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吕凤岐,祖籍安徽旌德,同治三年(1864年)中举,光绪三年(1877年)中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曾任国史馆协修、玉碟馆纂修及山西学政。
近三百年来最后一位女词人、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位女编辑、中国第一位女性撰稿人、中国女权运动的首倡者之一、中国女子教育的先驱、中国第一位动物保护主义者、开创近代教育史上女子执掌校政先例……
一堆“第一”盖在头上,让吕碧城将民国第一奇女子的头衔戴得稳稳当当。
她气度豪迈,与鉴湖女侠秋瑾并称 “女子双侠”;
她文采斐然,与张爱玲、萧红、石评梅并称 “民国四大才女”;
出生于书香门第,五岁能诗,七岁能画;
父亲去世后单枪匹马闯出偌大名声,真正的才(财)貌双全;
临死时吩咐:“骨灰和面成丸,投入大海以泽及动物。”
何等的豪情千丈,又何等的侠骨柔肠。
不愿她顶着“民国第一剩女”的头衔,便让我来讲述吕碧城的一生。
01 耕读传家
吕凤岐,祖籍安徽旌德,同治三年(1864年)中举,光绪三年(1877年)中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曾任国史馆协修、玉碟馆纂修及山西学政。
吕凤岐做官方面无甚太大建树,但以诗书传家,家中设有“长恩精舍”,藏书三万多册。
娶妻蒋氏,生下两子:吕贤铭、吕贤钊。
蒋氏亡故后,续娶了官宦严氏之女士瑜为妻。严士瑜亦是名门之后,外祖母沈善宝是清代著名女诗人,有《鸿雪楼诗选初集》、《鸿雪楼词》及《名媛诗话》传世。
严士瑜只生了四个女儿:长女吕贤钟,后改名为吕湘、吕慧如;次女吕贤鈖,后改名眉孙,眉生,又易名美荪;三女吕贤锡,即本文女主吕碧城;小女儿吕贤满,后更名为吕坤秀。
吕惠如
孩子们幼年之际,吕凤岐亲自为他们开蒙。待到他们5岁,便聘请名师指导他们的书、画、诗、词。儿子如此,女孩们也是同样。约莫是基因作怪,吕凤岐的两个儿子没有传出什么才名,但年长的三个吕氏姐妹都以诗文闻名于世,号称 “淮南三吕,天下知名。”
其中排行第三的吕碧城最为出众,五岁能诗,七岁能画,“自幼即有才藻名,善属文,工诗画,词尤著名于世。每有词作问世,远近争相传诵。”
吕美荪
若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吕碧城不过是闺门之秀,结婚生子后泯然众人。然命运却在她12岁那年将她推向了另一个方向。
02 少年苦难
光绪十一年(1885年),吕凤岐上书:“因念家本寒微,一入词垣,骤膺使命,自维寡德,已属非分之邀,徜再历资洊升,益怯弗克负荷;况赋性直傲,亦不相宜,遂决计乞病退休。”
说来说去,吕凤岐的性格并不适合官场,辞官之后带着妻小返回家乡。
彼时吕氏家族早因太平天国乡里动荡从旌德迁往江北六安,故而这个回乡是回到六安的。定居六安后,吕家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先是二儿子吕贤钊逃学被老父发现,“薄责”后上吊自杀,令吕凤岐痛悔不已;又过了两年,长子吕贤铭病故,也没有留下子嗣。
老年丧子的吕凤岐将全部心血都投入女儿们身上,对女儿们的读书督促更甚。
吕碧城在山西出生,因相貌秀美又聪慧伶俐,早早被父亲定给了联姻多年的殷实人家——汪家。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雨天山滑,吕凤岐不小心摔了一跤后离世,母女五人立时失了庇护。
按照大清律例:“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以子孙数均分,奸生之子依子量与半分。”
律法中只提及男子,吕凤岐的两子皆已亡故,这种情形下,吕家财产将被分配给族中男子,严夫人母女是没有继承权的。
澄沏居士《吕碧城居士传略》写到:“年十二,丧父,家产被堂叔侵占,贫无以为生,随母姊赴塘沽依舅氏。”
争产之事闹得很不愉快,据说族中有人幽禁她们母子数月;又有一说竟有族中宵小唆使匪徒将严氏和幼女吕坤秀劫持,想以“淫乱”问罪严氏。
此时,长姐已经出嫁,远水解不了近渴,二姐每日以泪洗。面此前才名远播,性情却不显的吕碧城挺身而出,给父亲的故旧、朋友、学生写信求援,其中包括时任江宁布政使、两江总督的樊增祥。
樊增祥
樊增祥派人才将严氏母女救出,事已至此,吕碧城当机立断,带着寡母和幼妹远走外家,头也不回地投奔在塘沽任盐运使的舅舅严凤笙而去。
母女几人还未安顿妥当,竟然收到汪家的退婚书。信中暗指吕碧城有一个被掳的不名誉的母亲,故而退婚退定。
谁都知道,不名誉只是托词,退婚理由想来不过几点:其一,吕碧城丧父,又无兄弟帮衬,家道中落已是必然,汪家孩子得不到助力,还不如另寻一门好亲;其二,吕碧城性格倔强强势,嫁入汪家后绝无可能任人拿捏,这样的儿媳妇,是个麻烦。
吕碧城《信芳词》1929年书影
吕碧城冷笑了两声,拿出信物一叠声催促母亲退婚。往后岁月,她从未就此事发表言论,对于家变这段经历,只留下十二个字:众叛亲离,骨肉齮齕,伦常惨变。
03 风刀霜剑
林妹妹带着万贯家财依托于外祖母膝下,所作之诗词这样写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而吕家母女无财物傍身,托庇于舅父家,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可想而知。
在舅家的生活细节,吕碧城一生之中都缄口不言,只能从她的诗作中窥得一二:明面上不曾亏待,接受过一些系统的学校教育,私下待遇如何,再不得而知。
只吕碧城进严府时比林妹妹大不了几岁,一样的相貌出众,才情斐然;一样的娇娇女孩儿变成寄人篱下的孤女,心中的苦闷不必言说。
吕碧城在纸上写道:“冷红吟遍,梦绕芙蓉苑。银汉侧侧清更浅,风动云华微卷。水边处处珠帘,月明时按歌弦。不是一声孤雁,秋声那到人间。”
然此界并非红楼世界,此时业已到了清朝末年。天津自咸丰十年(1860年)开埠,西方民主思想传入,中国女性亦开始觉醒。
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天津女子学堂开办,吕碧城兴起了探访之心。
吕碧城手书
转年,舅舅官署里方秘书的太太要去天津,吕碧城便想与她同行,见识一下女学风貌。
严凤笙得知之后,将外甥女叫到身边一通斥责,大意依然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吕碧城气不过,反唇相讥了几句,却被舅舅锁在阁楼之上。
吕碧城胸腔中的怒火越燃越烈,等到夜深人静逃出严家,独自乘火车去了天津。
当20岁的女孩儿冷静下来时,才尴尬地发现自己身无分文,也无亲可依,在火车站踯躅半晌,进退维谷。舅舅家她是不愿再回去了,然而,她能去哪儿?花销又从何而来?
这时,火车上结识的中年女子娉娉婷婷,自我介绍为天津著名客栈佛照楼的老板娘,“姑娘不如随我回去,暂时安置在佛照楼,然后慢慢联络亲友。”
《大公报》英敛之
吕碧城感激万分,她四处打听方太太的落脚点,然后一封信送至她暂居的大公报馆,希望能得到帮助。
却没成想,信笺被大公报创始人英敛之拿到,只见信封上一笔行楷洒脱恣意,令人见之忘俗。
英华,字敛之,满姓赫舍里氏。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创办了《大公报》,以敢言直言著称。他的玄孙在早些年的演艺圈也很有名气,便是著名导演、演员英达.
吕碧城所书对联
英敛之告诉方太太后,派人将吕碧城接到大公报馆。两人一番恳谈,英敛之对吕碧城的才华大加赞赏,立刻拍板聘请她为《大公报》编辑。
落脚地有了,工作也有了,吕碧城终于摆脱了家族控制,依靠自身才华在天津站稳了脚跟。
04 女子双侠
英敛之家大业大,诚邀吕碧城暂居其家。
就在这短短暂居期间,吕碧城结识了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朋友之一——鉴湖女侠秋瑾。
加入《大公报》不久,吕碧城便以一曲《满江红》惊艳了文化界
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线遥射。问何人,女权高唱?若安达克。雪浪千寻悲业海,风潮廿纪看东亚。听青闺、挥涕发狂言,君休讶。
幽与闭,长如夜。羁与绊,无休歇。叩帝阍不见,怀愤难泻。遍地离魂招未得,一腔热血无从洒。叹蛙居、井底愿频违,情空惹。
——吕碧城《满江红·感怀》
见识过吕碧城的纵横才气,一时间“坊间皆传吕碧城”。
彼时秋瑾跟随丈夫王廷钧前往京城,路过天津,拜访故交英家,恰好遇到暂居于此的吕碧城。
秋瑾,初名闺瑾,乳名玉姑,浙江绍兴山阴人。
秋家也是世代官宦,秋瑾与吕碧城一样早慧,自小假充男孩儿教养,与兄长一起读私塾,写得一手好文章,还跟表哥学过骑马击剑,假小子一个。
秋瑾旧照
光绪二十年(1894年),秋瑾的父亲任湘乡县督销总办时将女儿许配给湖南双峰县富户王廷钧为妻。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王廷钧纳资为户部主事,却因八国联军入京作乱不得不返回家乡。这一次,王廷钧再次入京复职,秋瑾携女儿随同前往。
秋瑾早就听说吕碧城才名,有意结交,没想到在英家遇到,这可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秋瑾上前两步,对吕碧城遥遥一鞠:“吕碧城女士,秋碧城此厢有理。”
秋瑾当时做男装打扮,吕碧城上下打量一番后,笑着对雅号也叫碧城的秋瑾道:“你也碧城,我也碧城,我们还真有缘。”
当夜,两人聊了半宿,尽管两人的政见不大相同,却一样酣畅淋漓。
秋瑾与丈夫儿女
秋瑾吐露她东渡日本的想法:“只有革命才能救国,必须有人走出这一步。用血肉枪炮推翻旧制,重建一个民主自由的新社会!”
吕碧城却道:“我是个世界主义者,我认为不论国家,家族,种族,性别,所有人都应当是平等的。”她笑着看向秋瑾:“我钦佩你冲破枷锁的勇气,也明白你割肉剜疮的决心,但我却不是个手腕激烈的人。我想从教育入手,教女人们读书,帮助她们走入社会。外力的破坏只能解表,改变大众的思想,让他们自发觉醒,这才能治病根啊!”
听到此处,秋瑾挑了挑眉,举起茶杯对吕碧城道:“我以茶代酒,愿我们二人都能得偿所愿。”
两人相视一笑,共饮一杯后抵足而眠。
1900年的天津卫
光绪三十年(1904年7月),秋瑾与丈夫感情破裂,离开女儿,自费东渡日本留学。
在日期间,她积极参加留日学生的革命活动。转明年,回国筹措资金时,经徐锡麟介绍加入光复会。回到日本后,秋瑾又加入同盟会,成为反帝反封建先锋。
袁世凯
这几年,吕碧城也在一路向前。她发表的女子解放文章震动京津,袁克文、李经羲等人纷纷投诗迎合,对吕碧城的文章推崇备至。
彼时直隶总督袁世凯想顺应时势兴办女学,觉得吕碧城既有才学又有名声,遂邀请她加入。英敛之亲自带着吕碧城遍访在津的社会名流,吕碧城全心全意投入筹资、选址、建校等工作,不肯假手他人。
北洋女子公学成立
光绪三十年年底(1904年),“北洋女子公学”成立,吕碧城担任总教习,负责全校事务,兼任国文教习。
吕碧城首度提出学生需在“德、智、体”三方面全面发展。“德”在首,是因为无道德,徒具知识,只能“济其恶,败其德”;但同时又必须重智识教育,因为智识不开,则事理不明,道德也就无从谈起;重视“体育”,是为了让学生在拥有健康人格的同时,也能拥有健康的身体。
05 “碧城”之殇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秋瑾因抗议日本文部省颁布《清国留日学生取缔规则》愤而回国,一面在上海创办锐峻学社,一面筹备金华府起义。
次年,秋瑾在上海创办《中国女报》,这是中国最早以女性诉求为主题的刊物。
秋瑾
吕碧城亲自为创刊号撰写《发刊辞》,第二期,吕碧城又发表《女子宜急结团体论》,以示支持。只是,因经费不足,且秋瑾忙于发动起义,报社业务难以兼顾,前后仅发行两期,第三期刚刚完成编辑,主编陈伯平便因参加安庆起义殉难。
同年7月,徐锡麟在安庆刺杀安徽省巡抚恩铭,被捕后旋被杀,安庆起义失败。徐锡麟的弟弟徐伟供词牵连秋瑾,革命同袍希望秋瑾赶紧离开。
徐锡麟
秋瑾拒绝了,“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我早已经做好流血的准备。”
光绪三十三年七月十四日,秋瑾被捕,清廷严刑逼供,秋瑾却只在供词上写了一句:“秋风秋雨愁煞人。”旋即将笔一抛,再不发一词。
7月15日凌晨3、4时,秋瑾于浙江省绍兴古轩亭口被处斩,时年31岁。
秋瑾被害,暴尸道路,无敢收葬者。吕碧城派仆人偷偷将秋瑾的尸骨收敛起来,交给徐寄尘、吴芝瑛,两人将她的遗骸安葬在西湖湖畔。
因曾与秋瑾交往过密,吕碧城一度被视为秋瑾的革命同党,浙江巡抚衙门曾发出海捕文书,请直隶方面协助抓捕。
好在倾慕吕碧城的袁克文提前看到了这份文书,他请求父亲袁世凯为之斡旋,吕碧城最终幸免遇难。
秋瑾女士遗照
民国五年(1916年),吕碧城游杭州西湖,专门到老友墓前拜谒,赋诗《西泠过秋女侠祠次寒云韵》,其中写道:
松篁交籁和鸣泉,合向仙源泛舸眠。
负郭有山皆见寺,绕堤无水不生莲。
残钟断鼓今何世,翠羽明珰又一天。
尘劫未销惭后死,俊游愁过墓门前。
后来,吕碧城在欧洲游历之际又用英文写了 《革命女侠秋瑾传》,发表在美国纽约、芝加哥等地的报纸上,引起巨大反响。
至此,女子双侠已去其一,秋碧城已逝,独留吕碧城继续轰轰烈烈燃烧在世间。
06 亦父亦友
吕碧城和自己的密友谈起感情问题时曾说:“生平可称心的男人不多,梁启超早有家室,汪精卫太年轻,汪荣宝人不错,也已结婚,张謇曾给我介绍过诸宗元,但年届不惑,须眉皆白,也太不般配。”
此话调侃意味十足,倒不是真的与上面几人有什么情感纠葛。而她相貌秀丽,性格疏朗,喜爱交友,野史中将与她产生情感交集的男性统统列了出来。
首当其冲的是汪氏,年少时与吕碧城订婚的汪氏子弟并未留下姓名,也不知他们是否见过,是否也曾两情相悦。然而,在吕氏危急之际,汪家断然退婚。彼时女子生存艰难,被退婚是奇耻大辱,有些严苛的家族甚至会让被退婚女子自尽保全”名声“,或者一顶小轿往姑子庙里一送,全当家中没有这个人。
谁也不知道清高自傲的吕碧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否在无数个日夜里,想到这段奇耻大辱,辗转难眠呢?
第二位是英敛之,离开舅家后,多亏他的帮助,吕碧城才得以一展才华。
英敛之
英敛之先是聘用吕碧城为《大公报》编辑,然后又为她引荐社会名流拓展人脉,还收集吕碧城与其两位姐姐的诗作,编印成《吕氏三姊妹集》,为其扬名。
按照惯常的才子佳人那一套,英敛之必然得与吕碧城发生点故事,才不辜负看官们的期待。事实上,也有不少文章编排两人高山流水的故事。
然而,吕碧城性格强势,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汪氏背信弃义后,她对情感秉持极其审慎的态度,更何况英敛之早有家庭,她吕碧城绝不可能为妾。
英敛之与妻子爱新觉罗·淑仲、儿子英千里
可以为师,可以为友,莫谈姻缘。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两人间的情谊逐渐有了裂痕。
英敛之满洲正红旗出身,妻子淑仲姓爱新觉罗,故而他赞同变法维新,希望用温和的方式实现君主立宪。吕碧城则对帝制没有好感,她与激进革命党人过往甚密,令英敛之深感郁结。
再后来,因袁世凯支持兴办女学,且对北洋女学成立多有襄助,吕碧城对他颇有好感,而英敛之则对戊戌政变中向荣禄告密的袁世凯深恶而痛绝之。
英敛之的书法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几年时间,英敛之私下里对吕碧城的评价已从:“祥麟威凤”到“虚骄刻薄,态极可鄙”。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大公报》一篇名为《师表有亏》文章引得两人彻底交恶。文章中大肆批评北洋女学的几位教习**打扮妖艳,招摇过市,有损师德。** 吕碧城最喜欢漂亮衣衫,赚到钱后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买几件时髦新衫。见到此文后,她觉得是在讽刺自己,遂于《津报》上发表文章驳斥:强词夺理,极为可笑。
英敛之与妻儿策马留影,1909年
两人书信争辩了几轮,最后吕碧城一语定音:“永不来馆。”
就此,吕碧城辞去了编辑之位,专心致志投入女子教育中去。
07 壮志难酬
一次文学聚会上,吕碧城结识了袁克文。
袁克文,袁世凯次子,熟读四书五经,精通书法、绘画,诗词歌赋,能唱昆曲,爱好藏书古玩。因自小相貌出众且过目不忘,颇得袁世凯看重。
袁克文
18岁时,袁克文以荫生授法部员外郎。他不喜仕途,只愿结交文学艺术界人士,当他见到吕碧城之后,顿时升起倾慕之心。
袁克文俊眉修目,清隽非常,据说因为皮相极好,慈禧太后曾想将叶赫那拉家的姑娘说与他为妻。但其人放荡不羁,妻妾成群,除元配妻子刘梅真外,还有五个姨太太。
两人诗文唱和,结伴出游,袁克文对吕碧城敬爱有加。但当友人试探性询问吕碧城是否属意袁克文的时候,吕碧城笑言:“袁属公子哥,只许在欢场中偎红依翠耳。”
袁克文见吕碧城不肯接受自己的感情,他便退了一步,与吕碧城变为惺惺相惜的好友,知交莫逆。
1912年,清廷轰然倒塌,中华民国成立,北洋女学却关门大吉。
吕碧城一时之间茫然无所依。都说旧制不好,却肯兴办女学,现在民国建立了,女学却关门了?
她忍不住问自己:社会在进步吗,女性的道路到底在何方?
1912年的北洋女子师范学校
袁克文劝慰道:“如今世界各国正乱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女学关闭只是暂时,终有一天会重开。但我觉得,君有大才,若是进入政府,掌握话语权后或许能为女性们做更多事。”
吕碧城豁然开朗,遂投入袁世凯麾下,成了临时大总统府”公府谘议“。
作为当年少见的女性参政议政者,吕碧城摩拳擦掌,打算一展抱负。然而,她还是小看了政坛险恶。吕碧城入大总统府本就是用来充当“门面”,只要做好花瓶本分即可,什么谏言建议,当面好好好,夸她有才华,道她有想法,背转身去,她熬夜写出的建议书,被随手丢弃。
袁克文
几次三番下来,吕碧城看透北洋政府真相,一腔火热报国之心冷了下来。
吕碧城性格直率,恃才傲物,与英敛之交恶时便有人说她不知感恩,性情刻薄。在袁世凯麾下不得展才,又有人骂她眼高手低,只晓得空谈。
当时吕碧城的老师严复感叹道:“此女实是高雅率真,明达可爱,外间谣诼,皆因此女过于孤高,不放一人于眼里之故……据我看来,甚是柔婉服善,说话间除自己剖析之外,亦不肯言人短处。”
严复
不肯说人坏话,也不肯同流合污,仿佛楚怀王王廷的屈原,憋屈又无可奈何。
民国四年(1915年)夏,杨度和孙毓筠等人成立筹安会,发文支持君主立宪。吕碧城不耻这些人的行为,也不赞同复辟,干脆利落地辞了职,携母移居上海。
08 周游世界
在上海住了三年,吕碧城便积累起一笔可观的财富,成为富甲一方的女富豪。
她对如何赚得盆满钵满一笔带过,只说自己略通陶朱之道。但一边学习英文,一边还能闯下偌大家业,在上海住起小洋楼,脱去旧式长衫,穿起洋装,俨然一副时尚小姐的模样。
后世考古,认为吕碧城的钱大概是从对外商贸上来,虽然有幸运加持,但最主要还是来源于她对时事的预判。
1918年至1919年间,母亲严士瑜病逝于上海。心中最大的牵挂已去,安葬了母亲后,吕碧城打算出国留学。
第一站是美国,民国八年(1919年)九月,吕碧城进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主修美术,兼学历史和文学。
因为她气度雍容,衣衫华美,被美国上层社会称为:东方公主。
这日,被称为纽约的“第二个上帝”、连马路上的士兵遇见都要行礼的女富豪席帕尔德夫人宴请吕碧城。
赴宴前,有人提醒:“席帕尔德夫人喜欢中国的丝绸,您可以与她谈谈这个话题。”
吕碧城睨了此人一眼,说道:“你知道么,我比席帕尔德夫人还要有钱。”
在美国期间,吕碧城兼任上海《时报》特约记者,将她在美国的所见所闻撰写成文发回中国,让亿万万中国人通过她的眼睛一起看世界。
民国十二年(1923年),吕碧城发表《纽约病中七日记》,这是她唯一的白话文作品。大致内容是:发烧独自躺倒酒店,看着大堂的来往客人,忽然觉得自己“如一粟飘在沧海,也不知道生存的目的何在?睡梦中梦见白花与大树衰败凋零,不知不觉抱着这树哭了起来……醒来泪花犹存。”
父亲早逝,母亲也离开了好几年,姐妹们各有家庭各有生活,也没有心意相通的伴侣……浅愁到了病中,一如洪水淹没了本就不够牢固的堤坝。
“我的目的不在钱多少和门第如何,而在于文学上的地位,因此难得合适的伴侣,东不成、西不就,有失机缘。幸而手头略有积蓄,不愁衣食,只有以文学自娱了。”
宁缺毋滥,吕碧城一直坚持男女平等的思想,她想找个专心致志,尊重自己,给予她自尊自爱的男子,却寻觅不到。不愿放弃尊严随意嫁人,却不妨碍给心灵找个寄托。
吕碧城《欧美之光》的封面
民国九年(1920年)吕碧城回国探亲时,偶遇天台宗第四十三代教观总持释谛闲在北京讲经说法。听了几场法会,吕碧城对佛教产生了兴趣。独自一人旅行闲暇之时,翻阅佛家经卷,逐渐成为佛教信徒。
09 戒杀素食
民国十七年(1928年)冬,吕碧城提出成立“中国保护动物会”的倡议,号召禁止杀害所有动物,提倡素食。
第二年5月,她应国际保护动物会的邀请,到维也纳参加大会,并公开发表了题为“废屠”的演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将中华文化中的仁爱代表的意义娓娓道来。
吕碧城参加维也纳大会,前排右起第四人
民国十九年春(1930年),吕碧城正式皈依三宝,成为在家居士,法号曼智。
持续数年的经济大萧条席卷全球,随之而来的便是纳粹主义横行。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冬,吕碧城离开瑞士回国,依旧住在上海。也曾在香港置业,只是老房子白蚁繁殖,她又已经“废屠”,只能低价处理房屋了事。
七七事变后,吕碧城再度前往欧洲,然欧洲也不平静,很快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她本想经由香港回国,四处燃烧的战火却阻挡了归途。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彼时吕碧城已然年近花甲,只能躲入寺院避祸。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1月24日,吕碧城在香港东莲觉苑病逝。亲友遵照她的遗嘱,将其全部财产布施佛事,遗体火化,骨灰和面成丸,投入南海。
一代侠女,半生煊赫,半生寥落。
去国离家后,吕碧城也未堕下女侠“威名”,她从不独享富贵,留学前,捐出10万元给红十字会,在海外游学期间,善款也是按时拨入慈善账户。
抗战期间,吕碧城亦多次捐款捐物,还常常为保护环境捐款,直到去世方才断绝。
无论民国还是当今社会,吕碧城都是一个异类。
网络上搜一搜她的名字,“民国第一剩女” 稳稳戴在头上,仿佛她的才情,她的能耐,在 “剩” 字面前,不值一提。
吕碧城曾言:“世每别之曰女德,推其意义,盖视女子为男子之附庸物,其教育之道,只求男子之便利为目的,而不知一世之中,夫夫妇妇自应各尽其道,无所谓男德女德也。”
她认为男女合该平等,各司其职,如果不能平等相待的人不嫁;
已有妻妾,却巧言令色,空谈爱情的不嫁;
没有能耐与才情的,不嫁;
吕碧城曾与亦师亦友的严复谈及婚姻之事,她对时下追捧的“自由婚姻”也有不满。“非媒妁之言成就的婚姻并不一定是自由婚姻,更多情况下只是’少年无学问,无知识之男女‘苟合,不出三年情境毕现时,即便是后悔也无法自怪父母错命,只由得自己痛苦……”
婚姻之事本来便是相互选择,吕碧城早早将婚姻之事看透,一生追求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爱情,得之她幸,不得她命,如是而已。
不谈她为女性教育殚精竭虑,也不说她呼吁男女平等,更不提她一生著作等身,义薄云天,只拿情情爱爱做文章,辜负了民国女侠的真知灼见,洒脱豪迈。
只可惜,吕碧城多以文言文写作,离开学校后,愿意读文言文的还有几人?
无人为她扬名,看热闹之人只记得 “民国第一剩女”这六个大字,至于其他,都已经淹没在孤独人世间。
*碧城:道教传为元始天尊之所居,后引申指仙人、道隐、女冠居处。
*吕碧城的著作:《梦雨天华室丛书》、《吕碧城集》、《欧美之光》、《观无量寿经释论》、《梵海蠡测》、《法华经普门品》、《晓珠词》、《吕氏三姊妹集》、《吕碧城词笺注》等
来源:燊燊坔坔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