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铁鸟翻越长江云,“欢迎回家!”机场广播声里,2018年那个92岁的老人愣了愣。他紧紧攥住女儿的手臂,眨巴着昏花的眼睛,一句微弱的疑问从嘴里溢出来:“这是台北?”天花板上的灯隔着几十年落到萧家福身上。那些儿时残缺的天井、巷口的倒影,被飞机尾流一扫而过,脑子一片混
铁鸟翻越长江云,“欢迎回家!”机场广播声里,2018年那个92岁的老人愣了愣。他紧紧攥住女儿的手臂,眨巴着昏花的眼睛,一句微弱的疑问从嘴里溢出来:“这是台北?”天花板上的灯隔着几十年落到萧家福身上。那些儿时残缺的天井、巷口的倒影,被飞机尾流一扫而过,脑子一片混乱。是重庆吗?还是只是他的梦魇?
其实现实比梦冷静得多。这个2018年的重庆,和他童年记忆里的鱼洞乡早就断了血脉。他小的时候,巴县尾的小村镇,薄雾里头泥巴路一脚深一脚浅。那时日子苦都带着几分温柔。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粗陶碗和母亲浸着花生壳的小手。但他只记得自己那年离家,大约才十六岁吧?一步书信都还没有,一抬头已是七十二年。
萧家福的返乡,儿女们忙前忙后,折腾了数不清的电话。其实更早的1988年,曾有家书从重庆传来。他捏着家信,褶皱的小纸片被泪水模糊,来来回回看,哭也只能自个儿哭。家人告诉他,父母早没了,三弟罹癌,其余兄弟姐妹零零碎碎,名字他也半记不住。那年他没走成——五个孩子巴巴等着吃饭,家里揭不开锅,别说返乡祭祖,就是多买一块肉也得掂量掂量。
那封信之后,他只带着全家拍了张黑白全家福,寄回重庆老家。寄得有点晚,有亲人在世的时候没赶上送到。他很久不再多说关于老家的往事了。自那以后,每到黄昏独自背着债和愧疚,从二楼爬上去,为父母牌位上三柱香。
人与人的联系其实很容易就断了,再拼命也无能为力。重庆的亲人后来找不到了;地址换新,电话成了老号码。几十年,原本热闹的大家族早已像散落田野的野草一样——淹没在无人问津的边角。
但有时候缘分赶上,也就是个概率的事。2018年,萧家福的儿女又试着“撞大运”那般在网上发布寻亲消息。谁也没把握,老头记忆已经只剩一片雾,又说不上地名,连表亲叫什么都忘了。新闻记者看到了消息,介入帮忙打听。竟然还真在南泉幺铺子找到了路径——萧家福的表弟刘荣勇,顺着这根藤,一口气找到四弟萧家伦一家。
其实比电视还巧,这个四弟萧家伦,五十年代离了重庆,去了成都安家。他儿子萧光荣,碰巧为个无聊的老同学聚会回到老家,在电线杆子上看到寻人启示。要不是那个告示刚贴上没一小时,过会儿环卫工擦一擦,估计剩下点蛛丝马迹都没了。
世事有时候真如戏台变脸。亲戚们一个接一个对上名字,但半数的人都已不在人世。这时候,最难的是如何开口告诉老人这个残酷结局。萧家福的小女儿萧慧容愣着,嗓子一时发干。不说,终究要面对。
但哪怕这样,家人还是决定要实现爸爸的心愿。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回乡祭祖,终于在重重错位和命运拐弯后缓缓开展。你说这不能算奇迹,什么才能算?
从台湾飞回重庆,飞机轰鸣。92岁的老人,腿脚僵硬,神思游离。窗外是他曾经无数幻想过的“家”,可繁华和摩天的楼影,全然不是他梦里的样子。他迟疑地问:“这是台北吗?”这是第几次?没人细数。
下飞机,一行人聚拢,大包小包,有人拎着老人拐杖,有人搀着他过马路。雨丝在江北机场悄然落下。有人欢迎他,喊了一句“重庆人回家”,他笑得像个孩子。大巴驶开,沿着山城新城灯火一路晃过去,孩子们跟他讲解哪是哪,他只点头,没作声。
记忆这玩意儿说来可气。你想掏出来闪一闪,它就故作神秘。你急了,反倒哑了。他闭着眼睛扫一眼城市,心说这也不像那个地方。可能老家早变样了,也可能人老了,什么都敢信,什么都忘。
第二天磅礴细雨,萧家福和五个子女带着孙子、侄儿一起,上山去母亲的坟前。大路坑洼,乡道落草。老人坚持一步步自己走。儿女实在怕他摔跤,只得拎着凳子,随时让他歇歇脚。一帮人在黏腻泥路上乱成一团,一路有人提东西,有人帮着挖道,有人喊快点有人喊慢点。
坟地就在一个斜坡上,萧家福坐在掉漆的树干上才放下手。他们把供品摆整齐,孩子们死活不让他磕头。老人铁了心一定要跪,一身骨头都快直不起来,一口气支着只手,说不出来的悔和念,就那么憋在胸口。旁人听他低声念叨,词句都跟着雨丝断了。
**为什么走了72年才能见这一面?**
祭完母亲,下一步还要祭父亲。父亲的坟地在山上,比母亲那边更糟,又远又陡。儿女们死活不让他去。他不高兴,但僵持久了,精神一松,儿女只好善意地骗开了话题。他们把老人带到祖屋,安顿下来,自己上山祭拜父亲。
祖屋只剩残墙断瓦。老人的手沿着破石摸过去,他闭眼站了好一会儿。有人给他擦鞋上的泥。他闷声闷气地说“麻烦大家了”,后辈们说不麻烦。他哭了,蹲在墙头,一句话反反复复。
**是不是每个游子都得把这些亏欠一层层吞下?**
祭完祖先,全家凑在一起拍了照片。其实老人这一辈的兄弟姐妹都没了,只剩他自己。天意无常,家家寂寞。
再往前推,萧家福16岁那年,被抓去当兵。那个时候国民党拉壮丁,谁家都有顾虑。他躲进大山,也没躲掉。抗战军号响着,先是运输队,打到后头也要真枪实弹。前线总有人走,有人回不来。好不容易撑到抗战胜利,刚露点盼头,又去了南京。再到1949年,大迁徙,跟着大潮跑到台湾。从此海峡天堑,他和老家之间断了音讯。
想家吗?当然想啊。可那年月,他能做的不过是守在金门海滩——朝对岸看一眼,觉得那是重庆方向。你说日子到底怎么成这样,也说不清。
这些年,台湾那边的新闻封得很死。几乎所有退伍老兵都塞着家国的痛苦。有的熬出头,有的永远拆不掉栅栏。萧家福刚开始还是觉得有机会回去,等啊等。等成个老人,最后也认了。娶了本地女人,五个孩子,都用重庆的祖辈字辈,没改,一个不少。
他说过无数次“我们家其实在重庆”,孩子们信也得信,不信也没办法。哪怕半辈子蹲在岛上,乡音是骗不了自己的。周围人,流着岛上的风,只有他死守“家”这种东西。
但说真的,到最后,家是什么也不确定了。那坟地泥泞,祖屋坍塌,兄弟都化成照片里的黑白影像。至于归乡的意义,老人自己也怕——怕丢脸,怕亲人都不在了,只剩下后悔。
只是吧,到了机场的某个瞬间,他又觉得很飘忽。也许家是故乡,也可能早改了模样。他还以为会痛哭流涕,站脚发软,其实有点茫然。
任何战争后头都跟着残缺和别离,数不完。像萧家福这样的人不是唯一,一个也多;他不是孤例,却也像镜子。每个老兵后面都栓着两地的影子,家人等得发灰,对岸云烟淡得要化掉。
很多人以为历史是铁,一下子就铸成样子,但历史其实穿帮得很快。大时代一走,剩下碎片。有的连名字都捡不回来,有的还要被新闻拉扯着拍照送行。连孩子自己也搞不清,这里算不算家,那头是不是根。
时间的缝隙塞满了无解的事。萧家福也许只是一个老兵,但这样一点点的愿望,像硬币一样滑进风声和雨声之后,也不见得更轻松。
家,故乡,亲情,战争,重逢,疏离——总有些线索剪不断。萧家福回来了,坟前草黄,遗憾和满足都同时长进心里,争着往前跑。有人说家乡这东西,其实是越记越不清。
故事讲完,也许谁的乡愁都带点迷路的味道。不大好讲清楚。
来源:成熟花猫5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