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资助的贫困生当了大官,我去找他办事,他却把我客气地请出门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8-15 23:14 1

摘要:那栋大楼的玻璃幕墙,像一面巨大的、沉默的镜子,把天空切割成一块块没有温度的几何图形。

我资助的贫困生当了大官,我去找他办事,他却把我客气地请出门

1

那栋大楼的玻璃幕墙,像一面巨大的、沉默的镜子,把天空切割成一块块没有温度的几何图形。

我站在街对面,仰着头,直到脖子感到一阵僵硬的酸楚。

风从宽阔的马路中间穿过,带着一股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土混合在一起的、干燥的味道。它吹起我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角,那感觉,就像一只冰冷的手,漫不经心地拂过。

进去,还是不进去?

这个问题,像一枚生锈的图钉,在我心里扎了三天。

最终,我还是迈开了步子。斑马线的白色条纹在脚下依次后退,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仿佛鞋底粘着化不开的往事。

大厅的地面光洁如水,能清晰地倒映出天花板上那些巨大的、如同白色花盘般的顶灯。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淡淡的清香,不是花香,也不是香水,而是一种混合了中央空调的冷气、高级清洁剂和纸张油墨的味道。这味道很干净,也很疏离。

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保安拦住了我,他的眼神礼貌而警惕,像是在扫描一件需要被归类的物品。

「您好,请问您找谁?有预约吗?」

我报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我曾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也曾在信纸上、汇款单上写下过无数次的名字。

陈然。

保安的表情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那份警惕似乎松懈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尊敬。他引着我到一旁的访客登记台,递给我一支冰凉的金属笔。

我的手指有些发僵,在电子手写板上,那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两个在风中站不稳的稻草人。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绷得人心里发慌。我坐在大厅的皮质沙发上,沙发很软,陷下去,却感觉不到丝毫放松,反而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包裹着,动弹不得。

周围的一切都太新、太亮、太安静了。人们穿着笔挺的服装,脚步轻盈而匆匆,脸上没什么表情,交谈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像夏日午后远处传来的蜜蜂嗡鸣。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熟悉的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坚硬的薄膜。

那个世界,是老城区的潮湿小巷,是夏天爬满墙壁的青苔,是邻居家窗台上飘出的饭菜香,是我的那间小书店里,旧书页散发出的、混合着灰尘与时光的霉味。

那个世界,也是陈然曾经的世界。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径直朝我走来。

「您是……周先生吧?」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和。

我点了点头。我姓周。但已经很久没人叫我「周先生」了。街坊邻里都叫我「老周」,或者「周老板」,在我那间已经关掉的书店还开着的时候。

「陈主任正在开会,马上就好。他让我先带您去他办公室坐一会儿。」

「主任」。

这个词在我舌尖上滚了一圈,感觉有些陌生。在我记忆里,他还是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低着头,用一种近乎执拗的眼神看着书架上那些标价不菲的辅导书的少年。

我跟着那个被称为「小李」的秘书,走进了电梯。数字无声地向上跳动,我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地悬起来。

电梯里有镜子,我看到了自己。头发花白,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身上是一件多年前买的夹克,颜色已经有些黯淡,为了今天的会面,我特意把它熨烫过,但那份陈旧感,是怎么也烫不平的。

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和这锃亮的电梯间格格不入。

像一张被贴错地方的旧邮票。

2

陈然的办公室很大,比我那间小书店的整个店面还要大。

一整面墙是落地窗,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和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却不温暖的光斑。

书架顶天立地,里面塞满了各种厚重的大部头,书脊上烫着金字,整齐划一,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这和我书店里那些被翻得卷了边、带着各种读者指痕的旧书完全不同。

空气中,除了那股熟悉的、高级办公场所特有的清冷气味,还多了一丝淡淡的茶香。

小李给我泡了茶,紫砂的杯子,温润地贴着我的指尖。茶叶在滚水中缓缓舒展开,像一朵朵微缩的云。

「您先坐,喝点水。陈主任马上就来。」他说完,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那一刻,巨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安静。

一种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安静。

我没有坐,而是走到了窗边。从这里望下去,地面上的汽车和行人都变成了小小的、移动的色块。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沙盘。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陈然第一次来我书店的时候。

那天下午,下着雨,就是那种南方的、黏黏糊糊的梅雨。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土腥味。我正在整理一堆被水汽浸得有些发软的旧杂志,听到门口的风铃响了。

他站在门口,浑身湿透了,雨水顺着他削瘦的脸颊往下淌。他没打伞,怀里却紧紧抱着一个用塑料布包着的东西。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倔强和窘迫。

「老板,我……我想卖几本书。」他说,声音很低,几乎被外面的雨声盖过。

他打开那个塑料包,里面是几本中学课本,虽然旧,但看得出被保护得很好,连个折角都没有。

我当时就想,一个孩子,宁可自己淋透,也要护着几本不值钱的旧课本。

我没问他为什么,只是把书收下了,给了他一个远超那些书价值的价钱。然后我煮了一碗姜汤,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下去,热气氤氲,模糊了他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从那天起,他就成了我书店的常客。

他总是在放学后过来,不说话,就找一个角落,捧着一本书,能看到天黑。他看书的样子很特别,整个人都像是要钻进书里去,对周围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我书店里光线不好,一到傍晚就昏昏沉沉的。他总是凑到那盏唯一的台灯下,像一株拼命朝着光源生长的植物。

后来我才知道,他家里条件很不好。父母身体不好,常年需要用钱,他连买一本新的辅导资料都舍不得。

于是,我开始把那些新到的辅导书,悄悄放在他常坐的那个角落。我不说,他也不问。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安安静静地做笔记,再安安静静地把书放回原处。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直到他高考前夕,他找到我,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开口。

「周叔,」他那时候已经改口叫我周叔了,「等我考上大学,我一定把钱还你。」

我笑了,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那肩膀单薄得像一片纸。

「等你考上了再说。书放在我这里也是落灰,有人看,它们才算活着。」

他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晚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周叔?」

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转过身。

陈然就站在门口。

3

他变了。

不再是那个单薄的少年了。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肩膀宽了,身姿也挺拔了。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却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深邃,平静,像一口古井。

岁月的刻刀,在他身上用的是最好的玉石雕刻刀,精雕细琢,把他从一块璞玉,打磨成了现在这副温润而有分量的模样。

而在我身上,岁月用的,大概就是一把生锈的柴刀,大开大合,只留下一片粗糙的狼藉。

「周叔,您怎么来了?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他快步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温暖、干燥,很有力。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我有些局促。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和这间办公室如出一辙的清冷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味道。很干净。

「我……我怕你忙。」我讷讷地说。

「再忙,见您一面的时候还是有的。」他笑着,扶我到沙发上坐下,「您看我,开个会开忘了时间,让您久等了。」

他亲自给我续了水,动作熟练自然,没有半分生疏。

「小李说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认真倾听的姿态。

这个姿态很标准,很专业,让我想起电视上那些接受采访的官员。

我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我来之前,在心里打了无数遍的腹稿,此刻却像一团被揉乱的线头,找不到头绪。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股茶香钻进鼻腔,却没能让我平静下来。

「陈然……不,陈主任。」我改了口,感觉「陈然」那两个字,已经不属于眼前这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了。

他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睛弯了一下。「周叔,您还是叫我陈然吧。或者小然也行,跟以前一样。」

他的笑容很温和,也很标准,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可我却觉得,这笑容,和他的人之间,隔着一层雾。

「是这样,」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我住的那片老城区,就是……就是我以前开书店那一片,最近说要拆迁了。」

「哦?老城改造项目吗?这是好事啊。」他点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是好事……可是,给的那个补偿,实在是……」我有些说不下去。

那不是「不太合理」,是「很不合理」。按照那个标准,我们那一片的老街坊,拿着那点钱,连在稍微偏远一点的地方买个厕所都不够。大家闹过,也去反映过,但每次都被各种理由搪塞回来,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们都是普通人,一辈子攒下的家当,就是那一砖一瓦。现在,要把我们的根拔起来,却不给我们一块能重新扎根的土壤。

「补偿方案是有标准的,一般都是按照市场评估价来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问,语气依旧平缓。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我忽然觉得,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条很宽很宽的河。

我在这头,焦急万分,而他在那头,风平浪静。

「没有误会,」我摇了摇头,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那份皱巴巴的文件,那上面罗列着各种条款和数字,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人心上,「我们都问过了,那个评估价,低得离谱。我们怀疑……怀疑是负责这个项目的开发商和下面的人勾结,把价格压下来了。」

我把文件递过去。

他接了过去,却没有立刻打开看。他只是把那份文件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在我脸上。那目光很专注,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周叔,」他开口了,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您今天来找我,是希望我做什么呢?」

我张了张嘴,那个「帮」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在来之前,我想象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或许他会很激动,拉着我问长问短;或许他会很感慨,和我一起回忆过去。我想象过,我会把困难告诉他,他会拍着胸脯,说「周叔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我唯独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他问我,希望他做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露出了下面冷冰冰的、现实的骨架。

我们之间,不再是当年那个书店老板和穷学生的关系了。

我们之间,是「办事的人」,和「被求的人」。

我的喉咙一阵发干,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苦涩的味道在舌根上蔓延开。

「我……我就是想,你现在的位置,说话有分量。能不能……能不能帮忙问问,这个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补偿会这么低?我们不是想要占便宜,我们就是要一个公道。」

我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我说完,办公室里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只剩下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陈然沉默了很久。

他没有去看那份文件,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我想起他当年,那双手上总是布满了薄茧和裂口,冬天的时候,还会生冻疮,又红又肿。我让他用我店里的蛤蜊油,他总是不好意思。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抬起头。

「周叔,我很理解您的心情。」

他开口了,语气诚恳,却也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距离感。

「但是,您知道,我现在的工作性质,有很多规矩。任何事情,都要按照程序来。我不能,也没有权力,去干预一个已经进入流程的商业项目。」

「我不是让你干预……我只是想让你帮忙问问……」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能察觉到的急切。

「『问问』,」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周叔,您是老实人,可能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一旦以我个人的身份去『问,』性质就变了。别人会怎么看?会怎么想?这不仅会给我自己带来麻烦,甚至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对你们,反而没有好处。」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每一个字,都占着一个「理」字。

我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可是,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像是被冬天早晨的冷雾,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

「我明白了。」我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站起身,感觉膝盖有些发软。

「周叔,您别多想。」他也跟着站起来,「这件事,我建议您还是和其他街坊一起,循着正规的渠道去反映。比如信访,或者找媒体。只要你们的诉求是合理的,我相信,问题总会得到解决的。」

他说的,都是「正确」的话。

也是最没用的话。

那些渠道,我们不是没有试过。结果,都像是石沉大海。

我拿起我的布袋,那份文件,还静静地躺在茶几上。他没有碰,我也没有再拿起来。它就像我们之间那段已经被搁置的过去,尴尬地摆在那里。

「那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工作了。」

「我送您。」

他坚持要送我到电梯口。

我们并肩走在走廊里,脚下的地毯厚实而柔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到了电梯口,他帮我按了向下的按钮。

「周叔,」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忽然开口,「您……多保重身体。」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在他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两片白色的光斑,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也是。」我说。

电梯门缓缓合上,把他那张温和而陌生的脸,隔绝在了外面。

随着电梯的平稳下沉,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将我整个人都吞没了。

他把我客气地请出了门。

用最周到的礼节,最无可挑剔的言辞,最温暖的微笑。

也用最坚决的方式,关上了那扇我以为永远为我敞开的门。

4

走出那栋大楼,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痛。

我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回那个即将被拆掉的老城区吗?回到那个充满了失望和焦虑的家里吗?

我的口袋里,还揣着来时买的两个烤红薯。我怕他没吃午饭,特意在离他单位不远的一个巷子口买的。那是个推着三轮车的老大爷,烤的红薯又香又甜。

很多年前,陈然最喜欢吃这个。那时候他正在长身体,总是饿。每次我买了,他都吃得狼吞虎咽,嘴角沾满了黑乎乎的炭灰,像一只偷吃的小花猫。

现在,那两个红薯已经凉了,隔着布袋,传来一点温吞的、可怜的余温。

我掏出一个,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橘红色的瓤。

我咬了一口。

很甜,甜得发腻,也凉得彻骨。

我忽然想起他送我到电梯口时说的那句话。

「您多保重身体。」

这句话,就像这块冷掉的红薯,听起来很贴心,吃到嘴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高楼的阴影从我身上缓缓移过,像一只巨大的、沉默的野兽。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办公室里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微笑,他的语气,他泡茶的动作,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说:「有很多规矩。」

他说:「要按照程序来。」

他说:「会给我自己带来麻烦。」

他说:「对你们,反而没有好处。」

他真的变了吗?变成了那种我们只在电视里见过的,说话滴水不漏,凡事都先考虑利弊得失的「聪明人」?

那个曾经因为一本旧书而对世界充满感激的少年,那个在信里一遍遍写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少年,真的就这么消失在时间和权力的洪流里了吗?

我不愿意相信。

可是,现实就像一面冰冷的墙,我一头撞了上去,撞得头破血流。

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把我带回了那片熟悉的老城区。

这里和刚才那片光鲜亮丽的新区,完全是两个世界。

巷子狭窄,天空被纵横交错的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还有用红漆刷的、巨大的「拆」字。那个字,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趴在每一栋房子的身体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有饭菜的油烟味,有下水道返上来的潮气,还有一种……一种衰败的味道。

我看到了我的书店。

「拾光书局」。

招牌上的字已经褪色,积满了灰尘。卷帘门紧紧地拉着,上面也被人用油漆喷了字,是一些粗鲁的、催促搬迁的口号。

我站在这扇门前,站了很久。

这里,曾经是我生活的全部。也是我和陈然故事开始的地方。

我记得,他考上大学那天,拿着录取通知书,一路跑到我店里。他的脸因为兴奋和奔跑而涨得通红,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周叔!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他把那张薄薄的纸递给我,像是递过来一份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

我看着上面的校名和专业,那是一所全国顶尖的大学。我比他还高兴,那天我破天荒地关了店门,拉着他去下馆子。

我们要了几个硬菜,还开了一瓶啤酒。

我没怎么喝,就看着他吃。他吃得很快,但吃相并不难看。看得出来,是饿坏了,也是真的高兴。

那天,他跟我说了很多话。说他未来的打算,说他要学什么专业,说他以后要出人头地,要让我过上好日子。

他说:「周叔,您就是我的亲人。」

他说:「以后,我给您养老。」

那些话,在那个夏天的夜晚,伴随着啤酒的泡沫和知了的鸣叫,显得那么真诚,那么滚烫。

我一直以为,我是信的。

可现在,那些话语的回声,在耳边响起,却像是一种讽刺。

我开始资助他上大学。

我的书店,生意一直不温不火,赚的都是辛苦钱。但我省吃俭用,每个月都按时给他寄去生活费。

他总是回信,信写得很长。跟我说学校里的事,说他参加了什么社团,得了什么奖学金,说他又看了什么书,有什么新的感悟。

他的信,成了我那段平淡生活里,最亮的一抹色彩。

我把他寄回来的每一封信,都好好地收在一个铁皮盒子里。

那些信纸,大多是学校里最便宜的稿纸,薄薄的,泛着黄。他的字,写得一笔一划,非常用力,仿佛要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刻在纸上。

信的末尾,他总会写:

「望周叔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还有一句:

「学生陈然,叩上。」

那个「叩」字,他写得特别重。

我看着那扇冰冷的卷帘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落满灰尘的、空荡荡的空间。

看到那个少年,坐在角落的灯下,安静看书的剪影。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废纸,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5

回到那个临时租住的小房子,一股熟悉的、廉价方便面的味道扑面而来。

邻居家又在吃晚饭了。

这栋老旧的居民楼,隔音效果约等于无。我能清晰地听到隔壁夫妻的争吵声,楼上孩子拍皮球的「咚咚」声,还有电视里传来的、热闹的广告声。

这些声音,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嘈杂的网,把人牢牢地困在其中。

我没有开灯,就在黑暗中坐了下来。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部劣质的黑白电影,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陈然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是那个穿着西装、表情温和的陈主任?还是那个穿着旧校服、眼神倔强的少年?

我分不清了。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我只愿意相信前者是我幻想出来的,而后者,才是真实存在的。

我从床底下,拖出那个落满了灰的铁皮盒子。

打开它,「嘎吱」一声,像是打开了一段尘封的岁月。

里面,是满满一盒子的信。

我抽出最上面的一封,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路灯光,展开了信纸。

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

「周叔:

见字如面。

北京的秋天,来得比家里早。风很大,吹在脸上,像刀子。学校里的银杏叶都黄了,落在地上,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很好看。

……

上周参加了数学建模比赛,我们小组拿了一等奖。奖金不多,但我很高兴。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知识,换来了成果。那一刻,我想到了您。是您告诉我,知识是有力量的。

……

您寄来的钱,我收到了。也收到了您附在里面的那件毛衣。很暖和,大小也正合适。周叔,您不要再为我花钱了。我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也在食堂找了份勤工俭学的活儿,生活上,您不用担心。您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天冷了,别不舍得开暖气。

……

上次您在信里问我,未来想做什么。

以前,我没想过。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饱饭,能有书读。是您,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

我想,如果将来我有能力,我希望能成为一个能为别人做事的人。不是说多大的官,而是能实实在在地,去改变一些不公平,去帮助一些像我当年一样,需要帮助的人。

我知道这条路很难走。我们老师说,『身在公门,心存百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智慧。

但我会努力的。

为了您,也为了我自己曾经淋过的那场大雨。

……」

信的最后,依旧是那句:

「学生陈然,叩上。」

我摩挲着信纸上那个用力的「叩」字,指尖传来一阵粗糙的触感。

我的眼睛,有些发涩。

那个说要「改变一些不公平」,说要「为了自己曾经淋过的那场大雨」而努力的少年,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是权力改变了他?还是他从一开始,说的就是违心的话?

不,我不信。

一个人,可以伪装一时,但不可能在那么多年的信里,在每一个字里行间,都伪装得那么天衣无缝。

那些真挚的情感,那些朴素的理想,不可能是假的。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我把信一封一封地拿出来,重新读。

从他刚入大学的意气风发,到后来读研时的沉稳思考,再到他工作初期的谨小慎微。

他的信,就是他成长的轨迹。

我读得很慢,很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他工作之后,信就变得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内容也大多是报平安,说一些工作顺利、一切都好的客套话。

他不再跟我分享他的困惑,他的思考,他遇到的困难。

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这堵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我努力地回忆着。

大概是在他工作后的第二年。他提了一句,他参与的一个扶贫项目,遇到了一些阻力。他说,有些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那封信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迷茫。

我当时回信,鼓励他,跟他说,坚持自己的本心,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保护好自己。

从那之后,他就很少再提工作上的具体事情了。

难道……

一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闪电,划过我混乱的思绪。

难道,他今天的拒绝,另有隐情?

他说:「会给我自己带来麻烦。」

他说:「对你们,反而没有好处。」

这两句话,我当时听来,觉得是推诿之词。

可现在,在读完这些旧信之后,再回想起来,却似乎有了另一层含义。

如果,他不是在推诿,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呢?

如果,他不是不愿意帮,而是不能帮呢?

如果,他今天的「客气」,今天的「疏远」,其实是一种保护呢?

保护我,也保护他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它像一粒被投进死水里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忽然想起了他放在茶几上,始终没有碰的那份文件。

他为什么不看?

是不屑于看?还是……不敢看?

如果他看了,就意味着他「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他「知道」了,却又没有作为,那就是他的失职。如果他有作为,就可能会触碰到某个他现在还无法撼动的利益集团。

所以,他选择不看,不听,不知道。

用一个完美的程序正义,来掩盖他内心的挣扎?

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我不是不了解他。他骨子里,是一个极其骄傲和执拗的人。他可以忍受贫穷,但不能忍受自己的不洁。

如果他真的变成了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今天见我,最应该做的,不是客气地拒绝,而是虚伪地答应。他会收下那份文件,满口应承,说「周叔你放心,我一定去办」,然后转身就把这件事扔进碎纸机。

这才是那些「聪明人」的常规操作。

但他没有。

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伤我心的方式——当面拒绝。

这不符合一个「小人」的逻辑。

反而,更像是一个……一个陷入困境的理想主义者,在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坚守着自己的底线。

我坐在黑暗里,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的喧嚣,似乎都离我远去了。

我的心里,那块被冰封住的地方,开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我决定,再去做一件事。

不是去找他,而是去了解他。

了解他现在的工作,了解他所处的环境,了解他正在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6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天还没亮,空气里带着清晨特有的湿冷。

我没有去我们那片老城区,而是坐上了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去了市政府的信访接待中心。

我不是去上访的。

我是去「听」的。

接待中心的大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和我一样,是些上了年纪的、面带愁容的普通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虑和希望混杂的味道。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竖起耳朵,听着周围人的交谈。

他们谈论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但聊着聊着,总会绕到各自的「难事」上来。

有的是养老金的问题,有的是孩子的上学问题,还有几个,和我一样,是拆迁补偿的问题。

我很快就从他们的谈话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我们那片老城区的改造项目,背后的开发商,是一家名叫「宏远集团」的公司。

这个名字,我有些耳熟。

我拿出我的老年机,用那慢得像蜗牛一样的网络,搜索这个名字。

跳出来的,都是些光鲜亮丽的宣传稿。什么「城市建设的领军者」,什么「慈善事业的先行者」。

但当我换了几个关键词,加上「投诉」、「纠纷」之类的词语后,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网络上,能找到一些零星的、很快就被删除的帖子。说的都是这家公司在其他城市的项目里,也出现过类似压低补偿、野蛮施工的问题。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看来,我们遇到的,不是一个偶然事件,而是一个惯犯。

我又试着搜索陈然的名字,和他现在担任的职务。

他是市发改委的一名副主任。

这个职位,听起来权力不小。而老城改造这样的重大项目,发改委,正是主要的审批和监管部门之一。

也就是说,我们那个项目,正好就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太知道了。

他知道这潭水有多深,知道这背后的「宏远集团」有多大的能量。

所以,他才会在我拿出那份文件的时候,表现得那么谨慎,那么疏离。

因为,他就在这个棋局里。

他不是一个局外的、可以随意出手帮忙的「大官」。

他是一个身处漩涡中心的、动弹不得的棋子。

或者说,是一个想要改变棋局,却被无数规则和力量牵制住的棋手。

我坐在信访大厅冰冷的塑料椅子上,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心里五味杂陈。

我为他感到担忧,也为自己昨天的误解,感到一丝愧疚。

那个少年,并没有背叛他淋过的那场大.雨。

他只是,走上了一条比他想象中,要艰难得多的路。

接下来几天,我像一个笨拙的侦探,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拼凑关于这件事的碎片。

我去旁听了区里组织的一场关于拆迁的说明会。

会上,开发商的代表和街道的几个干部,满脸堆笑,说着各种冠冕堂皇的话。而台下的居民,情绪激动,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质问。

场面一度很混乱。

我注意到,在主席台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人。他戴着眼镜,不停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那个人,我认得。

是那天在陈然办公室里,给我端茶倒水的那个秘书,小李。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陈然派他来的?

会议结束的时候,一片混乱。我看到小李悄悄地从侧门离开了。

我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凭着一种直觉。

我跟着他,穿过几条马路,看着他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

我没有进去,就在街对面的一个公交站台后面,远远地看着。

过了大概十分钟,咖啡馆里,又走进去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休闲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把自己遮得很严实。

但只看那个身形,那个走路的姿态,我就认出来了。

是陈然。

他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来见自己的秘书。

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们大概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

陈然先出来,依旧是那副打扮,很快就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毫不起眼的私家车,消失在车流里。

又过了几分钟,小李才出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眉头紧锁。

我没有上前去打扰他们。

我知道,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们添乱。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陈然不是在拒绝我。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下一盘很大的棋。

而我,还有我们那些老街坊的「公道」,或许,就是他这盘棋里,最重要的一颗子。

7

日子一天天过去,拆迁的事情,陷入了一种僵持。

开发商那边,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强硬,但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让步。他们就像经验丰富的渔夫,耐心地收着线,等着我们这些鱼儿,自己耗尽力气。

老街坊们的士气,一天比一天低落。

有些人开始动摇,想着是不是「算了」,拿着那点钱,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我也很焦虑,但我心里,始终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在等。

等陈然的下一步棋。

这期间,我又去过一次那栋大楼附近。

不是去找他,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

那天是周末,我看到他从大楼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一个菜市场。

那个菜市场,还保留着老城区的样子,嘈杂,拥挤,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他很熟练地在各个摊位前穿梭,跟摊主讨价还价。买了一点青菜,一块豆腐,还有一条鱼。

他砍价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旧书能卖多少钱的样子。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个穿着西装的陈主任,和那个穿着旧校服的少年,在我心里,慢慢地重合了。

他还是他。

只是,他背负的东西,比以前多得多了。

转机,出现在半个月后。

市里的一家主流报纸上,忽然刊登了一篇深度报道。

标题是《城市更新中的民生之问——XX区老城改造项目调查》。

报道里,没有点名「宏远集团」,也没有点名任何官员。

但是,它用非常详实的数据,和大量对居民的匿名采访,清晰地揭示了我们那个项目补偿方案中存在的不合理之处。

它还引述了多位专家的观点,从法律、政策、民生等多个角度,分析了这种不合理,可能会带来的社会隐患。

整篇文章,写得客观、冷静,却字字千钧。

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那个光鲜项目背后的脓疮。

这篇文章一出来,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网络上,各大平台都在转载,讨论的热度,空前高涨。

我们那些已经快要放弃的老街坊,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

我知道,这是陈然出手了。

他没有用他个人的权力去「干预」。

他用了一种更聪明,也更高级的方式——借用舆论的力量。

他把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声音,放大,让更多的人听到,让更高层的人看到。

这是阳谋。

是摆在桌面上的,堂堂正正的博弈。

果然,报道出来的第三天,市里就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宣布要对我们那个项目,进行重新评估。

「宏远集团」的股价,应声大跌。

我看到新闻的时候,正在家里吃着泡面。

我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个熟悉的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声音,播报着这条新闻。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我分不清,那是被泡面的热气熏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只知道,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个少年,他没有让我失望。

他用他的方式,守住了他曾经许下的诺言。

他守住了,他心里那场,永远不会停歇的大雨。

8

事情的后续,进行得很顺利。

联合调查组进驻后,很快就查出了问题。

原来,「宏远集团」通过贿赂区里和街道的几个关键人物,伪造了一份虚假的资产评估报告,从而大大压低了补偿标准。

那几个被拉下水的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宏远集团」也因为这件丑闻,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出了这个项目。

新的开发商,由市政府牵头,重新进行了招标。

最后,我们拿到了一份非常合理的补偿方案。

街坊邻里们,都喜笑颜开。

拿到新方案的那天,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顿散伙饭。

饭桌上,大家都在感慨,说这次真是老天开眼。

只有我,默默地喝着酒,心里想着另一个人。

我知道,这不是老天开眼。

这是有一个人,在背后,顶着巨大的压力,为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普通人,撑起了一片天。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主动联系过陈然。

我知道,我们之间最好的状态,就是互不打扰。

我的感谢,他不需要。

他的情义,我记在心里,就够了。

搬家那天,我最后一次回到那条小巷,回到我的「拾光书局」门口。

推土机的轰鸣声,已经在不远处响起。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卷帘门,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少年在灯下读书的剪影。

我冲着那扇门,深深地鞠了一躬。

就像当年,他对我做的那样。

周叔,您就是我的亲人。

以后,我给您养老。

不,孩子。

你不用给我养老。

你只要,能成为一个正直、善良,能为更多人撑腰的人。

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

几年后,我在电视上,又看到了他。

他出现在一个全国性的新闻发布会上。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他时,又成熟了一些。也清瘦了一些。

他坐在主席台上,回答着中外记者的提问。

他的发言,依旧是那么沉稳,那么有条理,滴水不漏。

但这一次,我能听懂他话语里,那些没有说出来的东西。

我能看到他平静的表情下,那颗依旧在为理想而跳动的,滚烫的心。

发布会结束时,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

他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那个动作,和多年前,那个坐在书店角落里,因为看书太久而揉着眼睛的少年,一模一样。

我看着电视屏幕,笑了。

眼角,却有些湿润。

我知道,我们的人生,或许再也不会有交集。

他会继续走他那条布满荆棘的阳关道。

而我,会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安安静静地,过完我的下半生。

但这就够了。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我曾经帮助过的少年,他长大了,他没有忘记初心,他正在用他的全部力量,去守护这个世界的光。

而我,曾经是那束光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小小的尘埃。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来源:子衿完结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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