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铭收到那本红得发黑的离婚证时,人正在公司开一个无关紧要的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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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铭收到那本红得发黑的离婚证时,人正在公司开一个无关紧要的晨会。
快递员当着他所有下属的面,喊他的名字,让他签收一份“法院文件”。
他当时还皱着眉,觉得这快递员没眼力见,没看到“周总”两个字吗?
直到他拆开那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两本崭新的小本子滑了出来。
离婚证。
三个字像三颗钢钉,瞬间钉住了他的瞳孔。
他彻底呆住,大脑一片空白,会议室里那些嗡嗡作响的汇报声,顷刻间化为遥远的背景音。
怎么可能?
林晚她……来真的?
他甚至不记得会是怎么散的,只记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走回办公室,关上门,然后疯了一样地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一遍,两遍,十遍。
永远是这句冰冷的女声。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他的天灵盖。
她还敢不接电话?她凭什么?
他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他要当面问问她,到底在闹什么!
他要让她知道,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车子在路上风驰电掣,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是了,肯定是上次因为我妈和妹妹的事,她又小题大做了。
不就是我妈拿了点她不用的护肤品小样吗?不就是我妹周悦带着孩子来吃了顿饭,孩子吵了点吗?
多大点事?至于闹到离婚?
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他越想越有底气,甚至提前在脑子里演练好了质问她的台词。
然而,当他用钥匙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底气和怒火,都被迎面而来的死寂浇了个透心凉。
太安静了。
这个他住了七年的家,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没有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声,没有厨房里“滋啦”的炒菜声,更没有那个女人忙忙碌碌的身影和偶尔的抱怨声。
空旷得像一个巨大的回音洞。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林晚?”
无人应答。
他又喊:“林晚!你别装了,给我出来!”
依旧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在客厅里飘荡。
他冲进卧室,衣柜门大开着,属于林晚的那一半,空了。
不,不只是她的衣服,还有她的首饰盒,她的包,甚至床头那本她每晚都要翻几页的书。
他又冲进书房,那里原本被她改造成了半个工作室,放着她的电脑、画板和一整墙的设计类书籍。
现在,也空了。
只剩下孤零零的桌椅,和墙上因为常年挂着书架而留下的、颜色更浅的印记。
卫生间里,属于她的那支粉色牙刷,那瓶她最喜欢的茉莉花香气的沐浴露,全都不见了。
厨房里,冰箱上贴着的、写着“周铭,记得吃早饭”的便利贴,也没了。
这个家里,所有属于林晚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仿佛她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
周铭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瘫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真的走了。
为什么?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他自认是个不错的丈夫。他努力工作,赚钱养家,虽然偶尔会因为工作忽略她,但哪个男人不这样?
他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让她可以不用出去辛苦奔波,这难道还不够吗?
她每天那些鸡毛蒜皮的抱怨,他只当是女人情绪化的通病,哄一哄,或者干脆不理会,等她自己消气了,也就过去了。
可这次,怎么就……过去了?
不,不对。
周铭猛地站起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他的脑海。
他冲到电视柜前,手忙脚乱地翻找着。
当初为了防盗,也为了能随时看看孩子,林晚在客厅装了一个小小的家用监控。
他以前从来没在意过这东西,甚至觉得多此一举。
但现在,它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要看看,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要看看,她走的时候,都带走了什么。
他要看看,她是不是……和谁一起走的。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在手机App上连接了监控,点开了云存储回放。
他把时间轴,拉到昨天。
然后,他就像一个疯子,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监控里的画面。
监控画面一开始,是再平常不过的家庭日常。
昨天早上七点,林晚像往常一样起床,在厨房里忙碌。
她给自己和孩子做了三明治,又给周铭熬了他喜欢的海鲜粥。
她把粥盛在保温桶里,放在餐桌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她送孩子去幼儿园。
一切都和过去七年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
周铭看着画面里的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着,素面朝天。
他心里那股邪火又有点压不住。
看,她自己不也过得好好的吗?谁逼她了?
他快速地拖动着进度条。
上午九点,林晚回来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打扫卫生,而是从储藏室里,拖出了两个大大的行李箱。
周铭的心,咯噔一下。
他看见林晚走到卧室,打开衣柜,一件一件地,把自己的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
她的动作很慢,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种近乎享受的从容。
叠完一件,她会抚平上面的褶皱,然后才放进去。
仿佛那不是在收拾行李,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周-铭死死地盯着屏幕,他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悲伤或不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甚至在收拾到一条他送的丝巾时,嘴角还微微向上翘了一下,那不是怀念,而是一种……解脱般的、带着点嘲讽的笑意。
接着,是书房。
她把那些宝贝得不得了的原版设计书,一本一本地用防震泡沫包好,装进纸箱。
她甚至还带走了那个她用了好几年的、被马克笔颜料染得五颜六色的旧笔筒。
周铭记得,那个笔筒,是他刚追她的时候,用一个废弃的茶叶罐给她做的。
他当时还得意洋洋,说这是独一无二的“周氏限定”。
她当时笑得像朵花。
现在,她把它带走了,却把他留下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怒,堵在他的胸口。
他继续往后看。
中午十一点半,门铃响了。
周铭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来了,重点来了。
他倒要看看,是谁来接她!
屏幕上,林晚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不是什么他想象中的男人,而是两个穿着工服的搬家公司师傅。
“是林女士吗?我们是XX搬家公司的。”
“是的,辛苦了,就是这几个箱子。”林晚的声音,透过监控的麦克风传来,清晰,冷静。
周铭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师傅,把他亲手为她打造的书架拆掉,把那些她一本本打包好的书搬走,把那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拖走。
整个过程,不到半个小时。
家里瞬间空了一大块。
林晚付了钱,道了谢,关上了门。
然后,她走到客厅中央,也就是监控的正下方,站定了。
她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这个摄像头的方向。
周铭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她这一眼看得漏跳了一拍。
他知道,她知道他在看。
或者说,她知道,他“将来”会看。
这是她留给他的,无声的告别仪式。
画面里的林晚,环顾了这个空荡荡的家一圈。
她的眼神里,没有留恋,没有憎恨,只有一种……怎么说呢,像是一个游客,看完了自己旅途中的最后一站风景。
平静,且疏离。
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走到餐桌前,把那张纸,压在了他早上没来得及喝的那碗,已经彻底凉透了的海鲜粥下面。
那应该是一份离婚协议。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自己的随身小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转身,开门,离开。
“砰”的一声轻响。
门关上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周铭一遍又一遍地,把这段视频倒回去,播放,暂停,放大。
他试图在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找到她后悔的证据。
但他失败了。
林晚的平静,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他所有的侥幸和愤怒,都反弹了回来。
他颓然地靠在沙发背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不对,还是不对。
这只是她离开的过程。
但原因呢?她为什么要走?
一定有原因的。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开始疯狂地往前翻动时间轴。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一个月……
他要把过去这段时间,所有他忽略掉的细节,都找出来。
他要知道,到底是哪一根稻草,压垮了她。
时间轴被拉到一个月前。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
周铭记得,那天他难得没有加班,在家休息。
监控画面里,他正瘫在沙发上打游戏,戴着耳机,吼得面红耳赤。
林晚在客厅和阳台之间来回穿梭,洗衣服,晾衣服,忙得像个陀螺。
下午三点,门铃响了。
周铭头都没回,依旧沉浸在游戏世界里。
林晚小跑着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他的母亲和他的妹妹周悦,以及周悦那个五岁半、能把房顶掀翻的儿子,小宝。
“哎哟,林晚,在家呢?”他妈一进门,就自来熟地换上拖鞋,那双拖鞋,还是林晚给她买的。
周悦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小袋水果,往茶几上一放,就算是“登门礼”了。
“哥,又在打游戏呢?”周悦冲着周铭的背影喊了一句。
周铭“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离开屏幕。
然后,灾难就开始了。
小宝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客厅里横冲直撞。
他把林晚刚擦干净的地板,踩上一串串黑脚印。
他把沙发上的抱枕,当成武器,扔来扔去。
他还试图去抓鱼缸里的金鱼。
林晚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边收拾残局,一边提心吊胆。
“小宝,那个不能动。”
“小宝,小心地滑。”
“小宝,鱼会死的。”
她的声音,温柔但带着一丝疲惫。
而周悦,她的亲妈,就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刷着短视频,偶尔抬头说一句:“哎呀,男孩子嘛,就是淘气,管他呢。”
周铭的妈妈,则像个巡视领地的太后,在屋里转悠。
她先是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点评一番:“怎么又买这些半成品?不健康。”
然后又走进卧室,拉开林晚的梳妆台抽屉:“哟,林晚,你这瓶面霜快用完了啊?我上次看你朋友圈,不是说这个牌子又出了新款吗?效果肯定更好。”
周铭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林晚那一瞬间的僵硬。
但他当时在干什么呢?
哦,他打赢了一局游戏,正摘下耳机,兴奋地跟队友语音。
他对这一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画面继续。
小宝终于累了,他跑到周悦身边,喊着要喝果汁。
周悦眼睛还盯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找你舅妈要去,舅妈家什么都有。”
林晚只好放下手里的抹布,去冰箱里拿果汁。
她刚打开冰箱,周铭的妈妈就凑了过去。
“哎哟,这进口的牛肉不错啊,看着就新鲜。我们家老周就喜欢吃这个,回头给我装两块,我带回去给他尝尝。”
林晚的背影,顿了一下。
“妈,这是我特意给周铭买的,他最近加班辛苦,要补补的。”她的声音很轻。
“哎呀,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周铭是你老公,老周还是他亲爹呢!给他爹吃点怎么了?你这孩子,就是小气。”
周铭看到,林晚默默地关上了冰箱门,什么也没说,转身给小宝倒了杯水。
“舅妈,我不要喝水,我要喝那个,那个红色的!”小宝指着柜子上的一瓶进口草莓汁,那是林晚一个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给她的。
“小宝乖,那个太甜了,喝水健康。”林晚耐心地哄着。
“我不管!我就要喝!你不给我,你就是坏舅妈!”小宝开始撒泼打滚。
周悦终于舍得放下手机了,但她不是去管教儿子,而是对着林晚。
“嫂子,不就一瓶果汁吗?给孩子喝一口怎么了?你看你,越过越回去了,这么小家子气。”
周铭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林晚跟他提过这件事。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周铭,你能不能跟你妈和你妹说一下,以后来我们家,能不能别像进自己家储藏室一样,看上什么就拿什么?”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好像是说:“那是我妈我妹,又不是外人,拿点东西怎么了?你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再说了,我赚钱不就是给你花的?你花我的钱,给我家里人买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吗?”
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他还记得,林晚听完他这句话,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碎掉了。
他当时还觉得,自己说得特别有道理,特别有男子气概。
现在,通过这个小小的、冰冷的摄像头,他像一个局外人,看到了当时完整的场景。
他看到了林-晚的忍耐和委屈。
他看到了他母亲的理所当然和贪小便宜。
他看到了他妹妹的尖酸刻薄和毫不客气。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冷漠、麻木和……愚蠢。
他就像一个眼瞎心盲的傻子,任由自己最亲近的人,伤害着他最应该保护的人。
一股巨大的悔恨和羞耻,瞬间将他淹没。
他捂着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周铭像是着了魔,继续往前翻。
他看到了更多,更多他曾经视而不见、或者说刻意忽略的画面。
两个星期前,林晚的生日。
他记得,那天他有个重要的应酬,喝多了,回家很晚。
他以为,林晚也就是像往常一样,给他留一盏灯,然后自己睡了。
但监控告诉他,不是的。
那天下午,林晚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在厨房里忙碌。
她烤了一个漂亮的戚风蛋糕,上面用奶油裱着“老公,辛苦了”的字样。
她还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红烧肉,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
她把饭菜摆好,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然后就坐在餐桌前,安安静静地等。
从晚上七点,等到八点,九点,十点……
桌上的饭菜,从热气腾腾,到慢慢变凉。
她脸上的期待,也一点点地,变成了失望。
期间,她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周铭想起来了,他当时正在酒桌上,跟客户推杯换盏,看到是她的来电,他直接按了静音,还跟旁边的人炫耀:“我老婆,黏人。”
监控里,林晚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愣了很久。
然后,她默默地站起来,把一桌子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倒进了垃圾桶。
包括那个她做了一下午的蛋糕。
倒完之后,她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在哭。
无声地,压抑地哭。
周铭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一直以为,林晚是无坚不摧的,是永远不会累的,是情绪稳定的大后方。
他从来不知道,她也会有这么脆弱,这么无助的时候。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他。
他继续看下去。
他看到了更多让他窒息的瞬间。
有一次,他妈又来了。
趁着林晚在房间里哄孩子睡觉,他妈熟练地走进他们的卧室,拉开梳妆台,把林晚一瓶快见底的神仙水,倒进了自己带来的小瓶子里,然后又兑了点纯净水进去,摇晃均匀,放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她还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嘴里嘀咕着:“反正她也感觉不出来,这玩意儿这么贵,浪费了多可惜。”
周铭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这就是他口中那个“只是拿了点东西”的亲妈。
还有一次,他妹妹周悦,打着“让小宝来跟舅舅亲近亲近”的旗号,又来了。
她看到林晚新买的一条真丝连衣裙,挂在阳台上。
“嫂子,你这裙子真好看,借我穿两天呗,我下周有个同学聚会。”
林晚面露难色:“小悦,这是真丝的,不好打理,而且……”
“哎呀,不就是一条裙子吗?看你小气的。我穿两天就还你,还能给你穿坏了不成?”
周悦说着,就直接把裙子取了下来,塞进自己包里。
周铭记得,那条裙子,后来还回来的时候,上面有一大块油渍,已经洗不掉了。
林晚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裙子扔了。
而他当时,还怪她小题大做,说:“不就一条裙子吗?你至于吗?回头我再给你买一条不就行了!”
他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一条裙子的事。
那是尊重。
是他,和他的一家人,从未给过林晚的,最基本的东西。
监控里的画面,像一把把尖刀,不断地捅进周铭的心脏。
他看到了林晚在他们家来“打秋风”之后,一个人默默打扫到深夜的背影。
他看到了林晚因为他一句“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而通红的眼眶。
他看到了林晚在无数个他喝醉酒的深夜,吃力地把他扶上床,给他擦脸,给他喂水。
他看到了林晚为了省钱,给自己买几十块钱的T恤,却给他买几千块的西装。
他看到了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隐忍。
而他自己呢?
监控里的那个“周铭”,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可憎。
他永远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和电脑。
他永远对林晚的忙碌视而不见。
他永远在林晚和自己家人发生冲突时,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她。
“你是我老婆,你就不能让着点我妈吗?”
“周悦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疼她谁疼她?”
“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多大点事?”
“我在外面赚钱那么辛苦,回家就是想清静清静,你能不能别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我?”
这些他曾经觉得理直气壮的话,此刻听来,句句诛心。
他终于明白,压垮林晚的,从来不是哪一根稻草。
而是这七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数个这样令人窒息的瞬间。
是这座房子里,每一寸空气中都弥漫着的,理所当然的索取和深入骨髓的漠视。
他亲手,把他和林晚的家,变成了一个困住她的牢笼。
而他,就是那个最冷酷的狱卒。
“啪!”
周铭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脸上火辣辣的疼,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终于懂了。
他懂了林晚收拾行李时,脸上那种解脱的笑意。
他懂了她离开时,那毫不留恋的决绝。
哀莫大于心死。
是啊,心都死了,还怎么会疼呢?
周铭瘫倒在地,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发出了痛苦的,野兽般的嘶吼。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些片段,仿佛一种自虐。
他想把这些画面,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他想记住,自己到底是个多么混蛋的丈夫。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周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看到来电显示是“妈”,他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
“喂,阿铭啊,你跟林晚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今天给她发微信,让她周末带孩子回来吃饭,她半天不回,后来回了我一句,说以后不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们吵架了?”
母亲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质问。
搁在以前,周铭可能会顺着她的话,抱怨林晚几句。
但现在,这些话听在他耳朵里,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和刺耳。
“妈。”周铭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我们离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是拔高的,难以置信的尖叫:“什么?!离婚?!林晚她疯了?!她凭什么跟你离婚?我们周家哪点对不起她了?她一个不出去工作的家庭主妇,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你给的?她有什么资格提离婚?”
“她翅膀硬了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阿铭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财产必须分清楚!孩子也必须归我们周家!她一个子儿也别想带走!”
母亲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周铭的心上。
他曾经觉得,母亲只是有点小市民的精明和算计,但心眼不坏。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够了!”周铭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他母亲大概是没料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妈,你知不知道,林晚那瓶神仙水,是你兑了水进去的?”
“你知不知道,小悦拿走的那条裙子,是林晚攒了好几个月钱才买的?”
“你知不知道,你们每次来,都像蝗虫过境一样,把冰箱扫荡一空?”
“你知不知道,林晚过生日那天,一个人等我到半夜,最后把一桌子菜全倒了?”
“你知不知道,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们又对她做了多少过分的事?”
“而我!我这个混蛋!就眼睁睁地看着,还帮着你们一起欺负她!”
周铭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在颤抖。
他把监控里看到的那些画面,一件一件地,全都吼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母亲,彻底傻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林晚那个女人跟你告状了?我就知道她心眼小,爱嚼舌根子!”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在狡辩,还在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林晚身上。
周铭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心。
“她什么都没说。”周铭的声音,冷得像冰,“是我自己看到的。家里有监控,我全都看到了。”
“……”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妈,你知道吗?”周铭惨笑一声,“压垮她的,不是别人,就是我们。是我,是你,是周悦。是我们一家人。”
“我们把她的好,当成理所当然。”
“把她的付出,当成天经地义。”
“把她的忍让,当成懦弱可欺。”
“我们亲手,把一个那么爱我的女人,一步一步地,推开了。”
说完,周铭再也说不下去,他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
他蜷缩在沙发上,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泪流满面。
原来,最眼瞎心盲的,一直是他自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为这个家遮风挡雨。
可到头来才发现,家里所有的风雨,都是他带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周铭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他不去公司,不接电话,就把自己关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监控,从头到尾,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像是得了一种病,一种必须靠围观自己过去的愚蠢和混账,才能勉强呼吸的病。
他妈和他妹周悦,来过一次。
她们没有钥匙,只能在门外疯狂地按门铃,拍门板。
“阿铭!你开门啊!你别吓妈妈!”
“哥!你出来啊!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说清楚!你别听那个女人胡说八道!”
周铭就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听着门外的吵嚷,一动不动。
他觉得可笑。
到了现在,她们还在怪林晚。
她们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就像过去的他一样。
后来,她们大概是累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周铭的世界,又恢复了死寂。
他开始尝试着,像林晚一样生活。
他学着自己做饭,结果不是糊了就是没熟。
他学着自己打扫卫生,结果越弄越乱,最后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他学着自己去超市采购,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却不知道该买什么。
他这才发现,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鸡毛蒜皮”,竟然是如此的繁琐和辛苦。
而林晚,就是日复一日地,沉浸在这些“鸡毛蒜皮”里,为他撑起了一个干净、舒适、温暖的家。
他开始疯狂地给林晚发微信。
一开始,是愤怒的质问。
“林晚,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闹得家破人亡你才满意吗?”
“你就算不考虑我,也得考虑孩子吧?你忍心让他生活在单亲家庭里吗?”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林晚一条都没有回。
他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慌乱和乞求。
“晚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回来好不好?我保证,以后我妈她们再也不会来了。”
“我保证,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晚晚,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放下了一个男人所有的尊严,卑微到了尘埃里。
但他等来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知道,林晚大概是把他拉黑了。
他像个无头苍蝇,在屋子里乱转。
他想去找她。
可是,他不知道她在哪儿。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找好了房子,什么时候联系了律师,什么时候走完了所有的离婚程序。
她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
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已经为自己的人生,规划好了一条全新的,没有他的路。
这个认知,比任何事情都让他感到绝望。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自己的妻子,竟然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他不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她的委屈是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对他彻底死了心。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半个月后,周铭终于走出了家门。
他瘦了十几斤,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老了十岁。
公司的下属看到他,都吓了一跳,但没人敢多问。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
他想用工作麻痹自己,但根本没用。
他脑子里,全是监控里林晚的影子。
她哭泣的,她忙碌的,她失望的,她最后决绝离开的……
每一个画面,都像慢镜头,在他眼前反复播放。
那天,他的律师给他打来电话。
“周总,关于您和林女士的财产分割,林女士那边已经全部确认了。房子归您,车子归她,存款一人一半。孩子的抚养权归林女士,您每个月支付抚养费。您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
“有问题。”周铭打断了他。
“房子给她。”
律师愣住了:“周总,这套房子是您的婚前财产,您完全可以……”
“我说,房子给她。”周铭的声音,不容置喙,“还有存款,我那份,也给她。”
他亏欠她的,太多了。
一套房子,一些钱,根本无法弥补。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挂了电话,周铭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他忽然想起,林晚曾经也是一个多么优秀的职业女性。
她是一家知名设计公司的首席设计师,拿过好几个业内大奖。
她的作品,灵动,有生命力,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
是他说服了她,让她回归家庭。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晚晚,我养你啊。你就在家享清福,做你想做的事,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现在想来,真是天大的讽刺。
他所谓的“养她”,不过是把她圈养起来,让她失去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社交,自己的光芒,变成了一个只围着他和他家人转的保姆。
他毁了她。
想到这里,周铭的心,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脑,搜索起林晚曾经就职的那家设计公司。
他想看看,她曾经是多么的耀眼。
网页上,他看到了很多熟悉又陌生的作品。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个弹出的新闻窗口吸引了。
“新锐设计师‘WAN’横空出世,斩获‘明日之星’设计大赛金奖!”
‘WAN’?晚?
周铭的心,狂跳起来。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那条新闻。
新闻里,是一张巨幅的设计海报。
海报的风格,他太熟悉了。
灵动,温暖,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是林晚的风格。
不,比她以前的风格,更加的成熟,更加的……自由。
新闻的配图里,一个穿着干练白色西装的女人,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捧着奖杯,笑得自信而从容。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林晚。
她剪了利落的短发,化着精致的淡妆,眼睛里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一种,重新找回自我的,掌控了自己人生的光芒。
和监控里那个穿着家居服,满脸疲惫的家庭主妇,判若两人。
周铭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他知道,他彻底失去她了。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林晚,已经死了。
死在了他和他家人的冷漠与刻薄里。
死在了那七年日复一日的,令人窒息的婚姻生活里。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涅槃重生的,设计师“WAN”。
她再也不需要他了。
周铭还是去找了林晚。
他通过律师,要到了她的新地址。
那是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安保很严。
他进不去,只能在小区门口等。
从中午,一直等到傍晚。
终于,他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是林晚。
她开车从地库出来,副驾驶上,坐着他们的儿子。
孩子正眉飞色舞地跟她讲着幼儿园里的趣事,林晚一边开车,一边微笑着倾听。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她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那一瞬间,周铭看得痴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三 С。
他冲了过去,拦在了车前。
林晚显然没料到他会在这里,猛地踩下了刹车。
车停稳后,她摇下车窗,平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恨意。
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有事吗?周先生。”
一声“周先生”,像一把刀,插进周铭的心里。
“我……”周铭的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
想说对不起,想说我错了,想说我后悔了,想说你回来吧。
但对上她那双清澈而疏离的眼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说什么都晚了。
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了。
“爸爸?”后座的孩子,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他。
周铭的心,又是一痛。
“晚晚,我……我就是想看看你们。”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们很好。”林晚的回答,简单而干脆。
“那套房子,我已经转到你名下了。还有存款……”
“不用了。”林晚打断他,“法院判了多少,就是多少。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和补偿。”
她的语气,礼貌,但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
“我不是施舍……”周铭急切地想解释。
“周铭。”林晚看着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你是不是觉得,用钱,就可以抵消掉你过去七年对我造成的伤害?”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后悔了,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地回到你身边,继续去伺候你,伺候你那一家子人?”
“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觉得,我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
她一连串的反问,句句戳心。
周铭哑口无言。
“我告诉你,不是的。”林晚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近乎嘲讽的笑意。
“离开你,我过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我重新拿起了我的画笔,找回了我的事业和梦想。我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忍受任何无理的索取和指责。”
“我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给孩子和我自己做一顿精致的早餐,可以安安静静地画一下午的稿,可以心血来潮地带着孩子去看一场电影。”
“这种自由,这种掌控自己人生的感觉,是你给不了我的,也是你永远不会懂的。”
“所以,周铭,”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们都往前看吧。”
“我祝你以后,能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怎么去尊重一个人。”
“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孩子的生活。”
说完,她摇上车窗,发动车子,从他身边,缓缓驶过。
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周铭僵在原地,看着那辆白色的车,汇入车流,越开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他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他输了,输给了自己的傲慢、自私和麻木。
他亲手,将那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人,推得越来越远,直到再也无法触及。
而这一切,本可以避免的。
如果他能早一点,哪怕只有一次,在她抱怨的时候,认真地听一听。
在她委屈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
在他家人和她发生冲突的时候,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如果……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周铭缓缓地蹲下身,在川流不息的马路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哭的,是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哭的,是那个再也找不回的爱人。
更是哭那个,被他亲手葬送了幸福的,愚蠢透顶的自己。
而这一切,远处的林晚,都看不到了。
她正开着车,载着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驶向一个,充满阳光和希望的,崭新的未来。
她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她的合伙人发来的信息。
“WAN,恭喜!我们拿下了城东那个最大的商业综合体项目!”
林晚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她看了一眼后视镜,那个蹲在路边的,越来越小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
她收回目光,踩下油门。
前方的路,一片坦途。
来源:溶洞探奇观的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