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娃喜欢叔没事，叔不介意！”老李突然问道，“那我娃儿还会喜欢红红那样的女孩吗？叔的存在，会影响到你以后的成家立业吗？”

（作者 黄河无情）

阿力有种幸福过头的感觉。

“我娃喜欢叔没事，叔不介意！”老李突然问道，“那我娃儿还会喜欢红红那样的女孩吗？叔的存在，会影响到你以后的成家立业吗？”

在这样浪漫的时刻，阿力可不想纠缠这样的问题，况且他也不知道答案。

阿力模棱两可地说：“应该不会吧，说这些还是太早了吧！再说我明天就要走了，真的是舍不得你！”

阿力只想把老李的思绪拉回现实，可老李不容易那么被糊弄。

“男孩一般不是都喜欢女孩子的嘛！”老李问，“我娃咋就喜欢叔呢，况且叔还是一穷二白的糟老头子呢！”

阿力凭着本能喜欢着老李，从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么深刻的问题。老李拉开聊天的架势，阿力着急得只想挠心脏，阿力不想就此打断和谐的气氛！

老李也接受阿力，感情已经同行，可以循环启动；阿力着急也没用，他不能越过老李的问题，只能耐下心去思考。

“反正也说不清……我喜欢像叔这样成熟稳重，有男子气概、能给我安全感，像父亲一样的男人。”阿力简短地说。

“可是你有父亲……按理说，你也不缺少父爱……”老李试着表达。

“其实有时候真的一言难尽……我们家是很贫穷，也吃过很多苦与白眼，但是物质的贫乏，远远比不上精神上的贫穷带来的痛苦，是那么让人感到窒息……可能由于父亲性格懦弱，在村里他经常受人欺负，没法保护母亲和我们，他缺少男人的果断、还有威严……他喜欢报怨，也没有叔的魄力……父亲还习惯计较，和母亲总是没完没了地吵架……”阿力痛苦地回忆，

“在成长过程中，我想要的庇护、有力量的安全感，好像父亲从没有给过我这样的呵护，我还要不断忍受他性格中，无意识中释放出的负面伤害……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些，心中总感觉有些疼痛……明明有父亲，但却明晃晃的缺少父爱……”

直面内心，本是艰难的过程。

喜欢叔这样的，只是喜欢的一种方式，由此对异性的吸引力，先天或者遭受后天终止。

如果在后天成长时，对女孩的吸引力被打断，大抵经受过外因的干预。

有时不愿直面这样的原因，不愿意正视现实；或者下意识回避曾经遭受的创伤……

阿力不太确定喜欢老李的原因，可能是缺乏父爱。除此之外，在成长过程中好像再没有受到其它的影响。

“我娃真的是很可怜……”老李心疼地说，“你让叔怎么心疼你才好呀？唉……那些年那些事毕竟过去了，要是能重新来过的话，叔真的很想帮你，说什么也不能让我娃受如此的罪……”

老李发出无能为力的感叹。

过去的经历，让阿力陷入疼痛，心中燃烧的火焰短暂地熄灭。

“也可能有父母关系紧张的原因，在潜意识中觉得婚姻不吸引人，我对婚姻下意识地抵触，”阿力痛苦地回想，

“还有小时候，身边总有些恶毒的女人，辱骂、攻击我们；经常使绊子，欺负我们，让我从心里面恐惧女人。”

“也不是人坏，只是我们太穷了……”老李语重心长地说，

“有时，因为争一块巴掌大的地头、或者谁从别人家的地里经过、鸡啄了别人家的麦子，这些小事可能会引发争吵。贫困让人把物质看得太重，看淡人情。夫妻也好，邻居也罢，人之间本有一块遮羞布，一旦撕破脸，便没有顾忌，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只要在最快的时间击败对方，得逞就好！”

老李的认识很深刻。

“其实好像也不是厉害的女人造成的，”阿力努力地思考，“自从见到叔，与叔一起工作生活后，我就不由自主的想和叔亲近，叔身上有我喜欢的重要品质，叔坦荡乐观、从不抱怨有担当，和叔在一起，我的内心特别踏实平静……叔，其实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每当看到你，我的心就会融化，世间没有比叔更吸引我的人了！”

老李苦笑着，阿力说的感受，只是单方面的想象。

艰苦的生活早已压弯了老李的脊梁，老李根本不会考虑自己的容貌笑貌，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实际意义。

“我就是觉得叔好，喜欢你这样的男人，”阿力彻底放开，“叔有我父亲身上没有的性格，你给了我一直渴望的感觉。”

老李拍拍阿力，他不怪阿力。老李没读过多少书，现实却不断教会他包容一切。

命运总是阴差阳错地让人走上不曾设想过的道路。

中年汉子的真情，朴实中饱含别样的依恋，阿力完全兜不住来自于老李的感动。

“唉，真是苦命的娃儿，我娃的成长太不容易了，活得这般艰难，看看前阵子刚刚差点连命都丢了……”老李叹着气说，

“感情也和别人不一样，娃儿，你咋就这么难，难道不能一帆风顺吗？”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想去理会……”阿力有些意乱情迷，“只要有叔在，我啥都行。”

“你以前受苦，叔不在你身边，帮不了你；听到你受了那么多罪，除了心如刀割，再也没啥办法，”老李深沉地说，“如果喜欢男的是一场劫难的话，那我娃的九九八十一难还没有开始呢……娶个媳妇肯定很难，你那样的喜欢，到哪里去找呀？谁会真心对你呀？”

“唉……”阿力叹口气。

阿力完全不知道迷茫的未来通向何处，如果没有老李的陪伴，他能否呼吸。

“可怜的娃呀！如果娃儿非要喜欢男的，那你就专心喜欢叔一个人，好吗？”

老李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沉甸甸的承诺一旦从这个西北汉子口中说出来，注定一言九鼎。

“叔，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没有为啥，我们俩的命是一起捡来的，也是一条命，”老李淡淡又深情地说，“感觉娃儿喜欢叔，有时候会偷偷的痛苦，叔可不想你因为这样的喜欢，而四处碰壁，叔不忍心别人糟蹋你，更看不得你因为这样的喜欢，而作践自己……”

“叔，你咋这么懂我哩？”阿力的心情复杂得难以用语言形容。

“如果喜欢其他人，会让你心疼的话，那你就为叔一个人心疼；你为叔心疼，叔心疼你的心疼，”老李说，

“你喜欢叔，叔永远陪着你、等着你，不让我的娃儿难过，叔也不会伤害你。但是你要喜欢别人，对方不稀罕你的话，娃儿会碰一鼻子灰。年少的时候为生活愁，接着感情没有着落，心头一直会拧得紧紧的，那你的命运就太惨。”

老李表面很平静，他的内心疼痛得早已血流成河。

老李无比心疼阿力，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因为崎岖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和感情。

两行清泪，无声地从老李脸上滑落。

他的胳膊碰触到阿力枕了两个多月的砖头，阿力如钢铁般坚硬的脑袋，却背负着不堪的命运、到处都是伤痕的心灵，老李止不住为阿力心疼。

坚强与脆弱、执着与迷情，让阿力彻底迷失。

“那秀娟怎么办？”

阿力临走之前，秀娟和老李的事，依然让他牵肠挂肚。

“那么好的女人，离了我，照样有其他人追求；要是你没来，我和她回家之后，也没有机会联络；现在叔答应了你，就不和她联系了！”老李说，

“和我们一起经历的生死相比，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似浮云，就像呼啸而过西北风、像无尽贫瘠的黄土地……我都无视它们，尽管是我们身边的事物，有些可有可无。而我却不能没有我娃！老李不能没有我这可怜的娃呀！”

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听到老李沉重苍凉的情感表达，阿力的情感终于迎来了新生。

和阿力经历了同生共死，老李早已把阿力的命看得和自己一样重要。

在小河边，老李已经决定，阿力的任何愿望，他都愿意尝试着满足。

老李下定决心：要守护着阿力，不想让阿力再经历艰难。

阿力心想老李已经有媳妇，他可能无法和老李真正走在一起。

单纯的阿力不好意思问及老李的家庭。

阿力完全不知道，老李敢于表达，是因为老李是自由身。

“叔，你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吗？”

阿力含蓄地问。

“会的，只要我娃喜欢，叔就让你喜欢！”老李说，“叔从来没有做过承诺，一旦答应，一定能做到。”

“叔……”

阿力的胸口堵得慌。

“娃儿，叔没有儿子，我把你当儿子一样心疼，”老李说，“既然你缺少父爱，那你想要怎么样的爱，叔都给你。我没有其它的能给你，但我能有爱能给你。”

“我喜欢叔的所有，要是我捉弄叔，叔反感吗？”

“叔答应了你，叔就是娃儿的，叔什么都依娃儿，我娃想怎么样，叔陪着你！”老李真情地说，“叔只想叔的娃儿好，不会负娃儿。”

老李的话回荡在阿力耳际，能听到硬气汉子的承诺，阿力的胸膛剧烈地起伏。

“叔，等我毕业了，我要跟你一起住！”阿力遥想着美好的未来，

“我想每天睁开眼睛都看到你！”

“那你就得好好读书喽，”老李有些调皮地说，“我能吃能喝，会把你吃穷。”

老李哈哈大笑，他爽朗的笑声真是好听，有治愈的功能。

“我一定努力！要我叔开开心心的！”

阿力捏着拳头打气。

有老李的牵挂和等待，以后再也无所恐惧。

“叔，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阿力不好意思的问道。

“开始什么呀？”老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实，叔也不知道该干啥呀？”

“那我们继续急救？”阿力勇敢地表示，既然老李已经答应，他也敢于表达。

阿力和老李傻乎乎的，喜欢炽烈，表达羞涩，主要是一无所知！

阿力感觉自己火一样的炽烈，阿力想在老李的世界中燃烧成灰烬，融化在老李的世界里，依附于老李的世界里！

阿力不明白，老李为啥对自己有这么强的吸引力，为什么自己只喜欢老李。

阿力痴痴地陶醉，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让阿力的困惑一扫而空，心头的压力和阴郁从体内冲出。

阿力只觉得全身轻盈，灵魂出窍悬浮于身体之外，轻抚着钢针似的头发，阿力恨不得一口吃掉老李才甘心。

老李能感受到阿力的热烈、以及阿力的真情带给他的感动。

老李并不反感阿力的热情，因为超越一切的爱，能包容和接受阿力的所有。

阿力痴痴地问：“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包容！”

这样虚幻的问题，老李无法回答，阿力的真挚，让老李心头感到万分温暖。

老李幸福地微笑，任由阿力释放他的不舍与眷恋！

渐渐地，老李感觉到和阿力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不亚于以前的某些时候的某些快乐时光！

这种轻松自在的交流，将男人的真情以一种想象不到的形式呈现！

老李开始感动于阿力的出现，他感到自己只剩下一具了无生趣的皮囊，此生能被阿力如此热烈地深爱，没有任何杂质的爱，让老李的心灵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驰骋。

没有索取的索取，不要求奉献的奉献，不需要征服的征服，无需回报的回报。在小小的空心砖房，两个男人用真心演绎着西北的纯粹，还有在砖厂中压抑后久久无法放飞的灵魂。

老李拥着阿力，分别在即，相距遥远，奔忙于各种琐事，再见也许不知是何年何月。

青春帅气的阿力，纯粹得让老李甜得像蜂蜜，醇中带着芬芳，年轻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样纯天然相处，不同于和任何人在一起的感受，老李在别样的感动和热情中，平静的内心激荡出五颜六色的涟漪。

“娃儿，和你在一起真好，以前从来想不到会这么好，”老李有些痴迷、含糊不清地说，“好特别，不用顾及太多，没必要刻意讨好。只有最真实的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散漫不受约束的感觉真好。”

老李说完后“嘿嘿”笑着。

阿力听不懂老李在说些什么，但他感觉到老李在感慨，并且喜欢于此番热情的交流。

阿力激动地问道：“叔，你也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喜欢，说不清的喜欢，”老李的语言接地气并很丰富，“就像换灯泡时，误触电流后的感觉，一直电到心头，让人猝不及防，但这种感觉过去之后，又希望下一波电流继续到来……”

“真的吗，叔？”阿力喜不自胜地问道。

“咱们拉板车的时候，只想着休息，多拉一车是一车，神经绷得紧紧的，一天只希望拉得更多，却少了很多快乐，”老李形象地描述，“叔从没体会过那种快乐的感觉。我也从没想过，与我娃儿在一起，还可以这么轻松！”

老李有些尴尬、欣喜、矛盾又不失温和地笑着。

“没想到叔没有讨厌阿力！”阿力高兴地说。

“叔喜欢我娃，怎么会讨厌，只有无拘无束的轻松！”老李说，

阿力高兴地说：“叔，你太可爱了！”

阿力的紧张、纠结、压抑，在老李面前的卑微彻底消失不见，老李的鼓励和肯定，给阿力极大的动力和自信。

爱上一个爱着自己的人，平等地坐在对方面前，说着想说的话，做着想做的事，本身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好。

尽管老李不会爱上别人，老李只属于阿力、只愿意给阿力的爱，带着无私、坦荡，有黄土高原的悲壮和苍凉、以及宛如沉积了千百万年的厚重。

老李和阿力之间的情意，带着超越和战胜一切的勇气，让人崇敬、有为之敬仰的羡慕。

老李迸发出的真情，能看到他闪光的内心之下，对阿力难以割舍的情感。

一整的推心置腹，老李和阿力在即将别离的时刻，用极度的热烈将人性中的温情放大。

吃完早餐。张师傅给阿力装了两个馒头。

阿力和众人告别，再感谢老高和张师傅的照顾。

老李不上班，专程送阿力。

到达阿力所在县城的班车，两天发一次。当天刚好没班次。

老李让阿力先到他所在的县城，然后再转车。

也是晚上发车。

爷俩中午在车站附近吃完饭，考虑到阿力身上拿着钱，没敢转悠，乖乖坐在候车室等待。

老李给阿力买了车票，二十五块钱，比回来的路费还少五块钱。

不过得耽搁老李一天的时间，加上老李又买车票。让老李破费不少，阿力非常过意不去。

除了黄挎包，阿力没有任何行李。

黄挎包的绳子被狗咬断了，阿力绑起来，还能继续使用。

阿力有些不修边幅，看起来就是打工仔。身上拿着800多块钱，可是一笔巨款，容不得半点闪失。

终于发车。车子缓缓开出车站，老李起初紧跟着客车，阿力打开窗户，能清晰地看清老李的模样。

正值下午五点多，太阳挂在西方天空。

倾斜的阳光收敛起刺目的耀眼，一抹残阳刚好照在老李的脸上。

老李精神的短发迎着太阳的光芒，他穿着阿力买的蓝衬衫，脸部轮廓完美、钢硬，沉稳中有憨厚的儒雅，这么好的一个男人，阿力却不得不和他暂且分开。

老李跟着列车穿过马路，列车缓缓驶出，老李万分不舍，他的心变得好空，似乎丢了无法割舍的东西。

老李跟着客车跑起来。

“阿力，到学校好好读书！”老李将说了无数次的寄托，一遍遍地重复。

“我知道，”阿力喊，“你也照顾好自己！”

车子距离老李已经有五六米的距离。

老李紧追不舍：“到学校一定要吃饱饭！以后再不能饿肚子！”

“我知道，”阿力继续大声喊，“你吃饭也别省着，要不干活没力气！”

“钱不够了，给爸爸说，”老李最后的寄托还没说完，“儿子……”

快速的奔跑，老李忘记注意脚下，被道牙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台阶上，膝盖钻心的疼痛。

阿力的心咯噔一下，随着老李跌倒，他也跟着疼痛。

“好好地跑着，怎么绊倒了呀？”阿力终于泪流满面，他呜咽哭喊着，“爸爸……”

阿力的声音传到爬到地面上老李的耳朵。

老李顾不上疼痛，在原地猛地站起来，他已经没法奔跑，老李喊道：“儿子，我听到你喊爸爸了！”

老李不断挥舞着双手。

阿力的泪眼模糊中，老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阿力的心拧得紧紧的，他无力地窝在座位上。原以为离别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事，当老李不在身边，阿力内心的所有激流全部被抽干。

瞬间，阿力仿佛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没有老李，他什么都不是，他所有的勇敢、坚强、对生活燃起的热爱，全由老李搭建而来。

老李的膝盖破了洞，鲜血染红了裤子，老李不觉得疼痛，他缓缓、茫然地顺着公路一直走到砖厂。

老李根本不知道男人的爱是什么，他之前闻所未闻。当阿力真正冲进老李的心扉、融入他的心灵，接着离开之后，一种无法诉说的思念和忧伤让老李倍感折磨。

老李觉得这可能是爱吧。

情茫茫，爱茫茫，未来也茫茫。

老李没有吃晚饭，早早睡去。

晚上有人敲门，彻夜未眠的老李知道是秀娟，但他没有理会。

从此，秀娟和老李赌气，她以为和老李很快能和好。当秀娟真正意识到和老李没有希望之后，愤怒地放弃了老李。

老李给阿力兑现了不和秀娟继续交好的诺言。

阿力想冲下车，折身返回砖厂，他不想去读书。

阿力想到会让老李失望，他压制住内心的冲动，心头的憋屈、以及对老李的思念，他的心很疼。

阿力迷糊中睡着，不知什么时候又饿醒了，阿力在黑暗中摸索着吃掉了一个馒头，然后喝了一口水。

天刚蒙蒙亮，到达老李所属的县城。

陌生、不安，县城没有一点老李的热情。

阿力突然觉得老李离他好远好远。

阿力才想起大家一直叫老李，他竟然从没有问过老李的全名。阿力觉得自己好傻，不过老李的印象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阿力永远也不会忘掉。

不时有人跟阿力打招呼招揽生意，阿力直接拒绝，他不清楚对方的来意，直接不理睬对方。

肚子又饿了。

张师傅装的馒头还剩一个，阿力坐在车站的地面，囫囵吞下。

等到十点。

阿力顺着老李之前的指引，花三块钱买到离家最近的红祥镇的车票。

阿力没舍得买任何东西。

近乡心怯，阿力的心中很快又恢复到贫穷的状态，舍不得花一分钱。

回家还有二十五公里的山路。

只有一趟客车，下午四五点才会返回，要两块钱车费。

阿力等不了那么久，也舍不得花两块钱。

阿力站在国道和回家乡道的交叉口，仰视着盘山公路。

巍峨的黄土高原带着雄壮的气势，在秋日的中午，安静地贮守着这片土地的清贫。

农民赶着牲口，扛着犁回家。

阿力在一户人家讨要了一瓶水，他打算徒步回家。

尽管肚子很饿，农家人都困难，阿力不想给别人增加额外的负担。

这是一条陌生的道路，阿力第一次走。

环绕十八弯，才爬到山顶，耗时接近一个小时。

阿力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饥饿时没有及时补充能量，阿力又有些犯晕。

他缓缓坐在路边，向下俯视，国道依然清晰可见，和目前所在的距离不过三五百余米。

地里的庄稼所剩无几，流水的侵蚀切割，黄土高原到处形成两山夹一沟的地形。

一条条山梁像绵延的巨龙，从山顶通到谷底，纵横交织，千变万化，给黄土地增添了沧桑的魅力。

树木、杂草开始枯萎，很快进入冬小麦的播种季节。

老家靠天吃饭，降水稀缺，黄土地的作物产量跟土地本身一样贫瘠。农民常年劳作，遇上干旱或自然灾害，白忙活一年。

沉甸甸的贫穷让人无法翻身。

阿力得节约体力，他慢悠悠地行走在陌生的道路上，才能坚持到回家。像初中周末回家、高中最后一两节课时饿肚子一样，坚持不住也得坚持。

饥饿的感觉，提醒着阿力离家近了。家给他这种饥肠辘辘的亲切感觉，也让阿力忍受过无数次的饥饿。

阿力突然想父母。

他轻轻摸了内裤口袋中的钱，厚厚的一沓，疲惫的阿力咧开嘴笑了。

一直到下午三点，疲惫的阿力拖着沉重的身体，站在了村庄的豁口。

阿力不知道自己的耐力为何这么好，明明饿得随时要倒下去，却还坚持走了二十五公里山路。

阿力初中的时候，星期六一般会弹尽粮绝，早晨不吃饭，中午放学后，不得不步行十五公里，回家才能吃到饭。

阿力自小练就不会倒下去的能力。

村庄依然是那个村庄。

萧条、安静得让阿力一时无法适应，思念的老李离阿力已经好远好远。

回家了，没法给老李报平安。只能仰望天空，在心中为对方祈福。

远远听到父亲愤怒的叫骂声：“你连两头毛驴都牵不了，满地跑，地头无法下犁，这地还犁不犁了？”

“就知道吵吵吵，自己没水平，还怨别人，”母亲的声音很无奈，

“一天就知道抱怨，啥时候不和你一起干活就好了……”

阿力站在地头，突然不觉得饿。每每听到父母吵架，即使再饿，饥饿感会突然消失。

父母太过于专注地吵架，完全没有注意到阿力。

生活的不如意，父母时刻带着绝望的愤怒。

阿力努力了半天，终于叫出一声“妈……”

阿力无力地发现，自己又开始口吃。回到村庄，面对父母和身边的熟人，阿力又回到之前卑微的状态。

“儿呀……，你回来了，妈……”

母亲撒开毛驴，哭着跑过来。

这一回，父亲终于没再骂母亲。

“把我娃晒得黑的，妈这几天，天天梦到你，”母亲难过地说，

“我娃，又没吃饭吧！回家，妈给你做饭！”

“我……不饿……妈……”

阿力又开始想念老李。和老李在一起，他能在关怀和被爱中流畅地说话，昨天还能好好说话，回到家，突然不能流畅说话。

父亲什么也没说，看了阿力一眼，收拾牲口，跟在后面回家。

二姐直接哭着跑出家，让阿力也跟着难过。

可想而知二姐的压抑，即将面临辍学的悲观与无奈，还有对阿力的心疼，让她的情绪崩溃。

母亲做好饭，四个人终于聚到一起。

阿力把厚厚的一沓钱，800元，交给了父亲。

父亲数了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咋这么多？”

然后老泪纵横。

缺钱让父母心头从未真正踏实，一直活在对生活的无奈和恐惧之中。

阿力悄悄把十五块塞给母亲。

家里之前从来没有买过卫生纸，阿力万分心疼母亲，不知道她如何撑过来那些岁月。

家人终于没有吵架，阿力在安静的氛围中，家人注视着他，阿力完成了吃饭。

回到村庄，即使挣了800元，阿力优希感觉到穷困。

植入骨髓的贫穷，好似怎么努力，深重生活压弯的腰身永远无法挺直。

贫穷，让人的思维陷入一种循环。富有的人，生怕别人超越，想把根深蒂固的优越永远延续。

正如胡适先生说过：人性最大的恶，就是：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

看到附近村庄毕业的大中专生，分配到工作，有了铁饭碗，父母很羡慕。

母亲率先发话，她下了很大的决定：“就让两个娃娃都上吧！考上也不容易；咱不能因为没钱，断送孩子的前途。要不一辈子跟我们俩一样没用！”

“二丫头贷了款，走的时候不用拿太多，”父亲愁眉苦脸地说，“阿力还要一大笔学费，咱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了贷款，估计再贷也贷不了吧？”

阿力鼓动喉头想说话，家里压抑的环境，让他永远口吃。

母亲无助地轻声说：“真是难办！”

“我找他二叔，看能借一点不？”父亲打算求人。

“那能行吗？”母亲担心地问。

“怎么说，也是亲兄弟。我虽然没啥本事，但以前也经常帮他们干活，”父亲不带表情地说，

“他二叔刚工作的时候，离家远，没有劳力，他家的活基本都是我干的。”

“那人家记得那份情吗？”

父亲说得蛮有底气：“都是人，咋不记情。要是别人给我帮个忙，我永远不会忘！”

“那你问问吧！”母亲说，“实在不行就不借，别给人难为。”

父亲带上阿力去二叔家，堂弟堂妹刚好都出去玩耍。

长期紫外线暴晒，两腮布满高原红的二婶，板着的脸看起来有些恐怖。

父亲坐二叔家的炕沿，阿力局促地站在地下。

没有人说话，气氛异常压抑。

“他二叔，阿力考了大学，”父亲卑微地说，“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找你看能给借点不？把娃娃先打发出门。”

“我们也是一大家子，到处都得花钱，多的也没有……”二叔说。

阿力以为借钱有望，父亲也面露喜色。阿力天真地高估了人心。

“你给别人借钱，咱们花什么？咱们的娃娃还读书不？”二婶暴跳如雷。

“是我亲哥朝我借，是我侄子上大学，我不借，说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二叔爷们地说，

“一个女人家懂什么，你给我一边去。今天你同意，我得借；你不同意，我也要借。”

二婶冲上去，撕扯二叔。二叔一把推开，二婶跌坐在地上。

二婶呜呜嘤嘤哭起来：“好吧！既然你认你哥，就没有我这个老婆。在你哥和我之间，只能选一个！”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二叔的声音比二婶的还要大，

“有你这样的婆娘，你让我没法做人。我今天非要当着你的面，借这个钱！我要让你知道，谁究竟是一家之主。”

二婶掏出一包老鼠药，恶狠狠地说：“孩子他爹，既然你眼里没有我这个老婆，我不如一死，一了百了……以后没人管你，你想给谁借就给谁借！”

二叔飞身跑过去，跪在二婶跟前：“孩子他娘，你可千万别走呀！你一时糊涂走了，孩子咋办呀？”

二婶强行撕开老鼠药，二叔抓着二婶。二婶闭着眼睛和嘴巴，努力想挣脱二叔，要把老鼠药送到嘴里。

“你可千万别犯糊涂，钱财是身外之物，你咋这么傻呀？”二叔一把鼻涕一把泪。

二叔夺过老鼠药。

二婶跪在二叔脚下，凶狠地说：“还我老鼠药，我今天非死不可，我死后没有人再管你。”

“他二婶，我们不借钱了，你也别喝药什么的，”父亲难堪地说，

“我没啥本事，就会下点苦力。他二婶，你们刚结婚那会儿，他二叔上班顾不了家里，你一个人没法犁地、不能拉车、庄稼收割不了，收割完后上不了场，你还记得是谁帮你的不？那个时候，你咋没有因为困难要喝老鼠药？”

“他大伯，你的好我记着了，是我对不住你，”二婶嚎啕着说，

“只是家里也没钱，要是借给你，我这一大家口怎么办呀？”

她又开始哭。

“你一个婆娘，就知道哭，”二叔骂道，“你爹又没死，你哭啥呀？”

“你还骂人，你爹才死了呢！”二婶不干了，“你说说，是谁要装好人，让我喝老鼠药的？”

“放你娘的臭屁！”二叔恼羞成怒。随手结结实实给二婶一巴掌。

“你装好人，完了还打人，我里外都不是人，看我今天不撕碎你。”

二婶也不讨要老鼠药，目露凶光，要和二叔动真格决一死战。

父亲和阿力只有灰溜溜地离开。

不借钱大可以直接拒绝，二叔充分发挥知识分子的智慧，上演一出苦情戏。却因为配合不善，二婶现场穿帮。

要搁以前，阿力会无比受伤。经历了老李的温情和感化，尽管眼前有无数困难，阿力却不再害怕。

阿力的胸口堵得慌，在二叔家没说出一句话。

阿力最终也没贷到款。

开学前一天，父亲小心地拿出阿力挣来的钱。

“阿力挣了这么多钱，要不然今年咱连买化肥的钱都没有，家里还得留一百买肥料，”父亲自责地说，

“你们俩每人拿三百五，先去学校吧！阿力，完了你自己想办法，家里实在没办法帮到你。如果不行，你还是去砖厂干，把你二姐供出来。她已经上了几年学，这中途辍学太可惜。”

“嗯，爸……”阿力结结巴巴地说，“你和我妈……以后别吵架了吧！我在外面说话……好好的，回到家里……口吃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二姐偷偷抹眼泪。

阿力没有带被褥，家里也没有一件像样能拿出手的被褥。

父母早起送姐弟俩上车。

阿力和姐姐在县城分开。

去兰州车次多，阿力没有在车站买票，站在客车必经的道路旁。

“我只有10块钱，拉不拉？”

……

后来终于有一辆客车肯拉上他。

阿力席地而坐，他没有任何欣喜，与其说是上大学，阿力倒像一个流浪的拾荒者。

只要离开村庄，阿力才不怕丢人。

坐车已经花掉十五，还剩下335块钱，每一分钱都必须用在刀刃上。

去学校后，阿力没钱，所以没有急着报道。

看到有学生模样的人卖被褥和生活用品，阿力凑到跟前，给人家帮忙。

后来了解情况后，同学告诉阿力进货渠道。

阿力先进了一批货，无奈天色已晚，摆摊没一会儿，行人稀少。

阿力归整好货物，在学校附近广场的角落待了一夜，差点被蚊子吃掉。

天亮后，吃了母亲烙的饼。

阿力马不停蹄，继续摆摊。一天下来挣了几十块，竟然比砖厂拉板车挣得还多。

虽然居无定所，阿力看到生活下去的希望。

家里没有电话，只要离家后，便和家人失去联系。

贫穷人家的孩子，很多时候命运交给了未知。

虽然生活艰苦，几天下来，阿力挣到100多块钱，被褥和生活用品也顺便解决。

阿力才找到学校，找负责人讲明情况。

学校出面帮忙办理贷款。

辅导员也知道阿力的情况特殊，随后帮阿力申请助学金。

阿力最后一个到达宿舍。

确定好地址=后，阿力火速给家里、二姐和老李写信。

此后，阿力没日没夜地打工赚钱。

推销电话卡，售卖学习英语、听歌用的复读机和单放机，发单页，只要有活，阿力绝不放过。

生活并没有想象的可怕，虽然是紧巴，但是阿力的生活能力却是有了很大的提升，他能找到赚钱的门路。

又肯吃苦，总算立住脚。

阿力穿着在地摊十块钱买的一条短袖，脏了也不敢洗，担心衣服干不了，第二天没法出门。

幸好后来献血，又发了一件短袖。阿力的衣服终于可以换洗。

阿力存下的钱，汇给二姐。

女孩子挣钱不容易，加上单独出去可能会面临危险，阿力尽量希望二姐不要那么辛苦。

至于什么谈恋爱，或者和同学一起出去玩，那是阿力想都不敢想的事。

阿力没有和同学一起吃过一次饭，要省钱，吃了别人的，他还不起。

至于谈恋爱，那是其他同学的事。

阿力眼中女生长一个样，见了数面的女孩子，他甚至分不清。

阿力最不适应的是，他特别的想念老李。

和老李在一起的所有时刻，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可是老李偏偏不在身边，让阿力感到无比的难受。

他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优秀中年，阿力惊奇地发现，他对别人没有丝毫心动。

除了老李，阿力心里装不下任何人。

夜晚，他想着老李入睡。

白天辛苦疲劳的时候，也是想着老李在度日解乏！

阿力再也不肯通过饿着肚子省钱，无论如何都要吃饱。

老李教会阿力，身体搞垮，这点小钱啥也不是。

阿力学会爱惜自己，他想有一天和老李好好地在一起，健康快乐地照顾老李。

老李成了阿力的精神寄托。

终于收到了老李的信。

我娃：

知道你上学了，我高兴地流泪了。

你走了后，叔很难过，比在小河边快要死的时候还要难受。我想你，我知道你也想我，叔给你写信了。

你要听叔的话，要认真读书，一定要吃饱饭，不要再挨饿。

要是没钱，一定要给叔说。你需要多少钱，叔都给你汇来。

老李微微斜斜的字迹，和他清晰的轮廓完全不匹配。

字里行间，老李朴素的感情，传递着对阿力的关心和疼爱。

信中有好多别字，阿力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开心地笑了。

老李的任何消息，都令阿力振奋，是他最大的安慰。

身处两地，无法见面，这封信件成了阿力唯一的慰藉。

老李的音容笑貌，他爷们的气质，不同场景的身影，回荡在阿力脑际。

阿力能养活自己，他坚信以后也能够养活老李。

来源：清淡的一杯茶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