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陈,我的丈夫,靠在驾驶座上,眼睛闭着,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车没有动。
一个小时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老陈,我的丈夫,靠在驾驶座上,眼睛闭着,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手机在副驾驶的储物格里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静止得近乎凝固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嫂子。
我没有立刻接。
我只是看着那两个字,它们像两个小小的、黑色的砝码,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视网膜上。
震动停了。
车厢里恢复了死寂,只有空调系统还在固执地吐着暖风,那风吹在脸上,干干的,带着一股尘埃的味道。
我扭头,看向窗外。
一望无际的红色尾灯,像一条凝固的、发着光的巨大蜈蚣,盘踞在灰蒙蒙的国道上。
手机又响了,还是她。
这一次,我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怎么才接电话啊?我还以为你们没电了呢?”嫂子的声音很高,很亮,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到哪儿了?我看新闻说高速堵得厉害,你们走的国道?”
“嗯,堵着呢。”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哎呀,我就说吧,让你们早点出发,你们非要拖到中午。现在好了吧?”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我早就料到了”的得意。
我没有接话。
这种对话,没有争辩的必要。赢了,又能怎样呢?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她似乎也觉得这个话题没有继续的价值,立刻切换了频道,“对了,跟你说个正事。你路过镇上的时候,记得去菜市场买点菜。”
“买菜?”我愣了一下,“家里没准备吗?”
“准备了,怎么没准备?你哥一大早就去买了。但是吧,我寻思着,你们回来,人多,不得多备点嘛。而且有些菜,镇上的更新鲜。”
我沉默着,听着她在那头滔滔不绝。
“你记一下啊,买两斤新鲜的五花肉,要那种一层一层,肥瘦相间的,别太肥。再买条鲈鱼,要活的,让老板给你现杀,眼睛得亮,知道吧?还有,我昨天看上的那种手打的牛肉丸,就在市场东门进去第三家,他家的好吃。哦对了,还有孩子们要喝的旺仔牛奶,要一箱。还有你爸爱吃的那个牌子的花生米……”
她的声音像一串没有标点符号的密集鼓点,敲打着我的耳膜。
我看着窗外,那条红色的长龙,纹丝不动。
“嫂子,”我轻轻地打断她,“我们现在堵在路上,离镇上还远着呢。看这情况,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堵着也得动啊,早晚能到嘛。你先记下来,省得到时候忘了。我发微信给你吧,列个单子。”她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潜台词。
“……好的。”我还能说什么呢?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扔回储物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小小的、白色的雾。
老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看着我。
“你嫂子?”
“嗯。”
“又让你买东西?”
“嗯。”
他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很温暖,很干燥,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厚实感。
“别往心里去,她就那样,没什么坏心,就是爱操心。”他总是这样说。
我没有抽回手,只是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没什么坏心。
是啊,或许真的没什么坏心。她只是习惯了,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彰显她在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地位。而我,这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回来,便成了一个需要听从调遣的、带着“客人”属性的亲戚。
手机的提示音响了一下,是嫂子发来的购物清单,长长的一串,占据了整个屏幕。
我看着那张清单,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们堵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像被困在一个时间的孤岛上。而她,却在几十公里外,运筹帷幄,指挥着我们去完成一项看似无比重要,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荒诞的任务。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好像,你正在一片汪洋中挣扎,而岸上的人,却在大声提醒你,记得上岸后去取一下昨天的快递。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车灯和尾灯的光,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氤氲开来,形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晕。雨,不知何时开始下了,细细的,斜斜的,敲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无数只蚕在啃食桑叶。
老陈打开了收音机,里面传来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播报着春节期间的交通路况,每一个地名都伴随着一个红色的、拥堵的标签。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反而更添了一丝寂寥。
我的思绪,却飘回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还没有嫂子。
过年回家,也是这样的大包小包,但那些东西,都是我自己想买的。给爸爸买他爱喝的茶,给妈妈买她念叨了很久的羊绒围巾。车开到楼下,我甚至不用按喇叭,只要一熄火,爸爸的窗户就会推开,他会探出头来,笑着说:“回来啦?”
然后,就是下楼的脚步声,咚咚咚,急促而有力。
他会抢过我手里所有的东西,嘴里念叨着:“买这么多干什么,家里什么都有。”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妈妈会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声音,她会围着围裙跑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她会先摸摸我的脸,说:“瘦了。”然后又去拍拍老陈的肩膀,说:“路上辛苦了。”
那个时候的家,是一个可以让我卸下所有防备和疲惫的港湾。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妈妈做饭的香气,混着爸爸烟草的味道,还有阳台上那盆栀子花淡淡的清香。
那是一种独属于“家”的味道。
而现在呢?
家还是那个家,房子没变,人也没变。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扇门背后,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大概,是从哥哥结婚那天开始的吧。
我记得那天,家里很热闹,亲戚朋友来了很多。嫂子穿着红色的敬酒服,很漂亮,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挽着我哥的手,一桌一桌地敬酒。
轮到我们这桌时,她举起酒杯,对我笑着说:“小姑,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要多关照呀。”
她的眼睛很亮,看着我,但我总觉得,那目光的焦点,并不在我身上。
后来,她怀孕,生子。
这个家的重心,便彻底转移了。
妈妈的生活,开始围着孙子转。爸爸的话题,也离不开他的宝贝金孙。
我回去,他们依然高兴。但那种高兴里,多了一丝客气和疏离。
他们会拉着我的手,说:“快坐,快坐,别累着。”然后转身,又去忙活孙子的事情了。
我像一个被郑重招待的客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着我的侄子在客厅里跑来跑去,把玩具扔得到处都是。
嫂子会一边收拾,一边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你看,还是生女儿好,贴心。不像这个臭小子,就知道给我捣乱。”
我只能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曾经属于我的房间,也被改成了儿童房,堆满了小侄子的玩具和衣服。我回去,只能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
妈妈会有些歉意地说:“委屈你了,家里地方小。”
我总是说:“没事,挺好的。”
我能说什么呢?
难道要说,妈妈,我想睡回我自己的房间吗?
我没有那个资格了。
那个房间,连同我在这里的身份,都已经“让”了出去。
“嘀嘀——”
后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喇叭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前面的车,动了。
像一条沉睡的巨龙,终于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老陈发动了车子,缓缓地跟了上去。
车子向前挪动了大概五十米,然后,又停下了。
希望,燃起,然后,熄灭。
如此反复。
手机又响了。
第三次。
还是嫂子。
“喂?”
“你们动了没?”
“动了一点,又停了。”
“哦哦,那就好,能动就行。对了,我刚才忘了说,除了牛肉丸,再买点虾滑,你侄子爱吃。也要那个老板家的,他家的真材实料。”
“……好。”
“还有,家里的酱油好像不多了,你顺便带一瓶。要那个牌子的,叫什么来着……对,千禾的,零添加的那个,对孩子好。”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
一下,两下,三下。
“嫂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不像话,“这些东西,你为什么不让哥去买呢?他不是在家吗?”
电话那头,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大概是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悦。
“你哥?”她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他一个大男人,哪懂这些啊?让他去买,不是买错了,就是被人坑了。再说了,他得在家看孩子,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再说了,你们不是顺路嘛,顺手的事。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她又补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责。
是啊,一家人。
这三个字,真是一个好用的枷锁。
它可以让一切不合理的要求,都变得理所当然。
挂了电话,车厢里又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刷器在眼前来回摆动,每一次,都刮开一片清晰的世界,但很快,又被新的雨水模糊。
就像我的心情。
努力地想要看清一些事情,但总是被各种情绪和关系,搅得一团糟。
“要不,我们掉头回去吧?”老陈突然说。
我转过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我很少见到的,混杂着心疼和无奈的情绪。
“回去?”我喃喃自语。
回哪里去?
回我们自己的那个小家吗?
那个一百多平米的,安静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空间。
那个地方,干净,整洁,舒适。
但,它不叫“娘家”。
过年,不回娘家,像话吗?
我仿佛已经能听到电话里,我妈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的询问:“怎么了?是不是跟嫂子闹别扭了?她那个人就那样,你多担待点。大过年的,别让你爸不高兴。”
我爸,他或许不会说什么。
他只会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阳台上,抽更多的烟。
那缭绕的烟雾背后,是他无声的失望。
我摇了摇头。
“算了,都走到这儿了。”
回去,比前进,需要更大的勇气。
我们继续在这条望不到头的路上,走走停停。
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每一个小时,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嫂子的电话,像一个精准的报时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准时响起。
第四个电话:“对了,别忘了买点水果,橘子橙子什么的,补充维生素。”
第五个电话:“你侄子的小姨(指嫂子的妹妹)等下也要过来,她喜欢吃辣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卤味,买一点。”
第六个电话:“你爸的降压药是不是快吃完了?镇上那个药店有,你顺便带一盒。”
……
我从一开始的无奈,到后来的麻木。
我不再争辩,不再解释。
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用一个“好”字来回答。
我的情绪,仿佛被这场大雨浇熄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潮湿的灰烬。
老陈看不下去,有一次,他抢过电话,说:“嫂子,我们现在真的动不了,你别再打电话了,等我们到了镇上,你把单子发过来,我们照着买就行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然后,嫂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丝委屈:“我这不是怕你们忘了嘛。我也是好心……行行行,我不打了,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她挂了电话。
但不到半小时,她的微信消息又发了过来。
不是清单,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我的小侄子,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唐装,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红包,笑得见牙不见眼。
照片下面配了一行字:“你看,你侄子都等不及要给你拜年了。”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是一种温柔的绑架。
用亲情,用孩子,用那些你无法拒绝的,柔软的东西,将你牢牢地捆绑在她的要求上。
你无法生气,因为她表现出来的,全都是“爱”和“期待”。
夜里十点。
我们终于,在堵了八个小时之后,看到了镇子的灯光。
那些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有些遥远,但终究,是希望。
老陈把车开进镇里,找了一个停车场。
“我去买吧。”他对我说,“你累了,在车里歇会儿。”
我摇了摇头:“还是一起去吧,东西太多了,你一个人拿不了。”
而且,我需要下去走走。
我需要呼吸一下车外那冰冷的,潮湿的,但新鲜的空气。
镇上的菜市场,已经快要收摊了。
灯光昏暗,地上湿漉漉的,混杂着烂菜叶和鱼腥味。
我们按照嫂子那张长长的清单,一家一家地找。
卖肉的摊主,正在用热水冲洗着案板,看到我们,有些不耐烦:“五花肉?就剩这最后一块了,要不要?”
那块肉,肥得像一块白色的油膏。
我摇了摇头。
卖鱼的池子里,只剩下几条翻着白肚皮的鱼,奄奄一息。
活的鲈鱼,自然是没有了。
那家据说很好吃的牛肉丸店,已经关门了。
我们跑遍了整个市场,清单上的东西,只买到了一小半。
而且,没有一样,是完全符合嫂子要求的。
我提着几个塑料袋,站在市场的出口,看着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倒影。
心里,一片茫然。
我甚至可以预见到,等下回到家,嫂子看到这些东西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她大概会皱着眉头,用一种惋惜又略带指责的语气说:“哎呀,怎么买的这个?这个肉太肥了,不好吃。”
“鱼都死了,不新鲜了。”
“这家丸子不行的,我跟你说的那家才好吃。”
然后,她会叹一口气,总结道:“算了算了,将就着吃吧。早知道,还不如我自己去买了。”
她不会问我们堵了多久的车。
她不会问我们找这些东西跑了多少路。
她只会看到,结果,不符合她的预期。
“走吧。”老陈把最后几袋东西放进后备箱,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点点头,坐回车里。
从镇上到我家的路,很熟悉。
每一棵树,每一栋房子,都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只是,心境,完全不同了。
以前,开在这条路上,心里是雀跃的,是归心似箭。
现在,却像是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心里充满了忐忑和疲惫。
车子,在熟悉的楼下停稳。
这一次,我没有等。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爸,我们到了,在楼下。”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电视的声音,有孩子笑闹的声音。
“哦,哦,好,好,我们下来。”我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
我们没有立刻下车。
我和老陈坐在车里,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大概五分钟,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
下来的人,是我哥。
他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才到啊?等你们半天了。”他拉开车门,一股寒气涌了进来。
“堵车。”老陈言简意赅。
“东西呢?你嫂子让买的东西,都买了吗?”他探头看了一眼后座。
“在后备箱。”
他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看到里面那几个塑料袋,愣了一下。
“就这些?”
“嗯,市场快收摊了,很多东西没有了。”我说。
“那个牛肉丸呢?我老婆念叨了好几天了。”
“关门了。”
他“啧”了一声,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没有说“辛苦了”,也没有问我们“吃饭了没”。
他只是拎起那几个袋子,转身就往楼上走,嘴里还念叨着:“这下回去,又要被她说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个曾经会在我被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替我打架的哥哥,如今,变得如此陌生。
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我老婆会不高兴”。
我和老陈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我们提着自己的行李,跟在后面,走进了那扇熟悉的,又陌生的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
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声音开得很大。
我妈抱着我侄子,正在给他喂水果。
嫂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系着一条崭新的围裙,看到我们,脸上立刻堆起了笑。
“哎呀,总算回来了,快进来坐。”
她的目光,越过我们,落在我哥手里的那几个塑料袋上。
她走过去,接过来,一个一个地看。
然后,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肉怎么这么肥啊?”
“鱼呢?怎么没买鱼?”
“丸子呢?”
我哥在一旁,小声地解释着:“堵车,去晚了,都收摊了。”
嫂子叹了口气,把那几个袋子往厨房的地上一放,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客厅里所有人都听到。
“唉,早知道这样,我就自己下午去一趟了。这下好了,年夜饭的菜,都少了好几样。”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遗憾和委屈。
仿佛这个年,过得不完美,全都是我们的责任。
我妈抱着孙子走过来,打着圆场:“没事没事,有啥吃啥,人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
她拍了拍我的胳ر,说:“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饿了吧?”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安抚,和一丝请求。
她在请求我,不要计较。
我爸始终没有回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视屏幕,仿佛那里,正在上演着全世界最精彩的节目。
但我知道,他听到了。
他什么都听到了。
他的沉默,就是他的态度。
在这个家里,他选择了一种“不介入”的姿态,来维持表面的和平。
我突然觉得,很累。
比堵八个小时的车,还要累。
那种累,是从心底里,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的,无力感。
我没有去洗手,也没有坐下。
我转身,走进了那个曾经是我的,现在是儿童房的房间。
房间里,开着一盏小小的夜灯,光线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奶味,和一种属于孩子的,甜腻的味道。
地上,床上,到处都是玩具。奥特曼,小汽车,乐高积木。
我小心地跨过那些障碍,走到窗边。
窗外,雨已经停了。
夜空被城市的灯光,映照成一片昏黄的,暧昧的颜色。
我看到楼下,我们那辆黑色的车,安静地停在路灯下。
车窗上,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
在那个小小的,密闭的空间里,我和老陈,度过了八个小时。
那八个小时,很漫长,很煎熬。
但是,在那个瞬间,我突然觉得,那个小小的车厢,才更像是我的“家”。
一个可以让我安静地待着,可以让我和我的爱人,分享彼此沉默和疲惫的地方。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是老陈。
他走到我身边,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我。
“饿不饿?我给你泡碗面吧?”他说。
我摇了摇头,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老陈。”
“嗯?”
“明年过年,我们出去旅游吧?”
他愣了一下,然后,抱得更紧了。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却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我心里所有的冰冷和委屈。
客厅里,传来了嫂子的声音。
“吃饭啦!都过来吃饭!”
她的声音,依然那么洪亮,那么充满了底气。
我知道,这顿年夜饭,我必须去吃。
我要脸上带着笑,对嫂子做的每一道菜,都表示赞美。
我要给我爸妈,夹他们爱吃的菜。
我要给我侄子,一个大大的红包。
我要扮演好一个“懂事的小姑”,一个“孝顺的女儿”。
这是我,在“回家”这出戏里,被分配到的角色。
我不能搞砸了。
但是,在我的心里,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扇门,我会常回来看看。
但那个叫做“娘家”的地方,或许,我再也回不去了。
真正的家,不是一个贴着“故乡”标签的地方。
而是那个,能让你在任何时候,都想“回去”的地方。
那个,在你被全世界指责时,会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你身边,对你说:“没关系,我给你泡碗面”的地方。
我直起身,转过头,对老陈笑了笑。
“走吧,我们去吃饭。”
窗外,远处的天空,有烟花升起,炸开一团绚烂的光。
很美,也很短暂。
就像很多,我们曾经无比珍视的,东西。
来源:文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