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北大荒的天空蓝得像被水洗过一样,田野里的庄稼绿得发亮。我和李淑兰已经在农场生活了整整九个年头,我们的青春几乎都献给了这片黑土地。
那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北大荒的天空蓝得像被水洗过一样,田野里的庄稼绿得发亮。我和李淑兰已经在农场生活了整整九个年头,我们的青春几乎都献给了这片黑土地。
我叫杨铁生,是七〇年来到北大荒的知青。淑兰比我早来一年,她是六九年从上海下乡的。
我们在同一个生产队,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慢慢地就熟悉了。她有一双常年劳作却依然纤细的手,总是能把最普通的活计做得井井有条。
我常偷偷看她在田间劳作的身影,觉得那是最美的风景。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前额上,却遮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
初到北大荒时,我常常想家。家里只有年迈的父母,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母亲则在社区缝纫组做零工。
我的户口本上写着"工人家庭",尽管我们家的生活并不宽裕,但父母从未在我面前抱怨过什么。每次收到家信,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字里行间透着对我的牵挂。
淑兰很少提及她的家庭。只知道她父亲早年去世,母亲一个人拉扯她长大。
每当别的知青收到家里寄来的包裹,分享着城里的糕点和衣物时,淑兰总是静静地看着,眼里有说不出的羡慕。有时候,我悄悄分给她一些我家里寄来的东西,她总是推辞再三,最后才勉强收下。
我们的爱情就像北大荒的土壤一样朴实无华。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只有在田间地头递过去的一瓢水,或是收工回来时并肩走在乡间小路上的默契。
有一次,我们去割麦子,天气炎热得厉害。淑兰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我递给她一块手帕,她接过去擦了擦脸,然后笑着说:"谢谢你,铁生。"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心跳加速。
七四年的一个秋天,我和淑兰在农场的小树林里,手拉着手做了一个约定,要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铁生,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淑兰的声音如同秋风中的芦苇,轻轻地晃动着我的心。
"好,就这样一辈子。"我坚定地回答,仿佛这就是我们此生最大的追求。
那一刻,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淑兰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我想,这辈子能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我们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而充实。冬天,我们一起铲雪、挖地窖;春天,一起播种、修水渠;夏天,一起除草、灌溉;秋天,一起收获、储粮。
尽管生活艰苦,但有了彼此的陪伴,一切困难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我们和其他知青一起,在这片黑土地上挥洒汗水,也收获着成长。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七七年底,国家政策有了变化,知青们陆续开始返城。
起初,我和淑兰并没有太多想法,我们已经习惯了农场的生活,而且农场也需要我们这些年轻人。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知青离开,我们心里也不免泛起涟漪。
"铁生,你想回城吗?"一个夏夜,淑兰突然问我。我们坐在简陋的宿舍外,仰望着北大荒璀璨的星空。
"想是想,但我们回去能做什么呢?"我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在这里至少有一技之长,回城可能什么都没有。"
淑兰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妈妈身体不太好,一直想让我回去。"
我点点头,理解她的心情。"如果有机会,我们就回去吧。只是这机会对我们来说,恐怕不那么容易。"
淑兰的眼睛在星光下闪烁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我没有多问,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那段时间,关于知青返城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有的是因为家庭困难,有的是因为学校或工厂的招工,还有的是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回城的门路。
每天都有人离开,农场的队伍渐渐变小。我和淑兰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离去,心情复杂。我们替他们高兴,也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我们会有机会的,对吗?"有天晚上,淑兰看着我问道,眼神中满是期待。
我摸了摸她的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会的,一定会的。"
七八年春天,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几张桌子,几盘家常菜,几瓶散装白酒,队里的知青和老乡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我们的新房是生产队腾出来的一间小屋,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贴着几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床头放着一盏煤油灯,窗台上摆着淑兰精心种的几盆花。
那天晚上,淑兰靠在我怀里,眼睛亮亮的,像是有什么喜悦的消息要告诉我。
"铁生,我有可能能带你回城了。"她小声说。
我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我收到妈妈的信,她说...她说可能有办法。"淑兰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没有多问,只是笑着说:"能回去自然最好,回不去我们也不勉强。"
淑兰点点头,又往我怀里靠了靠。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但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几乎忘了这件事。直到夏天,一封从上海寄来的信彻底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那天下午,我从田里回来,看见淑兰站在宿舍门口,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的表情既欣喜又复杂。
"铁生,妈妈来信了,说可以安排我们回上海了!"她飞快地说。
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怎么可能这么快?"
淑兰把信递给我:"你自己看吧。"
信上写得很简单,就是说已经为我们两个安排好了回城的名额,让我们尽快准备好手续,月底前回上海。信的末尾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张明远。
"张明远是谁?"我问。
淑兰的眼神有些闪烁:"是...是我妈妈的一个老朋友,在上海市里工作。"
我没有多想,只是单纯地为能回城而高兴。虽然对北大荒有着深厚的感情,但能回到城市,重新开始生活,这对任何一个知青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当晚,我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队长。队长是个老实巴交的东北汉子,闻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事啊,小杨,你们有机会就走吧。这地方苦,不是年轻人该待一辈子的地方。"
队长的话让我心里有些酸涩。这些年,我们和这些淳朴的农民朝夕相处,早已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准备回城的日子里,我忙着办理各种手续,内心既兴奋又忐忑。队里的同志们得知我们要回城,都来送行,眼神中既有祝福也有羡慕。
我知道,能够这么顺利地回城,对大多数知青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有些知青已经在农场待了十多年,始终没有找到回城的机会。
"铁生,你们真是走运啊。"王大刚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回去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哥们。"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愧疚。我知道他和其他人可能还要在这里待上很长时间。
"大刚,有机会我一定帮你们打听打听,看能不能也找到回城的门路。"我诚恳地说。
王大刚笑着摇摇头:"算了吧,咱们这种没背景的,只能等国家政策。你们有机会就抓住,别想那么多。"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沉。是啊,我们能回城,或许真的是因为那个叫张明远的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愿意帮我们?
回城的前一晚,我和淑兰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熟悉的一切。北大荒的夜空依然那么美,繁星点点,仿佛可以伸手触摸。
"铁生,你后悔吗?"淑兰突然问。
"后悔什么?"
"后悔...和我在一起,后悔要离开这里。"
我摇摇头,笑了:"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后悔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总要向前看。"
淑兰靠在我肩上,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我爱你。"
我有些疑惑她为何突然这么说,但只当是离别的感伤,便没有多想。其实,她的话里藏着更深的意思,只是当时的我还没有察觉。
第二天一早,我们带着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开往火车站的拖拉机。告别时,几个老乡和知青朋友红了眼眶,我也不禁有些哽咽。
九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坚韧的男子汉,这片黑土地给了我太多太多。离开时,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我们辛勤耕耘的土地,心中默默道别。
坐在开往上海的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我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淑兰的手紧紧握着我的,似乎在给我力量,也似乎在寻求安慰。
"到了上海,你会见到很多人。"淑兰突然说,"可能会...有些不一样。"
我笑了笑:"城里人和乡下人能有多大不同?都是人嘛。"
淑兰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靠在我肩上闭目养神。我注意到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心事,但我没有追问。
火车一路向南,穿过辽阔的东北平原,跨过滚滚长江,最终抵达了上海。这段旅程足足用了三天两夜,我们带的干粮早已吃完,只能靠买些简单的食物充饥。
经过三天两夜的旅程,我们终于到达了上海。一下火车,扑面而来的是截然不同的气息——繁华、喧嚣、拥挤。
我有些不适应,牵着淑兰的手,小心翼翼地跟着人流走。上海的站台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人流如潮,各种方言交织在一起,让我一时有些晕头转向。
在站台上,一个中年妇女向我们招手。淑兰立刻拉着我跑了过去,那是她的母亲,王阿姨。
王阿姨面容和善,穿着朴素,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上海阿姨。但仔细观察,她的衣着虽然简单,却很考究,手上戴着一块小巧的手表,这在当时已经算是不错的装饰了。
"妈,这是铁生。"淑兰介绍道。
王阿姨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点点头:"不错,壮实。"
我有些局促地叫了声"阿姨好",递上带来的土特产——几袋黑土地上种出来的大豆和玉米。
王阿姨笑着接过来,说:"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多辛苦。"
"家里已经准备好了,先回去休息吧。"王阿姨说。
我原以为会坐公交车,没想到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我们面前。车门打开,走出一位穿着制服的司机。
"夫人,小姐,请上车。"
我愣住了,看了看淑兰,又看了看王阿姨。淑兰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别问,先上车。
坐在轿车里,我的心跳加速。我从未坐过这样的车,在那个年代,能坐上小轿车的人寥寥无几。
车窗外,上海的街景快速掠过,高楼、商店、人群,一切都那么陌生又令人向往。我看到街上行人的衣着比北大荒要鲜艳多彩,商店橱窗里摆放的商品琳琅满目,这些都是我在农场时无法想象的。
淑兰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紧张,悄悄握住了我的手,轻声说:"别紧张,一切都会好的。"
我勉强笑了笑,但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这车子、这司机,显然不是普通家庭能够拥有的。淑兰的家庭到底是什么背景?
车子驶入一个宽敞的院子,停在一栋独门独院的房子前。这是一幢西式洋房,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依然气派非凡。
"到家了,下车吧。"王阿姨说。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就是我们要住的地方?我原以为会是一间普通的工人宿舍,或者是拥挤的里弄房。
这栋房子四周有一圈小花园,种着各种花草,还有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为院子投下清凉的阴影。房子的外墙是淡黄色的,窗户很大,能看到窗内挂着的白色窗帘。
走进房子,更是让我目瞪口呆。宽敞的客厅,干净的地板,沙发、茶几、电视机,甚至还有一台电冰箱!在七十年代末期,这些都是极为罕见的奢侈品。
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看起来颇有年头。角落里还放着一架钢琴,上面摆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年轻时的王阿姨,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看起来很是英武。
"铁生,你先去洗个澡吧,换身干净衣服。"王阿姨指了指楼上,"二楼右手边第一间是你们的房间,里面有新衣服。"
我机械地点点头,跟着淑兰上了楼。一进房间,我就忍不住问:"淑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家...这么富裕吗?"
淑兰咬着嘴唇,眼中有些忧虑:"铁生,等会儿再解释,好吗?先收拾一下自己。"
我虽然心存疑惑,但还是按她说的去做。房间里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里面竟然有热水淋浴!这在当时简直是天大的享受。
我洗了澡,换上新衣服,感觉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穿上如此合身、舒适的新衣服。
衣橱里还有许多其他衣物,都是我这个年龄段男性会穿的,款式新颖,质地上乘。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仿佛一夜之间,我从北大荒的知青变成了城市里的少爷。
下楼时,客厅里多了一个人——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穿着整洁的中山装,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我们下来,他放下报纸,站起身。
"这就是铁生吧?"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是的,爸爸。"淑兰小声回答。
我愣住了。爸爸?淑兰不是说她父亲早已去世吗?
看出我的疑惑,淑兰赶紧解释:"铁生,这是我继父,张叔叔。"
张叔叔向我伸出手:"欢迎来到上海,铁生。淑兰经常在信里提起你,说你是个好小伙子。"
我紧张地握了握他的手:"张叔叔好。"
他的手很有力,手掌上有一层薄茧,看得出是经历过艰苦岁月的人。他的目光很有穿透力,似乎能看透人心,但又不失温和。
"别叫叔叔了,既然你们已经结婚,叫我爸爸吧。"他笑着说。
这一切都太突然,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我悄悄观察着张叔叔,他的气质不同于我见过的任何人,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但言谈举止又很和蔼。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有肉有鱼,还有新鲜的蔬菜水果。在物资并不丰富的年代,这样的饭菜简直是奢侈。
我们坐下来吃饭,张叔叔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黄酒,然后举杯说:"欢迎铁生加入我们家,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吃饭时,张叔叔询问了我们在农场的生活,我如实回答。他点点头,时不时发表一些看法,言语间透露出对政策和形势的深刻理解。
"现在国家正在调整政策,知青回城是大趋势。"他说,"你们能赶上这个好时机,也是运气。"
我不由得问:"张叔叔,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桌上突然安静下来,淑兰紧张地看着我,王阿姨的表情也有些异样。
张叔叔笑了笑:"在市里一个小单位做点事情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聊起了上海近年来的变化。我虽然疑惑,但也不好再追问。
饭后,张叔叔说要和我单独聊聊。我们走到书房,他关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档案袋。
书房里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从经典文学到政治理论,应有尽有。墙上挂着一幅毛主席和周总理的合影,照片看起来是在某个重要会议上拍摄的。
"铁生,这是给你和淑兰安排的工作。"他把档案袋推到我面前,"市纺织厂,技术员岗位,待遇不错,而且有分房指标。"
我惊讶地看着档案袋:"这...这么快就有工作了?"
他点点头:"嗯,都安排好了。明天去报到,后天就可以上班。"
我翻开档案袋,里面的文件一应俱全,从介绍信到工作证明,甚至连户口迁移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一半。
"张叔叔,这些手续通常要多久才能办下来?"我忍不住问。
"一般来说,要几个月吧。"他平静地回答,"不过有时候,认识合适的人,事情会简单一些。"
我有些困惑:"张叔叔,为什么...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他拍拍我的肩膀:"淑兰是我的女儿,你是她的丈夫,这是应该的。"
我想追问更多,但张叔叔的表情告诉我,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
"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厂里报到呢。"他站起身,示意谈话结束。
夜深了,躺在柔软的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淑兰靠在我身边,也是辗转反侧。
"淑兰,你得告诉我实话。"我终于忍不住说,"你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我们这么容易就能回城,还能马上有工作?"
淑兰深吸一口气,坐起来,月光透过窗帘,映在她脸上,我看到她眼中闪烁着泪光。
"铁生,我骗了你。"她轻声说,"我父亲没有去世,只是...只是我们分开了。我妈妈和张叔叔...在我十岁那年结婚了。"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咬着嘴唇:"因为...因为张叔叔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是上海市委的一名干部,现在是副市长。"
我如遭雷击,一时说不出话来。副市长?这在当时是多么显赫的身份啊!难怪我们能轻易回城,难怪会有专车接送,难怪房子这么气派...
"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怕你知道后会有负担,会感到压力。"淑兰抓住我的手,"铁生,我下乡是真的,我和你在一起也是真心的。我从没想过利用家里的关系,但是...但是张叔叔知道我们结婚后,坚持要帮我们回城。"
我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方面,我为能回城而感到庆幸;另一方面,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淑兰之间的差距。
我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而她,却是高干子女。这个身份在当时意味着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铁生,你在想什么?"淑兰紧张地问。
我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点不适应。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农场吧。"
淑兰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我不想靠关系回城。"我艰难地说,"我想靠自己的能力。"
淑兰的眼泪终于落下来:"铁生,这不是关系,这是命运给我们的机会。你想过要是我们不回来,可能一辈子都在北大荒吗?你想过我们将来的孩子也要在那里长大吗?"
我无言以对。是啊,如果不是这个机会,我们或许真的要在北大荒度过一生。但我心里的自尊却让我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
"给我一晚上时间考虑,好吗?"我最终说。
淑兰点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请记住,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出身,不是你的地位。"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震。是啊,在北大荒的那些年,我们相爱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的家庭背景,只是因为彼此的品质和真心而走到一起。
那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我想起了在北大荒的日子,想起了和淑兰一起劳作的时光,想起了我们在简陋的房子里许下的誓言。
我也想到了未来,如果留在上海,我们会有怎样的生活?会不会有人说闲话,说我是攀高枝?我的自尊心能否承受这样的落差?
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窗外,上海的夜晚并不像北大荒那样寂静,远处传来的汽车声,偶尔响起的汽笛声,都提醒着我,这里是城市,是我曾经梦想回归的地方。
我想起了父母,他们年迈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浮现。如果我能回城,他们该有多高兴啊。这些年,他们在信中从未抱怨,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盼望着我的归来。
如果我因为自尊心而拒绝这个机会,是不是太自私了?不仅是对自己,对淑兰,对双方的家人,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天快亮时,我做出了决定。我轻轻摇醒淑兰:"淑兰,我们回农场吧。"
淑兰睁开眼,看着我:"你确定吗?"
我点点头:"我想靠自己的努力,而不是依靠别人的关系。或许这样会艰难一些,但至少我能昂首挺胸地走路。"
淑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说:"好,我们一起回去。"
我有些惊讶:"你不留在上海?"
她握住我的手:"铁生,我嫁给你,就是要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和挑战。如果你选择回农场,我就和你一起回去。"
我的心被深深触动了。淑兰可以选择留在上海的舒适生活中,但她却选择和我一起回到艰苦的北大荒。
这份爱,这份情,比任何荣华富贵都要珍贵。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不是花前月下的浪漫,不是锦衣玉食的享受,而是愿意与你共同面对生活的风雨。
天刚亮,我们悄悄收拾好行李,正准备离开,门被敲响了。张叔叔站在门外,他看了看我们的行李,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们这是要走?"他问。
我硬着头皮回答:"是的,张叔叔。我们决定回农场。"
他沉思片刻,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书房谈谈吧。"
在书房里,张叔叔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生气或是责备,而是平静地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张叔叔,我很感谢您的好意,但我...我想靠自己的能力生活。"我诚实地说,"我不想因为关系而得到特殊照顾。"
张叔叔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年轻人有骨气,这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们在农场辛苦了这么多年,现在国家政策允许知青回城,你们本就有这个资格。我只是帮了一点小忙,让这个过程更顺利而已。"
他的话让我开始思考。是啊,我们的确有资格回城,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张叔叔所做的,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我还是有些犹豫,张叔叔继续说:"铁生,我理解你的自尊心,但真正的自强不是拒绝所有帮助,而是在得到帮助后,用自己的努力去证明自己的价值。你可以回城,可以接受这份工作,但之后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的能力去争取。"
他的话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内心的迷茫。是啊,接受帮助不是软弱,而是为了更好地证明自己。
"铁生,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帮你们吗?"张叔叔突然问。
我摇摇头。
"因为我看到了淑兰的信,看到了你们在北大荒的生活。那种不畏艰难、坚守信念的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需要的。"他的声音充满了真诚,"我相信,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无论在哪里,都能创造出自己的价值。"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我年轻时也在农村插队过,知道那种生活的艰辛。但正是那段经历,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坚韧和勇气。淑兰能找到你这样的伴侣,我很欣慰。"
我沉默了,张叔叔的话让我重新思考了自己的决定。或许,接受这个机会,不是妥协,而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留下来试试,好吗?"他最后说。
我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淑兰,她的眼中满是期待和信任。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们留下来。但我希望能凭自己的能力,在工作中证明自己。"
张叔叔笑了:"这正是我期望的。"
就这样,我们留在了上海。刚开始的日子并不容易,我要适应工厂的工作,适应城市的生活,还要面对同事们时不时的疑惑目光。
有人背地里议论我是"关系户",有人对我的能力表示怀疑。但我没有退缩,而是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每天比别人早到半小时,晚走半小时,主动学习技术,虚心请教老师傅。慢慢地,那些质疑的声音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我工作能力的认可。
一年后,我被评为厂里的先进工作者;三年后,我成为了车间主任;五年后,我被推荐去大学进修。这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淑兰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在一所小学教书。她用在北大荒锻炼出来的坚韧和耐心,赢得了学生和家长的喜爱。
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虽然普通,却充满了幸福。张叔叔和王阿姨经常来看我们,但从不干涉我们的生活,也从不在公开场合提起我们的关系。
有一次,厂里要评选先进工作者,有人提议把我的名字放上去。厂长犹豫了,可能是顾虑到我的"特殊背景"。但最终,车间的工人们集体推荐了我,理由是我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
那一刻,我感到无比骄傲。这是我凭自己的能力赢得的尊重,不是靠任何人的关系。
岁月匆匆,转眼就是十年。那些年,我们亲眼见证了国家的变革与发展,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成长。张叔叔退休了,成了一名普通的老人,但他的精神一直影响着我。
有一天,他找我聊天,问我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我笑着摇摇头:"一点也不后悔。感谢您当年的帮助,让我们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但更重要的是,您教会了我如何在接受帮助的同时,保持自己的尊严和价值。"
张叔叔欣慰地笑了:"你明白了这一点,我就放心了。"
回首那段历程,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坚持回农场,我们的人生会是怎样?又如果我没有遇到淑兰,没有她带我回城,我又会在何处漂泊?
命运的齿轮就是这样奇妙,一个小小的决定,就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而人生的价值,不在于你从何处开始,而在于你如何走完这段旅程。
在岁月的长河中,我们都是小小的行者,谁能说清,顺流而下和逆流而上,哪一种选择才是最正确的呢?
来源:人间小透明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