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只在妈跟奶奶吵架的时候听过,那年大伯刚开始赌,欠了很多钱,奶奶嫁姑姑收的彩礼很高。
我只在妈跟奶奶吵架的时候听过,那年大伯刚开始赌,欠了很多钱,奶奶嫁姑姑收的彩礼很高。
我正在读关于自由的小说,就猜测道: [姑姑你这么强大的人,一定是为了自由,为了反抗爷爷奶奶的包办婚姻。]
姑姑噗嗤一声笑了:[还自由,当年我跟你妈一样大字不识,连自由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纯粹是你奶奶为了钱, 给我找的那个人太老太丑了,如果找个跟你爸差不多的,也许我就不会跑了。]
姑姑陷入回忆里,有点感慨地说:[可跑出去才发现,这个世界真大啊,我那张车票是去杭州的,到了人家水灵灵的地方才知道,原来女娃娃也能被当成人。]
偷偷租房子给我的那个阿姨是个上海人,她每天都要煮香喷喷的饭,放两块排骨在饭上,别人都不给,只给她女儿留。
有一回过年,她让我尝了一口,吃着吃着我就哭了。
我跟你妈都倔,可我们小时候也只敢在心里偷偷恨你奶奶和外婆,我们不敢说她们不对,因为谁家都是这么嫁女儿换彩礼给儿子的。
可那一天,我终于敢对自己说,是她们不对,我逃婚没有错。]
我低下头思索,原来这才是姑姑带我进城卖货,还一定要让我在学校门口卖的原因,她想让我看看那些朝气蓬勃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我才会生出不甘心和渴望。
姑姑摸了摸我的头:[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带着你爸妈干吗?你妈以前不那样,我逃跑的门路是村支书搭的,但那张车票的钱,却是你爸妈给的,你爸憨厚,你妈硬气,可在这样的环境里活着活着,他们还是变了,差点还耽误了你。]
我不服气,我不仅要自己过得好,还要把这里
变个样,变成以后人人提起我, 都得竖起大拇指的样,就像我老师那样。]
姑姑的老师啊,那一定很厉害,我赶紧问道:[姑姑,你老师是谁啊,在哪所学校?我要考过去让她教。]
提起这个,姑姑却难得地有点羞愧,她说她那时候为了赚钱跟一帮人东捣鼓西捣鼓的,没学问也不懂事,捣鼓上了一批紧缺物资,这才蹲了监狱。
可在监狱里,她遇上了她的老师,一位浙江大学的女教授,无偿来为她们这批女囚犯扫盲讲课。
她出狱那天,也是这位女教授把那份报纸交到她手里,鼓励她说:[林梅,时代不一样了,你的机遇要来了,别放弃,你一定会闯出名堂的。]
然后姑姑就联系了爸爸,她决定回来, 回来做跟那个女教授一样伟大的事情。
13
姑姑的计划很成功,但堂姐还是上不了学。
因为大伯的工作是姑姑当初许的,不需要条
件。
堂姐红着眼来求姑姑的时候,姑姑还是那句话,让她自己先走出第一步。
我以为她会跟我一样,只是提一提上学的要求。
可堂姐比我狠多了。
她当着厂房所有人的面,给我大伯直接跪下了,哭得声泪俱下求他。
一个不爱女儿的赌鬼自然是不在乎的, 但其他人现在把女孩上学当成了平常事,看我堂姐可怜,都帮忙劝着。
劝到最后,我大伯还是一句话:[赔钱的丫头片子读什么书,听你姑姑的鬼话,我们家就不读。]
到这里,堂姐才借势大声吼道:[林祥富,你听好了,今天你不让我读书,以后你就不是我爸,我长大了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我大伯抄起一根棍子就把她打得鼻青脸肿,不是其他人拦着,差点真打断她的腿。
姑姑叹息地说:[你堂姐这是在表态, 表态她读书的决心有多大,也表态,她跟我一样恨,将来她出息了,不会给大哥家一点好处。]
没两天,姑姑抓住大伯工作的错处,就不让他来了,直接说她看上堂姐了,这个缺由堂姐补上,去南方做学徒学新口味的瓜子。
大伯母本来有怀疑,但姑姑把堂姐的工钱涨到二十五块,说以后直接给大伯母,她们家就再也没有人问堂姐到底去了哪里。
厂房里也没人眼红,大伯说是上工,根本不干正经事,还狐假虎威地让别人帮他干活溜出去赌。
至于堂姐,她待遇比我还好,姑姑现在更有钱了,给她找了一个城里的小学。
我去看过,她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常常有小朋友笑话她,可她一点也不在乎, 一下课就追着老师问问题,成绩一年比一年好,后来再也没有人笑她,都亲切地叫她[问题姐姐]。
14
我进城上高中那一年,瓜子注册了品牌,姑姑出去跑了几个大城市,再回来,拿了很多订单。
厂房换到村后头的空地,盖了一个更大的地方,工人也布满了周围几个村子, 甚至姑姑还在城里买了一栋三层楼的门面房。
但她又有了新的麻烦。
她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大伯母撺掇着奶奶要把堂弟过继给她,闹了不止一回,就连我妈都禁不住心动跟我说: [你姑这个年纪找个好人结婚也难,以后你跟你弟可得好好对她,争取给她养老。]
我懂她没说的话,我跟我弟接了班,起码不会像堂弟那样不管姑姑。
但我自信地摇头:[妈,你等着吧,将来我靠自己也能赚很多钱。]
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初如果没有姑姑的钱在前面吊着,村里人根本不可能听她的。
我现在就明白这个道理,设好目标,再读大学学好知识和政策,我的将来一定有无限可能。
所幸姑姑很快就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让跟她一样的女老板介绍,给自己找了个贤内助姑父。
姑父是个大学老师,我猜姑姑对这个职业是有滤镜的,再加上姑父又温柔又讲道理。
他第一次上门,就彬彬有礼地说:[其实照顾家庭也不一定要女性为主,我的时间更自由,更适合做这件事,而且我做饭的手艺也好,二哥二嫂,不如今天这顿饭就我来做吧。]
那天的红烧排骨,可真是一绝啊。
哦,对了,姑姑当年被房东阿姨感动的,也是一块排骨。
这么契合的人,当然很快就结婚生了孩子,姑姑有了她自己的女儿。
至此,我妈终于放弃了她的打算,开始过我家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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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上浙江大学那年,作为乡里的代表,市里来人采访我。
因为我们和周围几个村是全市上学率最高的农村,不分男女,全部初中毕业, 有一大半都上了高中。
这在我们那个很多人都半文盲的小地方,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我爸妈作为学生家长被大力表扬,表扬他们不重男轻女,才培养出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妈妈不好意思地把功劳都给了姑姑,姑姑利用机会,狠狠宣传了一波我们的瓜子,据说后来有好多企业效仿,都给农村孩子设立了奖学金。
采访完没多久,妈妈就买了两套房,一套给弟弟,一套给我。
[小雪,这个房本你拿着,你姑父说现在买房是好时候,我跟你爸就给你们都买了,买了就顺便跟你说一句,以后家里的钱,你跟你弟一人一半。]
她局促地坐在我面前,掖了掖耳边的头发继续说:[妈也不是想辩解什么,那几年对你不好,我认,可我不是一开始就想这样的。]
她哽咽了声音说,我刚出生那两年,奶奶拼命地磋磨她,我爸太闷了,没有人能帮她,是舅舅带着人打上门,才让奶奶收敛了。
她说她本来都不打算跟娘家来往了,她也知道舅舅帮忙就是为了跟她要钱,可原来没有娘家兄弟帮衬,女人会被欺负成这样。
然后她就慢慢变了,变得觉得要有儿子依靠,尤其是在分家更穷以后,她更无法控制地偏向弟弟。
就连那年姑姑回来,她跟我爸闹也是一样,她怕家里再多一个吃白饭的女人。
她长呼了一口气:[但是看你姑姑,我知道现在
不一样了,有没有儿子兄弟,女人都能自己立起来。]
说完,她期待地看着我,看我会回什么话。
我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房本,红了眼睛。
我从来都知道我跟堂姐不一样,我比她更挣扎。
大伯大伯母那样的父母,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抛弃,但我不行,如果爱能称量,爸妈给了弟弟八分,却也给了我两分。
这两分爱会吊着很多女孩不停地自我洗脑,不停地用钱用自己有的一切去砸回家的路。
但偏心就是偏心,不及时止损,那些女孩子就永远学不会先爱自己,也永远走不出悲剧的漩涡。
这些年哪怕爸妈不再区别对待我们,我也在心里警醒着自己,那是因为我们家有钱了,如今我花的钱对他们不算什么。
可今天这份重量级的公平,让我心里的裂缝好
像真正开始愈合。
我笑着对她说:[那你可得拿着大喇叭在村里广播,告诉全村人,你是个多公平的妈妈。]
所谓传统,不就是很多人都在做的事慢慢演变的吗?
今天村里女孩子上学变成了平常,像我家这样的事多了,也许财产平分也会变成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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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是一波接着一波,我还没去上学, 我奶奶先去世了。
大伯哭得比谁都伤心,因为他连二十五块都拿不到了。
这些年,谁家的工资都涨,就他家的不涨,他看着我们两家吃肉咬碎了牙,瞪红了眼。
但不孝那套说辞不管用了,不说大家都吃我姑姑的饭,就他干活那阵得罪的人, 也不会有人帮他。
堂姐刚考上高中,也请假回来了,她满十八岁了,上学的事可以自己做主,再不用怕大伯。
她回来正大光明地说,以后姑姑那份工资,她要自己拿着供自己读书,不会再给家里一分钱。
村里人被她一震,对自家姑娘又好了几分。
那晚的堂姐真兴奋,拉着我跟姑姑彻夜不睡地等日出。
她底气十足地说:[姑姑,这些钱我都会还的,加很多倍地还。]
姑姑嗯了一声,指着远方说:[你奶奶的时代过去了,快看,初升的太阳多亮堂。]
(完)
来源:葡萄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