单位收藏了,没想到一直在家属手里。
到了2024年,家属想捐赠家书,一开始给福建的一家博物馆发邮件咨询,等了几天没见回复,又联系了家书博物馆。第二天早上,张颖杰按照习惯打开电脑,看到新邮件,惊奇不已。张丁立刻联系家属,敲定了捐赠细节。
这时,前一家博物馆才发现邮件,已经迟了。张丁答应对方,以后可以共享电子版。
2016年,以黑龙江卫视《见字如面》的热播为标志,中国电视界掀起一股读信节目热潮。《见字如面》在策划阶段,导演关正文就带团队到家书博物馆参观,和张丁一起讨论方案,第一季有6封信是张丁推荐的。演员张涵予朗读的志愿军团长宋云亮写给妻子的信,“朝鲜停战签字了,也停火了”,就是其中之一。
央视一套的《信·中国》,福建卫视的《中国情书》,也都请张丁做顾问。参与这些项目是免费的,只是出现在片尾鸣谢名单里,张丁不以为意,“通过节目让大家知道家书的重要性,家书文化重要了,我们家书博物馆不就重要了嘛,这不是钱的事。”
已故翻译家杨苡是读信节目的观众,由此知道有个家书博物馆,曾让女儿赵蘅有空去看看。赵蘅是画家、作家,2024年5月到人大艺术学院参加一个画展活动,家书博物馆就在楼上,她突然记起了母亲的话,顺便上去看了。听了张丁的介绍后,对他的坚持很感动,“互相很谈得来”。
人大馆长李贞实,之前是人大孔子学院工作办公室主任,上任后积极推动中国家书“走出去”,正筹备在德国莱比锡孔子学院举办展览。而赵蘅的父亲、翻译家赵瑞蕻,曾在1953年被派往莱比锡大学(当时叫卡尔·马克思大学,属民主德国)任教,和家人之间有很多通信,被邀请参展。
2024年10月25日,“亲爱的,你好——中国传统家书展”在德国莱比锡开幕,共展出15组36封家书,其中8封是赵蘅和父亲的通信。父亲出国那年,赵蘅8岁,刚学会书写,“那是我的第一篇作品”。1956年,赵蘅和母亲、弟弟也前往民主德国和父亲团聚,1957年一起回国。
作为家书当事人,赵蘅随李贞实、张丁一起来到莱比锡,故地重游,还见到了儿时的德国朋友玛丽。两人都已至耄耋,她发现玛丽竟然保存着自己回国后给她家写的信,“这是我到德国的大收获,一切都觉得非常妙。”
赵蘅有珍藏旧物的习惯,“家里的信一包一包的,抽屉都装满了”,很多是父母和现当代文化名人的通信,是研究中国文学史的珍贵史料。“手写的东西牵着人的呼吸,人的热度,人的情感的流淌,当时情绪的好坏,这是不可复制的。”赵蘅对南方周末说,“家书是另一种历史。”
德国莱比锡中国传统家书展,赵蘅(左一)向来宾介绍自己的家书故事。受访者供图
家书有了“家”
在张丁办公室的书柜里放着一本书——安德鲁·卡洛尔所编《美军战争家书》(War Letters),他称之为“抢救民间家书”项目的“导火索”。
2004年12月10日,上班途中的张丁,听到北京新闻广播播报了一条消息:一位美国年轻人在三年时间里征集到5万多封军人家书,从中精选了约200封编成书出版,连续17周位居纽约畅销书排行榜首位。这本书由昆仑出版社引进出版,是首次被译成其他语言,安德鲁·卡洛尔还到北京亲笔签字授权。
张丁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组织活动能力强,在校时曾担任班长、研究生团总支书记等。毕业后进入当代中国研究所工作,后来又考入中央电视台。当时他正在央视二套《艺术品投资》做编导,该节目在2003年推出的周末版《鉴宝》,火爆全国。张丁在工作中发现“民间藏龙卧虎,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书信。
当天下班回家后,他很不平静,“直观地感觉到,这事可以移植到中国来”,便连夜写了一份策划书。当时通信方式正从手写信向手机、互联网过渡,很多书信被作为废品扔掉,所以项目叫做“抢救民间家书”。
张丁成立了一家文化公司,启动资金15万元,由他和另外两个有兴趣的朋友各出5万元,计划是先征集,再编书出版,良性循环。
权威性是获得捐赠者信任的基础,规格要高,“做不到极致,就没有号召力”。首先是找合作的主办单位,张丁多年来在工作中积累的人脉开始发挥作用。中国国家博物馆的一位副馆长,是他的前同事,非常支持。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刚发起“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目标相同,听了介绍后,第一个在协议上盖了章。再加上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这就有三个“中字头”合作单位了。
同时还要有新闻性,只有把消息扩散出去,才能引起民众的关注。张丁联系了一报一刊——《中国文物报》可以让人觉得家书有文物性质,《炎黄春秋》杂志主要受众为中老年群体,是家书的主要保存者。
为壮大声势,张丁还邀请文化名人一起倡议。这个过程很顺利,去301医院找季羡林,马上同意了;去家里找任继愈,也同意了;给王世襄打电话,也可以……恰逢中国文联在京西宾馆开会,张丁来到会场,等在门外,趁与会者出来休息时,递上倡议书,又拿到了刘兰芳、姜昆、吴雁泽、殷秀梅等大众名人的签字。最后共收集到46位倡议人的签名。
2005年4月10日,项目启动仪式在政协礼堂举办。任继愈在现场发言说:“这个事情非常地及时,也非常必要,我愿意积极参加。”
事件很快成为新闻热点。当时发行量高达910万册的《读者》杂志刊登了两期征集启事。带动家书项目广泛传播,不少捐赠者后来表示,正是看到《读者》,才知道自己家里那些尘封的信件是有价值的。
4月12日,组委会收到了第一封家书。山西一位农民1980年代末到北京探望儿子后,坚持要体验坐飞机,回家后写信给儿子描述感受,“我认为太幸福(了)。飘飘当当〔荡荡〕一个多小时空中生活,这是一生经过了一件事。”仅第一个月,组委会就征集到4150封信件,那些散落的家书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家书藏品保存在一个个档案盒中。受访者供图
盛大的“喧嚣”过后,具体的事务需要人来做。初期和张丁一起工作的三个朋友,各自有工作和生活,逐渐退出,张丁不得不招聘员工帮忙。
面试的第一个人就是张颖杰。当时她23岁,从内蒙古农业大学动物医学专业毕业后,在北京一家饲料公司工作,很清闲,“我一点不怕忙,怕没事干”,想换一份工作。张丁觉得她“热情,朴实”,她觉得这件事自己能干,也没想太多,很快就入职了。没想到,一干就是20年。
征集家书随时要有人接电话,接待捐赠者,起码需要两人换班。2005年8月,张丁决定从央视辞职,全力投入抢救家书项目。
15万元“天使投资”快花完了,又没有了稳定的收入,压力很快到来。张丁想抓紧把第一本书编出来,为项目回血。他仿照《美军战争家书》,精选出一批书信,采访当事人或家属,挖掘背后的故事,而不是单纯展示信件。
想要合作的出版社有二十多家,张丁选择了唯一能提前预付稿酬的一家出版社。书名定为《家书抵万金》,并请季羡林题签。张丁满怀信心,“如果第一本成功了,马上就有第二本。”
2006年1月,新书上市,并没有迎来期待的畅销。出版过程中也出现技术问题:封面印刷偏色,校对不专业,出现错别字,甚至把人物的出生年月写错了。捐赠者找到张丁,很生气。张丁借了2万块钱,重印了1000册,送给捐赠者,“2万块稿酬又搭进去了,一分钱没赚到。”
那是抢救民间家书项目最困难的一段日子,房租拖欠了8个月。“吃饭时不敢去食堂,害怕被物业看到了催缴房租。”张颖杰回忆说。当时媒体对此的报道标题是《抢救中国民间家书工程面临夭折》。
“比盖两栋大楼都有价值”
早在项目启动之初,张丁就认为民间家书最好的归宿是建一个“家书博物馆”。这件事靠个人力量难以实现,出路是找一个平台合作。这时候,张丁注意到了中国人民大学。
新世纪初的人大是推动传统文化研究的排头兵,校园里竖起高校第一座孔子像,创办国学院,推动传统节日设为法定节假日……张丁托熟人向学校递交了《中国家书博物馆建馆方案》。
2006年11月,时任人大副校长兼档案馆馆长冯惠玲带队到家书组委会办公室考察,“看到密密匝匝的几排柜架中放满了不同时期的家书,听他如数家珍地介绍藏品”,当时就很感兴趣,初步交流了合作设想。
一个民间机构要加入高校,牵扯到方式、身份、资金等诸多问题,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项目依然面临生存压力。一天,一个朋友打来电话,给张丁介绍了一个拍片子的活,劝他别干家书了,“领导不重视,因为政绩不考核;企业家不重视,因为没有效益,你搞它有啥意思。”张丁思考了很长时间,决定还是得继续做,征集来的这些家书,不能扔了。
《收藏界》杂志创始人高玉涛伸出了援手。高玉涛是张丁在《艺术品投资》工作时认识的朋友,邀请张丁和张颖杰去自己那里工作,帮杂志策划活动,他来发工资,同时允许他们继续做家书项目。
转机发生在2008年9月,人大成立了校博物馆,意识到藏品的重要性,再次约见张丁,合作开始实质性推进。张丁以正式员工身份调入,继续负责家书征集和研究,张颖杰也受聘进校工作。但家书博物馆暂缓,先成立“家书研究中心”,张丁任主任。
2009年5月7日,随着一辆“好运来”货车驶进校门,“抢救民间家书”项目正式落户人大,已征集到的数万封家书,全部由人大博物馆收藏。“在我看来,他到人民大学不是来‘上班’,是为保护和弘扬家书文化而来。”冯惠玲说。
刚到人大没几天,张丁就办了件大事。5月22日,他从报纸上看到“陈独秀等致胡适”13通信札将公开拍卖。研究家书多年的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新文化运动的重要史料。校博物馆初成立,缺少重量级文物,他想争取过来。
1920年5月7日,陈独秀致胡适、李大钊的信。受访者供图
为了向校领导说明信札的价值,他特意请人大文学院院长、鲁迅研究专家孙郁一起汇报。到了最后拍板时,张丁记得,电话那头,校长问孙郁,这个到底价值有多高?孙郁说,这比您盖两栋大楼都有价值。
恰好人大党史系两位从事房地产的校友,想为学校捐一笔钱,愿意参与竞拍。开拍前,大家预估标的价格在300万元左右。到了现场,从25万元起拍,很快就到了300万元。参加的校领导有些犹豫,校友举到490万元时停了。最后落锤在495万元,由北京一位民间收藏家竞得,加上佣金共554.4万元。
从拍场出来后,张丁和校友一起吃饭,详细聊起信札的情况。校友遗憾说,早知道这么重要,再贵都要拍下。张丁熟悉拍卖行业,说还有机会:文物保护法里有一条“国家优先购买权”,即珍贵文物可以由国有文物收藏单位优先购买。离拍品交接还有一周,有时间挽救。
大家赶快行动,向国家文物局打报告,文物局给嘉德公司发函,终于在最后一天以原拍价格获得这批信札。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参加了交付仪式。这也是文物保护法自2002年修订后第一次使用“国家优先权”。
陈独秀等致胡适信札堪称人大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在张丁看来,“它的示范作用很大,提升了民间家书的价值。”而出钱的校友便是“家书捐赠人”。
多年来,张丁心心念念的是建立家书博物馆,多次向学校打报告,甚至发动捐赠者给校领导写信。到了2015年,条件终于成熟,国务院发布《博物馆条例》,“鼓励企业、事业单位、社会团体和公民等社会力量依法设立博物馆”。2016年4月1日,家书博物馆经人大校长办公会批准设立,和校博物馆“一个机构,两块牌子”。
2025年6月初,家书博物馆展厅。阿尘 摄
现在,陈独秀等致胡适信札(仿真件)是家书博物馆“尺翰之美——中国传统家书展”的重要展品。如果没有讲解,普通参观者可能意识不到它们的价值,但细心的人会注意到其中一封钱玄同致胡适的信件,采用的是横排写法,还有标点符号,迥异于此前书信的竖版格式。
据学者研究,它很可能是现存书信中使用现代横排并标点书写最早的文物,见证了“新文化运动”带给书写的重大变革。
“我们需要一支队伍”
家书博物馆是北京市31个“廉政教育基地”之一,也是重要的“文化地标”,2024年共接待参观团体418批、12105人次,最多的一天接待了12家单位。参观团体需要提前预约,有的约不上,甚至去找校领导打招呼。
人多了,忙碌的张颖杰倒是颇感骄傲,无论什么团体,“来了得听我安排”。博物馆从学生中招聘培养了一批志愿讲解员。历史学院考古系研究生刘子劼,从大一时就报名志愿者,如今已讲解了5年。作为一名00后,他在生活中并没有写过信,但喜欢研究书信背后的历史,主动查资料丰富讲解内容,“书信是以小见大,只有和背景联系在一起,才能体现它的价值”。
有些重要的团体,张丁要亲自接待讲解,便会占据研究家书的时间,但转念一想,“博物馆首先要开放,第二要有人来,开着没有人来,既浪费也失落。”
办公室只要有人,门就敞开着,随时欢迎捐赠者到来。即使下班回家,张丁还是忙家书的事。别的博物馆主要工作可能是研究文物,张丁每天要花大量精力和捐赠者沟通,“人家发一长段话,你不能就回复几句”,有的还要上门拜访。
八十多岁的老人朱甫晓是作家朱企霞的女儿,1957年考入北京大学西语系读书,和父亲约定每周写一封信,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1984年朱企霞去世。2023年,朱甫晓将1670封家书捐给家书博物馆。她还想把父女之间的五百多封通信印刷成书,留给亲友,但个人无法完成,求助于博物馆。博物馆人手紧缺,还是答应了老人,请志愿者帮忙,把一封封信件录入word文档,前后花了一年多时间。
86岁的朱甫晓在儿子陪同下来到家书博物馆捐赠家书,张丁(右一)接待。受访者供图
2011年,张丁获得“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年度贡献奖”,颁奖礼在无锡举行,住在苏州的老人姚美家带着礼物,坐了两小时车来看他。姚美家在2005年就捐赠了近千封家书,支持抢救家书项目。那天下着雨,老人家告辞回去,张丁目送她离开,内心一阵酸楚。“其实,站在这里领奖的应该是她。”张丁在感想文章中写道:“将来有条件,我们一定要在全国范围内表彰对抢救民间家书作出重要贡献的人士。”
这个心愿在2025年的20周年纪念大会上得以实现,家书博物馆为100位重要捐赠者颁发了“亲情文化使者”荣誉证书和纪念章。“捐赠者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捐赠者对我们的信任,是我们成功的关键。”张丁对南方周末说。
张颖杰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选择加入家书项目,是她人生最重要的选择之一,接下来还要干。“我把我最年轻的时光都给了家书,再不干下去就太亏了。”
“我们更需要一支队伍。”张丁说。20年里,房地产兴起带来了搬家潮,很多家庭在处理物品时丢弃了家书,那些习惯留藏家书的人也在变老,家书无所依从。因为力量单薄,缺少专门的征集人员,家书博物馆日常事务都集中在两个人身上,张丁没法去全国各地出差,拜访家书保存者。“我们手上的线索挺多的,有些线索就随着老人的故去断了。”
但要把人力、物力的解决寄托在一个学校身上,也是不现实的。“家书的抢救是一个系统工程,仅仅靠一个家书博物馆,承担不了这么大的历史责任。”张丁一直在呼吁和推动将抢救家书纳入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中,像民族音乐、民间文学那样上升到国家高度,“很多问题可能就迎刃而解了”。
民间家书也在等待自己最好的归宿。敬一丹的家里收藏着一千七百多封家书,时间跨度68年,“被全家人视为精神财富”。捐出家书,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2018年,她来人大新闻学院做讲座,结束后到家书博物馆参观,当场表示将来要给博物馆捐信。
在2025年5月13日举行的纪念大会上,受邀担任主持人的她,履行了承诺,现场捐了4封家书,分别是她小学、知青、大学、研究生时写给家人的信,字迹从稚拙到成熟,记录了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中,一位女生如何穿越她的青春成长期。
这些信已被母亲装订起来,要剪开装订棉线才能取出。“剪子下去了,泪也下来了,舍不得,但值得,家书放在博物馆,留给后人,留给社会,这是有价值的事情。”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阿尘
责编 刘悠翔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