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团长丈夫顾克群将他那守寡的表嫂林月华母子安顿进我们的婚房后,我和他之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我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的冷战,没想到第二天,一张离婚协议就轻飘飘地落在了桌上。
本文为虚构故事,呼吁读者遵纪守法,弘扬友善、正义等正能量,共建和谐社会。
1987年的冬日,家属大院的空气冷得像刀子。
团长丈夫顾克群将他那守寡的表嫂林月华母子安顿进我们的婚房后,我和他之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我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的冷战,没想到第二天,一张离婚协议就轻飘飘地落在了桌上。
他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先把字签了。你带悦悦回娘家住几天,等这阵气消了,我亲自去接你们娘俩回家。”
在他看来,妻子的妥-协不过是时间问题,一如过去每一次争吵的结局,她终将垂泪归来。
我的目光从“离婚协议”四个刺眼的字上挪开,落在女儿悦悦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孩子对寒冷最本能的畏惧。
我沉默地接过笔,只说了一个字:“行。”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转身就去照料那对“孤儿寡母”了。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便立刻行动。我从五斗橱最底层摸出积攒的粮票和一小卷被手帕包裹得紧紧的钱,塞进最贴身的内兜。然后,用一床厚实的棉被将女儿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妞妞乖,妈妈带你走。”
不到半小时,我和悦悦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汽笛长鸣,将那个所谓的“家”远远甩在了身后。
火车开动前的一周,我找到了村支书。
“堇玥,你真想好了?主动申请去山区支教?”村支书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那地方穷山恶水的,条件苦得很。再说,你家那位顾团长,控制欲那么强,支教至少三年才能申请调动,他能放你去?”
我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必须去。但在手续正式下来之前,还请您务必为我保密。”
领了志愿表,我将那个日期郑重地记在本子上。那将是我新生的日子。
曾几何"时,我也是文工团里最耀眼的一枝花。为了报答顾克群的“救命之恩”,我放弃了更好的前程,下嫁给了当时还只是个普通新兵的他。
他确实争气,短短七年,就从一个无名小卒爬到了团长的位置。我们曾有过恩爱的岁月,生下了可爱的女儿悦悦,甚至一度被评为“模-范之家”。
可所有的美好,都在顾克群的青梅竹马、我的表姐林月华死了丈夫后,戛然而止,碎成了一地齑粉。
顾克群这次出差,走了足足一个多月。
我去村头水井打水时,总能听见几个裹着灰白色头巾的妇人,在背后对我指指戳戳。风言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听说了没?顾团长这次回来,怕是要换个婆娘了。”
“哟,真的假的?我就说他家那个不行,长得一副狐媚样子,肚子也不争气,这么多年就一个女娃!”
“还能是谁?你不知道?这次顾团长去外地,说是可以带家眷,林月华那个寡妇,也跟着一块儿消失了一个多月。”
我心底里朝她们翻了个惊天动地的白眼,嘴上却毫不客气:“王阿婆,上了年纪就积点口德,小心说人闲话,夜里被拔了舌头!”
被我抓了个正着,几个婆子顿时恼羞成怒,对着我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两口。
“呸!什么玩意儿,泼辣货!一样是表姐妹,看她那干瘪瘦弱的样子,哪比得上人家月华丰腴会生养!”
我懒得再与她们纠缠,提着水桶快步往家走,心里只惦记着给女儿悦悦做饭。
然而,刚进院子,一幕刺眼的景象就让我如遭雷击。
院子里的老榕树下,顾克群正与林月华依依惜别。我下意识地闪身躲到墙根后,手里的铁桶把手,深深地勒进了掌心。
林月华的身子软得像没有骨头,娇滴滴地倚靠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克群,你真的会娶我吗?我等了你这么多年……”
顾克群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当然,月华,我的心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当年要不是为了把文工团的留岗名额给你,我怎么会娶你那个……失去清白的表妹。”
轰的一声,我的世界天崩地裂。
原来如此!他当年娶我,竟是为了成全林月华!
那时的文工团,我和林月华是公认的两朵金花,但凭着文化功底和舞台表现力,我总能压她一头。多少青年才俊踏破了林家的门槛,只为求娶我。
我死死地盯着那对相拥的他们,那个夏夜的噩梦再次席卷而来。
我上完夜校回家,在漆黑的玉米地里被村头几个混子撕碎了衣衫。尽管顾克群“英雄救美”般地及时出现,但关于我“被糟蹋了”的流言还是像瘟疫一样传遍了全村。
一夜之间,我从人人追捧的白天鹅,变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就在这时,顾克群上门提亲。我父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感恩戴德地倒贴了嫁妆,把我匆匆嫁了出去。
于是,我成了下岗女工,而林月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文工团的头把交椅。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当年她瞧不上的穷小子顾克群,竟能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一路青云直上,坐到了今天的位置。
“顾家的,发什么愣呢?哎呀!你这手都快勒紫了!”路过的李嫂子热情地招呼,打断了我痛苦的回忆。
“呀,堇玥妹妹回来啦?”
林月华看到我,非但没有松开顾克群,反而像示威一般,将身体贴得更近了。倒是顾克群,眼神闪躲,有些不自然地想拉开距离。
我没理他们,面无表情地提着水桶径直走向小厨房。
“林堇玥!”顾克群感觉面子被拂,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语气里满是责备,“月华跟你打招呼,你摆什么脸色?”
水桶里的水晃了出来,瞬间浸湿了我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我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
“我摆脸色?顾克群,你把小三都领进家门了,还指望我对她笑脸相迎?”我的心,只剩下冷笑。
“克群哥,算了,”林月华立刻切换成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拽着男人的衣角,委屈地抹起了眼泪,“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来讨人嫌的。你别为了我和妹妹伤了和气,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本就没法过了。”
看着她那副令人作呕的表演,我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孤儿寡母,关我什么事?我没有义务赡养他们!
“妈妈……妈妈……”
悦悦的哭声突然从里屋传来。我冲过去,只见她白净的小脸上赫然一道带血的指甲印。我心疼地蹲下,紧紧抱住她。
“悦悦,怎么了?告诉妈妈!”
在她身后,林月华的儿子军军,正拿着一个断成两截的弹弓,贼兮兮地探出头来。见势不妙,他也立刻放声大哭:“妈妈!叔叔!姐姐欺负我!她把我的弹弓弄坏了呜呜……”
悦悦吓得直往我身后躲,怯生生地说:“妈妈……弟弟说谎,是他用弹弓打我,弹弓才坏掉的……”
我抬起女儿娇嫩的手背,上面布满了被弹弓打出的红印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对母子,真是欺人太甚!
闻声而来的左邻右舍越聚越多,把小小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啧啧,这就是林家那俩姐妹吧?这还没进门呢,就争风吃醋成这样了……”
“还是团长夫人呢,当众闹成这样,真丢人。”
“你们不知道?这林家大姑娘当年可是个二手货!要不是顾团长好心,谁要她啊。”
闲言碎语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林月华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戏也演到了高潮,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
“都是小孩子打闹,妹妹,你就看在我们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放过我们吧!”
被街坊邻里这样围观,顾克群的脸面彻底挂不住了。他冲我低吼:“行了!让孩子互相道个歉不就完了吗?”
见男人公开维护自己,林月华立刻接过话头,添油加醋:“妹妹,你家悦悦只是被抓破了脸,养几天就好了。可我家军军的弹弓坏了,我们家穷,那可是他唯一的玩具啊!”
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夫唱妇随的丑恶嘴脸,我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对顾克群说:“她是故意的!她就是存心要我当众难堪!”
顾克群却看也不看我,只顾着去扶跪在地上的林月华。
“作为首长夫人,你就非得这么斤斤计较,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我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声音颤抖:“顾克群,悦悦是你的亲生女儿!”
一直小声啜泣的悦悦也跟着轻声喊他:“爸爸……”
顾克群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看到人群中已经有人跑去请村支书了。我猛然想起,自己去支教的手续还没彻底办好,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扣上“品行不端”的帽子,我的逃离计划可能就要泡汤了。
但是悦悦还那么小,我不能让她的心灵,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留下被父亲抛弃的阴影。
想到这里,我捏紧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牙印:“我替我女儿道歉。”
林月华反应极快地拦住我,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妹妹,道歉也要讲究公平啊。”
我咬牙切齿:“……你想怎么样?”
她朝儿子军军使了个眼色:“军军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呗。”
那个鬼精的熊孩子心领神会,立刻跪在地上,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悦悦姐姐,对不起!”
让我给一个小辈,给欺负我女儿的熊孩子下跪??
见我迟迟不动,林月华又开始抹眼泪:“罢了罢了,谁让我们孤儿寡母的,天生就是受人欺负的命。”
又是这套。这半年来,她就是用这种楚楚可怜的姿态,一次又一次地把顾克群从我身边叫走。
我痛心地闭上了眼睛。
噗通——
为了不让顾克群再去拉扯我的女儿,我忍着滔天的屈辱与心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对不起。”
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碎成了渣。我只能力所能及地,护住女儿最后一点尊严。
所幸,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看到我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珠,顾克群的眼神沉了下来,神情晦暗不明。他沉默了片刻,上前一步,将我扶起,用身体为我挡住了村民们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视线。
“干爸,你会给我重新做个弹弓吗?”军军立刻卖乖地抱住顾克群的大腿。
“乖军军,当然会!走,干爸现在就带你下馆子去!”
在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的顾克群心里,男孩的撒娇显然更受用。他一把抱起军军,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只手自然地挽着林月华,大踏步地走出了院门,留下我们母女俩,像两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
“妈妈,”悦悦仰着天真的大眼睛,轻声问我,“女娃娃……真的不好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摸着她的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傻悦悦,是他们不好。女宝宝是全世界最好的宝贝,妈妈的悦悦,一百个一千个军军都比不上。”
可悦悦却委屈地瘪起了嘴:“可是……爸爸不喜欢悦悦,他为什么不带我们去下馆子。”
我怔住了,只能将女儿瘦小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无言以对,泪水无声滑落。
夜色如墨,悄无声息地浸染了整个院落。顾克群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从酒馆打包的饭菜,还有两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他蹲下来,看着正在冰冷的水里搓洗衣物的我,才注意到,我那双曾经弹得一手好琴的细腻双手,如今已变得粗糙通红,布满裂口。
“……堇玥,跟着我,你受苦了。”他这句话,倒有几分真心。
“你也别怨我,”他自顾自地解释,“月华的丈夫也是我的战友,为救我才牺牲的。于情于理,我都该照应她们母子。”
照应?照应到床上去了?
我心里冷笑,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事到如今,这些虚伪的话语,除了让我觉得恶心,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我头也没抬:“起开,挡着光了。”
见我不识抬举,他的耐心耗尽,烦躁地一脚踹翻了那盆我快要洗完的衣服,勃然大怒。
“林堇玥!你别给脸不要脸!当年要不是我,你就没人要!你现在敢对我这个态度?”他威胁道,“你学乖点,过阵子区里分房子还能有你一份,不然你就等着在这破土屋里烂一辈子吧!”
他还好意思提当年?
我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直视着他:“顾克群,做人要讲良心,人在做,天在看!从今往后,你和林月华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但我也警告你,”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悦悦是我的底线!就算你嫌弃她是个女娃,她也是我怀胎十月掉下的肉!你和林月华已经毁了我,我绝不允许你们再动悦悦一根毫毛!”
提起悦悦,我原本柔弱的身躯里仿佛注入了无穷的力量。那眼神里迸发出的光芒,竟让顾克群一时失神。恍惚间,他仿佛透过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的妇人,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林堇玥。
他的态度瞬间软化,伸手想触摸我的脸,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爱怜:“堇玥,怎么也不涂点雪花膏,看这手,都冻成什么样了。”
可笑。家里仅剩的半瓶雪花膏,早被林月华“借”走了,我拿什么涂?
我懒得再与他争辩,抽回手,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脏衣服。
看着我柔若无骨的腰肢,顾克群心头一动,竟从身后抱住了我:“堇玥,你怎么比刚认识那会儿还瘦……明天,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就在这时,悦悦从屋里跑了出来,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爸爸,悦悦的木马坏了,妈妈修不好,你可以帮忙修吗?”
顾克群瞥了一眼角落里那只散了架的木马,那是他在悦悦出生前,满心期待着是个儿子时,亲手做的。
不知何时,院子里下起了小雪。顾克群突然来了兴致,难得地抱起女儿放在膝上,一边逗着她,一边慢条斯理地修补起那只破碎的木马。
女儿发自内心的高兴,让我紧绷许久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可惜,这一幕短暂的阖家欢乐,很快就被两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干爸!”军军像只猴子一样蹿了过来,硬生生挤开了悦悦。
林月华紧随其后,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克群,我屋里没炭了,炕烧不热,实在是太冷了。我……我能来这儿借住一晚吗?妹妹……应该不会介意吧?”
“月华,快进来暖暖,手怎么这么凉!”顾克群见状,心疼得无以复加,立刻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哈着气,“当然不介意!我这里,你想住多久都行!”
我冷眼看着他们上演着一出伉俪情深的大戏,感觉自己和女儿,才是这个家的外人。
我移开视线,冷冷地提醒:“西厢房的炕早就坏了,热不起来,你忘了?”
顾克群头也没抬:“谁说要让月华住西厢房了?”
我怔在原地。
“……你的意思是,让我和悦悦搬过去?顾克群,西厢房的窗户也破了,你没看到吗?”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我怎么样无所谓,悦悦还那么小,冻病了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赔得起吗!”
他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窗户拿报纸糊一下不就行了?哪那么多事!又不是没有火盆,你不会多点几个?”
说罢,他再也不看我们母女一眼,径直拉着林月华,搂着军军,关上了我们主卧——东厢房的门。
被逼到冰冷的西厢房,我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和积尘,一阵发怔。
这里一直被当作杂物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我把女儿安顿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弓着身子收拾了半天,才勉强在地上清出了一块能躺下的地方。
“……妈妈,我冷。”
尽管我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我还是解开衣襟,将女儿冰凉的小脚丫,放进我的怀里,用我身体的温度去温暖她。
“悦悦乖,忍一忍,就今晚。明天,妈妈就带你回外婆家,外婆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糖酥,早就等着我们了。”
半夜,我被女儿微弱的呻吟声惊醒。我迷迷糊糊地一摸,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悦悦?悦悦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烫!”
我魂飞魄散,立刻爬起来,发疯似的拍打着东厢房紧锁的房门。
“顾克群!你快开门!悦悦发高烧了,要出人命了!”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只隐约传来男女低低的、暧昧的喘息声。
许久,门里才传来顾克群被搅了好事后,极不耐烦的低吼:“大半夜吵什么吵!喂点开水不就好了!赶紧滚!”
“滚!”
这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停下了敲门的动作。听着里面林月华那若有若无的愉悦低吟,绝望的泪水,终于决堤。
我的女儿在隔壁发着高烧生死未卜,而她的亲生父亲,却在我的床上,和另一个女人行苟且之事!
我紧紧按住胸口,那股剧痛几乎让我窒息。
但时间不容许我沉浸在悲伤里。几乎是瞬间,我冲回西厢房,用棉被紧紧裹住已经烧得有些迷糊的女儿,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院里的农用板车上。
“悦悦,乖宝宝,别睡,跟妈妈说话……妈妈明天就给你买那个你最喜欢的糖人,好不好?”
我颤抖着亲吻女儿滚烫的额头,然后转身,拉起板车沉重的把手。我那瘦弱的身体,在这一刻爆发出了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力量。
腊月寒冬的深夜,我甚至都来不及穿上袜子。刺骨的寒风刮在赤裸的脚踝上,如同刀割。
我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摔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了多少次。当我看到镇卫生所急诊室那一点微弱的灯光时,整个人几乎已经冻到麻木。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说完这句话,我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我一把抓住正在给我换输液瓶的护士的胳膊,声音嘶哑:“护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她怎么样了?”
“这位同志,你先冷静!”小护士被我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道,“你的脚严重冻伤,差点就保不住了,现在绝对不能下地!”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继续说:“孩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多亏你送得及时,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悦悦没事,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护士看着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但是同志,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孩子虽然救回来了,但因为高烧持续时间太长,我们初步判断……她的大脑可能受到了损伤,智力……极有可能会受到影响。”
轰——
护士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将我整个人都劈傻了。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
“……你是说,我女儿……有可能会变成……”
“傻子”那两个字,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看到护士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顾克群,林月华。
我握紧了女儿瘦削的小手,守在她的床前,泪如雨下。
这些年,悦悦跟着我,何曾过过一天好日子。顾克群刚升任团长时,我们母女俩才吃了几天饱饭。可很快,他的工资、粮票,大部分都被乡下那个贪得无厌的大嫂以“赡养公婆”的名义要走了。
顾克群为了他那点可怜的面子和名声,从不与他哥嫂争论。他自己常年在部队食堂吃得油光满面,却任由我们母女俩在家吃糠咽菜,靠着我做针线活的微薄收入补贴家用。
我看着女儿比同龄孩子瘦小一圈的脸庞,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第二天一早,或许是良心发现,顾克群终于找来了医院。当他看到病床上毫无生气、目光呆滞的女儿,又从医生那里了解了情况后,这个一向自负的男人,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对不起……堇玥,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昨晚早点开车送悦悦来,她就不会……”
我冷冷地看着他的忏悔表演,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我的心,在那个被他关在门外的雪夜里,就已经死了。
如今这颗死掉的心里,剩下的,只有一件事——
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一整夜,林堇玥都像一尊雕像,守在女儿的病床前。冰凉的泪珠,顺着她憔悴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女儿那只瘦得只剩骨头的小手上。
这些年,苦日子仿佛没有尽头。顾克群刚提拔成团长那会儿,女儿悦悦的好日子,满打满算也就两天,能多吃上几口肉。
可那点微薄的改善,很快就化为了泡影。乡下的那个大嫂,像个无底洞,隔三差五就来,把他们家的米面粮油、工资粮票,大半都搜刮了去。
林堇玥至今都忘不了那天,大嫂理直气壮上门要粮票的嘴脸。
她不过是想给悦悦留下一点口粮,谁知大嫂竟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唾沫横飞地指着她的鼻子骂:
“我公婆在你家白吃白喝那么多年,我要这点东西不是天经地义?再说了,你家就一个赔钱的女娃娃,吃什么好东西!我那两个半大小子,可都等着吃饱了蹿个子呢!”
顾克群呢?他把自己的脸面和在街坊邻居中的好名声看得比天都大,从不愿和家里人起半点争执。
他在部队食堂吃得饱足,却把苦难原封不动地留给了她们母女。糠咽菜成了家常便饭,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还得靠林堇玥熬夜做些针线活,换几个零钱补贴家用。
幸好,林堇玥嫁过来时,娘家陪嫁了一台崭新的缝纫机。
如果没有这台缝纫机,这七年暗无天日的时光,她们母女俩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来。
可终究是委屈了孩子。看着女儿比记忆里的小脸又凹陷了一圈,林堇玥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她只能一遍遍地亲吻着女儿冰冷的手背,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无力的愧疚。
第二天破晓,顾克群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冲进了病房。当他看到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悦悦,又从医生那里了解了情况后,这个男人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胸膛。
“对不起……堇玥,都怪我!要是我昨晚能早点开车送悦悦来,她就不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林堇玥冷眼旁观着他的独角戏,面无表情,一颗心却像坠了铅块,沉甸甸地憋得发慌。
这么多年,能忍的不能忍的,她都忍了。再大的委屈,她也都是咬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可自从他当上团长,除了新婚燕尔那短暂的温存,顾克群就像彻底换了个人。
这个她曾经也幻想过要与之白头偕老的男人,此刻就站在眼前,可林堇玥连开口同他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见她毫无反应,顾克群这次竟没有发火。
他只当是心中有愧,上前一步,伸手就将林堇玥揽进怀里,像安抚小猫小狗一样拍着她的背:“没事的,堇玥,别太难过。我们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再生一个。”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堇玥脑中炸开。她瞪大了双眼,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荒诞的笑话。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这个虚情假意的男人推开。
“顾克群,你还是不是人?我女儿还躺在这里生死未卜,昨天晚上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告诉你,无论悦悦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林堇玥,也绝不可能再生你的孩子!”
顾克群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在病房的墙上,簌簌掉下的绿墙皮,像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门口路过的病人和护士被里面的动静吸引,纷纷探头探脑,掩着嘴窃窃私语。
一向视面子如命的顾克群,瞬间恼羞成怒。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林堇玥的手腕,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警告:“林堇玥,你别得寸进尺!你忘了当年在玉米地里的丑事了?全村人可都知道!离了我顾克群,你看还有谁敢要你这种破烂货!”
话音未落,他狠狠一甩手,将林堇玥推向病床,自己则拂袖而去。
“……啊。”
林堇玥闷哼一声,昨夜拉着架子车在寒风里奔波了一路,她的手脚早已冻得红肿,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此刻,她的膝盖结结实实地撞在床边的钢铁支架上,整个人反跪在地,钻心的疼。
膝盖处,一片淤青迅速地蔓延开来。
“哟,这是知道我要来,特意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妹妹,这离过年可还有小半个月呢。”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恰在此时从病房门口响起。
林堇玥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被冻了一夜的身体酸软无力,尝试了几次都狼狈地跌了回去。
她抬起头,看到了林月华。那个女人妆容精致,手里却捧着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刺眼得很。
看清来人,林堇玥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警惕,身体下意识地蜷缩,像一头护崽的母狼,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女儿的病床前:“林月华,你来干什么?”
林月华见她这副护犊子的模样,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当然是来看看你的宝贝女儿,断气了没有。”
她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林堇玥,心里嫉妒的火苗疯狂燃烧。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女人就算这么狼狈,也还是一副楚楚可怜、能勾起男人保护欲的狐媚样子!
从小到大,林堇玥事事都压她一头。就连嫁人,都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嫁了个前途无量的团长!而自己呢?只能在那个破屋子里守着一个死人的牌位,活活守寡!
当林堇玥看清林月华手里捧着的是祭奠死人的菊花时,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她猛地挥手,将那束花狠狠打翻在地。
“离我的悦悦远点!收起你那张臭嘴,少在这里咒我女儿!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被她这么一激,林月华彻底被激怒了,她死死盯着满地的残花败瓣,眼珠子一转,突然上前一步,用她那双崭新的布鞋,狠狠地踩住了林堇玥刚刚被护士包扎好的手。
“林堇玥,我劝你识相一点!要是不想你和你女儿的下场更惨,就麻利点,滚去跟顾克群离婚!”
那双本就布满冻疮和伤口的手,在她的鞋底之下,瞬间皮开肉绽,变得血肉模糊。
林堇玥死死咬住下唇,剧痛让她浑身发抖,却倔强地不肯在林月华面前发出一声痛哼。
她抬起头,冲着这个表情扭曲的女人,绽放出一个苍白而挑衅的笑容。
“你以为我不想离?林月华,你有本事就去试试,看看顾克群那个把面子当命的伪君子,愿不愿意为了你,背上一个抛弃发妻、娶个寡妇的名声!”
可笑!她真以为自己稀罕顾克群那个王八蛋吗?
这个支离破碎、毫无人情味的家,她早就待够了。自从她发现顾克群和林月华之间那点不清不楚的奸情苗头,她就动了离开的心思。
她提过离婚,甚至对顾克群说过可以成全他们。可换来的,却是顾克群的勃然大怒和一顿臭骂。那个男人,早就被团长的位置和虚伪的面子蒙蔽了本心。
林月华被她的话刺痛,以为她在炫耀和瞧不起自己,脚下愈发用力碾压。
“你有什么好炫耀的?寡妇怎么了?你别忘了,你是谁!”
说着,她又朝着悦悦病床的方向,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将来养一个傻子,你还有脸说我?还团长夫人呢,真是丢人现眼!我要是你,早就带着那个小傻子,找根绳子一起吊死了!”
看到她侮辱女儿的动作,林堇玥也不知从哪爆发出了一股蛮力,猛地扑了上去,用尽全力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许你侮辱我的女儿!”
林月华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力吓了一跳,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
“啊——你敢打我!?”
她失声尖叫,那声音穿透了房门。一直在门口等她的顾克群听到动静,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月华!你怎么了?”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林堇玥,径直奔向林月华。当他看到林月华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再配上满地狼藉的菊花瓣,一股怒火瞬间冲昏了头脑。
顾克群想也不想,直接一脚踹在了林堇玥的肚子上。
“林堇玥!你真是不识好歹!月华听说悦悦病了,好心好意跑来看望,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敢动手打人!”
“谁给你的胆子,敢欺负月华!”
林堇玥被踹得倒在地上,捂着小腹,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那只被踩烂的右手,鲜血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淌。
有了顾克群撑腰,林月华立刻变了一副面孔,刚才的狰狞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委屈。她娇滴滴地靠进男人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克群,我就是好心想来看看悦悦……谁知道,堇玥妹妹反应这么大,还说让我的脏手离她远点……那花……那花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哪知道她忌讳这个啊,我都是一片好意……”
随着她的哭诉,顾克群的脸色愈发阴沉。
他本想再对林堇玥呵斥几句,可一抬眼,却看到她那痛苦不堪的样子,再瞥一眼病床上打着点滴的悦悦。
母女俩同样苍白如纸的脸,让他莫名地生出一丝心软。
动了动嘴唇,那句更狠的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林堇玥,你好自为之吧。”
扔下这句话,顾克群搂着林月华,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堇玥只觉得下腹一阵阵坠痛,根本没心思去管他们。她颤抖着伸出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往身下一探。
满手的温热和粘稠。是血……
她没来得及呼救,就直接疼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林堇玥发现自己躺在了另一张病床上。
脑袋胀痛,喉咙干得快要冒烟。她挣扎着想去拿桌上的水壶。
一个护士正在给她换吊瓶,见她醒了,连忙按住她。
“同志,你先别动。你刚小产,身子虚得很,必须静养。”
小产?
这两个字像炸弹一样,把林堇玥炸得呆立当场。
反应过来后,她一把抓住护士的衣袖,声音颤抖地确认:“你……你说什么?我怀孕了?”
护士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同情悄声说:“是啊,都快三个月了。同志,我偷偷告诉你,医生说,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有了悦悦后,顾克群不是没想过再要个儿子。只是四处求医问药,她的肚子始终没动静。
听到这话,林堇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抬起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仍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上。心里像是被泡进了无尽的酸楚里,一滴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她不是个好母亲,连这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或许,这就是顾克群的命吧,命中无子。
“同志?同志?”护士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需要我帮你通知你爱人吗?”
林堇玥从沉重的思绪中被拉回,她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有爱人。”
告诉他,又能换来什么?几句廉价的怜悯吗?她,早就不稀罕了。
一连好几天,顾克群和林月华都再没出现过。
林堇玥也顾不上去想他们。因为悦悦醒了,但情况很不好,言语变得迟缓,目光呆滞,只会流着口水,傻愣愣地望着窗外那群追逐打闹的孩子。每当看到这一幕,林堇玥的心就如同被刀割。
“小林同志,今天可以出院了。”热心的小护士帮她收拾好东西,叮嘱道,“你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千万注意别沾水。”
出了院,林堇玥本想带悦悦回娘家。
虽然母亲去世后,她和娘家走动得少了,但那终归是她的根。总好过回到顾家,看那对男女在自己眼前上演恶心的戏码。
可当她抱着悦悦,坐在娘家的饭桌前喂孩子吃饭时,却清楚地听见隔壁房间里,弟妹正和弟弟窃窃私语。
“你姐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跑回娘家来蹭吃蹭喝了?”
“家里的粮票都是有定数的,我还怀着孕呢!她这一张嘴回来,我肚子里的孩子营养跟不上可怎么办?我告诉你,我肚子里这个,才是你们老林家的根!你姐那孩子姓顾!你跟你爸可得分清主次!”
紧接着,是弟弟为难的声音:“可能……是跟姐夫吵架了吧……姐夫是团长,应该不至于……”
“好好好,媳妇你别生气,我找机会跟爸说说……”
那些话,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在林堇玥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握着筷子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连娘家,都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正准备进屋的林父听到了这一切,脸上满是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堂屋说:“阿玥啊,你也别多想。你跟克群,终归是夫妻,闹脾气也该有个度。吃完午饭,就早点回去吧。”
林堇玥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院子里就传来一个洪亮的妇人声音。
“哟,亲家,正吃饭呢。”
她抬头望去,来人竟是顾家大嫂李跃红,眼神瞬间冷了下去。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女人,这时候来干什么?
李跃红一双小眼睛在堂屋里一扫,看到痴痴呆呆的悦悦,顿时目光一亮。她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假模假样地拉住林堇玥的手:“哎呀,我的好妹妹,可算让我给找着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悦悦,那眼神,就像在估量一件货品的价格:“听月华说,悦悦发高烧烧傻了,我还不信,现在一看,还真是。”
又是林月华!那个女人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林堇玥皱紧了眉头,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悦悦不是傻子。”
李跃红碰了一鼻子灰,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生气,反而打着哈哈:“瞧我这张破嘴!哎呀,我今天来啊,是克群那孩子托我来的。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让我来劝劝你,赶紧回家去吧。”
林堇玥抿着唇,看了一圈父亲和弟妹脸上那复杂的表情,没有说话。
娘家不留,顾家是牢笼。她真的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
但转念,她想到了那张被自己夹在笔记本里的山区支教志愿表。
算算日子,过两天就是报名截止的最后期限了。她必须得回去一趟,把那张能带她逃离火海的表格取出来,交到村里去。
想到这里,林堇-玥抱起还在啃手指的悦悦,站起了身。
再次踏进那个困了她整整七年的土屋,林堇玥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反而松了口气。
以往,她总盼着顾克群能早点回家陪陪她。可现在,她发现自己竟然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堇玥啊,你先坐着歇会儿。”李跃红倒是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木凳上,自顾自倒了杯水喝,“我听说了,部队里要分新房子了,克群啊,八成是带着月华跟军军看新房去了。”
房子?
林堇玥的呼吸一滞。原来,在她和悦悦住院,无人问津的那些天里,他们已经背着自己,开始盘算着搬进新家,过上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院外传来一阵绿皮汽车的轰鸣,林月华的儿子军军欢快地从车上跳下来,手舞足蹈地嚷嚷着:“妈妈,刚刚那个楼房好高好大呀!可以放我好多好多的玩具!我们以后也能住那样的大房子了吗?”
顾克群从驾驶位下来,宠溺地摸了摸军军的头,又体贴地为林月华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那副和谐恩爱的“一家三口”的画面,深深刺痛了林堇玥的双眼。
她用力抱紧了怀里痴呆的女儿,心中一阵阵酸涩。如果那天雪夜,悦悦也能坐上这辆车,或许就能抢救及时,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顾克群抬头,看到了院子里的林堇玥,或许是心虚,他立刻松开了牵着林月华的手。
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犹豫地开口:“……堇玥,你回来了。”
林月华恨恨地瞪了林堇玥一眼,但看到她身后的李跃红,又瞬间换上了一副假笑:“妹妹,回来就好,跟我置什么气呢。”
她虚伪地打了个招呼,就亲热地挽上了李跃红的胳膊:“嫂子,你也来啦!”
林堇玥没理她,只是觉得奇怪,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密了?
她的目光在堂屋里环视一圈,忽然发现,那台她日夜使用的缝纫机,不见了。
“我的缝纫机呢?”
林堇玥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凌厉,死死地盯住顾克群和林月华。
顾克群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林月华见状,赶紧打着哈哈:“哎呀妹妹,你不知道,克群有个同事,多了一张电视机票,就想换台缝纫机。我一想,你那台反正也旧了,军军又整天吵着要看电视,我就做主,拿去换了。”
闻言,林堇玥目眦欲裂。那台缝纫机,是她去世的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她猛地冲上前,死死抓住林月华的手腕,后槽牙都快要咬碎。
“林月华!你无耻!”
“啊!”林月华痛呼出声。
啪——
情急之下,顾克群又是一巴掌,狠狠甩在了林堇玥的脸上。
看着她跌坐在地,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顾克群闪过一丝懊恼,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不就是一台破缝纫机吗?你觉得它能跟电视机比?电视机票别人家想换都换不来!月华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林堇玥,你能不能别再无理取闹了!”
心,彻底凉了。
那是她妈妈留给她唯一的嫁妆,在她心里,别说一台电视机,就是十台八台冰箱,也是千金不换的宝贝。
林堇玥懒得再跟他们理论。她眼神一瞥,正好看见戴着红袖章的村支书从家门口路过。
她猛然想起了笔记本里的那张志愿表。
坏了,如果没记错,山区支教的报名,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想到这里,林堇玥立刻转身冲进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张志愿表,抓起桌上的钢笔,在上面用力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信息。
填好后,她甩了甩墨迹,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了上衣的口袋。
也许是她太过专注,满心都沉浸在即将逃离的喜悦中,以至于完全没听到门外,林月华正和李跃红窃窃私语。
“嫂子,你看那女娃咋样?”
李跃红满脸横肉笑成了一朵菊花:“可以可以,没问题!月华啊,这事你办得漂亮!嫂子看啊,你早晚是我们顾家的人,这团长夫人的位置,就该你来坐,哈哈!”
林月华故作娇羞:“哎呀,嫂子真会说笑……”
……
做完这一切,林堇玥抱起悦悦就准备离开。
李跃红见状,立马挺着肥胖的身子挡在了门口,斜着眼没好气地说:“这马上就到饭点了,你不好好在家做饭,又想跑哪去?”
林堇玥眼珠一转,想了个借口:“我去找村头的汤婆子要点布料。这个月的布票都给你了,可家里的衣服破了,总得补补吧。”
这个理由倒也正当,李跃红不好再拦。
林月华见状,立刻机警地凑了上来:“那你快去吧妹妹,悦悦就别带了。”
她假惺惺地说:“天快黑了,孩子大病初愈,身子骨弱,可别再出去吹风着了凉。”
见林堇玥有些迟疑,她又赶紧补充道:“哎呀,妹妹你就放心吧。都是自家人,克群还在这儿呢,我们还能对自己的孩子怎么样?难道还能虐待她不成?”
林堇玥瞥了一眼从头到尾都坐在椅子上抽闷烟的顾克群。
她觉得林月华说得有道理,天确实冷,悦悦的身子不适合再出门折腾了。
她一咬牙,将悦悦重新放回了木椅子上。
也罢,虎毒不食子。再怎么说,悦悦也是他顾克群的亲生女儿。
她帮悦悦理了理小围巾,又在孩子冰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转身,快步走出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家门。
来源:财财是个故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