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最年轻的一天

摘要：周建平在酒店卫生间里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水珠顺着发际线滑落到眼角，像一滴迟来的眼泪。他凑近镜子，用食指拨开额前几根头发——那片白色在暖黄色灯光下依然刺眼。四十五岁生日那天发现的第一根白发，如今已发展成一小片顽固的雪原。

周建平在酒店卫生间里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水珠顺着发际线滑落到眼角，像一滴迟来的眼泪。他凑近镜子，用食指拨开额前几根头发——那片白色在暖黄色灯光下依然刺眼。四十五岁生日那天发现的第一根白发，如今已发展成一小片顽固的雪原。

"老周！掉马桶里啦？"包间里传来老同学的哄笑。周建平抹了把脸，回到酒席上时，高中同学张建军正举着手机展示孙女的周岁照片。

"我家那小子非要等什么事业稳定，三十三了才结婚。"张建军红光满面，"你们家周昊有对象没？"

周建平机械地摇摇头，夹起一块凉拌海蜇，嚼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忘了蘸醋。饭桌上话题已经转向社保和退休金，他听着这些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名词，突然意识到参加同学会的二十八个人里，已经有六个提前退休了。

"你们听说陈志明的事了吗？"坐在对面的李爱华突然压低声音。

周建平筷子一顿。上个月朋友圈还看到陈志明晒钓鱼照片，配文"五十岁开始享受人生"。

"肝癌，从发现到走就三个月。"李爱华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追悼会定在下周三。"

回家路上，周建平把车窗全部降下。六月的晚风裹挟着槐花香灌进车厢，导航显示还有十二公里，他却在下个路口调转方向，开向了青年时代常去的滨江公园。

长椅上落着几片梧桐叶，周建平摸出手机，相册自动跳出去年家庭旅行的照片。妻子林淑芬在洱海边系着红丝巾，儿子周昊的无人机悬在他们头顶。他记得当时自己正接着公司电话，画面里只留下半个模糊的侧影。

微信突然弹出消息，是妻子问他几点到家。周建平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回复："路过公园，坐会儿就回。"

江面上货轮鸣着汽笛，对岸CBD的霓虹倒映在黑色水波里。周建平想起二十年前陪产那夜，他在医院走廊同样看到过这样的光影。当时他对着产房发誓要给妻儿最好的生活，如今儿子即将研究生毕业，家里两套房无贷款，他却突然不会计算人生的得失了。

葬礼那天飘着细雨。陈志明的遗像用的是去年同学会合影截取的头像，比实际年龄年轻至少十岁。周建平站在吊唁队伍里，看着电子屏上循环播放的生活照——海南潜水的、健身房撸铁的、去年刚买的房车。挽联"音容宛在"四个字在雨水中微微晕染，他想起最后一次聚餐时陈志明说过的话："总想着等孩子成家立业就轻松了，结果等来的是肝区隐痛。"

"老周，你脸色不太好。"林淑芬递来保温杯，热气在冷空气里结成白雾。回家路上，周建平突然说："我想把工作辞了。"

车厢里顿时安静得能听见雨刮器的节奏。林淑芬的指甲无意识地在杯盖上敲击："房贷虽然还清了，但昊昊结婚、买房...你忘了王处长说的副厅级..."

"志明比我小三个月。"周建平打断她，声音很轻。

当晚，周建平在书房整理陈志明生前发给他的钓鱼攻略。文档最后修改日期是确诊前一天，最后一行写着"老周，下周要不要一起去？"他盯着这行字，直到屏幕自动变暗。

凌晨三点，周建平从梦中惊醒。他梦见自己变成超市货架上的商品，保质期那一栏印着模糊的数字。轻手轻脚来到阳台，小区里只有路灯亮着，他的影子斜斜投在晾晒的床单上，像一道正在融化的墨迹。

第二天晨会时，周建平突然眼前发黑。苏醒时发现自己在医院急诊室，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里，他听见医生对林淑芬说："血管狭窄度65%，需要支架...这个年纪不能再熬夜了..."

白色病床上，周建平望着点滴瓶里坠落的药液，突然想起儿子小学时的沙漏玩具。当时周昊总爱把它倒过来又翻回去，说这样时间就永远不会流尽。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嫩叶飘落在窗台上，他伸手去够时，听见体内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归了位。

出院那天，周建平提交了提前退休申请。回家路上，他让出租车在花店门口停下。林淑芬接过那束向日葵时，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突然变得生动。"下周去洱海吧，"周建平说，"这次我保证不接工作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