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三夏收麦

摘要：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大地之上，生产队恰似一座凝聚希望与力量的坚实堡垒，而种地，无疑是维系这座堡垒的根基，是整个集体经营收入的命脉所在。彼时，党高瞻远瞩，在农村大力推行“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方针政策，纲要“过黄河，跨长江”的豪迈口号，犹如洪钟般响彻北方的田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大地之上，生产队恰似一座凝聚希望与力量的坚实堡垒，而种地，无疑是维系这座堡垒的根基，是整个集体经营收入的命脉所在。彼时，党高瞻远瞩，在农村大力推行“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方针政策，纲要“过黄河，跨长江”的豪迈口号，犹如洪钟般响彻北方的田野山川，为农业生产的粮食亩产量绘制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宏伟蓝图。

这“纲要”，乃是20世纪60年代初党中央精心擘画的农业发展指南。它明确标定北方地区粮食亩产需达400斤的目标基线，在此基础上，激励着农民们凭借勤劳的双手与无畏的勇气，向着黄河以南亩产600斤、长江以南亩产800斤的高峰奋力攀登。这些数字，绝非简单的指标罗列，而是承载着农民对美好生活的热切向往，是激励他们在土地上挥洒汗水、不懈奋斗的动力源泉。

每年的三夏大忙，犹如一场盛大而紧张的农事战役，在阳历5 - 6月如期打响。此时的田野，宛如一座热火朝天的劳动竞技场。社员们身负抢收麦子、抢运晾晒以及抢种秋作物的重任，每一项任务都刻不容缓，犹如与时间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赛跑。毕竟，“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错过农时，便可能让一年的辛勤耕耘付诸东流。

三夏大忙之际，平日里坐镇大队部的领导们纷纷走出办公室，化身田间劳作的先锋。支部书记、大队长一马当先，率领治保主任、民兵连长、妇会主任等各班子成员，深入到各自负责的生产队，与社员们并肩作战，同甘共苦。村里村办企业的工人们也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踊跃投身到这场关乎集体生计与未来的会战之中。一时间，男女老少齐上阵，整个村子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磅礴的力量，家家户户无闲人，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抢收、抢晒、抢种的热烈场景，成为这个时节最激昂的旋律，奏响在希望的田野上。

那年学校放假，我也加入到三夏大忙的队伍，为三姐割麦子助力。三姐作为生产队的一员，每人需负责割两个麦笼，而我虽年纪尚小，不算正式劳动力，却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便担当起为三姐挂铃铛（挂铃铛就是帮忙干活）的任务。彼时，骄阳似火，炽热的阳光无情地烘烤着大地，空气仿佛都被点燃，干燥得仿佛能擦出火花。即便只是静静站在太阳下，酷热都让人如坐针毡，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蒸笼之中。而我们弯着腰、猫着背，在如浪般起伏的麦浪中艰难前行，一刀一刀地割着麦子。人们汗水如注，不停地从额头滚落，浸湿了衣衫，又累又渴又饿的感觉如影随形，仿佛要将人吞噬。望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笼，年少的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像个任性的孩子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着要回家。任凭大人们如何耐心劝说，我都倔强地不肯起身。然而，仅仅比我大三岁的三姐，却展现出超乎年龄的坚韧与担当，她宛如一名无畏的战士，默默承受着这份艰辛，坚定地在麦地里劳作。那一刻，三姐的身影如同一束光，照亮了我心中的懵懂，让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大集体中，人们所具备的那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力量，也在我心底悄然种下了成长的种子。

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次割麦子的经历，堪称最为艰辛，却也最为深刻难忘。那是在南园，这片土地在我们村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水质清甜甘冽，先民们在此开垦菜园子，故而得名。记得20世纪70年代，村里在南园打下的人工水井，如同一眼生命之泉，滋养着全村百姓。那年，我们队在南园种植的两条地麦子，得益于这片沃土的滋养，长得格外茁壮喜人。麦笼厚实得如同紧密排列的士兵方阵，行距紧凑，饱满的麦穗沉甸甸地低垂着，仿佛在向人们展示着丰收的喜悦。条田长达约五百米，恰似一条金色的巨龙横卧大地，气势恢宏。

那天，参与劳作的皆是生产队的男社员壮劳力，大家深知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纷纷做好了万全准备。每个人都备足了水，为防止手部受伤，有人在手上缠上布条，条件稍好的则戴上手套。他们还精心带上磨镰的石头，提前将镰刀磨得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甚至有人准备了两把镰，以备不时之需。

开镰之前，队长神情严肃，目光坚定地训话：“每人割两个麦笼，自割自捆，割到头再拐回来，再割到这头。不管干到多晚，都回家吃中午饭，下午接着干，还是老规矩，各干各的。但活儿一定要干得漂亮，地里绝对不能丢麦穗，必须干干净净，麦茬子要紧贴着地皮，要是检查出问题，一定扣工分！”队长的话语掷地有声，如同重锤般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让大家深知责任重大。训话结束后，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人们如大雁展翅般，整齐地各就各位，一字排开。由于麦笼厚实，一镰下去只能割出个小窝儿，与在其他地里割麦方式不同，大家都蹲在地里，一镰一镰地割着。先割一大把麦子，夹在大腿和肚子之间，再接着割第二把、第三把，不多时，一个饱满的大麦捆便成型了，然后自己动手，熟练地将其捆好。

开镰后，不多时，地里便尘土飞扬。“咔嚓咔嚓”的割麦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激昂的劳动赞歌。人们身后的麦捆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里，仿佛是战场上的累累战果。半小时后，大家渐渐拉开了距离，割得快的人如离弦之箭，已消失在视线中，而稍慢的人则在后面咬紧牙关，奋力追赶。在这干燥、酷热且无风的环境下，人们蹲在麦地里，每割一镰，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不出半小时，汗水和着泥土，顺着脸颊肆意流淌，大家也顾不得擦拭，此时的脸就像唱戏时化了浓妆一般，已辨不出原本的模样。然而，即便如此，没有一个人喊苦喊累，每个人都在为了集体的丰收默默坚守着，这份在大集体中凝聚的力量，支撑着大家克服重重困难。

天近中午，人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陆续返回，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走路都摇摇晃晃。但吃罢中午饭，大家又强打精神，连滚带爬地回到田间，继续投入到下午的劳作中。那年头，社员们就是靠着这种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精神，支撑着整个生产队的运转，为集体的发展贡献着自己的全部力量。在这个过程中，我深刻体会到，大集体的力量如同强大的后盾，激励着每一个人勇往直前，超越自我。

麦收时节，生产队里还有一项更为艰苦的活儿——拔麦子。为了便于秋季作物种植，同时也为了多收获一些麦秸，很多时候，人们不得不用手拔麦子，而不是用镰刀割麦子。在生产队的日子里，我多次参与其中。村北面的条田，长度一般在六百米左右，每人要拔两笼，拔到头后再拔两笼返回，才能回家吃中午饭。拔麦子讲究两人一组，前面的人负责出钥，后面的人负责扶钥。所谓出钥，就是用一把麦子秸秆巧妙地做成捆麦子的绳子，而后面的人则用这个“钥”将麦子捆好。如果麦子长势不好，就会三人一组，中间的人只负责割麦子，不用管其他，被形象地称作“坐轿的”。有经验的老手，在拔麦子的同时，能迅速抓住一把麦子，双手熟练地一拧，反向掏出一部分麦子再拧一下，一个结实的捆麦钥就做好了，动作娴熟得让外行人都察觉不出。拔麦子时，难免会带起一些土，所以每拔一把，都要在脚上甩土，大家纷纷动手后，地里顿时尘土飞扬。你追我赶之间，落在后面的人可就遭罪了，会被尘土呛得够呛。

一般拔麦子时，人们都会在手上绑上护手的布条等物，有条件的会戴上手套。然而，手套虽然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但抓麦子时却使不上劲，拔起来格外费劲。即便做了防护，一天下来，手还是难免会起泡。像我这样手上茧子不多的，更是容易起泡。别人不起泡，我起；别人起泡，我就直接变成血泡。即便如此，大家依然没有退缩，因为大家深知，这是为了集体的利益，为了共同的丰收。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了集体中每个人的奉献与担当，也学会了在困难面前坚韧不拔。

如此艰苦的劳动，通常要持续半个多月到一个月的时间。那时天长夜短，每天凌晨四点来钟，人们就得在昏昏沉沉中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下地拔麦子。要是地离村子远，中午就得送饭到田间。各户家长将准备好的饭食，细心地用干净布包好，送到队部。会计或者保管员则会准备一些稀饭，到点准时送到地里。看到送饭的来了，社员们才停下手中的活计，寻找自家送来的饭。饭食五花八门，一般是玉米饼子或者窝头，有的人家送黑面的饼。副食也各式各样，有的送切碎的咸菜，装在罐头瓶子里，再滴上几滴香油或者酱油；有的送一块咸菜，有的送个咸鸭蛋，还有的送几块咸海鱼。有时候，生产队也会准备一些副食，比如咸菜条儿拌点香油之类。说到喝稀饭，这里面还有个小窍门。稀饭里会放一定量的绿豆和极少的小米，所以盛饭时要慢下勺，这样就能捞到相对多的豆子和小米。而且喝第一碗时，不要盛满，喝完马上盛第二碗，这一碗再盛满，就能抢到第二碗汤，否则就只能喝一碗，因为桶里的汤很快就会被抢光。有一次，两个社员还因为抢汤喝发生了争执，甚至大打出手，其中一个人一气之下，把另一个人的碗抢过来扔到了河里。现在回想起来，虽觉可笑，但也能从中感受到当时生活的不易与人们为了生计的拼搏。在这看似琐碎的生活细节中，我感受到了大集体生活的酸甜苦辣，也明白了在艰苦环境中如何与人相处、如何为了共同目标努力。

这样艰苦的劳作，对于刚走出校门的我来说，无疑是一场炼狱般的考验。然而，正是这段在生产队的经历，如同凤凰涅槃般，让我在磨砺中铸就了吃苦耐劳的毅力和顽强拼搏的精神。在大集体中，我看到了人们为了共同目标齐心协力、互帮互助，学会了责任与担当，懂得了坚韧与奉献。这些宝贵的品质如同璀璨的星光，照亮了我此后的人生道路，使我终身受益。它们不仅让我在面对困难时更加从容坚定，更让我明白，个人的成长与集体的力量息息相关，只有融入集体，在集体中锻炼自己，才能收获真正的成长与进步。

倘若赶上天气变化，大家便会立刻停下手中的劳作，齐心协力收拾麦捆，把拔下的麦子攒起来，再用麦个子封好，麦穗朝下摆放。一般情况下，只要雨不大，这样便能防止麦子被淋湿。倘若没有坏天气，无论劳动场所离村子多远，人们都会迅速向村里的场院跑去。因为麦子上场后，需要摊开晾晒、打轧。遇到天气突变，就得抢场，将麦子堆起来，再用苇席苫好，那时可没有如今的塑料布等物品。之后，大家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抢种秋季作物的工作中。除了大小牲畜全部派上用场，人们还得人拉耠子、人拉耧，在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奔波着。每一步，都饱含着对土地的热爱与对丰收的期盼。在这一系列紧张有序的农事活动中，我深切体会到集体协作的重要性，每一个环节都离不开大家的共同努力，而我也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自己在集体中的位置，为能为集体贡献力量而感到自豪。

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生产队的人们用自己的汗水与智慧，书写着属于他们的奋斗篇章。他们不畏艰难，勇往直前，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播撒着希望的种子，收获着生活的馈赠。这段经历，不仅是个人的记忆瑰宝，更是那个时代的生动缩影，见证了人们在困境中坚守、在磨砺中成长的坚韧与不屈，激励着我们在新时代的征程中，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它让我明白，大集体是个人成长的摇篮，在集体中锻炼自己，能铸就无比强大的精神力量，去迎接生活中的种种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