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穿着一身黑,感觉自己像一根随时会折断的枯枝,全靠女儿思雨扶着才没倒下。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陈磊的葬礼上,天是铅灰色的。
哀乐像钝刀子,一下一下割着我的神经。
我穿着一身黑,感觉自己像一根随时会折断的枯枝,全靠女儿思雨扶着才没倒下。
周围亲戚朋友的安慰声,听起来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嗡嗡作响,却听不真切。
我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是工厂领导说的。
“嫂子,对不住,这是厂里和保险公司给的108万一次性赔偿款,您节哀。”
108万。
这个数字又大又沉,每一个字都像块石头,砸得我心口闷痛。
思雨在我耳边低语:“妈,爸走了,您还有我。”
我攥紧女儿冰凉的手,眼泪终于没忍住,一行行往下淌,却没有一点声音。
这108万,每一分都烫手,那不是钱,是陈磊最后一声没喊出来的疼。
葬礼结束,家里空得让人害怕。
我守着陈磊的遗像,一看就是大半天。
他还是照片里那副样子,笑起来眼角有几道褶子,看着我,满眼都是暖意。
可现在,这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不敢开灯,怕光照出更多的孤单。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突兀又刺耳。
我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口站着张建军。
他是陈磊以前的同事,同一个车间,不同班组。
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一脸沉痛。
“婉秋啊,我跟陈磊几十年的交情,他走了,我这心里也堵得慌。”
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走进屋。
“你一个人,可得撑住。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他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是鸡汤的香味。
“我让我老婆子炖的,你趁热喝点,暖暖身子。”
我才想起来,他早就离异了。
他没给我反应的时间,就开始在屋里忙活。
“哎哟,这垃圾都满了。”
他提起垃圾袋。
“这窗台该擦擦了。”
他拿起抹布。
他的言辞恳切,动作麻利,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我整个人都陷在巨大的悲伤里,像被抽空了骨头,软绵绵的。
对他这种“雪中送炭”的行为,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感激。
毕竟,人走茶凉,这时候还愿意上门的,不多了。
我木然地喝着那碗鸡汤,很烫,却暖不进心里。
从那天起,张建军几乎天天来报到。
有时候是下班顺路,有时候是周末特意过来。
今天提一袋水果,明天拎一块刚出摊的卤肉。
他陪我聊天,说厂里以前的趣事,翻来覆去地强调他和陈磊的关系有多铁。
“想当年,我跟陈磊啊,那是一个班组里最能干的两个,主任都夸我们。”
“陈磊这人,就是太实诚,不懂得为自己争取,我那时候还老说他。”
他说得越多,我就越觉得陈磊仿佛还活在这些故事里。
他总能不经意地提起自己的状况。
“离了婚这么多年,一个人也习惯了,就是有时候啊,回到家冷锅冷灶的,心里不得劲。”
“我那个儿子,张伟,三十好几了,工作不稳定,还不省心,愁死我了。”
“人老了,还是得有个伴儿,说说话,递个水,心里踏实。”
他的话像温水,一点点煮着我这只快要冻僵的青蛙。
有一次,他状似无意地问起:“婉秋,那笔赔偿款,你打算怎么安排?”
我愣了一下,没说话。
他又立刻换上一副专业的口吻,毕竟我俩都干过会计。
“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乱动。现在这社会,骗子太多了,专门盯着你们这种情况的。”
“存银行利息又低,跑不赢通货膨胀。这笔钱,得好好规划规划。”
他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都是为我好。
我对他的那点戒心,也慢慢放下了。
我甚至觉得,有这么个老同事、老朋友在身边,或许余生也不会那么难熬。
他的每一个字,都在为他后面的那把刀,磨得更锋利一些。
周末,女儿思雨和女婿李浩回来看我。
门一开,正撞见张建军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给我做饭。
他看到思雨他们,一点不尴尬,反而更热情了。
“思雨,小李,回来啦!快坐,饭马上就好!今天张叔给你们露一手!”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张建军大谈特谈他这些天是如何照顾我的,说得自己像个劳苦功高的功臣。
“你们年轻人工作忙,以后妈这里,有我呢,你们放心。”
思雨没怎么说话,只是低头吃饭。
女婿李浩倒是客气地应和了几句。
等张建军心满意足地走了,思雨立刻拉下了脸。
“妈,这张叔叔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里带着警惕。
“爸这才刚走,他就天天往咱家跑,献殷勤献得也太明显了。”
“您可得留个心眼。”
我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张叔叔跟你爸是几十年的老同事,他人不坏,就是个热心肠。”
“我一个人在家,要不是他天天过来陪我说说话,我可能都熬不过去。”
思雨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
“妈,我不是说他不好,我是怕他有别的目的。”
她顿了顿,很直接地问:“他是不是冲着那108万来的?”
我心里一刺。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张叔叔?他要是图钱,用得着这么费心费力地照顾我吗?”
“再说了,那是你爸的命换来的钱,谁敢动?”
我第一次因为张建军的事,跟女儿闹了点不愉快。
女儿看我这样,没再说什么,只是临走时又叮嘱了一句。
“妈,总之,您自己多注意。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在108万面前。”
我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悲伤会让人耳朵变聋,眼睛变瞎,只听得见自己想听的,看得见自己想看的。
那之后过了大概两个星期,张建军第一次正式约我出去吃饭。
地方选得不错,一家环境清静的家常菜馆。
他那天穿了一件很新的深蓝色夹克,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饭吃到一半,他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看着我。
“婉秋,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预感。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咱俩特别合得来。你看,我单着,你也单着,都这把年纪了,图个啥?不就图个身边有个人,能知冷知热吗?”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确实震惊了,心里乱糟糟的,有点恍惚。
他看我没反对,就继续说了下去。
“不如,我们凑合着过吧。你放心,只要你点头,我保证后半辈子都对你好,把你当亲人一样疼。”
我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求婚”里缓过神来,他话锋一转。
“不过,在领证前,有个事……得你帮忙。”
来了。
我心里那根弦,瞬间绷紧了。
“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小伟,谈了个对象,都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可女方家里提了个条件,非要在市区全款买一套婚房,不然就不结婚。”
他叹了口气,满脸愁容。
“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这点退休金,哪拿得出这么多钱啊。”
他终于图穷匕见。
“婉秋,你看……你能不能先从那笔赔偿款里,拿出100万,先借给我?”
“就当是我们未来这个家的启动资金。你想想,等我们结了婚,我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也还是你的吗?这钱不还是在咱们自己家吗?”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给我。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算计和期盼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一刻,我面前的不是什么老同事,而是一个举着爱情幌子,来抢我丈夫抚恤金的强盗。
我一句话都没说。
默默地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旁边座位上的包,站了起来。
整个动作,缓慢又清晰。
张建军愣住了,错愕地看着我。
“婉秋?你……你这是干什么?”
他想伸手拉我,被我侧身躲开。
我没看他,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他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林婉秋!你什么意思啊!”
我头也没回,快步走出了那家让我恶心的饭店。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一夜没睡。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那些所谓的“关怀”,所谓的“情谊”,原来都是明码标价的。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手里那108万。
天亮的时候,我心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芜。
第二天,我还没出门,流言蜚语就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小区。
邻居王姐在楼下花园里碰见我,把我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
“哎,婉秋,我可听说了啊。”
“外面都在传,说老张好心好意想跟你搭伙过日子,结果你不仅没同意,还把他给骂了一顿。”
我气得浑身发抖。
“他胡说八道!”
王姐拍拍我的手,一副“我都懂”的样子。
“还说……说你嫌他穷,配不上你现在这身价,说了一些特别难听的话把他给气走了。”
恶人先告状!
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我试图跟几个相熟的老邻居解释。
“不是那样的,是他……”
可她们的眼神都有些躲闪,话里话外都是劝我。
“婉秋啊,你也别太挑了。老张人不错,挺热心的。”
“就是啊,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你现在有钱了,是该好好挑一挑,但也不能太伤人了。”
我第一次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
他们根本不关心真相是什么。
在他们眼里,我一个刚拿到巨额赔偿款的寡妇,和一个“热心肠”的老光棍,天然就处于不平等的地位。
我是被同情和揣测的对象,而他,是那个“吃亏”的好人。
人言可畏,他们用口水筑成一座牢笼,想把我活活困死在里面。
这件事还没过去两天,更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那天晚上,我刚吃完饭,门铃又响了。
我从猫眼里一看,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门口站着三个人。
张建军,他儿子张伟,还有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挺文静的女孩。
我不想开门。
张建军就在外面喊上了。
“婉秋!林婉秋!我知道你在家!你开门!我们谈谈!”
他的声音很大,立刻引来了楼道里邻居的注意。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好把门打开一条缝。
“你们想干什么?”
张建军一把推开门,带着他儿子和那个女孩挤了进来。
他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活像我才是那个负心汉。
“婉秋!我们几十年的老同事了!你不答应我也就算了,你怎么能毁我儿子一辈子的大事呢?”
他身后的张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扑通”一下,就要往我面前跪。
我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林阿姨!求求您了!”
张伟哭丧着脸,声音带着哭腔。
“我跟小丽是真心相爱的!就差这套房子了!您就当借给我们,行不行?”
“我给您打借条!我给您付利息!比银行的利息高!不然我这婚就真的结不成了!”
旁边那个叫小丽的女孩,也红着眼圈,怯生生地说:
“阿姨,我们真的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求求您成全我们吧……”
他们一家三口,在我家客厅里,上演了一出催人泪下的苦情大戏。
门口已经围了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我气得手都在抖。
他们不是来道歉的,是来上演一出名叫‘道德绑架’的苦情戏,而我,就是那个被绑在舞台中央的人。
我看着张建军。
“张建军,你别在这里演戏了。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想要钱,没有。想逼我,更不可能。”
“你们现在就从我家出去!”
我的强硬态度显然出乎他们的意料。
张建军的脸拉了下来,指着我说:“林婉秋,你……你太不近人情了!”
我冷笑一声:“对你这种人,我用不着讲人情。”
那晚,他们闹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走。
我身心俱疲,关上门,感觉整个世界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半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张建军那副虚伪的嘴脸,和他儿子下跪的样子,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忽然想起一件很多年前的旧事。
大概是十年前,还在厂里的时候。
有个叫老李的师傅,他老婆得了重病,要做手术,急需一笔钱。
那时候大家工资都不高,老李急得团团转。
张建军当时是表现得最热心的一个。
他带头在车间里给老李捐款,自己还主动“凑”了五千块钱给他。
那时候五千块可不是个小数目。
大家都夸张建军讲义气,够朋友。
后来,老李的老婆还是没救回来,人走了。
丧事刚办完,张建军就开始找老李还钱。
不仅要还那五千块本金,还非要加上一笔高额的“利息”。
他说,他那五千块钱也是跟亲戚借的,有利息,他不能自己吃亏。
老李当时又悲又气,差点在车间里跟他打起来。
他说,捐款的时候张建军可没提过是“借”,更没提过什么“利息”。
张建军却一口咬定,他当时就说了是“凑”钱,凑钱当然就是要还的。
这件事闹得很难看,最后还是车间主任出面,自己掏了点钱,又劝了劝,才把事情压下去。
从那以后,厂里了解内情的人,都对张建军敬而远之。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后背一阵冰凉。
原来如此。
他的套路,他的手段,从来就没有变过。
先是打着“帮忙”、“讲义气”的旗号,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出现。
等你对他心存感激,放下戒备,他再亮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如果你不从,他就毁掉你的名声,用舆论和道德来压垮你。
人的本性,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时间久了,总会开出同样的花,结出同样的果。
想明白这一点,我心里反而不那么乱了。
对付这种人,不能有丝毫的软弱和退让。
苦情戏没能让我屈服,张建军开始了他的下一步。
他开始给我打电话。
起初,电话里的语气还是哀求的。
“婉秋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当爹的,行不行?”
“算我求你了,你看在跟陈磊几十年的情分上,帮我这一次吧!”
我一言不发,直接挂断。
他再打过来,我再挂。
几次之后,他的耐心耗尽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阴冷又恶毒。
“林婉秋,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告诉你,咱们都住一个小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把事情做绝了,对你没半点好处!”
我还是没说话。
“我儿子的婚要是黄了,我这老脸也没地方搁。到时候我做出什么事来,你可别后悔!”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我甚至能隔着电话,想象到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表情。
当温情脉脉的面具被撕下,露出的就是最原始的贪婪和狰狞。
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我想,他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
我错了。
我低估了他的无耻,也高估了他的人性底线。
一个星期后,就在我以为风波快要过去的时候,张建军竟然又直接找上了门。
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他没有再按门铃,而是用拳头“砰砰砰”地砸门。
那声音,像是要拆了我家的门。
我被吓了一跳,走到门口,厉声问:“谁啊!干什么!”
“我!张建军!林婉秋,你给我开门!”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嚣张。
我咬着牙,把门打开。
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脸色阴沉地走进来,直接把纸袋里的东西甩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林婉秋,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几张泛黄的纸,从纸袋里滑了出来。
我定睛一看,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一份所谓的《技术合作补充协议》。
白纸黑字,打印得清清楚楚。
内容大致是说,我丈夫陈磊生前在工作中采用的某项关键安全操作流程,其核心思路和技术方案,是由张建军无偿提供的。
因此,作为回报,陈磊自愿承诺,若将来因此项技术获得任何形式的“特殊工伤或意外补偿”,其中30%的权益将归张建军所有。
协议的末尾,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我丈夫陈磊龙飞凤舞的签名。
签名的下方,还有一个鲜红的、刺目的手印!
协议的落款日期,是三年前。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陈磊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
而且,以陈磊的性格,如果真有这样的协议,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看清楚了?”张建军抱着胳膊,冷笑着看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已经掉进陷阱的猎物。
“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我拿起那份协议,手抖得厉害。
陈磊的签名模仿得太像了,一笔一划,几乎看不出破绽。
如果不是我知道张建军的为人,我可能真的会相信。
“你……这是伪造的!”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张建军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得意和轻蔑。
“伪造?你有什么证据?白纸黑字,还有你老公亲手按的手印!你拿去鉴定啊!我怕你吗?”
他向前一步,俯下身,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林婉秋,我现在给你两条路。”
“要么,你乖乖地借我100万,这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这份协议我也就当它不存在。”
“要么,咱们就法庭上见!这108万,按照协议,我至少要拿走32万4千块!到时候,不仅钱我要拿,我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林婉秋是怎么侵占我应得的财产的!”
“你自己选!”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天旋地转,如坠冰窟。
这个男人,为了钱,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死人头上!
他不仅要抢钱,还要往我死去的丈夫身上泼脏水!
他递给我的不是一份协议,而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捅向我死去的丈夫,也捅向我摇摇欲坠的心。
那一刻,我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看着张建军那张因为得逞而显得格外丑陋的脸,我几乎要崩溃。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给女儿思雨打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思雨……你快回来一趟……出事了……”
我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电话那头的思雨,在短暂的沉默后,用一种异常冷静的语气对我说:
“妈,您别怕。”
“他这是诈骗!伪造文件是犯法的!他越是做得天衣无缝,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您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接触。我现在就去咨询律师,我们马上回家。”
女儿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我混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下午,思雨就带着一位看起来非常精干的年轻女律师回到了家。
女律师姓王,说话干脆利落。
她仔细地戴上手套,拿起那份所谓的“协议”,在台灯下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
然后她又问了我很多关于我丈夫陈磊和张建军过往的细节。
最后,她摘下手套,给了我一颗定心丸。
“林阿姨,您别担心。从我的专业角度看,这份协议漏洞百出。”
“首先,这种涉及重大财产权益的补偿协议,却没有公证,本身就很可疑。”
“其次,他说这项技术是他提供的,那他有没有相关的草图、数据或者其他证据来证明?如果拿不出来,仅凭这一张纸,是孤证。”
“最关键的,是这个签名和手印。我们可以做司法鉴定。”
王律师条理清晰的分析,让我看到了希望。
眼泪解决不了问题,但法律可以。
当我女儿握住我冰冷的手时,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王律师的建议下,我们第一步,就是去做笔迹和印泥年代鉴定。
这需要我丈夫生前的笔迹样本。
我想起了陈磊的习惯,他是个爱琢磨的技术工人,生前有写工作日志的习惯。
我打开书房的柜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个厚厚的笔记本。
我们母女俩把那几年的笔记本、工厂的报销单、技术改进申请书……所有带他签名的文件,全都翻了出来。
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我的眼圈又红了。
那是陈磊留下的,最真实的痕迹。
王律师带着这些样本和那份伪造的协议,委托了一家权威的司法鉴定中心。
等待结果的那一个星期,我度日如年。
张建军没有再来骚扰我,他大概以为我正在惊慌失措地准备妥协。
一周后,鉴定结果出来了。
王律师把报告拿给我们看。
结论写得很清楚:协议上的签名,虽然在字形上高度模仿,但在运笔的顿挫、力度和部分笔画的连接习惯上,与样本笔迹存在多处显著差异,非同一人所写。
更关键的一点是,通过对印泥化学成分的分析,鉴定中心判定,那个手印的印油风干时间不超过半年。
这与协议上标注的三年前的日期,严重不符。
看到这里,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真相就像陈磊的笔迹,就算刻意模仿,也模仿不出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踏实与稳重。
伪证的第一道口子,被我们撕开了。
第二步,是寻找人证。
王律师叮嘱我们,在接触当年的老同事时,先不要提协议和官司的事,以免打草惊蛇。
我和思雨分头行动,以“整理陈磊遗物,想多了解一些他生前工作情况”为由,开始寻访当年工厂的老同事和领导。
大部分人听了我们的来意,都很唏...
大部分人听了我们的来意,都很感慨,聊的都是陈磊生前如何踏实肯干,是个老好人。
当我们状似无意地问起,“当年陈磊师傅搞的那个安全操作流程,是不是张建军师傅也帮了很大的忙?”
所有人的反应几乎都是一致的——摇头。
“张建军?没听说啊。”
“那个流程我记得,是陈磊自己一个人熬了好几个通宵搞出来的,当时还上了厂里的光荣榜呢。”
“他俩关系一般吧,陈磊那人正直,看不上张建军那种投机取巧的。”
最关键的证据,来自已经退休多年的老车间主任。
我们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找到了他。
老主任头发都白了,但精神矍铄。
听完我们的来意,他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
“胡说八道!”
“那个安全流程,是我亲眼看着陈磊一点点琢磨出来的!为了那个流程,他把厂里近十年的所有安全事故报告都翻出来研究了一遍!”
“当时厂里还奖励了他五百块钱和一张‘技术革新奖’的奖状!奖状现在还在我家的影集里夹着呢!”
老主任越说越气。
“还张建军?他那时候因为偷拿别人画的图纸去报功,被全厂通报批评,差点被开除!陈磊最看不上的就是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跟他合作!”
老主任当即表示,如果需要,他愿意随时为我们作证。
谎言经不起推敲,你只要轻轻一碰,它就会像沙子一样散掉。
所有的证据都已确凿,王律师却建议我们,再加一道保险。
“阿姨,现在证据对我们非常有利。但为了在法庭上彻底击垮他的心理防线,我建议您主动联系他一次。”
“引蛇出洞。”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被我拉黑的号码,放了出来。
拨通电话后,我按照王律师教我的话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恐惧和无助。
电话开了免提,思雨在旁边按下了录音键。
“喂……是,是我,林婉秋。”
电话那头的张建军,显然很意外,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得意。
“怎么?想通了?”
我假装带着哭腔说:“张大哥,那份协议……我认了。但是我一下子拿不出100万,你看,能不能少一点?”
“30多万也太多了,我一个寡妇,以后还要生活……”
张建军在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早干嘛去了?”
“不过呢,看在跟陈磊老同事一场的份上,我也不把事做绝。”
他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一口价,30万!一分都不能少!你给我30万,这事就算了了。”
我继续按照剧本演下去。
“建军……那份协议,真的是陈磊签的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
“你管他是不是真的!反正白纸黑字在这里!有他的签名有他的手印!”
“我告诉你林婉秋,这都是你逼我的!要不是你不肯借钱,我用得着走这一步吗?”
“我儿子等着用钱结婚,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就当是花钱消灾!”
“没办法的办法”。
这句理直气壮的自白,成了他亲口承认自己意图敲诈的铁证。
挂掉电话,我看着王律师和女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对付贪婪的人,最好的诱饵就是给他一点甜头,让他自己走进你设好的陷阱。
我们没有选择私了。
王律师一纸诉状,将张建军告上了法庭,诉求是确认他手中的协议无效,并要求他停止一切骚扰行为。
法院的调解庭上,我再次见到了张建军。
他依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嚣张模样,看到我,嘴角还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他把那份伪造的协议,当作“杀手锏”一样,呈递给了调解员。
“法官同志,您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是她想赖账。”
调解员看了看协议,又看了看我。
轮到我方陈述时,王律师站了起来。
她不慌不忙地,一件一件地往外呈上我们的证据。
“首先,这是司法鉴定中心的笔迹与印泥鉴定报告,证明协议上的签名系伪造,手印形成时间与协议日期严重不符。”
当报告递到张建军面前时,他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从得意变成了错愕。
“其次,这是我们走访多位陈磊先生生前同事的证人证言记录,所有人都证明,该项技术由陈磊先生独立完成,与张建军先生无关。尤其是当年车间主任的证词,他还保留着工厂为陈磊先生颁发的奖状照片。”
张建军的脸,从错愕变成了涨红。
“第三,这是当年工厂内部表彰的公示文件复印件,上面明确写着‘技术革新奖’的获得者是陈磊同志。”
张建军的脸,已经从涨红变成了酱紫。
最后,王律师拿出了手机。
“最后,这里有一段电话录音,是前几天张建军先生亲口承认,他明知协议有问题,依然以此为要挟,向我的当事人索要30万元的证据。”
她按下了播放键。
“你管他是不是真的!反正白纸黑字在这里!”
“我告诉你林婉秋,这都是你逼我的!”
“你就当是花钱消灾!”
张建军自己那理直气壮的声音,在安静的调解庭里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脸,瞬间从酱紫色变成了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了椅子上,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调解员的脸色变得非常严肃。
他严厉地对张建军说:“张建军同志,你这种行为,已经不仅仅是民事纠纷了。”
“根据我方当事人提供的证据,你的行为已经涉嫌伪造文件、印章,并且构成了敲诈勒索。”
“如果林婉秋女士选择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你将面临的,是法律的制裁。”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法庭。
在那一刻,他所有的卑劣和算计,都无处遁形。
最终,张建军当庭向我道歉,撤回了所有无理的要求,并保证以后绝不再来骚扰我。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王律师问我,是否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我摇了摇头。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公道,一份清静。
我选择了接受调解。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张建军伪造协议敲诈老同事遗孀的事情,很快就在我们那个不大的老同事圈子和邻居圈子里传开了。
这次,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
他从一个“热心肠的好人”,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骗子、无赖。
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听说,他那个准儿媳的家庭知道这件事后,态度坚决地退了婚。
女方父母说:“我们不能把女儿嫁到人品这么差的家庭里去。”
他儿子不仅没买成房,老婆也吹了。
父子俩因为这件事,在家里大吵了一架,闹得鸡飞狗跳,差点动手。
张建军一夜之间,身败名裂,成了小区里最大的笑话。
他想用我的钱,给他儿子铺一条金光大道,结果却亲手把自己和儿子一起,埋进了坑里。
风波过后,我在小区里远远地见过张建军一次。
不过短短半个多月,他像是老了十岁。
背佝偻着,头发白了大半,走路都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
他看到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立刻转过身,匆匆地躲开了。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女儿思雨担心我住在这里触景生情,问我要不要换个环境,搬家。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走?我没做错任何事。”
“该感到羞愧,该抬不起头来做人的,不是我。”
真正的强大,不是将他狠狠踩在脚下,赶尽杀绝,而是当你有能力摧毁他的时候,你选择了转身和遗忘。
我能继续坦然地生活在这片阳光下,就是对他最大的蔑视。
家里彻底恢复了平静。
一个周末,我把女儿思雨和女婿李浩叫到跟前。
我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思雨,小李,这里面是80万。”
“你们也准备要孩子了,这钱,就当是我和你们爸,给未来外孙的教育基金。”
“也是你爸的一份心意。”
思雨立刻把卡推了回来,态度很坚决。
“妈,这不行!这是爸的钱,就是您的养老钱,我们不能要。”
女婿李浩也在旁边点头:“妈,我们自己能挣,您的钱您自己留着。”
我笑了笑,把卡又推了过去。
“我的养老金足够我生活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这笔钱,是你爸拿命换来的,它不能就这么冷冰冰地躺在银行里。”
“用在孩子身上,让他好好读书,长大了做一个像你爸一样正直、善良的人,你爸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
看我态度坚决,思雨红着眼圈,收下了那张卡。
剩下的钱,我查了一个本地的公益基金会,是专门为工伤困难家庭提供法律和生活援助的。
我拿出10万,以陈磊的名义,匿名捐了过去。
我丈夫用生命换来的钱,不能用来滋生贪婪,只能用来延续爱和希望。
经历了这场风波,我好像也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
排解晚年的孤独,不能靠抓住另一个人当救命稻草。
那样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潭。
我开始主动地走出去。
我打听了一下,报名了区里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每周上两次课。
我又听邻居说小区的公园里有个合唱团,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
在这些地方,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有退休的老师,有退伍的军人,有和我一样的家庭主妇。
大家因为共同的爱好聚在一起,聊天说笑。
没人关心你家里有多少钱,也没人打听你过去的伤心事。
大家只关心,你今天的字有没有进步,那个高音你能不能唱上去。
我的生活,第一次被我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而不是家庭琐事,填得满满当当。
后半生的依靠,不是另一个人,而是那个找回了自我的自己。
第二年的春天,天气特别好。
我和书法班上认识的几个“老姐妹”,一合计,报了个去云南的夕阳红旅行团。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
在洱海边,湛蓝的天空下,我让同行的姐妹给我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我穿着租来的、色彩鲜艳的民族服饰,站在一片灿烂无边的油菜花田里。
我笑得发自内心,眼角虽然有了藏不住的皱纹,但眼睛里,是有光的。
我把照片用微信发给了思雨。
配上了一行文字:“思雨,妈妈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开始了新生活。”
女儿几乎是秒回。
是一条语音,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和哽咽。
“妈,您真美!替我跟爸爸问好,他一定也看到了。”
我收起手机,看着远方的苍山,云卷云舒。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属于林婉秋的余生,才刚刚开始。
我终于明白,最好的余生,不是找个人陪我变老,而是学会了如何与自己,与这个世界,温暖相拥。
来源:奶糖小软萌兔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