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的饭事记趣:一顿咥七个馍

360影视 欧美动漫 2025-08-10 17:00 3

摘要:几位朋友聚餐,没有任何正经话题,全是随心所欲,即兴发挥,难免东拉西扯,却多为逗笑开心的生活趣事逸闻。记不得谁说到自己幼年时期经历的艰难生活,为争食半碗锅底铲下的锅巴,曾和长自己两岁的哥哥动手厮打。这种锅巴我也喜食,那是用很细的苞谷糁子熬烧稀饭时,大铁锅底留下的

咥:读音dié,意为咬、啮。咥饭:很过瘾的吃饭。(源自百度)

饭事记趣

陈忠实

几位朋友聚餐,没有任何正经话题,全是随心所欲,即兴发挥,难免东拉西扯,却多为逗笑开心的生活趣事逸闻。记不得谁说到自己幼年时期经历的艰难生活,为争食半碗锅底铲下的锅巴,曾和长自己两岁的哥哥动手厮打。这种锅巴我也喜食,那是用很细的苞谷糁子熬烧稀饭时,大铁锅底留下的一层沉积糁子,被烙得金黄,用锅铲铲下来,多成卷儿状,味道甘美且不论,在“三年困难时期”,一天三顿喝苞谷糁子的情状里,吃不上面条,更见不到馍,这种半干的锅巴则耐得住饥饿;父母把这种稀罕吃食全让给孩子,孩子多的家庭,会分给每人半勺,或轮流吃……

由此引发出我有关吃饭的记忆,便凑热闹说了两三件有关吃饭的事,朋友们甚觉有趣,有人便说,你不妨把这些逸事写出来,挺有点意思。这话倒让我记住了,而且又触发出几则吃饭的事。我想,人一生要吃多少顿饭,吃过也就忘了;而吃过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几顿饭难以忘记,这几顿饭就在人生行程中留下印痕;这种多属饥饿年代的有关吃饭的事,会让今天以营养成分调配吃食的读者感到好笑,也不顾忌了,索性让大家笑一回,何妨……

确凿记得是一九六七年五月末的事。这是“文革”派性闹得最疯狂的时月。我供职的公社(即乡镇)农业中学早已停止上课,学生虽然也搞成两派造反组织,却在本公社社区无甚影响,多数学生早回家了。七八个教师也是去留自便,常来的人没有谁夸奖你坚守岗位,常常不来的人也没有谁计较你失职。到了五月末,“靠边站”(即罢官)的校长突然挺身而出,通知所有教师返校,他要安排学校收割麦子的事。农业中学属社办公助性质,学校搞勤工俭学,在学校西南边的荒坡上开荒种地,播种了几亩麦子,还栽下不少果树。这方坡地在白鹿原西头的北坡上,紧依着汉文帝的倚坡而建的陵墓,史称灞陵,因坡根下流淌的灞河得名,白鹿原由此也称灞陵原。灞陵的坡形,东西两边有着几处基本对称的凸出和凹进的地形,活脱如张翅飞翔的凤凰,灞陵的民间名称为凤凰嘴。就在凤凰嘴的东侧,有农业中学师生开荒播种的麦田。这方地域向阳,又因坡高缺水,麦子便早熟了。校长尽管作为当权派被冷置着,却操心已经基本黄熟的麦子,着急了。

且不说这七八位教师怎样汗流浃背地收割麦子,再翻沟过梁人背车拉运送麦子,以及人做畜生拽着碌碡碾打麦子,单说开镰之日的第一顿饭。教师们聚集在离灶房最近的一座教室里,炊事员老头把刚刚蒸熟的馍端到教室里,当众揭去大蒸笼里的垫布,一片冒着热气的白花花的馍晾现出来。校长宣布:大家割麦运麦要出大力气,这馍就随便咥(吃)。这个主意是我拿的,如果违反粮食政策被追查的话,我负责,处罚就处罚我,与大家无关。校长话音刚落,教师们便动手掂起纯麦子面馍咥起来,就着咸菜,喝着稀米汤。我也不甘落后,早掂来一个馍咬下去了,竟顾不得吃咸菜,白面馍本身香味的巨大诱惑,让我心无他顾,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馍吞咽下去了。大家几乎腾不出嘴来说话,自顾自地吞咬咀嚼着馍,教室里一片静寂,咀嚼馍块的或轻或重的吧唧声便突显出来。大约在大家吃到八九成饱的时候,才有人说起笑话,是以某位先生吞咬馍块的怪异表情为由头,随即引发笑声和互相调侃的轻松气氛。多少有点“文革”派别不同“政见”的隐性纠葛,在猛吃狂咥的放浪形骸的欢愉氛围里,暂且忘却了。

有人突然提议,各人自报咥了几个馍,并解释其意图,既不收粮票也不收钱纯属白咥,所以希望如实招来咥了几个。说完,此兄把眼光盯住了我,哈哈着命令:你先报!

我顺口报出:七个。

似乎稍有惊讶之音,却不强烈。随之一个个都报出数来,却没有一个超过我的,连持平的也一个没有,只有一个人报了六个。多数人都报了五个,男教师只有一个人吃得最少,四个。两个女教师都说吃了三个。我当了一回冠军,平生仅此一回。参加过几次篮球、乒乓球和象棋赛事,从来没拿过冠军;一顿咥七个馍的纪录,在农业中学教师的范围内未曾被人打破,我自己后来也未能再刷新。

饭后便提着镰刀到凤凰嘴东侧的坡地上割麦子。我感觉到胃里很撑,也很沉。那时候的馍都习惯以二两为规格,再加一碗稀米汤,我的胃里至少装着两三斤重的食物,馍的计量标准的二两,是指干面粉,和水蒸成馍,不会少于四两。当我挥动镰刀割麦子的时候,感觉到了难受,也就伴之而生悔意,吃得太多了。这种因为贪吃而发生的身体负担以及后悔情绪,在我却是久违了的别一番感慨。许多年来,吃饭已经形成习惯,就是抑制住饥饿便罢手也闭口,很少有吃到一满饱的机遇。每月三十斤粮食定量,我通常是以三四四来分配一天三顿伙食的数量的,计量单位是两。这样的配额,连半饱似乎都勉强,自我感觉就是仅仅“压住了饥饿”。尽管这样,三十斤粮票仍然维持不到月底,便从家里蹭来吃食弥补亏空……

我现在的工作点有餐厅,在我看到吃剩的大半个馍和小半碗干面条或米饭被倒入垃圾桶的时候,常常会泛出曾经咥过七个馍的往事来。且不说可惜了粮食这种陈年老话,我也不无庆幸,中国人不仅告别了如我四十多年前丑陋的食量和吃相,而且可以随意扔掉吃剩的馍、米饭和面条,连眼皮也不会眨一眨。

来源:京津冀消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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