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送走双亲和丈夫后,62 岁的伊藤带着小狗克莱默离开美国,重回日本,开启“初老之女”的独居生活。在熟悉又陌生的故土上,将会发生什么新的故事。
送走双亲和丈夫后,62 岁的伊藤带着小狗克莱默离开美国,重回日本,开启“初老之女”的独居生活。在熟悉又陌生的故土上,将会发生什么新的故事。
伊藤以敏感坦率的笔触写下一个女人老后的身体和精神变化,以及一个人生活的自由和寂寥。在不断的别离中,直面生命的荒芜。“现在身边一个家人都没有了,我真的自由了。”
经授权,我们摘选了其新作《初老的女人》中的两章,分享给读者。
将出梅
隔着太平洋谈心长电话
我们坐飞机时,在座位上刚坐好,还没完全放松时,机上会播放一段录像,对吧。讲解飞行安全,也是讲解坐飞机的方法、心得、危机处理方式。其中包含了人生道理,不可小觑。
过去乘务员站在通道上,手拿道具,现身说法。后来改成了放录像。最开始的录像都是乘务员一本正经地讲解,随后各家航空公司开始制作诙谐有意思的短片。记得是新西兰的航空公司做了一部短片深受好评,其他公司竞相追随,制作了吸引乘客去看的个性短片。有的短片太好玩了,甚至让乘客想,这真的是安全录像吗?
最近我觉得全日空的短片很好玩。
一个正牌歌舞伎演员,脸上画着舞台脸谱,扮演成猛男梅王丸,此外还有一个装腔作势的女人,一个江户商贩,一个小孩。短片用歌舞伎形式讲解了“请把行李放到行李舱内或座位下方”“禁止吸烟”“紧急情况下逃生时请勿拍照”,等等。
飞机降落时,机上还会播放短片的拍摄花絮。看着花絮,乘客的心情自然镇静下来,不着急了,让着急下飞机的人先下。感谢花絮。
这种安全录像我最喜欢的片段,是机舱上方掉下氧气面罩的部分。录像里必定告诉乘客,“自己戴好面具之后,再去帮助他人”。过去我带孩子坐飞机时会认真看这一段,现在也是。
每次看都觉得不对劲。你想啊,身为父母,肯定先给孩子戴好氧气面罩之后,自己才戴。但是这么做是不对的。如果父母无法自保,怎么帮助孩子呢?
父母要先确定自己吸到了氧气,再去帮助孩子,不然两个人都有危险。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这么想。
更有意思的是,无论哪家航空公司,讲解这段时,画面上都有孩子。但讲解用词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他人”。
嗯。看到这里我总想:说白了,孩子就是他人。
我认为这段说明一语中的,点明了亲子关系的关键,说出了父母要活出自我的重要性。
我这人,别看表面上大大咧咧、懒懒散散、马马虎虎,也许大家早就看穿了,其实我是个小心而能忍耐之人。因为这份小心和能忍耐,我才经历了远距离恋爱、远距离婚姻、远距离育儿、远距离看护老人。(我父亲基本上也是小心能忍的人。)
这阵子女儿们经常给我打电话。尤其是大女儿鹿乃子和小女儿小留。她们对我讲了很多人生感悟。
说是打电话,其实就是使用 WhatsApp 的语音功能。
开始我们还打字输入,后来嫌麻烦,用了长按语音功能,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
“我觉得自己从前为了他人的幸福而活,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小留这么说。
小留四岁时,有次做了什么事,挨了夫的训斥。“你听好了,小留,是你的开心重要,还是朋友的幸福重要?”夫认真地问女儿。我心里想,你这不是诱导式提问吗?跟四岁孩子说这个有用吗?……小留盯着她爸,说“我开心最重要”,一举击沉了她爸。我听后非常感动……
当年的小破孩儿,现在在为这么正经的事烦恼,真让我感慨。
“我想,我要是有了想做的事,就要放手去做,哪怕别人说我自私,说我在自我陶醉。”鹿乃子说。
鹿乃子和小留,都想活出自己的样子吧。我过去也是这样。最初有这种意识时,我三十五岁,正是鹿乃子现在的年龄。我当时没想到过用“自己的样子”来形容,如今再看,没有其他词能概括。
不过我那时候有太多烦恼,钻牛角尖,内心被压垮,得了抑郁症,滥用了抗抑郁药物,离死只差了一步。好几年时间写不出东西,为此更加烦恼。如果当时我状态稍微好一些,家庭的分崩离析也能更平稳些吧。我多吃了很多苦,也让女儿们跟着吃了苦。不过,因为我经历了这些,所以我懂,就像飞机安全录像说的——
“先要自保,再管他人。”
我不希望女儿们也经历那种沉重如山的痛苦滋味,我希望她们保全自我,活出自己的样子。作为母亲,我想对女儿们说的只有一句话:
“我会做你的战友,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炎天之下
我有垂乳的自由
有人说我“留着灰发”,我哼哈两声,没有明确回答。因为这不是事实。真正留着一头黑白相间灰发的人,有坦然舒展的心情,看得开,不焦虑,想怡然自得地老去。我没有这种心境,顶多是因为没打理,所以没染黑发而已。
在同龄人里,我的头发算比较黑的。不过终归到了这个年纪,发际线和鬓边白得厉害。最初白发变得明显时,我染过。那时母亲神志已经不太清,她看到后说:“哎呀,不像你了。”我经常穿肥大如裙的裤子(好像叫裙裤),父亲看见后说:“我不喜欢你这打扮,还是以前穿牛仔裤好看。”
在那之后我没再染发,只穿牛仔裤。到了我这把年纪,父母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可乖了。
没染发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我烫发。现在的发型留了二十年,习惯了,想就这么留下去,一直到不能烫发的那一天为止,所以我定期去美发室。但是烫和染不能同时进行,让我想起从前送女儿去打疫苗,那么多种疫苗不能同时打,得隔开多少时间……为了挤出两个月烫一次发的时间,我已经费尽心思,哪有时间去染。所以“灰发”是没顾得上管的结果,也是我在美发室镜子前自我打量后做出的早期决定。
妆还是要化的,脸上会抹点东西,眼睛周围也涂一涂。不过去早稻田教书后,又觉得给学生们看这个做什么呢,就开始“偷工减料”,现在几乎是素颜出门。
女学生们都化妆。很多孩子觉得不化妆就不能见人。我想告诉她们:没这回事!想怎么见人就怎么见人。
我戴胸罩。
大家不要觉得这个理所当然。年轻时我不戴。也许时代空气便是如此。我想过乳头会不会激凸,不过再一想,有谁注意这个呢?心一横就不戴了。
四十多岁的时候,小猫送我一件胸罩,让我戴上。我听话试了,特别舒服。我俩的尺寸其实根本不一样,我戴时罩杯里一定很空,但就是舒服。我想,小猫送给我的不单是一件胸衣,更是她身上的力量。我穿着胸衣,气宇轩昂地走在东京大街上,就像胸前挂了狼獠牙,头上插了白鹰羽。
在那之后,我去百货店买过几次小猫那种高级胸罩,戴上后松垂的双乳立即聚拢,形成了高高的隆起。那会儿我还穿着裙裤,打扮得有点儿女人味儿,所以乳沟和高耸的胸不仅不碍事,还挺好玩的。
再后来我跳尊巴了,离不开运动胸罩。
运动胸罩里没海绵垫,不突出胸围,我能做真实的自己。上半身紧束后,我有了“接下来该跳舞了”的坚定意志,有了要活下去的决心。感觉就像束紧了兜裆布。离开加州前我买了很多囤着,现在也在穿。
所以一年春秋冬三季有运动胸罩就行。今年夏天我被暑热干倒了。穿脱运动胸罩时,它会黏在身上,本来就大汗淋漓,穿脱之间更出了一身汗。胸罩、乳房、女人身份,都是恶毒的咒语。
我在早稻田教一门“文学与男女社会性别”的课。第一学期里,我和学生们谈了 MeToo 的话题。之后谈了 KuToo* 的话题。学生们认真发表了意见,有个女生给我发来她的脚被高跟鞋磨出水泡的照片,我在三百人的大教室里用大屏幕放给大家看了。那阵子我想,趁这个机会,干脆再来一场 BraToo 吧。
这么想着,有一天我便试着不戴胸罩去了学校。
这个夏天我迷上了白色亚麻衬衫。只戴胸罩的话有点儿透,不好看。所以在胸罩外加了一件吊带背心。我就想,只穿吊带也能遮住乳头和乳房下垂,能少一些暑热,于是就这么坐着地铁去学校教了课。没人注意,没人对我说“老师你今天上身真空”,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说。
我应该在性别课堂上大声宣告才对。不过课堂上男生也很多,我难免有性骚扰和权力骚扰之嫌。我害怕,就没宣告。要是做了就好了,现在有些后悔。还用说吗?不戴胸罩,坦然做自己,是有乳房之人的天生权利。所以我想把 #BraToo 进行下去,今生不再戴胸罩。不知这条路能不能顺利走下去。
来源:好奇心精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