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祝贺声、碰杯声、我爸妈爽朗的笑声,混杂成一片黏腻的热浪,几乎要将我淹没。
客厅里很吵。
祝贺声、碰杯声、我爸妈爽朗的笑声,混杂成一片黏腻的热浪,几乎要将我淹没。
今天是弟弟林朗的高光时刻。
他以 688 分的成绩,摘得了我们这座小城的文科状元。
“老林家祖坟冒青烟了!”
“北大苗子啊!以后就是国家栋梁!”
亲戚们围着林朗,众星捧月,一张张脸上泛着油光,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感叹号。
林朗穿着一身崭新的名牌运动服,微微仰着下巴,享受着这份荣光。
他习惯了。
从小到大,他就是这个家的太阳,所有人都必须围着他转。
而我,是太阳背后的那点影子。
我默默地坐在沙发角落,抱着一杯凉掉的白开水,看着眼前这出名为“庆祝”的闹剧。
没人问我考得怎么样。
从出成绩那天起,爸妈只问了林朗一个人。
得到状元的消息后,他们欣喜若狂,立刻开始打电话,订酒店,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培养出了一个状元儿子。
我的成绩,我的志愿,无人问津。
“来来来,大家静一静,我宣布个事儿!”我爸喝得满脸通红,举起酒杯,站到了客厅中央。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妈则一脸骄傲地站在他旁边,挽着林朗的胳膊,仿佛在展示一件绝世珍品。
“为了庆祝我们家林朗金榜题名,也为了给他去北京上大学准备好第一笔启动资金,”我爸顿了顿,声音愈发洪亮,“我们决定,把家里那间朝南的小房间,给卖了!”
他说得豪情万丈,像是在宣布一个伟大的决定。
空气凝固了一秒。
然后,是亲戚们更加热烈的吹捧。
“哎呀,老林,你这真是为了儿子倾其所有啊!佩服!”
“可不是嘛,这才是当爹的样子!为了儿子,什么都舍得!”
我握着水杯的手,指节一寸寸收紧,泛出青白。
那间朝南的小房间。
是我的房间。
我爸似乎这才想起了我,目光朝我这个角落瞥了一眼,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安抚。
“小曦啊,你反正也要去外地上大学了,一年也回不来几次。”
“一个女孩子家,要那么大地方干嘛。”
“以后回来了,就在沙发上挤一挤,或者让你弟把他的床分你一半。”
“你得懂事,多为你弟弟着想,他可是咱们全家的希望。”
他说完,不等我回答,又转头和亲戚们推杯换盏去了。
我妈也笑着补充道:“是啊小曦,你弟弟以后是要在北京买房安家的,咱们得从现在开始给他攒钱。你当姐姐的,理应做出点牺牲。”
牺牲。
多么熟悉又冰冷的词。
我的人生,好像就是为了“牺牲”这两个字存在的。
我低下头,看着水杯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冷笑。
心脏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一点点下沉,沉到不见底的深渊。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八岁那年,我羡慕邻居家的小女孩有一架钢琴,琴声悠扬。
我求了爸妈很久,他们终于松口,说家里攒了点钱。
我高兴了整整一个星期,每天都趴在琴行橱窗外看那架白色的钢琴。
结果,那笔钱变成了林朗的奥数班、英语班和围棋班的学费。
妈妈摸着我的头说:“小曦乖,女孩子学那些没用,以后总是要嫁人的。弟弟不一样,他得有出息。”
我没哭没闹,只是再也没提过钢琴的事。
十六岁那年,我们上高中,都需要电脑查资料。
爸妈花了一万多,给林朗配了一台顶配的游戏电脑,理由是:“配置好,运行学习软件才不卡。”
转头,他们从二手市场淘了一台八百块的旧笔记本给我,开机要五分钟,卡得连网页都打不开。
爸爸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曦,你将就着用。弟弟学习压力大,需要用电脑放松一下,打打游戏,劳逸结合嘛。”
于是,林朗的房间每晚都传来激烈的游戏音效,而我只能在凌晨捧着那台破电脑,等它慢吞吞地加载出一篇文献资料。
到了高三,备战高考,这种偏心更是达到了顶峰。
我妈每天炖的补品,永远只有林朗那一份。
她会端到林朗房间,温柔地说:“儿子,累了吧,快喝了补补脑。”
而她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别在家里弄出太大动静,别影响你弟弟学习。”
“多关心关心你弟弟,看他有什么需要的。”
“你一个女孩子,考个差不多就行了,别给你弟太大压力。”
他们好像认定了,我天生就该平庸,天生就该是弟弟的陪衬和垫脚石。
我的努力,我的汗水,我的野心,他们视而不见。
所以,我学会了伪装。
我把所有的锋芒都收敛起来,在他们面前扮演一个成绩普通、性格温顺的姐姐。
每一次模拟考,我都刻意控制分数,比林朗低上几十分,维持在一个不好不坏的中上游水平。
他们对此非常满意。
一个不会抢走儿子风头的女儿,才是他们需要的好女儿。
而现在,他们连我最后的一点空间,我的房间,我唯一可以喘息的港湾,都要夺走,去给他铺就一条金光大道。
客厅里的喧嚣还在继续。
大伯举着杯子,大声对我爸说:“老林,这下好了,林朗去了北京,将来在大城市扎根,你们老两口就等着享福吧!”
三婶立刻接话:“是啊,不过北京房价那么贵,光卖个小房间的钱,做首付也不够吧?”
我妈笑得合不拢嘴:“不够的部分我们再想办法,砸锅卖铁也得给儿子凑上。再说了,我们不还有小曦嘛。”
三婶疑惑地看向我妈。
我妈压低了声音,但那点音量,在角落里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小曦这孩子虽然读书一般,但长得还算周正。等她大学毕业,找个条件好的人家嫁了,彩礼钱不就有了?正好给她弟弟付房贷。”
“哎哟,嫂子你真是深谋远虑!”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连“人”都算不上。
我只是一个商品,一件可以随时变现,用来给他们宝贝儿子铺路的工具。
先是我的房间,然后是我整个人生。
我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杯。
杯子和茶几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叩”。
在满屋的嘈杂里,这声音微不足道。
但对我来说,那是我心中最后一根弦,断裂的声音。
我站了起来。
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了客厅中央。
我爸正红光满面地接受着众人的吹捧,看到我走过来,眉头不悦地皱了一下。
“小曦,你干嘛?没看大家正高兴呢?”
我没有理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些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脸,此刻都带着一丝探究和莫名。
最后,我的视线落在我爸和我妈身上。
“爸,妈。”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们说,把我的房间卖了。”
“是啊,怎么了?”我爸一脸不耐烦,“多大点事,值得你现在跑出来说?没看到有客人在吗?真不懂事。”
“那我以后寒暑假回来,住哪里?”我继续问,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我妈抢着说:“不是说了吗?睡沙发!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斤斤计较?能不能为你弟弟的前途想一想?”
林朗站在一旁,终于开了金口,语气里带着状元郎的倨傲和对我的轻视。
“姐,你就别添乱了。一个房间而已,有那么重要吗?我的未来才最重要,你不懂吗?”
“对啊,小曦,你弟弟说得对。”
“你当姐姐的,格局要大一点。”
亲戚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帮腔,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我看着他们,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就是很平静地笑了笑。
“说完了吗?”我问。
大家都被我问得一愣。
我不再看他们,而是转身,走回沙发旁,从我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鲜红的,烫着金字的,硬壳信封。
我拿着它,重新走回客厅中央。
“本来,我不想拿出来的。”
“我以为,就算你们再偏心,至少还会给我留一个睡觉的地方。”
“我以为,家,至少还是家。”
“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我爸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林曦!你到底想干什么!拿着个什么东西装神弄鬼,赶紧给我收起来!”
我没理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抚过信封上那几个烫金大字。
然后,我把它举了起来,面向所有人。
“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刚才还喧嚣震天的客厅,此刻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那封红色信函。
我爸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嘴巴微张,愣在原地。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不可能!”最先发出声音的,是林朗。
他的声音尖锐,带着一丝破音,“你怎么可能考上清华?你平时的成绩……你骗人!这肯定是假的!”
“假的?”我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怜悯,“林朗,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所有人都必须比你差?”
我把通知书翻了过来,露出了里面的姓名和分数。
“林曦,高考总分719分。”
“全省理科状元。”
这几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客厅里轰然炸响。
我爸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通知书。
他颤抖着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
钢印,签名,学号……一切都清清楚楚,做不了假。
他的脸色,从涨红,到煞白,再到铁青。
“719……省状元……”他喃喃自语,像是傻了一样。
我妈也凑了过来,看到上面的分数时,她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的三婶扶住。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小曦,你……”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林朗的脸色更是精彩。
他引以为傲的市状元,在我的省状元面前,瞬间变得黯淡无光,甚至有些可笑。
他一直瞧不起的姐姐,一直以为需要他未来“提携”的姐姐,用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方式,将他彻底碾压。
他的骄傲,他的自信,他那被父母和亲戚吹捧起来的优越感,在这一刻,碎得一地狼藉。
亲戚们的表情也变了。
震惊,错愕,不可思议,然后是尴尬和一丝丝的谄媚。
“哎呀!小曦这么厉害啊!省状元!这……这比林朗还厉害啊!”
“老林,你家这哪是祖坟冒青烟,这是火山爆发啊!一门双杰,不,一个是杰,一个是天仙下凡啊!”
“小曦这孩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太给我们老林家长脸了!”
这些话,此刻听起来,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平静地看着我那失魂落魄的父母,和摇摇欲坠的弟弟。
“爸,妈。”我重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你们不是要卖我的房间吗?”
“卖吧。”
“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清华给的奖学金,足够支付我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
“从今天起,我不需要你们的一分钱。”
“同样的,你们也别指望我未来的人生,会和你们,和林朗,有任何经济上的牵扯。”
“你们不是想用我的彩礼给他买房吗?”
“这个梦,也该醒了。”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他们的心脏。
我爸终于反应过来,他拿着那份薄薄却重逾千斤的通知书,向我走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曦,爸……爸刚才说的是气话,是胡话!”
“房间不卖了!怎么能卖呢!那是你的房间啊!”
“爸给你道歉,是爸爸错了,爸爸有眼无珠,不知道我女儿这么有出息!”
我妈也哭着跑过来,想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小曦,妈错了,妈混蛋!妈不该这么对你!你原谅妈妈好不好?我们不卖房间了,我们把家里最好的都给你!”
迟来的道歉,比什么都廉价。
如果我今天拿出的不是清华的通知书,而是一所普通大学的,他们现在会是什么嘴脸?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卖掉我的房间,心安理得地规划着用我的未来去填补儿子的前程。
他们爱的不是我,是我的价值。
“晚了。”我轻轻地说出这两个字。
“当你们决定卖掉我房间的那一刻,你们和我之间,就只剩下血缘了。”
“至于亲情,早就被你们一点一点,亲手磨没了。”
我不再理会他们的哭喊和挽留,转身回了那间即将不属于我的房间。
我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够了。
当我拉着行李箱走出来时,客厅里一片狼藉。
亲戚们已经识趣地告辞了。
我爸妈呆呆地站着,林朗则坐在沙发上,双目无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小曦,你要去哪?别走!”我爸慌了。
“去学校,提前去北京看看。”我说。
“可……可离报到还有一个多月啊!”我妈哭道。
“没关系,”我看着他们,露出了十八年来,最轻松的一个微笑,“这个家,我已经待不下去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你们为什么会觉得,一棵树的养分,全部供给一根树枝,这棵树就能长得更好呢?”
“你们不知道,被牺牲的另一根树枝,也在拼命地,朝着太阳的方向,野蛮生长吗?”
说完,我拉着行李箱,打开了家门。
身后,是我爸妈绝望的呼喊。
我没有回头。
关上门,将所有的哭喊、懊悔和喧嚣,都隔绝在身后。
我拖着箱子,走在夏夜的街道上。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却无比自由。
我去了火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去北京的车票。
坐在候车大厅里,我看着手机里他们的未接来电和一条条忏悔的短信,平静地按下了关机键。
检票的广播响了。
我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向站台。
火车进站,灯火通明,像一条即将载我挣脱过去的巨龙。
我的未来,将在北京,在清华,在那片更广阔的天地里。
至于那个卖掉的房间,和那个回不去的家,就让它们,永远留在身后吧。
来源:草原奔放骑马的骑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