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年初，20岁的维斯拉·拉贾库马（Vishvaa Rajakumar）完成了13.5秒记80个随机数的成就，差不多每秒6个数字。这一惊人表现让他在记忆联盟世界锦标赛（Memory League World Championship）大获全胜。这项赛事旨在考验
绘图：ALANAH SARGINSON
撰文：Shayla Love
今年年初，20岁的维斯拉·拉贾库马（Vishvaa Rajakumar）完成了13.5秒记80个随机数的成就，差不多每秒6个数字。这一惊人表现让他在记忆联盟世界锦标赛（Memory League World Championship）大获全胜。这项赛事旨在考验记忆力的极致。在另一项挑战中，参赛者需要记住一整副打乱后的纸牌的排列顺序。
即便不能靠默记能力赢下国际竞赛，拥有过人的记忆力仍被视为一项天赋。近3/4的成年人表示，他们做填字游戏等活动不只是为了好玩，更是为了增强记忆力。毕竟，不错的记忆和敏捷的思维都与高超的智力水平挂钩，而健忘则与马大哈及智力低下联系在一起。
但就我在认知科学领域的所学来看，过度关注记忆力会导致我们忽略：遗忘也是一项同等重要的技能。如果不会遗忘，我们的脑子里就会塞满不重要的过时信息，有些还会给人带来痛苦的情绪。另外，遗忘虽然大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发生，但科学家已经发现，人们对于不愿记起的内容有惊人的控制程度。
事实上，遗忘是一项可以锻炼的技能，它影响着我们的健康和创造力，改变着人对自我的根本认识。一些心理学家如今正在教授如何遗忘，以便把它用作缓解抑郁或焦虑等症状的工具。同时，随着手机或社交媒体等技术应用对我们记住什么的影响越来越大，当下可能既是增强记忆力的重要时机，亦是掌握遗忘技能的关键时刻。
为什么说遗忘对我们有好处
加拿大纽芬兰纪念大学（Memorial University of Newfoundland）的认知神经科学家约翰逊·福西特（Jonathan Fawcett）说，自打我们能记事起，就会开始遗忘，这是一件好事。我们举所罗门·舍雷舍夫斯基（Solomon Shereshevsky）为例，这位俄罗斯记者拥有超凡的记忆力，能够快速记住精微的细节，甚至还可以用外语和没有确切意义的数学公式表述出来。但那样多的记忆盘旋在脑袋里也令他十分困扰。有时候，舍雷舍夫斯基太渴望忘掉些东西，他甚至会将记得的内容写在纸上，然后点着，徒劳地想要清空思绪。这毫无作用。“哪怕是火焰也无法烧尽他想要磨灭的痕迹。”从事舍雷舍夫斯基研究的神经学家亚历山大·鲁利亚（A.R.Luria）写道。
我们大多数人不需要仰仗这种方式。遗忘通常是无意识的。我们将注意力放在某些将来会被证实有用的细节上，形成鲜活的记忆；至于不在意或无需了解的信息，则不会被费心处理。即便一条记忆已经形成，后续也可能通过遗忘丢失——当老的记忆随时间褪色，或者新老记忆相争，新记忆更新或取代老记忆，从而对原本记忆造成干扰的时候，遗忘就发生了。这种遗忘无需耗费精力，有时也没有明确的意图，比如你找不到钥匙只是因为你对它们搁在哪里没上心。
不过，英国剑桥大学（University of Cambridge）认知心理学家、神经科学家迈克尔·安德森（Michael Anderson）说，人们每天都在进行某种更有意识的遗忘——又称动机性遗忘。当人们能从不再记住某事中显著获益而发生遗忘，这种行为就是动机性遗忘。
在2023年于美国佛罗里达州温特帕克市福赛大学（Full Sail University）举办的美国记忆力锦标赛上，决赛学者们正在接听指示。摄影：PHANINDRA PAVULURI
我们怎样遗忘
研究人员发现，人既可以从一开始就阻止某段记忆形成，也可以让某段不愿回想的记忆不再浮现、逐渐消失。
福西特已在“定向遗忘”实验中展现如何完成第一种人为阻拦。在实验室中，研究者向被试展示了系列单词，随后给出忘记或记住它们的指示。整个过程就这么简单。结果，对要求记住的单词，被试记得更牢，反之对那些要求遗忘的单词则记得不太清楚。
“遗忘组”的单词没能写在记忆里只是因为被试被告知后面不会再需要它们。当然，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人指示我们什么该记住、什么要丢弃。不过上述实验显示，你很有可能遇到一些没什么价值的信息，然后有意忘掉它们。
另一种动机性遗忘是当人们有选择地摘出特定记忆，筛掉其余与之相似的部分，然后增强前者，让不太受待见的后者萎缩、消失。这种遗忘又称“提取诱发遗忘”。通过这一过程，人们能够塑造属于自己的人生故事。
举例来说，假设你在演唱《粉红小马俱乐部》的时候从台上跌了下来，度过了令人尴尬的卡拉OK之夜。然后，当你与朋友谈及那个夜晚，却避免提起那一跟头，长此以往，回顾这段经历时，一种更为正面的视角就会占据越来越大的比例，成为相关记忆的主要部分。你或许记得实唱“我只是在娱乐”一句时飙出了最高音，也可能记得摔得淤青时朋友们的笑声。“通过有意识筛选要想起和回味的内容，我们实际上改变了自己心里的自我叙事”福西特说。人们更容易记住与他们对自身看法一致的信息。如果你认为自己为人可靠，你将记得所有给患病的朋友送汤的时刻，以及如今你如何忘却了母亲的生日。这些记忆又会加强你作为一个可靠人物的自我画像。
还有一种动机性遗忘，是当旧的回忆被某个引线激活，随后又遭到压制。例如忽然看到某辆车与你前任的很像。通常这会令你痛苦地想起过去某场浪漫的公路之旅。然而研究人员发现，这种情况下，人们会迅速把那段回忆丢在身后，而不会沉溺过往无法自拔。
安德森设计了一套实验来研究这一回忆抑制过程，并称之为“记起，别记起”实验。他首先请人们记住几组词，例如“草坪”和“牛肉”，然后将其中一个作为提示另一个的线索。接着，他让几位被试在看到“草坪”时，试着不要想起“牛肉”。安德森将这种遗忘类比为阻止一项身体行为——当你伸出手碰到滚烫的煎锅锅柄，下次再打算拿锅的时候，就可能会在动手前拦住自己。“阻止认知活动完全和阻止身体行动一样重要。”他说。
而且实际上，安德森与同事观察“记起，别记起”实验期间受试者的大脑活动时，他们发现了一个与阻止身体行动时类似的抑制过程。让手别碰滚烫锅柄的指令从前额叶皮质传送到大脑掌管运动的区域；而用同样的方式拦截回忆会造成后续的遗忘。那些回忆被猛然推开，随后便开始消失。
在2023年的一项研究中，安德森与同事们成功训练受试者不再记起对COVID-19大流行病过往及将来的忧虑。在更多“记起，别记起”实验中，受试得到的提示词与干扰性想法（例如去医院看望患病家属的记忆）两两配对。当拿到“呼吸”等提示词，他们被要求记起那段回忆，或者不要想起它。经过三天的培训，“别记起组”的受试人员报告的回忆与“记起组”相比，细节更少，情绪更不紧迫。“这表明，人们可以提高有意识遗忘的能力，”福西特说，“他们能通过培训有效达成进步。”三个月后，受试者回忆的不安程度保持在了较低水准，80%的受试者表示，他们仍在练习思想抑制技能。
没错，遗忘可以如此简单
仅仅是告诉自己别记起某些事情似乎看起来过于简单，参与安德森实验的部分受试者当然也这么想。一位受试者在实验结束三个月后告诉研究人员：“我不敢相信它竟会这么有用，我原本总以为，如果只是对那些想法不予理会，情况会变得更糟糕。”
社会心理学家丹尼尔·韦格纳（Daniel Wegner）提出，让人们别去想某物，例如一头白熊，将使人更频繁地想到它。然而安德森的研究已然表明，事情并非总是如此。安德森还表示，动机性遗忘是一项技能，需要努力练习，对一些人来说可能天生更容易掌握。他说，花时间精通这项技能是值得的，对心理健康有好处。在他的COVID记忆实验中，最初焦虑程度较严重的受试者在实验结束后报告在焦虑、抑郁和负面情绪上都有了较大改善。同时，过往研究发现，那些在“记起，别记起”任务中表现更佳的人在观看暴力电影后更少遭受侵入性回忆的纠缠。2020年，一项研究发现，2015年巴黎恐怖袭击的幸存者中，没有创伤后应激综合征（PTSD）的人比那些受其困扰的人更擅长记忆抑制。
“每个人都会有负面的经历，”福西特说，例如在卡拉OK出糗，或叫错别人的名字，“而大脑拥有将那些回忆抛诸脑后的机制。”
科技会改变我们遗忘的方式吗？
大脑可以丢掉一些思绪，然而科技正将某些片段重新接回来。
不久前的一个午后，我的苹果手机亮起，弹出了一条通知：“你有一条新回忆。”几秒之后，我就在观看那组标题为“那些年”（Back in the Day）幻灯片，屏幕上的我在费城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动物标本前微笑，背景响起纯音乐。在看到这条通知前，要是你问我有没有去过那家博物馆，我可能会稍作回忆然后告诉你“我去过”。但那些立体模型的细节，以及我在多少个展品前留过影，都已然从我的脑海溜走。我感到有些恼火——我的手机说对了：它就像一段崭新的回忆，因为我已经将它遗忘了。
美国加州大学欧文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Irvine）心理学专家本杰明·斯托姆（Benjamin Storm）说，当一张老照片在手机屏上浮现，过往事件的记忆可能随之增强。也许多年来你一直努力扔掉跌下卡拉OK歌台的记忆，然而你的智能手机直言不讳地提醒你：还有这么件事！但另一方面，手机存储可能会让与那一事件相似、但并未留下照片的其他回忆黯淡模糊。
斯托姆想知道，在浏览了手机为我制作的相册以后，我已经遗忘了费城之行的哪些片段。这种影响可能无关紧要，但其他策划选择很可能给个人的记忆造成更大的连锁反应。2022年，科技网站9to5Mac的记者报道说，苹果手机的“回忆”功能没有容纳拍摄于敏感地点（例如大屠杀纪念遗址）的照片。“技术将有多大的力量潜移默化地塑造我们对个体经历的回忆？思考这个问题让人很不舒服。”斯托姆说。当手机一边用我们或已遗忘的“崭新”回忆展开狂轰乱炸，一边将别的回忆偷偷藏起，磨砺遗忘技巧便愈加重要。
福西特说，人们可能想要改善记忆力。但在练习打造记忆宫殿的同时，也别忘了成长为娴熟的遗忘者。除了缓解焦虑、塑造自我感知，遗忘也能让我们的回忆更加灵活。国家地理学会探险家、美国波士顿大学神经科学家史蒂夫·拉米雷斯（Steve Ramirez）认为，这种心理上的蓬松状态也许是赋予我们创造力的关键。“我们可以开始把回忆当作积木，用各种新的方式搭建、重组，借以预测不确定的未来。”他说。假如我们的大脑被板结僵化、无法忘却的回忆尽数占满，又怎么可能再有新的想法呢？
安德森提醒，你不应将每一段负面经历都忘掉，但你需明白，你是能够做到动机性遗忘的，而且很可能已经成功了很多次。这项本领不会让你在某项记忆大赛上风光夺魁，但遗忘的分量与那些骄傲的回忆在你一生的故事中同样重要。
来源：国家地理中文网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