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小口地抿着鱼肉,小心翼翼地把一根细小的刺,用舌尖抵出来,轻轻放在骨碟里。整个过程安静又专注,像是在拆解一枚精密的仪器。
1
晚饭的鱼,刺有点多。
我小口地抿着鱼肉,小心翼翼地把一根细小的刺,用舌尖抵出来,轻轻放在骨碟里。整个过程安静又专注,像是在拆解一枚精密的仪器。
对面的陈阳,显然没有我这份耐心。他吃得很快,筷子在盘子里划拉着,发出轻微的刺啦声,像是某种焦躁的序曲。
“下周开始,我每个月给我爸妈打六千块钱生活费。”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他没有看我,眼睛盯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财经新闻,仿佛这只是在通知我,今晚的酱油用完了,明天记得买一瓶。
我停下筷子,那根刚挑出来的鱼刺,在白色的骨瓷碟上,显得格外扎眼。
空气里还浮动着清蒸鲈鱼的鲜味,混着米饭温热的香气,但有什么东西,瞬间就凉了下去。
我看着他,他的侧脸在电视屏幕光怪陆离的映照下,线条显得有些生硬。我们结婚三年,他这个样子,我见过。每次他做了某个自认为天经地义、不容置喙的决定时,就是这副表情。
“六千?”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心里明明已经像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搅乱了原本平静的池水。
“嗯。”他终于从新闻里挪开视线,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花钱的地方多。我那个当儿子的,总不能看着。”
他说得义正言辞,好像我不答应,就是个不孝不义的恶人。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地嚼。
我脑子里像是有个计算器,自动就开始噼里啪啦地响。
我们的房贷,每个月一万二。车贷,三千。物业水电燃气,加起来算一千。日常开销,买菜、日用品、偶尔的人情往来,一个月没个五千打不住。
这几项加起来,就已经是两万一了。
我的工资,税后一万五,我是做数据分析的,忙起来昏天黑地,这个数,是我拿健康和时间换的。
陈阳做销售,底薪不高,全靠提成,收入不太稳定,好的时候能拿两万多,差的时候,也就一万出头。我们按平均一万五来算。
两个人加起来三万。减掉两万一的硬性支出,还剩九千。
这九千,是我们俩的喘息空间。是偶尔想看场电影,想买件新衣服,想在某个周末去郊外住一晚的底气。是我们为了未来可能要孩子的生育基金,是为家里老人万一生病的应急储备。
现在,他一句话,就要从这九千里,直接砍掉六千。
只剩下三千。
三千块,两个人,在一个一线城市里,像两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
“我们还剩多少钱,你算过吗?”我终于咽下那口菜,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怎么就算钱了?”他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这是孝心,孝心能用钱算吗?再说了,我花的是我自己的工资,又没花你的。”
呵。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
自己的工资?
结婚的时候,是谁说的,我们的钱放在一起,我们是一个整体,要为了我们的小家共同努力?
房贷,是用我的公积金为主贷的。家里的装修,我爸妈怕我受委屈,出了二十万。他家,一分没出,只说会把我当亲女儿待。
现在,他开始分你我了。
“陈阳,”我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我们是一个家庭。你的工资,我的工资,都是这个家的收入。家里的每一笔支出,都关系到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质量和未来规划。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怎么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那是我爸妈,不是你爸妈!他们养我这么大,我现在给他们点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胸膛起伏着。
我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又是这样。
每次一谈到他家里的事,他就自动切换到这种“战斗”模式。逻辑、道理,在他那里都行不通。他只有一套逻辑,那就是“我爸妈不容易,所以我们必须如何如何”。
至于我们自己容不容易,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没有说不该给。”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温和,更讲道理,“但是六千,是不是太多了?超出了我们现在的承受能力。我们可以给,但能不能是一个更合理的数目?比如,三千?”
三千,已经是极限了。等于我们俩,一个月只有六千的机动费用。
“三千?你打发叫花子呢?”他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就炸了,“我爸那个关节炎,一个月光吃药就得一千多!我妈那个高血压,常年不能断药!他们俩在老家,买点菜,买点肉,哪个不要钱?三千块钱够干什么的?我大学同学,人家一个月给他爸妈一万!我给六千,我都觉得少了!”
又是他那个大学同学。
一个永远活在我们生活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那个同学我见过,人家是自己开公司的,家里住着大平层,老婆开着保时捷。我们呢?我们是背着一身贷款,每天挤地铁的普通上班族。
人为什么要跟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阶级的人去比较呢?这种比较,除了给自己添堵,还有什么意义?
“陈阳,我们不能跟别人比。我们得看自己的实际情况。”我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被耗尽,声音也冷了下来,“你那个同学,他有房贷车贷吗?他老婆需要为了一个月一万多的工资,天天加班到深夜吗?”
“你什么意思?”他敏感地捕捉到了我话里的刺,“你是觉得我没本事,赚得没他多,委屈你了是吗?”
我看着他,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话题是怎么歪到这里的?
我只是在就事论事,在分析我们的家庭财务状况,他却能直接上升到我嫌弃他没本事的高度。
这种对话,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就像你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消解于无形。他根本不和你谈问题本身,他只和你谈态度,谈感情,谈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靠回椅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我只是希望我们能理性地看待这件事。这是一个家庭决策,不是你一个人的。”
“行,那就算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他“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站了起来,“我自己赚的钱,我自己决定怎么花。从下个月开始,我的工资我自己管,你的工资你自己管。家里的房贷车贷生活费,我们AA。这样总行了吧?这样我就有权利决定给我爸妈多少钱了吧?”
他说完,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进了卧室,用力甩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那条被我们俩吃得七零八落的鱼,瞪着一只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在嘲笑我。
AA制。
他说得多么轻巧。
我忽然想笑。
这个家,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苦心经营。大到装修风格、家具选购,小到柴米油盐、水电网费,哪一样不是我-操心的?他呢?他就像个租客,一个只负责分摊房租的租客。
现在,他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把大部分收入给他父母,竟然主动提出了AA。
他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来,他就解脱了?
我坐在冰冷的餐椅上,很久都没有动。
窗外的夜色,一点点浓了。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吃着最便宜的泡面,却觉得未来可期。
他说,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一定要买一个大大的沙发,窝在里面看电影。
他说,以后我们赚了钱,就去环游世界,第一站就去冰岛看极光。
他说,他会一辈子对我好。
那些话,还言犹在耳。
可现在呢?
他只记得他要对他爸妈好。
我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门从里面反锁了。
我也没有敲门。
我回到餐厅,默默地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干净,把碗筷放进洗碗机。洗碗机工作的声音,嗡嗡的,像是这寂静的夜里,唯一的回响。
做完这一切,我走进书房,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映出我平静的脸。
我打开一个加密的文档,里面记录着我们家所有的资产和负债。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清清楚楚。
我看着那些数字,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不是要AA吗?
好啊。
那我们就把账,一笔一笔,算清楚。
2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已经凉了。
陈阳应该是很早就走了。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起床给他准备早餐。说实话,我也没有那个心情。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被子上投下斑马线一样的光影。我伸出手,看着光线在我的指间流淌。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的梦。
但餐桌上少了一副碗筷,提醒着我,那不是梦。
我慢吞吞地起床,洗漱,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烤了两片吐司。吃的时候,我打开了手机银行。
看着账户里的余额,我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年,我努力工作,省吃俭用,不敢买太贵的包,不敢做太贵的医美,就是想为我们这个小家,多攒下一点底气。
可到头来,这些底气,似乎成了他任性的资本。
手机响了一下,是陈阳发来的微信。
“我今天会晚点回来,跟客户吃饭。你自己解决晚饭吧。”
语气冷淡,公事公办。
我回了一个“好”。
多一个字都懒得打。
放下手机,我开始思考。
我不是一个喜欢吵架的人。在我看来,吵架是最低效的沟通方式。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徒增怨气。
但这一次,我意识到,退让和讲道理,已经没用了。
陈阳的逻辑,已经形成了一个闭环。在这个闭环里,他是孝子,他爸妈是弱者,而我,是那个计较、冷漠、阻碍他行孝的“外人”。
我想要打破这个闭环,就不能再顺着他的逻辑走。
我要建立一个新的逻辑。
一个属于我的,绝对公平的逻辑。
下午,我正在公司对着一堆数据焦头烂额,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本来想挂断,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接了。
“喂,是小雅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女声。
是我婆婆。
我的心,咯噔一下。
“妈,是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哎,小雅啊,在忙吗?没打扰你吧?”婆婆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客气和疏离。
“没事,妈,您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什么大事……”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就是……陈阳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来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陈天王已经把他那套“壮志未酬”的剧本,跟他妈演了一遍了。
“他没说什么。我们挺好的。”我淡淡地回答。我不想在电话里,跟一个老人掰扯这些。
“小雅啊……”婆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我知道,你们在城里生活也不容易。房贷车贷的,压力大。陈阳这孩子,就是心疼我们。他也是一片好心。你要是觉得……觉得负担重,就跟妈说。我们老两口,苦点累点没关系,可不能因为我们,影响你们小两口的感情。”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表面上,是体谅我,是深明大义。
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还是在说,她儿子是好心,是我觉得负担重,是我在计较吗?
如果我真的顺着她的话说,“妈,我们是有点压力,要不六千先缓缓?”
那好,回头陈阳知道了,肯定又是一场风暴。他会说,我竟然去跟他妈告状,让他妈来当说客,让他妈在中间为难。
这个锅,我不能背。
“妈,您想多了。”我笑了笑,声音听起来很轻松,“陈阳能有这份孝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们俩都商量好了,为人子女,孝顺父母是应该的。您二老就放宽心,好好保重身体,比什么都强。”
我把话说得漂漂亮亮。
我倒要看看,陈阳接下来,还想怎么演。
电话那头的婆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沉默了几秒钟。
“哎,那就好,那就好。”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小雅你真是个好孩子,懂事。陈阳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妈,您言重了。”
又客套了几句,我挂了电话。
捏着发烫的手机,我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这种家庭关系的拉扯,比写一万行代码还累。
它没有逻辑,没有公式,只有人心和算计。
晚上,我没有等陈阳。
我给自己做了一份蔬菜沙拉,配了一小块煎鸡胸肉。然后,我铺开瑜伽垫,跟着视频,做了一套完整的拉伸。
大汗淋漓之后,身体的疲惫,似乎也带走了一些心里的郁结。
洗完澡,我敷着面膜,给我妈打了个视频电话。
我妈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到我,立马笑得合不拢嘴。
“囡囡,今天怎么这么有空给妈打电话呀?”
“想你了呗。”我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
“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是不是跟你家陈阳吵架了?”我妈一眼就看穿了我。
知女莫若母。
我脸上的那点伪装,在我妈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我叹了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当然,我隐去了婆婆打电话那一段,我不想让我妈觉得,我在婆家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妈听完,半天没说话。
视频里,只能听到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语气很平静:“囡囡,妈问你,你自己的钱,够花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够啊。我的工资,养活我自己,绰绰有余。”
“那就行。”我妈点点头,“夫妻过日子,就像两个人划船,得往一个方向使劲。要是有一个人,老想着往自己家的岸边划,那这船,迟早得原地打转,甚至翻掉。”
“妈,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不是让你们散伙。”我妈打断我,“我是说,你得让他知道,这船上,你也是个掌舵的。不是他想往哪划,就往哪划的。”
“他要AA,你就跟他AA。他要给他爸妈六千,你就给你爸妈六千。钱,你自己出。你就告诉他,这叫公平。”
我妈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心里所有的迷雾。
对啊。
公平。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一直试图跟他讲道理,分析利弊,却忘了一件最简单的事。
那就是,用他的逻辑,来打败他的逻辑。
“妈,你跟我爸,需要钱吗?”我问。
“需要啊,怎么不需要?”我妈理直气壮地说,“你爸那个老胃病,不要吃药啊?我这张老脸,不要买点好的护肤品啊?我们俩想出去旅游,不要钱啊?”
我被我妈的理直气壮逗笑了。
心里的那点郁闷,也跟着烟消云散。
“行,妈,我知道了。”
“嗯。记住,囡囡。”我妈的表情,忽然变得很认真,“钱,是女人的底气。不是让你拿钱去压谁,是让你在不想做选择的时候,有不选择的权利。别委屈自己,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重重地点头,眼眶有点发热。
挂了电话,我摘下面膜,看着镜子里那张容光焕发的脸。
我做了一个决定。
3
陈阳是快十二点才回来的。
他一身的酒气,脚步虚浮,领带也扯得歪歪扭扭。
我正在书房看书,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出去。
他踉踉跄跄地走进卧室,没一会儿,就传来了沉沉的鼾声。
我合上书,走到卧室门口。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衣服也没换,鞋子甩得到处都是。
我默默地走过去,帮他把鞋子摆好,脱掉他身上的外套。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酒精、香水和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皱了皱眉。
换作以前,我可能会有些不悦,会担心他是不是跟女客户吃饭了。
但现在,我心里一片平静。
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以为他在外面应酬,是为了这个家。可他心里那个“家”的版图里,到底有没有把我规划进去呢?
我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回到书房,关上了门。
我没有睡意。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手机银行的网页版。
然后,我从我的个人账户里,给我妈的卡上,转了六千块钱。
转账附言,我写的是:
“给妈妈的零花钱,祝您和爸爸永远年轻漂亮。”
做完这一切,我截了个图,保存好。
然后,我打开了那个加密的Excel表格。
我新建了一个sheet,命名为“家庭财务AA制明细”。
我在上面,清清楚楚地列出了我们家所有的固定开销。
房贷:12000元。
车贷:3000元。
物业水电燃气网费:1000元。
……
按照AA制的原则,这些费用,我们一人一半。
然后是浮动开销。
日常伙食费、日用品采购……这些,我也暂时按照一个预估的数额,写了上去。
最后,是个人支出。
我给自己列了一栏,也给陈阳列了一栏。
在陈阳的那一栏下面,我写上:赡养费(父母):6000元。
在我自己的这一栏下面,我写上:赡养费(父母):6000元。
我看着这张表格,每一个数字,都冰冷而清晰。
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婚姻里,那被温情脉脉的面纱所掩盖的,最真实的一面。
原来,所谓的AA制,算到最后,是这样的。
我关掉电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轻松。
只有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婚姻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是目前,我唯一能走的路。
第二天,陈阳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我给他准备了蜂蜜水和早餐。
他坐在餐桌前,一边喝水,一边揉着太阳穴,脸色很难看。
“昨晚喝了多少?”我淡淡地问。
“别提了。”他摆摆手,一脸的烦躁,“那个客户,太能喝了。不喝不行,单子签不下来。”
“签下来了吗?”
“签了。”他总算有了一点得意的神色,“这个月提成,少不了。”
“那挺好。”我点点头,把一张打印好的A4纸,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疑惑地拿起那张纸。
是昨天晚上,我做的那张“家庭财务AA制明细”。
他的目光,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扫过。
当他看到最下面,我给自己父母转账六千的那一栏时,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什么意思?”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你给你爸妈钱了?你凭什么给他们钱?”
我平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不是说,AA制吗?”我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牛奶,“你的工资你做主,我的工资我做主。你给你爸妈六千,是你的孝心。我给我爸妈六千,是我的孝心。这很公平,不是吗?”
“公平?这叫什么公平!”他激动地站了起来,那张A4纸被他捏得不成样子,“我爸妈在农村,没退休金,身体又不好!你爸妈呢?他们俩都有退休工资,身体比我们还好!他们需要你这六千块钱吗?你这是在胡闹!”
我笑了。
我被他这种强盗逻辑,气得直想笑。
“他们需不需要,是他们的事。我给不给,是我的事。”我学着他之前的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我的钱,我愿意给我爸妈,让他们去旅游,去买好吃的,去享受生活,不可以吗?”
“你……”他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涨成了猪肝色。
“再说了。”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爸妈的退休金,是他们年轻时候辛苦工作换来的。他们有钱,不代表我这个做女儿的,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孝顺。难道,就因为他们有能力照顾好自己,我就没有资格表达我的心意了吗?这是什么道理?”
“我问你,陈阳。如果今天,我爸妈穷困潦倒,一身是病,而你爸妈家财万贯,身体健康。你还会觉得,我给你爸妈六…千,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吗?”
我一连串的反问,像一把把尖刀,直直地插向他那套自私又可笑的逻辑核心。
他愣住了。
像一尊木雕。
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知道,他回答不了。
无论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我不想跟你吵。”过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拿起外套,摔门而出。
连早饭都没吃。
我看着那扇被用力关上的门,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我只是觉得,很悲哀。
为我们的婚姻,感到悲哀。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算计和输赢了?
4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陈阳陷入了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早出晚归,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忙工作。
我们不再一起吃饭,不再一起看电视。家里的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他真的开始跟我AA了。
这个月的房贷,他还款日那天,他给我转了六千块钱。
不多不少,正好一半。
然后,“房贷。”
我看着那条信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没有回复。
我默默地把我们家的宽带费、水电费、燃气费的账单,都截图发给了他。
然后附上总额,除以二。
他很快把钱转了过来。
没有一句话。
我们的交流,只剩下了转账和数字。
这种感觉,很奇妙。
一方面,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我再也不用为了家里的开销,去跟他掰扯,去跟他算计。我的钱,就是我的钱。我可以随心所欲地买我喜欢的东西,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我给自己买了一支一直舍不得买的口红,下单了一套早就看中的护肤品,还报了一个周末的油画班。
我的生活,似乎因为这场AA制,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了。
但另一方面,我的心,却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每当夜深人静,我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听着隔壁书房里传来的,他打游戏时敲击键盘的噼啪声,我都会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还是家吗?
如果家只是一个分摊生活成本的地方,那我们跟合租的室友,又有什么区别?
周末,我去上了第一节油画课。
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混合气味。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每个人的画架上。
老师让我们从最简单的静物写生开始。
一个苹果,一个梨,一个陶罐。
我拿着画笔,对着那只红得发亮的苹果,却迟迟下不了笔。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想起了以前。
以前的周末,陈阳会拉着我,去逛各种稀奇古怪的菜市场。
他喜欢那种充满了烟火气的地方。
他会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指着那些我见都没见过的蔬菜,问老板怎么吃。
然后,我们会买上一大堆食材,回家,一起在厨房里忙活。
他刀工不好,切的土豆丝,粗得像土豆条。
我总是嘲笑他。
他也不生气,就嘿嘿地笑,说:“能吃就行,要那么好看干嘛?”
那时候的阳光,好像也像今天这么好。
那时候的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同学,需要帮忙吗?”
老师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我……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别急。”老师笑着说,“画画跟生活一样,有时候,你觉得一团乱麻,不知道从何下手。但只要你静下心来,找到那个你最想表达的点,然后,一笔一笔地画下去,总能画出你想要的样子。”
最想表达的点?
我看着那个苹果。
我想表达什么呢?
我不知道。
那一堂课,我画得一塌糊涂。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我闺蜜林晓的电话。
“喂,宝儿,干嘛呢?出来嗨啊!”林晓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充满活力。
“刚从油画班下课,准备回家。”
“别回了!姐们儿今天失恋了,出来陪我喝酒!”
我愣了一下,“又分了?跟那个小奶狗?”
“分了分了!什么小奶狗,就是个白眼狼!”林晓在电话那头嚷嚷着,“地址发你了,赶紧的,姐们儿需要你爱的抱抱!”
我看着手机上发来的酒吧地址,犹豫了一下。
说实话,我不太想去那种吵闹的地方。
但一想到要回家,面对那个冷冰冰的,像旅馆一样的家,我又觉得,去酒吧,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至少,那里有人气。
我到的时候,林晓已经喝得半醉了。
她趴在吧台上,面前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鸡尾酒。
“你来啦。”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到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怎么回事啊?”我坐到她身边,要了一杯柠檬水。
“还能怎么回事。”她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我给他买包,买鞋,买游戏机,我把他当儿子养。结果呢?他拿着我给的钱,去给他那个前女友买生日礼物!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感情里的这些事,外人永远说不清楚。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林晓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我总觉得,我对一个人好,他就会同样地对我好。可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被伤得最深?”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我们都一样。
都以为,只要付出了,就会有回报。
“不,你不是傻。”我递给她一张纸巾,“你只是,太善良了。”
善良到,总是在为别人着想,却忘了,最该爱的人,是自己。
“你说得对!”林晓擦了擦眼泪,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老娘以后,再也不在男人身上花一分钱了!我要把钱都花在自己身上!我要买最贵的包,穿最好看的衣服,我要让那些臭男人,都后悔去吧!”
她的话,说得豪情万丈。
但我知道,下一次,遇到那个让她心动的人,她还是会奋不顾身。
我们聊了很多。
从她的渣男前任,聊到我的AA制老公。
林晓听完我的事,气得拍案而起。
“什么玩意儿!这种男人,你还留着过年啊?离!必须离!”
“我……”我犹豫了。
离婚这两个字,我不是没想过。
但真的要走到那一步,我还是会害怕。
我怕父母担心,怕别人指指点点,也怕,自己一个人,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
“你怕什么?”林晓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你有工作,有收入,有自己的房子(虽然是贷款的),你离开他,会过得比现在差吗?”
“你不会的。”她肯定地说,“你只会过得更好。”
“你现在,就是被这段婚姻给困住了。你就像那只被温水煮的青蛙,觉得水温还行,还能再忍忍。但等你发现水烫得受不了的时候,你已经跳不出来了。”
林晓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
我到底在留恋什么呢?
是留恋那个曾经对我许下诺言的少年,还是留恋这个,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所谓的“家”?
那天晚上,我陪着林晓,喝了很多酒。
当然,她喝的是酒,我喝的是柠檬水。
我把她安全送回家,然后自己打车回去。
凌晨的街道,空旷又安静。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林晓的话。
“离开他,你会过得更好。”
回到家,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客厅里,竟然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陈阳坐在沙发上,没有睡。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吃了一半的泡面桶。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看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疲惫。
我们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又微妙的气氛。
“你……回来了。”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嗯。”我点点头,换了鞋,走到他面前。
“喝酒了?”他闻了闻,皱起眉头。
“没有。陪朋友喝了点东西。”我淡淡地回答。
“这么晚,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
我们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现在,他却在这里,以一个丈夫的口吻,来关心我的安全?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绕过他,准备回房间。
“等等。”他忽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们……我们能谈谈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的语气里,听到这种情绪。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
“好。谈谈吧。”
5
我没有坐到他身边的沙发上,而是拉了一张餐椅,坐在他对面。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茶几。
茶几上,那个红烧牛肉面的泡面桶,格外显眼。
“你这几天,就吃这个?”我先开了口。
“嗯。懒得做。”他有些不自然地把泡面桶往旁边推了推。
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同情。
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懒得做饭,吃泡面,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你想谈什么?”我问。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雅,我们……我们别这样了,好吗?”他最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哪样?”我明知故问。
“就……AA制,冷战……这样下去,这个家,都快不成家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家?”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陈阳,在你心里,这个地方,还算是家吗?”
“在我心里,这里,早就变成了一个需要按时缴纳房租和水电费的旅馆。而你,是我的室友。一个,只在需要分摊费用时,才会出现的室友。”
我的话,说得又冷又硬,像一把刀子。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我……我没有……”他试图辩解。
“你没有什么?”我打断他,“你没有跟我冷战吗?你没有跟我AA制吗?你没有为了给你爸妈钱,就跟我说,你的工资你做主吗?”
“陈阳,是你先不要这个家的。不是我。”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他的心上。
他低下了头,双手插在头发里,一副痛苦的样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喃喃地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爸妈他们,太不容易了。”
又是这句话。
我真的听腻了。
“他们不容易,我就容易吗?”我反问他,“我爸妈就容易吗?”
“我爸,五十多岁的人了,前年才从他那个干了几十年的岗位上退下来,落了一身的毛病。我妈,为了照顾我,照顾这个家,一辈子没怎么好好为自己活过。他们俩,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给了我。他们不容易,难道我就该视而不见吗?”
“就因为他们有退休金,就因为他们身体比你爸妈好一点,所以,他们就不配得到女儿的孝顺了?所以,我给他们花点钱,就是胡闹,就是不懂事了?”
“陈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双重标准?”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
这些天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和不平,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
他被我的话,问得哑口无言。
他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愧疚,还有一丝……茫然。
仿佛,他是第一天认识我。
“我……我没想那么多。”过了很久,他才沙哑着声音说,“我就是觉得,我是一个男人,我应该……”
“你应该怎么样?”我追问,“你应该打肿脸充胖子,不顾我们这个小家的实际情况,去满足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吗?”
“你应该为了证明你是个孝子,就理直气壮地牺牲你妻子的生活质量,绑架我们共同的未来吗?”
“陈阳,这不是孝顺,这是自私!”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是他打我。
是我自己,打了自己一下。
当然,这是我脑补的。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实中,我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失态了。”我看着他,缓缓地说,“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说完,我站起来,准备回房。
“别走!”他忽然伸出手,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用力,像是怕我随时会消失一样。
“小雅,对不起。”
他说。
“是我错了。”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道歉。
在我印象里,陈阳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从来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理直气壮和愤怒,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沉的悲伤。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起了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想起了我们住地下室,吃泡面,但每天都很开心的日子。”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但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可是后来,我们的生活,越过越好。我却……我却好像,把你弄丢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天,你把那张AA制的表格给我看。我当时,很生气。我觉得,你在跟我赌气,在跟我示威。”
“可是后来,我每天一个人,回到这个冷冰冰的家里,吃着泡面,看着你发给我的那些账单……我才慢慢明白。”
“你不是在赌气。”
“你是在告诉我,我们的家,病了。”
“病得很重。”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的手,还被他攥在手里。他的掌心,很烫。
“那六千块钱,我不给了。”他忽然说。
我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今天,给我爸妈打了电话。”他说,“我跟他们说,我们这个月,手头有点紧。公司效益不好,我的奖金也少了。生活费,先给他们两千。等以后,我们宽裕了,再多给。”
“他们怎么说?”我问。
“他们……他们当然是说没关系。”他苦笑了一下,“他们说,他们在老家,花不了多少钱。让我们别太累了,要注意身体。”
“其实,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他们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要过一分钱。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都是我自作主张。”
“我总觉得,我把他们从农村带出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才算是一个儿子的成功。”
“我总想向所有人证明,我陈阳,有出息了。”
“可是我忘了,最大的出息,不是赚多少钱,而是,能让我爱的人,过得幸福。”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小雅,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我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但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土崩瓦解。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酸,都哭出来。
他紧紧地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说:“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久。
从AA制,聊到双重标准,从原生家庭,聊到我们俩的未来。
我们把所有的问题,都摊开来,放在了桌面上。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
只有,平静的,坦诚的沟通。
我告诉他,我不是不愿意孝顺他的父母。我只是希望,这种孝顺,是建立在我们两个人,我们这个小家的承受能力之上的。
我告诉他,我给他父母六千块钱,不是真的要跟他们攀比。我只是想让他明白,我的父母,也同样需要我的关心和爱。
他也告诉我,他以后,再也不会自作主张。家里所有的大额开销,都会跟我商量。
他说,他会把他的工资卡,交给我保管。
我拒绝了。
“不用了。”我看着他,认真地说,“钱,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放在一起管。但是,我们要建立一个共同的账户,作为家庭基金。”
“每个月,我们俩,都从各自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钱,存到这个账户里。房贷,车贷,日常开销,都从这里面出。”
“剩下的钱,归我们自己支配。你想给你父母买东西,我想给我父母买礼物,都用我们自己的钱。这样,谁也不干涉谁,谁也不用觉得不平衡。”
“至于给双方父母的固定的生活费,我们可以从家庭基金里,拿出一笔固定的钱。比如,每个月,给两边父母,各两千。”
“这个数目,在我们目前的承受范围之内。既表达了我们的心意,也不会影响我们自己的生活质量。”
“等以后,我们收入高了,再慢慢增加。你觉得呢?”
他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就按你说的办。”
那一刻,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好像,消失了。
窗外的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一场持续了半个多月的家庭风暴,终于,在黎明来临之前,平息了。
6
第二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
我和陈阳,久违地,一起去了菜市场。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兴致勃勃地在各个摊位前穿梭。
他买了我最爱吃的基围虾,买了他自己念叨了很久的五花肉,还买了一大堆新鲜的蔬菜。
回家的路上,他两只手提得满满当当,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却笑得像个孩子。
“老婆,今天中午,我给你做红烧肉吃!”他得意地向我宣布。
“你行吗?”我斜着眼看他。
“瞧不起谁呢?”他挺了挺胸膛,“我昨晚,可是特意在网上,把菜谱研究了好几遍!”
看着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它本该有的,最美好的样子。
中午,陈阳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了两个多小时。
端上来的那盘红烧肉,卖相嘛,确实不怎么样。有的烧糊了,有的还带着血丝。
但我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味道,竟然还不错。
肥而不腻,甜咸适中。
“怎么样?”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嗯,还行。”我故意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勉强能入口。”
他一听,立马像泄了气的皮球,垮下了脸。
我看着他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骗你的啦!很好吃!”
他这才反应过来,知道我是在逗他。
他伸出手,宠溺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你呀,越来越调皮了。”
那一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
下午,我们一起,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
扔掉了很多没用的东西,也擦去了很多积攒的灰尘。
整个家,看起来,焕然一新。
晚上,我们窝在沙发里,看了一部老电影。
是《罗马假日》。
看到赫本饰演的公主,最后,在记者招待会上,用官方的辞令,向她深爱的,却不能在一起的记者告别时,我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陈阳从后面,轻轻地抱住我。
“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是啊。”他叹了口气,“人生,总是有很多遗憾。”
“所以,”他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不要再有遗憾了,好不好?”
“好。”我点点头,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我们十指相扣。
那一刻,我无比确定。
我们,不会再走散了。
之后的生活,平静而安稳。
我们按照商量好的那样,建立了一个家庭基金账户。
每个月,我们都会把大部分的收入,存进去。
给双方父母的生活费,也从这个账户里,按时打过去。
我妈收到钱的时候,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把我好一顿“教育”。
“你这孩子,怎么又给我打钱了?我跟你爸,不缺钱!你们自己留着花!”
“妈,这不是我给的。”我笑着说,“这是,陈阳和我,我们俩,孝敬您二老的。”
我特意,加重了“我们俩”这三个字。
电话那头的我妈,沉默了一会儿。
“嗯。那……那我就收下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欣慰,“替我,跟陈阳说声谢谢。”
我知道,我妈在意的,从来不是那点钱。
她在意的,是我的男人,有没有把她,把我们这个家,放在心上。
而陈阳的父母那边,也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婆婆偶尔会打电话过来,问问我们的近况,言语之间,也比以前,多了几分真诚的关心,少了几分客套的试探。
至于陈阳,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工作,把家当成旅馆的“甩手掌柜”。
他开始学着做饭,虽然水平,依旧不怎么样。
他开始陪我逛街,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坐在休息区,玩手机等我。
他甚至,还陪我去上了两次油画课。
虽然,他画出来的苹果,像个土豆。
但看着他,笨拙地,拿着画笔,认真涂抹的样子,我还是觉得,很可爱。
我们的生活,没有了惊心动魄的争吵,也没有了轰轰烈烈的浪漫。
有的,只是,这些平淡琐碎的,却又无比真实的,人间烟火。
而这,或许,就是婚姻,最本真的样子。
它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也不是两个人的博弈。
它是,两个人,手牵着手,朝着同一个方向,慢慢地走。
路上,会有风,也会有雨。
但只要,我们还握着彼此的手,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那天,我整理旧物的时候,翻出了那张,被陈阳捏得皱巴巴的,“家庭财务AA制明细”。
我看着上面的数字,和那些冰冷的条款,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我拿着那张纸,走到正在书房里看书的陈阳面前。
“老公,你看,这是什么?”
他抬起头,看到那张纸,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怎么还留着呢?”
“留着,当个纪念。”我说,“也当个,警示。”
警示我们,永远不要再回到,那个只懂得用“你我”来分割彼此的,冰冷的世界。
他站起来,从我手里,拿过那张纸。
然后,他走到碎纸机前,把那张纸,放了进去。
“嘶啦——”
一声轻响。
那张见证了我们婚姻里,最黑暗,也最深刻的一段时光的纸,瞬间,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碎片。
“老婆,”他转过身,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以后,我们家,没有AA制。”
“只有,我们。”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