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午后三点的办公室,像一个被设定了静音模式的蜂巢。你能看见每一只工蜂都在振动翅膀,键盘的敲击声连成一片细密的雨,打印机在角落里吞吐着温热的纸张,散发出墨粉与静电混合的干燥气味。但这一切声音都被包裹在一层透明的、昏昏欲睡的薄膜里,无法真正刺破耳膜。阳光被百叶窗切割
空气里有一种微妙的平衡。
午后三点的办公室,像一个被设定了静音模式的蜂巢。你能看见每一只工蜂都在振动翅膀,键盘的敲击声连成一片细密的雨,打印机在角落里吞吐着温热的纸张,散发出墨粉与静电混合的干燥气味。但这一切声音都被包裹在一层透明的、昏昏欲睡的薄膜里,无法真正刺破耳膜。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条条金色的肋骨,投射在浅灰色的地毯上,尘埃在光柱中懒洋洋地翻滚,像一群无所事事的浮游生物。
我喜欢这种时刻。一种介于喧嚣和寂静之间的稳定状态。我的手指停在键盘上,目光越过屏幕,落在窗外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上。夏末的香樟,依然绿得浓郁,只是叶片的边缘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焦黄,像一幅油画在漫长的时间里,悄然氧化的痕迹。
“哎,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一把清亮得有些刻意的声音,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
我没有立刻回头。我知道是她,林。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一种独特的“笃、笃”声,不像别人那样沉闷,她的脚步总是带着一种急切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仿佛她走的不是地毯,而是通往某个重要颁奖礼的红毯。我甚至能通过这声音,想象出她此刻身体的摆动幅度,以及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八分熟络和两分探究的笑容。
我慢慢转过椅子,金属转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在看树。”我平淡地回答。
林顺着我的目光瞥了一眼窗外,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笑的笑话,嘴角夸张地撇了一下。“一棵树有什么好看的?我还以为你在摸鱼刷购物网站呢。说起来,前两天我看到一款包,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她像一只灵巧的蝴蝶,从一棵树的话题,轻盈地、毫无阻碍地飞到了奢侈品的话题上。这是她的天赋。她能让任何对话的终点都落在她设定好的轨道上。办公室里,她是当之无愧的社交核心。谁家老公升了职,谁家孩子报了哪个昂贵的兴趣班,哪个新开的网红餐厅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她总是第一个知道,并且乐此不疲地传播。她像一个信息的中转站,所有八卦和谈资在这里汇集、加工,然后以一种更具戏剧性的方式分发出去。
我微微颔首,没有接话。我的沉默像一块海绵,吸收了她抛过来的话语,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弹。她似乎也习惯了我的这种反应,毫不在意地继续着她的独角戏。
“对了,”她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了些,但那股兴奋劲儿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压抑而更显尖锐,“下周我请大家喝下午茶,城南新开的那家法式甜品,为了订到他们家的招牌拿破仑,我可是提前半个月就找了老板的。”
她说话的时候,指甲上新做的、镶着细碎水钻的美甲在灯光下闪烁。那是一种很有攻击性的美丽,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周围的几个同事立刻被吸引过来,发出一阵附和的惊叹。
“哇,林姐你太厉害了!”
“就是那家人均五百的?我一直想去都订不到位!”
林在这些赞美声中,像一朵被浇灌了水的花,整个人的姿态都舒展开来。她享受这种感觉,成为焦点,被簇拥,被需要。她会记得每个人的生日,并且在办公室群里第一个送上祝福;她会组织各种拼单和团购,从水果到化妆品,乐此不疲地为大家“争取”到最低价。很多人都觉得她热心、能干、有人情味。
但我总觉得,她的每一分热心,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那价格,不是金钱,而是人情。她像一个精明的银行家,不断地向外发放小额的人情贷款,然后在某个她需要的时刻,连本带利地收回。
我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普洱。茶叶在冷水中,释放出一种苦涩的、带着植物筋骨味道的单宁,滑过喉咙,留下一点点粗糙的质感。这味道让我保持清醒。
果然,下午茶的喧嚣还没散尽,林就发了一条私信给我。
“在吗?下班后有空吗?想请你喝杯咖啡,单独聊聊。”
屏幕上那一行字,像一个精准的鱼钩。
我回复:“什么事?”
她回得很快:“哎呀,是天大的好事!见面说才有诚意嘛。”后面跟了一个俏皮的眨眼表情。
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打出这行字时,脸上那种志在必得的笑容。
我们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不是那种人声鼎沸的连锁品牌,而是一家装潢精致、价格不菲的独立咖啡馆。我知道这家店,因为它的手冲咖啡很有名,豆子都是老板亲自从世界各地背回来的。林选择这里,显然是做过功课的。她总是在这些细节上,表现出一种过度的精明。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她今天换了一件真丝的衬衫,领口系着一个优雅的蝴蝶结,妆容比在办公室时更加精致。她面前摆着一杯色彩艳丽的果茶,几片柠檬和薄荷叶在玻璃杯中沉浮。
“来啦,”她朝我招手,笑容明媚,“我帮你点了一杯耶加雪菲,手冲的,听说你喜欢喝这个。”
我坐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和她身上那款价格不菲的香水味。那是一款以晚香玉为主调的香水,浓郁、霸道,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就像她本人一样。
“谢谢。”我道了谢,却没有碰那杯咖啡。
服务员送来了温水,我端起来,感受着玻璃杯壁传递到指尖的温度。
“找我什么事?”我开门见山。
林似乎被我的直接噎了一下,但她很快调整过来,拿起小勺,优雅地搅动着面前的果茶,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别这么着急嘛,”她嗔怪道,像是在对待一个不懂风情的男友,“我们都同事这么久了,难得单独出来坐坐,就不能先聊聊天?”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的目光像一束没有温度的光,落在她身上。我知道,任何闲聊都只是铺垫,我只需要等待她揭晓真正的主题。
她似乎也读懂了我眼神里的坚持,终于放弃了迂回。她放下勺子,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个准备进行重要谈判的姿态。
“是这样的,”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羞涩、期待和一丝理所当然的神情,“我要结婚了。”
“恭喜。”我说。这两个字我说得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事实。
我的反应显然没有达到她的预期。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立刻又被更大的热情所取代。“谢谢!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底。你也知道,结婚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大事,什么都要最好的,不能留一点遗憾,对不对?”
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我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她似乎被我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搞得有些烦躁,但话已经开了头,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的婚纱是Vera Wang高定,酒店订了丽思卡尔顿的顶层宴会厅,伴手礼是祖玛珑的香水……我老公家虽然也还不错,但你知道的,他家里人比较传统,觉得婚礼就是个仪式,没必要搞得这么……这么隆重。”她说到这里,撇了撇嘴,一丝不易察াক্য的轻蔑从嘴角滑过。
“所以呢?”我问。
“所以,很多事情就要靠我们自己来撑场面了呀!”她一拍手,仿佛在为自己的深明大义而喝彩,“尤其是我娘家那边,亲戚朋友都看着呢。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嫁得不好,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一场婚礼,在她口中,变成了一场需要精心算计、互相攀比的战争。婚纱、酒店、伴手礼……这些都成了她的武器和盔甲。
“然后呢?”我继续问。
我的耐心似乎快要耗尽了她的耐心。她终于图穷匕见。
“然后,最重要的就是婚车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我们本来租了一排奔驰,但总觉得头车的分量不够。我想来想去,整个公司,不,整个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的车最合适了!”
来了。
我心想。那只盘旋已久的鹰,终于露出了它的爪牙。
我的车。
那是一辆深灰色的保时捷Panamera。不是最新款,甚至有些年头了。它不是我买的,是我父亲送给我的大学毕业礼物。我很少开它去公司,通常是停在家里,周末或者需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时才会用。我喜欢步行的感觉,或者挤在地铁里,观察形形色色的人。那辆车对我来说,与其说是一个代步工具,不如说是一份沉甸甸的念想。
父亲把车钥匙交给我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以后就靠它给你长脸”之类的话。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他那惯有的、带着木工手艺人特有的粗糙手掌,说:“这东西是铁皮做的,能带你去任何地方,但别让它把你困在任何地方。记住,是你开车,不是车开你。”
这些年,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我不知道林是怎么知道我这辆车的。或许是某次我偶尔开去上班被她看到了,或许是她从别人的闲聊中捕风捉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盯上它了。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势在必得”的脸,没有立刻回答。
她见我沉默,以为我在犹豫,赶紧加码。
“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白帮忙的!我给你包个大红包!而且,你想想,你的车做我的头车,多有面子啊!到时候我发朋友圈,肯定会好好感谢你的!”她似乎觉得“面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硬的通货。
我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手冲咖啡,抿了一口。耶加雪菲特有的花果酸香,此刻在我的味蕾上,却只剩下一种尖锐的、不近人情的酸涩。
“只是借车?”我放下杯子,轻声问。
“对啊!就是婚礼那天早上用一下,从我家接到酒店,顶多三四个小时!”她回答得飞快,生怕我反悔。
“好,”我点点头,“我考虑一下。”
听到我的回答,林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真实了许多,仿佛已经看到那辆深灰色的保时捷停在她家楼下,接受着亲戚朋友们艳羡的目光。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大方了!”她从包里拿出手机,“那我们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对了,为了婚礼那天方便,你最好提前把车开到我家附近,或者直接停我家小区也行。”
她的要求开始变得得寸进尺。从借车,到要求我提前把车送过去。
我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拿出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
成为微信好友的瞬间,她立刻给我发了一个“比心”的表情。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最重要的事情,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看着她,我知道,这才是今晚的“主菜”。借车,只是开胃菜。
她搓了搓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那份不好意思,表演的成分远大于真实。
“你看,我们关系这么好,你也知道,我为了这场婚礼,花了很多心思,也花了很多钱,手头有点紧。”她开始铺垫,语气变得可怜兮兮,“我老公那边呢,他有个发小,结婚的时候,他直接包了五万二的红包。你知道的,礼尚往来嘛,他朋友这次也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像一块石头,坠入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没有说话。
她见我没反应,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所以……你看……你能不能也……”她拖长了声音,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也给我转个五万两千块的红包?就当是……就当是借给我撑场面的!等我婚礼收完礼金,手头宽裕了,马上就还你!”
五万两千。
52000。
这个数字从她涂着亮红色口红的嘴唇里吐出来,带着温热的、香水味的呼吸,却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咖啡馆里所有的声音。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缓慢,滞重。
空气中那股咖啡的焦香,此刻闻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之后留下的呛人气味。她真丝衬衫上的蝴蝶结,在我眼中,变成了一个精致的、准备勒紧的绳套。
我笑了。
不是那种礼貌的、敷衍的微笑,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带着冷意的笑。我的嘴角向上牵起,但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凭什么?”
我轻轻地问出这三个字。
我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但在这被她营造出的、充满期待和算计的寂静中,却像一声惊雷。
林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错愕、以及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可能预想过我会讨价还价,会找借口推脱,但她绝对没有想到,我会用这样一种近乎侮辱的方式,直接提出质问。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说,凭什么?”我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我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不闪不避,“凭我们是“关系这么好”的同事?林,我们认识三年,说过的话,可能还没有今天这十分钟多。你组织团购,我从没参与过;你分享的八卦,我从没附和过。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在茶水间遇到时,点个头,说一句‘早’。你所谓的‘关系好’,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刀一刀,精准地划开她用“热心”和“社交”编织起来的虚伪外衣。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和她面前那杯果茶里的冰块一样苍白。
“凭我‘最大方’?”我继续说,语气依旧平缓,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她摇摇欲坠的自尊里。“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是因为我背的包,穿的衣服,还是因为你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关于我有一辆车的传闻?所以,在你的世界里,拥有一些物质的人,就理所当然地应该为你的虚荣买单?就因为他们‘有’,所以他们就‘应该’给?”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打断她,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你精心挑选了这家昂贵的咖啡馆,提前打听了我的喜好,说了那么多关于你婚礼的排场,无非是想营造一种氛围,让我觉得,如果我拒绝你,就是不近人情,就是小气,就是配不上我所拥有的这些东西。你甚至想用‘面子’来绑架我,用‘人情’来要挟我。”
我端起那杯属于我的耶加雪菲,咖啡已经彻底凉了。我把它举到嘴边,却并没有喝,只是闻了闻那残存的香气。
“林,你搞错了一件事。”我说,“真正昂贵的东西,从来不是明码标价的。我的车,对我来说,它的价值不在于那个标志,而在于它背后承载的记忆和情感。它不是我用来向世界炫耀的工具,更不是别人可以随意借去撑场面的道具。”
“至于那五万两千块,”我顿了顿,看着她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你想要这个数字,无非是想在你的丈夫和他的朋友面前,证明你这边也有一个‘够分量’的朋友。你想借我的钱,去购买一个虚假的身份,一个能让你在婆家挺直腰杆的幻象。你想要的不是钱,是这张钱皮下的虚荣心。”
咖啡馆里很安静,邻桌的客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这边的低气压,交谈的声音都小了下去。只有背景音乐里,那个爵士女伶的歌声,慵懒而缠绵,像一条滑腻的蛇。
“我……”林终于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那是一种被羞辱和被揭穿后的泪水,“我只是……我只是想让我的婚礼完美一点……我有什么错?”
“追求完美没有错。”我说,“但你的完美,建立在别人的牺牲和迁就之上。你用你的‘热心’,给周围的每个人都打上了一张人情的欠条,然后在你需要的时候,理直气壮地去兑现。你觉得别人帮你,是理所当然;别人拒绝你,就是冷酷无情。这个世界,不是围绕着你的婚礼转的。”
我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足够支付两杯咖啡的费用。
“这杯咖啡,我请你。就当是,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然后,我站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推开门,外面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和街边烧烤摊的烟火气。那股浓郁的、人间真实的氣味,瞬间冲散了咖啡馆里那股虚假的、香水和咖啡混合的精致味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股被压抑的郁结之气,终于疏散开来。
我没有错。
拒绝,不是冷漠,而是一种自我保护。
我的善良,很贵,不能随便赠予。
那之后的一周,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林没有再找过我,甚至在走廊上迎面碰到,她也会像没看见一样,迅速地低下头,加快脚步,她脚下那双高跟鞋的声音,第一次听起来,有了一丝狼狈的仓皇。
那些曾经围在她身边,对她的下午茶和团购信息趋之若鹜的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有探究,有不解,甚至有一丝隐隐的指责。我能感觉到,在我不在场的那些时刻,关于我的、关于那天咖啡馆里发生的事情,一定已经被演绎出了无数个版本。
在他们看来,我大概成了一个冷酷、小气、不近人情的“富人”。一个连同事结婚借车这种“小忙”都不肯帮的怪人。
办公室的微信群里,林依旧活跃。她会分享她试穿婚纱的照片,会定位在某个高级餐厅,配文“老公带我来拔草”。她像一只受伤后,更需要用华丽羽毛来伪装自己的孔雀。
有一天,群里有人发了一张婚车队的照片,是一排崭新的奥迪A6,配文是:“看看人家这婚车,多气派!”
下面立刻有人@林:“林姐,你的婚车队肯定比这个更牛!”
林很快回复了一个“害羞”的表情,然后说:“哎呀,还在准备中,到时候给大家看惊喜哦。”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对话,面无表情地锁上了屏。
这些与我无关。
我开始更频繁地步行上下班。从我家到公司,需要穿过一条种满了法国梧桐的老街。秋天来了,梧桐叶开始大片大片地落下,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干燥的碎裂声。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地碎金。
我喜欢这种感觉。脚踏实地的感觉。每一步,都能感受到来自大地的回馈。
周末,我会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来擦洗那辆Panamera。我会用柔软的鹿皮巾,一点一点擦拭车身,感受金属在阳光下逐渐升温的触感。我会给车内的皮质座椅上油,那股混杂着皮革和养护剂的特殊气味,总能让我想起父亲。
他是个木匠,一辈子都在和木头打交道。他的手指粗糙,指甲缝里总是嵌着细细的木屑。但他做出来的东西,却无比精致。他说,好木头,是有生命的,你要尊重它,顺着它的纹理去打磨,它才会回报你最好的光泽。
我想,做人也是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纹理和原则,不能为了迎合别人,就强行扭曲自己。
那辆车,就像我内心的一块“木头”。它有我父亲留下的“纹理”,有我自己坚守的“原则”。林想做的,就是用她那套“虚荣”的刨子,强行在上面刨出她想要的形状。
我不能允许。
距离林的婚期越来越近,办公室里的红色喜帖也开始分发。
她没有给我。
这在我意料之中。我们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已经在那个下午被彻底捅破。再见面,连伪装的客套都显得多余。
她把喜帖发给了办公室里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发喜帖的时候,她总是被一群人簇拥着,笑声和恭喜声混成一团,像一场热闹的堂会。而我,则像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冷静的旁观者。
有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拿到喜帖后,会有些尴尬地走到我面前,欲言又止。
“那个……林下周六结婚,你去吗?”
我摇摇头:“她没邀请我。”
“啊……这样啊……”同事的表情更加尴尬了,“其实……你别往心里去,林她这个人,就是有点……有点爱面子。”
我笑了笑:“我知道。没关系。”
我是真的觉得没关系。被孤立,或者说,被这样一个以虚荣为纽带的小团体孤立,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它像一个过滤器,帮我滤掉了那些不必要的、消耗精力的社交。
婚礼的前一天,周五,下午。
办公室里的人心都有些浮躁,大家都在讨论着明天去参加婚礼要穿什么,要送多少礼金。林作为准新娘,更是提前下班,说是要去做出最后的准备。
她走的时候,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办公室,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我正在处理手头最后一份文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明天,你真的不来吗?”
我看着那行字,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我只回复了两个字。
“不去。”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将它扔进抽屉。我不想再接收任何来自那个世界的信息。
我拉开百叶窗,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像一片流光溢彩的海洋。远处,那棵巨大的香樟树,在夜色中,变成一个沉默的、巨大的黑色剪影。
我忽然很想去开车。
不是去某个目的地,只是单纯地想开车。
我回到家,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凭着记忆,从玄关的抽屉里摸出了那把沉甸甸的车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瞬间从指尖传递到心脏。
我走进地下车库,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车位。深灰色的车身,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皮革和养护剂的味道。我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手掌轻轻地抚摸着方向盘上那被时间打磨得有些光滑的皮质。
我想起了父亲。
他把车钥匙给我的时候,我其实有些惶恐。我觉得我配不上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只是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对未来一无所知。
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他说:“孩子,别怕。这东西,能给你底气,但不能让你 потерять自己。你要记住,你能驾驭它,是因为你心里有方向。如果有一天,你心里的方向没了,那就算给你一艘航空母舰,你也是在原地打转。”
心里的方向。
我的方向是什么?
是坚守自己的原则,不被外界的价值观所绑架。是分得清什么是真正的价值,什么是虚假的浮华。是懂得尊重自己,也懂得拒绝别人。
我发动了车子。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像猛兽苏醒时的咆哮。我打开音响,随机播放到一首大提琴曲。悠扬而沉重的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我开着车,驶出了车库,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我没有目的地,只是随着车流,漫无目的地向前。窗外的霓虹灯飞速地向后掠去,拉成一条条模糊的光带。红灯,绿灯,十字路口,高架桥……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仪器,而我,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零件。
但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因为我心里有方向。
第二天,周六,我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晨跑,而是给自己泡了一壶上好的金骏眉。
红浓的茶汤,在白瓷杯中,像一块温润的琥珀。馥郁的蜜香,混合着花果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公园里晨练的人们,听着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市声。
世界很平静。
我的手机一直关着。我不想被任何关于那场婚礼的信息打扰。
下午的时候,我心血来潮,决定去城郊的一座古寺看看。那座寺庙建在半山腰,很偏僻,香火也并不旺盛。但我喜欢那里的清静。
我开着那辆Panamera,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秋日的山林,色彩斑斓,像打翻了的调色盘。红的枫,黄的杏,绿的松,交织在一起,美得惊心动魄。
我把车停在寺庙外的停车场,那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辆车。
寺庙很小,只有一个主殿和两边的偏殿。院子里,两棵巨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全黄了,金灿灿的,像两把撑开的巨伞。风一吹,黄叶便簌簌地落下,铺了满地,像一张厚厚的地毯。
我走进大殿,里面光线很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发出微弱的光。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好闻的、陈年的檀香味。
我没有拜佛,只是在殿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从寺庙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夕阳的余晖,给整个山林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回到停车场,正准备上车,却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的宝马。车边,站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在焦急地打着电话。
我没有在意,拉开车门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忽然朝我跑了过来。
“先生!先生请等一下!”
我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他。
他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先生,能不能……能不能帮个忙?”
“什么事?”
“我的车……抛锚了。”他指着那辆宝马,一脸的沮丧,“今天是我……是我朋友的婚礼,我是伴郎,说好了要去接新娘的,结果车坏在这里了!手机也没信号,叫不到救援!”
朋友的婚礼。新娘。
这几个词,像一串密码,瞬间在我脑中解锁了某个被我刻意尘封的信息。
我看着他,他穿着一身明显是精心打理过的西装,只是现在因为焦急,显得有些褶皱。他的年纪和我相仿,脸上带着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未经世事的真诚和慌张。
“你的朋友,是不是姓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他愣住了,随即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世界真是小。
小到像一个精心编排的剧本。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我身边这辆深灰色的Panamera。阳光下,它的车身反射着冰冷而坚硬的光。
命运似乎给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我拒绝了作为“头车”的虚荣,却在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遇到了真正需要帮助的、“婚礼”的一部分。
那个男人,也就是林的伴郎,还在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我跟新娘是同事。”我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同事?”他更惊讶了,“那太巧了!那你也是要去参加婚礼的吧?能不能……能不能捎我一程?我真的快急死了!吉时就要到了!”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焦灼的脸,忽然觉得,之前那些关于虚荣、关于原则的种种纠结,在这一刻,都变得有些遥远和不真实。
眼前,只有一个因为朋友的婚礼而手足无措的年轻人。
他需要的,不是一辆能撑场面的豪车,只是一个能把他准时送到目的地的交通工具。
这和虚荣无关。
这只和“帮助”有关。
我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吧。”我说。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声道谢,钻进了车里。
“太谢谢你了大哥!你真是我的救星!”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我叫张伟,是新郎的大学同学。你呢?”
“我……”我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我的名字,“叫我雷锋吧。”
他被我逗笑了,车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大哥你真幽默。”
我没有再说话,发动车子,调转车头,向山下驶去。
去往酒店的路上,张伟从最初的激动中平复下来,开始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大哥,你这车真漂亮。不过,既然你跟新娘是同事,她怎么没请你来当婚车司机啊?用你这车当头车,多气派!”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地扎了一下我的神经。
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淡淡地说:“我的车,不外借。”
“哦哦,懂,懂。”张伟很上道,立刻换了话题,“说起来,为了这场婚礼,新郎官阿哲也真是下了血本了。嫂子……哦不,新娘,她什么都要最好的。阿哲家境其实也就一般,为了凑够那些钱,把他爸妈的老本都给掏空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k的惋惜。
“我跟阿哲说过,婚礼就是个形式,两个人以后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但嫂子不听啊,她说,婚礼是女人一辈子的门面,不能丢人。”
门面。
又是这个词。
我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安静地开着车。
车子很快驶入了市区,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那座矗立在城市中心的、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
酒店门口,已经布置得花团锦簇。一个巨大的、用粉色和白色玫瑰扎成的心形拱门,立在入口处。门口停着一排崭新的奥迪A6,车头都系着红色的绸花。想必,这就是林最终租来的婚车队了。
看起来,确实很气派。
我把车停在酒店对面的一个临时停车位,没有再往前。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我说。
“啊?大哥你不进去坐坐吗?”张伟解开安全带,有些意外地问。
“不了,我还有事。”我摇摇头。
“那……那太谢谢你了!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你把你的电话和账号给我,我回头把油钱和感谢费转给你!”他说着,就要掏手机。
“不用了。”我拒绝了,“就当是,我送给新人的新婚礼物吧。”
一份迟到的、以一种奇怪方式送达的礼物。
张伟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我坚决的态度,只好作罢。他下了车,又一次郑重地向我道谢,然后匆匆忙-g-g地跑向了酒店。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个华丽的拱门后面。
酒店门口,人来人往,衣香鬓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我看到林的父母,穿着崭新的礼服,正在门口招呼着客人。我还看到了我们公司的几个同事,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那是一个热闹的、属于他们的世界。
而我,像一个误闯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过客。
我没有立刻开车离开,而是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婚礼仪式似乎要开始了。宾客们陆续走进了宴会厅。酒店门口,恢复了片刻的安静。
然后,我看到了她。
林。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缀满了蕾丝和珍珠的Vera Wang婚纱,挽着她父亲的手,从酒店里走了出来。大概是仪式的某个环节,需要从外面走进宴会厅。
她化着精致的新娘妆,脸上带着幸福的、甚至可以说是骄傲的笑容。她的目光,扫过门口那排气派的奥迪车队,扫过那些前来祝贺的、艳羡的目光。
她的“完美”婚礼,实现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越过了马路,落在了我这辆车上。
我们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隔着来来往往的车流,遥遥相望。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清车里的我。
但我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那骄傲的、幸福的笑容,僵硬了。
一丝错愕,一丝慌乱,一丝难以置信,像裂缝一样,爬上了她那张完美的面具。
她或许在想,为什么这辆她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车,会出现在这里。
她或许在想,车里的人,是不是在用一种嘲讽的目光,看着她这场用尽心力、甚至不惜掏空家底才堆砌起来的“盛宴”。
她的父亲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声问了她一句什么。
她迅速地回过神来,收回了目光,重新堆起那完美的笑容,挽着父亲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象征着幸福的拱门。
她的背影,在洁白婚纱的包裹下,显得高贵而优雅。
但我却分明从她那挺得笔直的背影里,读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摇摇欲坠的紧绷。
我收回目光,发动了车子,汇入了车流。
后视镜里,那座金碧辉煌的酒店,那个鲜花簇拥的拱门,以及那个穿着洁白婚纱的身影,都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车里的那首大提琴曲,还在继续。
琴声悠扬,沉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
我想,这场闹剧,到此为止,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
我没有赢,她也没有输。
我们只是,各自坚守着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然后,被命运安排着,打了一个照面,仅此而已。
我开着车,没有回家,而是向着海边的方向驶去。
我想去看看海。
秋日的海,不像夏天那样喧嚣。海水是深蓝色的,天也是深蓝色的,海天交接处,一片苍茫。海风很大,吹在脸上,带着一股咸湿的、清冷的气味。
我把车停在沿海公路上,独自一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潮起潮落。
海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沙滩,带走一些东西,又留下一些东西。
就像时间。
几个月后,我听说了一些关于林的消息。
是从公司那位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口中听说的。
她说,林的婚姻,似乎并不像她朋友圈里晒出来的那样光鲜亮丽。
那场“完美”的婚礼,几乎耗尽了他们两个家庭所有的积蓄。婚后,为了还清办婚礼欠下的各种债务,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听说她老公,就是那个阿哲,最近一直在抱怨,说为了她的面子,自己现在连跟朋友出去喝顿酒都得算计半天。”同事压低了声音,八卦地对我说。
“她婆家那边,对她意见也很大。觉得她太虚荣,太败家。她现在在婆家的日子,不好过。”
“前两天,我还看到她在茶水间偷偷哭呢。哎,你说这又是何必呢?”
我听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杯子里的温水。
又过了几个月,我听说,林辞职了。
听说是跟着她老公,去了另一座城市发展。走的时候,很低调,没有请任何人吃饭,也没有在群里告别。就像一颗小石子,沉入了水底,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她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在信箱里,看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封很普通,白色的,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我的地址。
我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卡片,和一张银行转账的凭条。
转账金额是五百元。
卡片上,只有一句话。
“那天,谢谢你。”
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是谁。
是那个叫张伟的伴郎。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凭条,在傍晚的微风中,站了很久。
五百块,不多,但也不少。足够支付那天从山里到酒店的油费,甚至还有富余。
他最终还是找到了我的信息,用这种方式,兑现了他的承诺。
这和虚荣无关。
这只和“信誉”有关。
我把那张凭条,和那张卡片,一起收进了书桌的抽屉里。放在了那把保时捷的备用钥匙旁边。
又是一年秋天。
我因为工作调动,需要去另一座城市常驻。
我决定把那辆Panamera卖掉。
它承载了太多关于父亲的记忆,也见证了我那段略显荒唐的过往。把它留在这里,像把一部分的自己,也留在了过去。
父亲说,不要让它把你困在任何地方。
我想,是时候,让它去往新的地方,开始新的旅程了。
我把卖车的信息挂在了网上。
很快,就有人联系我。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
他来看车的时候,围着车子转了好几圈,眼神里,是那种真正爱车的人才会有的光芒。
“大哥,你这车保养得真好。”他由衷地赞叹,“看得出来,你很爱它。”
“它是个好伙伴。”我说。
“我能……试试吗?”他有些期待地问。
“当然。”
我把钥匙递给他。
他坐进驾驶座,手放在方向盘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然后,他发动了车子。
引擎的轰鸣声,依旧低沉而有力。
我们开着车,在附近的路上兜了一圈。他开得很稳,很专注。
回到停车场,他熄了火,却迟迟没有下车。
“我从小就喜欢车。”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我爸是个出租车司机,我小时候,就喜欢坐在他的副驾驶上,看他开车。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最好的车。”
“这辆车,是我准备送给我自己的三十岁生日礼物。”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真诚,“我攒了很久的钱。我想,用我自己的努力,去实现我儿时的梦想,这感觉,一定很棒。”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也看到了,父亲把钥匙交给我时,眼神里的那种期许。
“它会是一个好伙伴的。”我重复了一遍。
交易很顺利。
过户那天,办完所有手续,我把那把主钥匙,连同那本厚厚的、记录着所有保养记录的手册,一起交给了他。
“以后,它就属于你了。”我说。
“谢谢你,大哥。”他郑重地接过钥匙,紧紧地握在手里,“我会好好待它的。”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一个故事结束了。
而另一个故事,即将开始。
我离开了那座我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
没有开车,我坐的是高铁。
列车飞速地穿行在广袤的田野上。窗外,是飞速后退的风景。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那些模糊的、流动的色彩,忽然想起了林。
不知道她现在,在另一座城市,过得怎么样。
她是否已经明白,真正的“面子”,从来不是靠婚纱、豪车、或者一场盛大的婚礼来装点的。
真正的面子,是脚踏实地,是信守承诺,是拥有一个无论顺境逆境,都能紧紧握住你的手的人。
是当你一无所有时,依然能挺直腰杆的底气。
而这种底气,任何人都给不了你,除了你自己。
列车广播里,响起了即将到站的提示音。
我拿起行李,随着人流,走下车。
站台上,人潮汹涌。空气中,弥漫着属于这座陌生城市的、独特的味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而我心里的方向,一如既往的清晰。
来源:虾仁爱吃菜1k6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