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城南育婴堂的院落里,料峭春风已悄然融化了最后一点残雪。泥土湿润的气息混合着新翻药草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十岁的容华郡主——小桃,正带着几个稍大的女孩子,在开辟出的药圃里忙碌。她挽着袖子,裤脚沾着泥点,手指灵巧地将一株株嫩绿的幼苗埋进土里,动作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番外篇
1
城南育婴堂的院落里,料峭春风已悄然融化了最后一点残雪。泥土湿润的气息混合着新翻药草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十岁的容华郡主——小桃,正带着几个稍大的女孩子,在开辟出的药圃里忙碌。她挽着袖子,裤脚沾着泥点,手指灵巧地将一株株嫩绿的幼苗埋进土里,动作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紫苏喜阳,要种在光照足的地方;薄荷耐阴,靠墙根就好。”小桃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姨姨说过,认得药草,能救人,也能护己。”
不远处,几个更小的女童蹲在地上,用小木棍在沙盘上练习写字,笔画稚嫩却认真。阳光穿过新发的嫩叶,洒在她们专注的小脸上。拳脚师傅正领着几个稍大的女孩在空地上练习基础步法,呼喝声带着蓬勃的朝气。
嬷嬷端着一碗温热的药膳走来,看着小桃晒得微红的脸颊,心疼道:“郡主,歇歇吧。这些粗活让嬷嬷们来。”
小桃直起身,抹了把额角的细汗,摇摇头:“不累。姨姨把这里托付给我们,我就要做好。”她望向药圃旁那几排新加盖的瓦房,那是用变卖“绿梅”所得扩建的学堂和医室。姨姨的规划,正在她们手中一点点变成坚实的依靠。
偶尔,她会听到关于皇城的消息。新帝祁晏,铁血手腕肃清朝堂,却也夜夜独宿空荡的椒房殿。宫人们私下议论,陛下鬓边竟早早生了华发。还有传言,说他常在深夜策马出城,方向是西郊的梅林,或更远的某个荒僻山岗。
小桃只是静静地听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没有波澜。她记得那个雪夜里,姨姨苍白如纸的脸,记得春熙趾高气扬的嘴脸,更记得那个冲进来、一身铁血杀伐气的男人脸上瞬间碎裂的惊惶。她叫他“陛下”,却永远不会叫他别的什么。姨姨用命换来的“容华”封号,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她与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他的头发白了,很可怜吗?”一个小女孩仰头问。
小桃低下头,轻轻拂去女孩发梢沾着的草屑,语气平静无波:“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可惜,有些代价,不是悔恨和眼泪就能偿还的。”她望向皇城的方向,目光清冷,“姨姨的春天,不在那里。”
2
西郊山岗,一处不起眼的坟茔前。没有华丽的石碑,只有一块朴素的青石,上面镌刻着“爱妻苏知微之墓”。字迹深刻,带着一种刻骨的力道,却又在每一笔的收尾处透出难以抑制的颤抖。
祁晏一身玄色常服,未戴冠冕,散落的白发在料峭春风中格外刺眼。他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墓碑,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早已消散的暖意。脚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酒坛,浓烈的酒气也掩盖不住他身上浓重的孤寂与悔恨。
“微微,”他低哑地唤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石头,如同过去无数次轻抚她沉睡的眉眼,“我又来了。今天朝上,那帮老东西又在议立新后。呵,他们懂什么?”
他仰头灌下一口烈酒,辛辣感灼烧着喉咙,却烧不暖那颗空寂的心。
“我把春熙千刀万剐了,那个太子,我让他死得比他爹还难看!那些曾经嘲笑过你、轻贱过你的人,我都让他们付出了代价。”他的声音带着狠戾,随即又化为无尽的疲惫和迷茫,“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龙椅坐得这么冷?这偌大的宫殿,像个冰窟窿,比当年在宫门外等你那夜还要冷上千百倍。”
他想起最初那枝被精心挑选、快马加鞭送回的绿梅。那时,他策马穿行于梅林,心中盘算的尽是军情部署、人心收买。折梅,是绝佳的掩护,是麻痹太子和春熙的烟雾。他甚至有一丝隐秘的得意,看,微微,你也是我棋盘上重要的一子。
“我以为是两全其美。”他痛苦地闭上眼,酒精也无法麻痹那尖锐的痛楚,“既稳住了春熙那个蠢货,让她无暇他顾,又能让你开心。你不是一直想看西郊的绿梅吗?我想着,等尘埃落定,就带你去,看一整片……”
风穿过疏落的梅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眼底布满血丝,像受伤的野兽:“我错了!微微,我错得离谱!我算计人心,算计权位,却唯独把你算成了代价!”他用力捶打着地面,指节渗出血迹,“那枝梅成了扎向你的刀!是我亲手递出去的刀!”
他摸索着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系着一小截褪色的、洗得发白的青布条,那是从她最后一件旧衣上裁下的。他将脸深深埋进掌心,滚烫的液体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墓前泥土里。
“江山,我拿到了。可我的微微,你在哪里?”破碎的呜咽被风吹散,只有孤坟沉默地伫立,见证着帝王迟来的、浸满血泪的忏悔。
3
几日后,一辆朴素的青帷马车停在育婴堂门口。没有浩荡的仪仗,只有几名气息内敛的便装侍卫。祁晏亲自来了。他站在育婴堂那扇漆色有些斑驳的木门前,望着里面传来的女孩们清脆的读书声和习武的呼喝,神情复杂。这里生机勃勃,充满希望,是他深宫里永远无法复制的暖意。
小桃闻讯走了出来。她穿着育婴堂统一的青布衣裙,只在发间簪了一朵小小的绒布头花,是苏知微生前最喜欢的迎春花样。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容华参见陛下。”
她的声音清晰平静,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亲近。那声“陛下”,如同划开了一道鸿沟。
祁晏的心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他看着小桃酷似苏知微的眉眼,尤其是那双沉静的黑眸,仿佛看到了微微最后看他的眼神。他蹲下身,试图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小桃跟我回宫吧。你是朕亲封的郡主,是皇后的义女,理应住在宫里,接受最好的教导,享……”
“陛下,”小桃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姨姨教我们认字、学医、练武、看账本。嬷嬷们疼我们,姐姐们互助。容华在这里很好,不需要别的。”
祁晏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宫里也有御医,有最好的女师,有……”
“陛下,”小桃再次开口,那双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他,仿佛能洞穿他所有未尽的言语和迟来的弥补,“姨姨用她的命,换了我的自由,换了育婴堂所有姐妹的安稳。她的心血都在这里。我走了,谁来替她看着这片春天?谁来教小丫认药草?谁来带小梅她们打拳?”她顿了顿,小小的脸上是超越年龄的坚定,“况且,姨姨若在,她定不愿我困在那四方城里。”
祁晏哑口无言。他看着小桃身后探出的几个小脑袋,那些孩子眼中有着好奇,也有着对小桃全然的信赖和依赖。这里,才是微微倾注了所有爱与希望的地方,一个他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的世界。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春日阳光下竟显得有些佝偻。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育婴堂里盎然的生机,目光掠过那些药圃、沙盘、练武的女孩们,最终落在小桃倔强的脸上。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好好照顾自己。”千言万语,只挤出这干涩的一句。他转身走向马车,步履沉重。他知道,他失去了微微,也永远失去了靠近这个属于她的、温暖世界的资格。那道门槛,他跨不过去。
小桃静静地看着马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街角。她紧绷的小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转身对着探头探脑的女孩子们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没事了,我们继续去翻药圃吧。等采了第一批草药,我们拿去给山下村子里的婆婆治病,姨姨知道了,一定高兴。”
4
暮春时节,育婴堂的庭院里姹紫嫣红开遍。药圃里的紫苏、薄荷郁郁葱葱,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女孩们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像一只只快乐的小蝴蝶,在院子里穿梭忙碌。
小桃领着大家,挎着小竹篮,里面装着她们清晨从后山采摘来的新鲜野花。淡紫色的二月兰,金黄的蒲公英,洁白的荠菜花,还有几枝开得正好的山桃花。她们排着队,来到后院一处安静的小小祭台前。这里没有墓碑,只有一株苏知微生前亲手种下的海棠树,如今已亭亭如盖,粉白的花朵开得如云似霞。
“姨姨,”小桃将一束沾着晨露的野花轻轻放在树下,声音轻柔,“春天又来了。您看,药圃里的草药长得可好了,小丫已经能认出十几种了。小梅的拳打得有模有样,上次还帮李婶赶跑了偷鸡的黄鼠狼呢。我们今天学了新的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其他女孩也纷纷献上自己的小花束,七嘴八舌地说着:
“姨姨,我绣了个新荷包!”
“我学会算十以内的加减了!”
“我种的薄荷泡水可香了!”
阳光透过海棠花叶的缝隙洒下来,斑驳的光影跳跃在女孩们纯真的笑脸上和那些生机勃勃的野花上。微风拂过,花瓣轻轻飘落,仿佛温柔的回应。
小桃仰头看着满树繁花,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她仿佛又看到那个总是带着温柔倦意、却为她们撑起一片天的身影,在花影里对着她颔首微笑。那笑容里有欣慰,有鼓励,更有无尽的释然与安宁。
她牵起身边最小的女孩的手,声音清亮,带着春天般向上的力量:
“走,我们回去上课。今天先生要教认新的药材了。记住了,姨姨的春天,在我们识得的每一株草药里,在我们写下的每一个字里,在我们练好的每一招每一式里,更在我们好好活下去、活得更好的每一天里。”
女孩们齐声应着,清脆的笑语声如同林间欢快的鸟鸣,汇成一股充满生机的暖流,在育婴堂小小的院落里流淌、回荡。她们转身跑向学堂,青色的衣角在春风中翻飞,像一片片充满希望的、破土而出的新叶。
那株海棠静静伫立,繁花满枝,无声地守护着这片她倾尽心血浇灌的春天。春光融融,仿佛能一直这样,温暖而恒久地照耀下去。
来源:小故事来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