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时候,父亲搬了一架竹梯,像只狸花猫一样,光着脚丫,蹑手蹑脚蹿到屋顶上“筑漏”。屋顶的瓦片呈鱼鳞状,美其名曰“鱼鳞阵”,这是古人保命的智慧,每片瓦都卡在下面那片瓦的凹槽里,排水非常顺畅,确保“滴水不漏”,可只要破坏一片,整个排水系统就会瘫痪。不过,咱老祖宗修缮
小时候,父亲搬了一架竹梯,像只狸花猫一样,光着脚丫,蹑手蹑脚蹿到屋顶上“筑漏”。屋顶的瓦片呈鱼鳞状,美其名曰“鱼鳞阵”,这是古人保命的智慧,每片瓦都卡在下面那片瓦的凹槽里,排水非常顺畅,确保“滴水不漏”,可只要破坏一片,整个排水系统就会瘫痪。不过,咱老祖宗修缮屋顶有三个绝技:一是糯米糨糊粘砖缝,二是木头榫头泡桐油,三是瓦片上编号,一旦破碎,就用同窑同批的瓦补上,其精细程度堪比贴膜。
父亲下来后,梯子没撤去,我怀揣着好奇,摸着梯子小心翼翼上了屋顶。站着久了,会产生一种游弋于天地之间的幻觉:头顶是绵绵软软的流云飞霞,底下则是一览无余的江南民居。在那个没有高楼大厦的年代,我站在屋顶这个制高点,甚至可以西望古城地标——北寺塔,底下的大宅院,氤氲着浓郁的市井生活气息:女人在青石板上搓洗衣服,男人们摆起龙门阵……
灶台的余烬将红薯煨得半热。不知哪个窗户里飘来一阵收音机里的评弹声,吴侬软语随空气细细落落弥散在周围。倏忽,落起雨来,雨丝细密,打在面颊上,一如少女探出纤纤素手,轻轻按摩着你的脸庞,嗅嗅闻闻,竟散发出淡淡的土腥味。三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日头毒得很,却成了扶阳排邪的灵丹妙药,三伏天趴在屋顶上晒背“补阳”,与阳光来个亲密接触,即中医所谓的“冬病夏治”,能达到事半功倍的养生效果。
我喜欢蹲在屋顶上,白天翻书,晚上数星星。瓦上有生灵,邻家通体雪白的波斯猫小老虎似的迈着轻灵矫健的步伐,在屋脊瓦片上悄无声息地穿梭自如,巡逻“领地”。我与它,一人一猫,黑瞳对碧睛,相视片刻,大抵它也是惊异十分:我这个“两脚兽”是怎么蹿上屋顶的?
古人说,高处不胜寒。我生性孤僻,从小就不合群,倒是蛮享受这种独处的滋味。我仰面躺在屋顶上翻书,看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鸿篇巨制《百年孤独》中,有一句发人深省的话:“人的精神寄托可以是音乐、可以是书籍、可以是运动、可以是工作、可以是山川湖海,唯独不可以是人。”
为什么不可以是人呢?因为人性自私善变,倘若过度依赖,抱有过高期待,必然伤痕累累。我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人这一生,就像一列开往远方的列车,有人上车,就有人下车,这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陪你走完全程,真正到达终点的那一刻,车上只剩下你自己,亲人、爱人、友人,不过一场阶段性陪伴,他们最终都会离你而去,能陪伴你的只有你自己。说到底,人性最深处的底色终究是孤独。
我站在江南建筑的最高点,俯瞰众生,颇有“一览众山小”之豪迈,苏州是历史上著名的“状元之乡”,在教育赛道,堪称“卷王之王”。邻家小哥学习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背书不小心错了一个字,被母亲打了手心,躲在墙角哭泣。其实,生命的钟表不能一味往前拨,只有当指针有张有弛、疾徐有致行走时,才会发出流水般清脆的足音。在不停追赶远方的风景的同时,不妨为自己多亮几盏红灯,让生命的脚步有所停顿,有所沉吟。
在北京漂泊三十余载的大伯要回家乡了,父亲说,你去屋顶上看看,大伯来了,马上告诉我!大伯少年时,被保送北京某工科高等学府,毕业后从事国防科研。游子还乡,最惦念一杯本土茶水。父亲取出早已备好的碧螺春茶,打开茶叶罐头,从里面抓一撮,将碧螺绒球抛入杯中,注入少许温水,看蜷曲的茶芽在水里舒展开来,直至水呈澄碧色,再缓缓斟水。一时杯中如雪片纷飞,鼻子凑到杯口深深一嗅,一股天然植物香沁人心脾,端起杯子啜一口,那股子芬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喝着没有茶叶固有的涩味,反倒有一股甜津津的果香味,这便是货真价实的“茶中极品”。伯父一杯接着一杯喝:还是家乡好,茶好,水更好!
后来,我去远方求学、工作,若干年后,回到家乡,老宅早已拆迁,我该去哪儿爬屋顶呢?听说,周边古镇开了家“屋顶咖啡”,现在成了闻名遐迩的网红打卡地。我要了一杯拿铁,又爬上了久违的屋顶,一样的斜坡,一样的江南风景,屋顶还是那个屋顶,心境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
栏目主编:陈抒怡 文字编辑:陈抒怡 题图来源:上观题图
来源:新浪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