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河西走廊的气温已降到零下30多度,寒风,带着戈壁滩的沙砾、 祁连山的雪屑,像头发怒的狮子咆哮着。在这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我西 路军撤离永昌、山丹地区。为了西进,大队人马卷裹在风雪里,踏着冻 得龟裂的大地,日战夜行,向甘(州)肃(州)地区挺进。1937年元旦, 红
血战倪家营子 程世才
选自《艰苦的历程 · 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革命回忆录 选辑》下册,人民出版社1984年12月,第285—296页。
河西走廊的气温已降到零下30多度,寒风,带着戈壁滩的沙砾、 祁连山的雪屑,像头发怒的狮子咆哮着。在这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我西 路军撤离永昌、山丹地区。为了西进,大队人马卷裹在风雪里,踏着冻 得龟裂的大地,日战夜行,向甘(州)肃(州)地区挺进。1937年元旦, 红五军攻克抚彝(临泽)、高台;九军以一部分兵力袭取甘州(张掖)未果; 又转过黑河在沙河堡停止;我们三十军和总部随后过黑河,进抵倪家营 子一带。
敌人为了夺回高台,除以一部分兵力钳制倪家营子红军主力外,另 以四个旅又三个团以及反动民团一部共两万余众,并配以飞机和大炮, 猛烈围攻我高台阵地。红五军前仆后继,反复与敌争夺厮杀,终因援军 被阻,敌众我寡,高台失守,军长董振堂以下3000余名勇士,大部壮 烈牺牲,随后,敌人又以重兵围攻抚彝,我西路军总部直属队和红五军 一部与敌营苦战三昼夜,突出重围,转抵倪家营子。接着,为避免被敌 各个击破,九军亦撤离沙河堡,向总部靠近。
至此,西路军在强敌围追堵截的情况下,全部集中到地形比较 好的倪家营子地区,被迫进行坚守。敌立即又以六个步、骑兵旅及 大量反动民团共7.3万余人,蜂拥而来,将倪家营子团团包围,与我 决战。
倪家营子,南北长16里,东西宽三里,像个长方形的军棋盘,大 小四五十个黄土围子,稀稀落落的点缀其中,像是竖立的棋子。一个围 子内住一两家或三四家。有钱人家的围子厚三五尺,高的像城墙,筑有 垛口和望楼,叫作屯庄;一般人家的围子稍薄些、矮些,没有望楼,叫 “庄子”。庄与庄之间往往隔着田野、沟渠和树木。倪家营子南面高、 北面低,人们习惯地把南半部叫上营子,北半部叫下营子。西路军占据 着下营子的全部和上营子北边的两三个屯庄。部署是:三十军在阵地的 西南方向,九军在东北方向,两军阵地相接。这两个军共十个团(每团 有800人左右),是主力。另有总直属队和五军剩下的小部人,驻在下 营子中部较坚固的土围子内。
李先念政委和我(当时是三十军代军长)接受任务以后,立即召集 师、团干部察看地形,具体部署战斗任务。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 八十八师师长熊厚发同志,虽然过黄河以来经过一条山、八坝、永昌等 苦战,经受了高原风雪的吹打,饥饿劳碌的折磨,消瘦多了,但,他还 是显得那样精神。他穿件破旧的皮袄,外面套着单灰军装,腰扎一条褐 红色皮带,军帽上佩戴着鲜艳的红五角星。他一贯是这么整洁、利索, 富有军人的英武姿态。八十八师是我军的主力师,长征路上,包座之战 曾经大显过身手。考虑到西南面是敌人重点进攻方向,我们决定把这 件艰巨任务交给他们,熊厚发同志非常高兴。这个师又以“攻如猛虎、 守如泰山”的二六三团担负正面及稍偏南的守备,并派出一个营守住突 出阵地两里多地的王家屯庄;号称“夜老虎”的二六五团以一部分兵力 担任师西北方向防务,团主力和二六八团为师预备队,八十九师位于 八十八师后面,以一部分兵力为军的预备队。
任务分配完毕,各师、团进入新的阵地,紧张地构筑工事,准备 战斗。政治机关的干部下到连队去做鼓动工作,宣传队到街上贴布告、 写标语,宣传红军抗日救国主张,宣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宣传“打 马十大把握”;号召人民群众帮助红军。
第二天拂晓,敌人以两个旅的兵力发动了一次进攻,主要方向是我 八十八师阵地,特别是二六三团固守的王家屯庄。因为这个围子突出在 我军前沿阵地之外,能够从正面和左、右两侧射击敌人,是一个很好的 支撑点。如果敌人打不下这个支撑点,就不能展开大量兵力进攻倪家营 子,因此敌人集中重兵,在其他方向敌人的配合下,猛攻这块阵地。敌 首先用猛烈炮火轰击,炮声一停,敌军在督战队的威逼下,就像羊群似 的猫着腰冲上来。我们的战士从坍塌的工事里、弹坑里钻出来,冒着敌 人轻、重机枪的弹雨,沉着地坚守在阵地上,瞄准射击,杀伤敌人。当 敌人进到离我阵地二三十米的时候,一声号令,手榴弹像雨点般地飞向 敌群,战士们像猛虎扑食似的跳出工事,眼冒怒火,手挥战刀,立时, 阵地上刀枪铿锵,血浆飞溅、直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直到敌人抛 下满地尸体,狼狈逃去,我军才回到原阵地。
敌人不甘心失败,再次用炮轰击,再次冲锋,我军就再次把他们打 回去。一天内,不知要这样重复多少次,直到天黑,敌人才肯罢休。
我军善于夜战的“夜老虎”二六五团,不时利用夜幕小股出击,袭 扰敌人。有一次我们得知敌人把大批弹药运到雷家屯,“夜老虎”团组 织一个排,抬着梯子,巧妙地穿过敌人前沿阵地,摸进屯庄里,全歼守 敌一个排,放起大火,使敌二十四车军火爆炸一夜,映红了半边天。
昼夜守卫着阵地,昼夜战斗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阵地上的战士们 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敌人攻上来,就狠狠地打,枪声一停,他们便在 工事里睡上一觉,好以饱满的精力迎击敌人下一次的进攻。有时他们竟 把帽子挂在竿子上,给敌人搞一个假目标,让敌人用猛烈的炮火打上一 天,当敌人鬼鬼祟祟地扑上来时,勇士们便猛然冲出来,截断其退路,狠狠地敲掉他们。
全军后方机关驻在紧挨着前沿的屯庄里。他们紧张而又沉着地工作 着,发动群众成立村苏维埃政府,平分了地主的财产。春节时,剧团、 宣传队给部队和老乡演戏。总部妇女独立团,她们白天守围子、抬伤兵、 送饭,夜晚还给前沿运送树木作鹿砦。有一天早晨我从她们驻的围子附 近经过,看到一队妇女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广场里冒着凛冽的寒风,端 着步枪,舞着系红布条的大刀在操练。她们的年纪大多在十六七岁,但 却是老练的战士了。寒风吹不透她们火热的心,在战火中她们锻炼得十 分坚强。
狡猾的敌人屡次进攻未能得逞,便改变了战术。他们又发动了两 次大的进攻,向我军两侧迂回成包围形式,或猛攻一侧,曾两度攻入北 营子村内。头次被我军以二六五团主力和二六八团反击,将他们打出村 外,恢复了原阵地。第二次,敌人沿着雨裂沟插到我军两侧,总部附近 的围子都受到了攻击,徐向前同志站在房顶上亲自指挥战斗。我军组织 八十八师的一个团和八十九师两个团成梯队反击。天黑时,经过反复冲 杀才将敌人赶出去。
这样苦战了一个多月,毙伤敌人万余名,我军也伤亡好几千人。一 天夜里,我和李天焕主任去看伤员,他们住在仅有的几间房舍里,因为 没有煤、没有柴,也不比外面暖和多少,特别困难的是没有医药治疗, 甚至连裹伤口的绷带布也没有。
绝大部分伤员受的是刀伤和手榴弹伤,头部和上肢居多,伤势都很 重,但是他们不哭不叫,有的卧在麦秸上,有的几个人坐在一起背靠背, 或互相把自己的脚伸在对方的屁股底下取暖。我们走过去,他们睁开半 闭的眼睛,惨然一笑,没有任何怨言,没有任何个人要求,他们知道目 前的处境,体谅上级的困难。
我们坐在一个重伤员身旁,他是连队的一个卫生员,日间战斗中为 抢救伤员,胸部和腹部打了好几个洞,血都快流干了。小油灯照着他那黄裱纸似的脸,鼻孔里的气息很微弱,显然,生命快要和这位战士永别 了。我们望着他,想尽量多说几句慰贴的话,他看见我们,眼睛忽然明 亮起来,挣扎了一下,伸出冰冷的手抓住我,喘息着说:
“首长啊!大道理我们都知道,我已经不行了,为革命,死算不了 什么,可是你们哪!快……”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嘴张了两张不动弹了。 我握紧他的手好久不放开。他慢慢地苏醒过来,继续说:
“什么也别说了,你们千万……想方……弄点布条,给同志们绑绑 伤口。”说完,又昏迷过去了。
多么高贵的品质啊!一个人当他临死前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念念 不忘地想为他亲爱的战友裹伤。
哪里去弄布条呢?我们没有根据地,得不到任何补充。敌人的伤亡 和消耗虽然成倍于我们,但能得到及时的补充,而我们却伤一个人少一 个,打一发子弹少一发。
眼前,不是光伤员无医药,部队也无粮吃了。没收地主的存粮早就 吃光了,穷苦人家的一点口粮虽然一粒一粒地从瓦罐里倒出来,卖给自 己的队伍,可是那太少了,能解决什么问题!
水,也没有了,老塘的冰块都被打着吃了,后勤部门把仅有的几眼 井掌握起来,排队分水,眼看井里的水也要淘干了。战士们下到四五丈 深的井里去,用铁勺子一下下地淘井底的泥汤,半天搞不上一桶水来。 我军处境极端困难,面对强敌,我军越来越弱,失去了主动权。我们军 里的几个领导,都在为部队的处境而苦恼,心情很沉重。
2月21日(应为1月21日,参见《红四方面军战史》,第472页。),我军由倪家营子突出重围回师东返。24日(西路军于西洞堡反击战在1月27日进行。参见《红四方面军战史》,第473页。)进至甘州 西南的西洞堡、龙首堡一带,将追敌一个骑兵旅( 应为第一百师手枪团。参见《红四方面军战史》,第473页。)及宪兵团击溃,毙伤其400余人。次日,敌人又追来,我军将马步芳新式装备的青海省宪兵团全部歼灭,缴枪1200余支及战马、子弹等大批物资。
2月26日天刚拂晓,我们又回到倪家营子( 西路军于1月28日西返倪家营子。参见《红四方面军战史》,第473页。)。被敌人残酷蹂躏过的 倪家营子,已遍体鳞伤,房屋倒塌,寒风嗖嗖,满目凄凉。到处是破砖 烂瓦、鸡毛猪蹄;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声鸡啼。部队离开倪家营 子之前,曾留下一些不能行动的伤员,住在大地主李成基的屯庄里,由 村苏维埃主席宋德和等照管。可是,现在伤员们有的被剥得赤条条地冻 死在庄前的老塘坑里;有的在庄里被石头砸碎了脚踝骨和脑袋;也有死 在门前和开阔地里的。看样子许多同志都曾经与敌拼搏过。只有一部分 同志藏在死尸堆里、羊圈里、板坑底下得以幸免。
这一灭绝人性、惨无人道的罪行是反动民团副团长大地主李成基干 的,他趁我军撤离的时候窜回家来大肆进行屠杀。也是他罪贯满盈,我 军即速返回倪家营子,他和他的三个帮凶没有来得及逃跑,藏在庄边的 干涸河沟里,被我们抓获。当天,我们在龙王庙前开了公审大会,处决 了这些坏蛋,为死难的烈士和群众报仇雪恨。
2月27日天刚亮,(应为2月1日。参见《红四方面军战史》,第473页。)敌人就来进攻了,他们以主力对付我主力, 一 天中反复冲杀三四次,到了黄昏,我军将敌人击退形成对峙局面。
西洞堡的胜利,实际上并没有改变我军的被动局面。敌人的围攻, 使我们无法继续西进,只得就地坚守。
二次回到倪家营子,战斗比前次更加激烈和艰苦。敌人的兵力增多 了,我军的兵力逐渐减少。敌人对我包围更加紧缩,进攻路数也加多了, 梯队重迭,步步推进。而我军驻地房倒屋塌,吃住更加困难了。
有一天,敌人以三个旅的兵力,集中攻击我八十八师阵地,前面的 被打倒了,后面的又蜂拥上来。最后有一个旅的敌人冲进了下营子。
我正在军部,忽听外面一阵大乱,有枪声、叫声,也有人们奔跑的 脚步声。警卫员跑来用低沉的声音说:
“副军长,敌人攻到军部驻的庄子来了!”
“沉住气,跟我来!”
我拿起“快慢机”上了一梭子弹,直奔大门外。刚一出门,就见 五六个敌人沿着墙根迎面跑来,为首的一个只离我几步远,头上戴着蓬 松的大羊皮帽子,一身黑制服,留着大胡子,提一口鬼头刀,后面的几 个都端着枪,上着刺刀,显得枪苗子很长,一个个凶煞煞的。我一见他 们,心头马上燃起复仇的烈火,举起枪来就大步奔向前去。这时,敌人 为首的大胡子也举起刀来,穷凶极恶的目光直瞪瞪地逼视着我。
我刚要开枪,忽然从侧后射出一发子弹,大胡子翻身栽倒。这是我 的警卫员先开了一枪。与此同时,又上来一个端刺刀的敌人,直对我的 胸膛刺来,从我背后又闪出一个战士,一把将刺刀攥住,又有几个战士 上来用枪托敲碎了这个敌入的脑袋。我没看清救我的战士是谁,只见他 两手被刀刃割得血淋淋的,拣起敌人丢在地上的武器又冲上去了。在患 难中挺身而出,用鲜血卫护首长和战友的安全,拼着自己的生命营救上 级和别人脱出险境,只有共产党人,只有无产阶级弟兄才会有这样超人 的勇敢和无与伦比的崇高品德。
警卫连出来反击,更多的敌人又拥过来,两军混战着,短兵相接, 杀声震地。七八十个被打死的敌人横躺竖卧在街道上,进攻暂时被阻止 住了。必须组织更大的力量反击敌人,把他们赶出去。
我跑过一道矮墙,来到二六五团团部,邹丰明团长来接受任务。这 个肩膀宽阔,身体粗壮的小伙子,像以往历次打仗一样,不拿短枪,背 一口大刀,提一条步枪,站在我的面前,瓮声瓮气地说:
“副军长,你下命令吧,我们冲!”
邹丰明平时不大爱讲话,但打起仗来却勇猛得很,总爱往前冲,简 直像只猛虎。有什么样的干部就有什么样的兵,二六五团在他带领下成 为“夜老虎”,他们从不退缩,指到哪里,打到哪里。有这样的干部和 战士在眼前,我心里感到非常踏实。
我组织这个团和八十九师的两个团一齐反攻,冲杀几次,将左右两 路敌人全部打退。但正面的敌人占领了我军一个土围子,有了立脚点。 我们在没有炮火配合的情况下,屡攻不克,只好向内地紧缩一步。敌人 在新占领的土围子里,可用炮火射击下营子中心地区,对我军威胁很 大。但基本阵地仍在我们手中,还是形成了对峙局面。
第二天,空前的恶战又展开了。敌人集中所有兵力从下营子西面和 左右猛攻,将我军守备部队包围数层,一直冲到纵深处来与我后方部队 激战,切断了与前沿阵地的联系。我军几次反击,将敌人打退一步,前 后方部队联系上了。但是敌人并没有全部退却,如果不把敌人的嚣张气 焰压下去,就有被分割消灭的危险。
下午,上级命令我立即到总部去接受任务。
总指挥部驻在刘家屯庄。在一个低矮的北屋里,并排放着两张桌 子,徐向前同志伏在桌子上看地图,因为室内光线不好,他的鼻子几乎 挨到了桌面;陈昌浩同志坐在桌子旁边。像往常一样,他们安详、镇定 地工作着,激烈的枪炮声对他们似乎没有丝毫影响。
徐总指挥慢慢地抬起头来,放下红蓝铅笔,理一理腰间又细又紧的 小皮带没有说话,一双炯炯放光的眼睛凝视着我。在这严峻的目光里含 着多少珍贵的语言啊!下级总是熟悉老上级的脾气的。徐总指挥正直、 质朴、谦虚,就是和我们作下级的讲话都是用商量的口吻。可是今天, 他一度沉默以后,扬起微微下垂的眉毛,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扼要、透 彻地说:
“敌是优势,我是劣势,如果今天不把敌人打退,就有被消灭的危 险。世才同志,我派你率领部队立即出击!九军的一个团附属你指挥。”
这是命令,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似的钉在我的心里。
离开总指挥部后,我沿着一条雨裂沟急速奔向前沿阵地。左右的敌 人用火力封锁这条路,子弹从我头顶“嗖嗖”地飞过,耳边充满了“叭 咕叭咕”的声音,这是马步芳从日本帝国主义那里买来的新式武器—— 六五步枪。在全国人民抗战的声浪中,他不去打日本侵略者,却用来屠 杀自己的同胞,打红军,令人切齿痛恨!
回到前沿阵地,我抓紧时机组织和命令二六八团和二六五团一部 由左侧,八十九师的两个团由正面同时反攻,九军的一个团作为预备 队(后来也用上去了)。各团的炊事员、饲养员都充当了战斗兵。就 这样各团也不到一个足营的兵力。我们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地与敌人 战斗。
下营子的敌人又排山倒海地扑来了,我们用来隐蔽身体的断垣残壁 只有二三尺高,敌人的枪弹打得这些矮墙上的十块四处飞溅。但战十们 谁也不动弹,也不打枪,因为每人手里的子弹顶多也不过三两排了,当 敌人“呜呀呀”地喊着冲上来,离我们只有二三十公尺的时候,手榴弹 像冰雹似的一齐扔过去。我身旁有一个机枪射手,他看见敌人冲上来, 也不顾隐蔽,伸出半截身子去转动着枪口连射,把敌人打退下去以后, 他用袖子抹一下脸上的汗水,一歪身子就睡着了。连续的恶战,战士们 疲劳到顶点了。
冲锋号一响,战士们瞪圆充满血丝的眼睛就往前冲。原野上红旗翻 滚。旗手倒下去了,后边的人又迅速上前把红旗高高举起来。机关枪开 了锅似的嘟嘟叫,手榴弹的硝烟弥漫在天空。轻机关枪射手们,把背带 挎在脖子上,平端着机关枪,和步枪手们一起冲过去。谁都争先恐后, 谁都想多杀死几个敌人。敌人欺侮我军人少,在督战队的手枪逼使下, 举着黄旗和镶边的白旗迎头撞来,两军混战在一起。英勇的红军战士们 把刺刀捅弯了,用大刀砍,大刀砍缺刃了,用石头砸、用牙咬。拿起什 么来就用什么打。夺回一块阵地,敌人反冲过来又失掉,我们就再次冲上去夺回来。当我军受挫的时候,身负重伤的同志爬在前边掩护。有两 个双腿炸断的战士,子弹打完,便把步枪向后一扔交给别人,他们宁死 也不愿把武器丢给敌人。还有一个伤员拉响了揣在怀里的手榴弹和冲来 的敌人同归于尽。
到这时候是人人在指挥,人人在战斗。邹丰明团长提一口大刀,背 后跟一群战士左冲右杀,冲到哪里,哪里的敌人就往来逃窜。正杀得痛 快时,背后拥来一群敌人,开了枪,邹团长身子一摇倒下了,敌人赶到 他跟前,他一窜跳起来,抡起大刀又杀起来,许多敌人的脑袋像落蒂的 西瓜从肩头上滚落下去。
一片土地一片血,一个战士一团火。火烧到哪里,哪里的敌人就人 头落地。勇士们只有一个念头:前进!战斗!夺回阵地!
一天中,同敌人反复争夺肉搏了五次,夺到两杆黄旗,砍死敌人 800多名,夺回了主要阵地。为了保存力量,我军停止了反击,又成为 短距离的对峙局面了。
二次回到倪家营子,血战了九个昼夜,我军几乎弹尽粮绝,特别是 没有水喝,把米袋里唯一的一点米倒出来,没水煮,只好在锅里炒炒 吃。我们没有轮换使用的兵力,战士们昼夜不眠,有人打着仗就睡着 了。不添油的灯是会灭的,再顽强的生命力,得不到一点养息,也不 能永远支持。西路军面临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极点。已到非突围不可 的时候了。
从倪家营子突围出来,连夜转移到沙河,敌人的追兵又紧跟在屁股 后面,我军在沙河只住了一天,便又连夜出发了。
那是3月初的一个夜晚,天上散布着一片片乌云,偶尔从云缝里露 出来的几颗星星,用惨淡的光,照着荒凉、黝黑使人觉得深不可测的戈 壁滩。我军踏着刺脚的石子和砂砾,向着西南方向急行。这是滴水成冰 的天气,一阵阵北风,卷起滩上的砂砾,摇动着干枯的骆驼刺和沙蓬, 带着“咝咝”的啸叫,像利刃似的刮着人们的肌肤。红军战士穿着褴褛的服装,抗御着严寒。在戈壁滩上走了一夜,拂晓进抵50里以外的南柳沟。
来源:守护赤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