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这一辈子,总有些念头像野草,在安稳的日子里疯长。顾远洲就到了这个年纪,退休金足够体面,老伴温婉贤惠,日子像一碗温吞水。
人这一辈子,总有些念头像野草,在安稳的日子里疯长。顾远洲就到了这个年纪,退休金足够体面,老伴温婉贤惠,日子像一碗温吞水。
他总觉得水里得加点什么,或许是冰,或许是滚油,要不然这辈子就算过到头了。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加进去,这碗水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味道了。生活最怕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的“加料”。
01
顾远洲今年六十岁,正式退休的第二年。
他是个干了一辈子建筑设计的人,年轻时候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设计的几个地标建筑,现在还立在市中心最显眼的地方。那时候,人人都喊他“顾工”,眼神里全是敬佩。现在,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顾”,一个住在城郊大房子里的退休老头。
房子很大,一百八十多平,装修是十年前他亲手设计的,一点都不过时。可房子再大,也填不满心里的空。妻子文静,退休前是中学语文老师,性子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安安静-静的。她把日子过成了一首慢悠悠的田园诗。阳台上几十盆花草,被她伺候得绿油油、红艳艳。她每天的生活,就是浇花、看书、跟她的老姐妹们视频聊天。
顾远洲的生活,是泡茶、看报、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发呆。他俩就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租客,客气,疏离。饭桌上,文静会给他夹一筷子他爱吃的红烧肉,说:“少吃点,血压高。”顾远洲会点点头,然后扒拉两口饭,再也没有别的话。
这种日子,头一个月是清闲,三个月是安逸,过了一年,就成了煎熬。顾远洲觉得自己像一辆跑了几十年的好车,突然被扔进了车库,零件没坏,油箱是满的,就是不让你上路。那种被时代和生活抛弃的感觉,像蚂蚁一样,一点点啃食着他的心。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老下去,变成一个真正的、没用的老头子。
他跟文静提过,说:“要不我们出去旅游一圈?”
文静正戴着老花镜修剪一盆兰花的枯叶,头也不抬地说:“跑那么远干啥,累得慌。再说思齐过阵子就要从国外回来了,家里得留人。”顾思齐是他们的儿子,三十岁了,在国外一家大公司干得不错,是文静全部的指望和骄傲。
顾远洲就不说话了。他知道,文静的世界,早就被儿子、花草和那些老姐妹填满了,没有给他留多少空地。
为了不让自己彻底“闲死”,顾远洲开始找点事做。他去过老年大学,学了两天书法,觉得那些老头老太太暮气沉沉,就再也不去了。他又去钓鱼,在水库边上坐了一天,一条鱼没钓上来,自己差点睡着。
最后,一个老同事给他推荐了一个高端艺术鉴赏沙龙。他说:“老顾,你文化人,品味高,去那种地方正合适。里面都是些有钱有闲的,还有不少年轻人,能接接地气。”
顾远洲心动了。他收拾出自己最好的那套休闲西装,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感觉像是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项目评审会。
沙龙在一个私人会所里,环境确实不错。柔和的灯光,墙上挂着看不懂的画,空气里飘着咖啡和香薰的味道。来的人都穿得挺讲究,说话细声细气。顾远洲找了个角落坐下,感觉自己跟这里有点格格不入。
那天的主讲人,就是苏晚。
她很年轻,看着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穿着一条素雅的棉麻长裙,长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她不像顾远洲想象中那种搞艺术的,身上没有奇装异服,也没有故作高深。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清亮,又带着一点点沙哑的磁性。
她讲的是现代建筑的美学变迁。顾远洲本来只是来打发时间的,听着听着,就入了神。苏晚讲的东西,很多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她提到的几个经典案例,其中一个就是顾远洲早年的得意之作。
苏晚在台上说:“……比如我们市的文化中心,它的设计师顾远洲先生,在三十年前就大胆地运用了流线型结构,这在当时是非常超前的。他把建筑看作是凝固的音乐,这句话深深地影响了我。”
顾远洲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别人用这么专业的、带着崇拜的口气提起他的名字了。他感觉脸上有点发热。
沙龙结束后,有个互动环节。顾远洲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就苏晚讲的某个细节,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一开口,那种属于资深设计师的自信和专业气场就回来了。周围的人都朝他看过来。
苏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走下台,径直来到顾远洲面前,伸出手,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您就是顾工吧?不对,我应该称呼您顾老师。我看了您好多作品,没想到今天能见到您本人。”
顾远洲握住那只柔软的手,感觉一股暖流从手心传遍全身。他清了清嗓子,说:“叫我老顾就行。”
苏晚却摇摇头,俏皮地眨了眨眼:“那不行。您是前辈,我叫您远洲先生吧。”
一声“远洲先生”,让顾远洲的心湖彻底乱了。文静叫他“老顾”,同事叫他“顾工”,儿子叫他“爸”,只有这个年轻女孩,用一种既尊敬又亲近的称呼,把他从一个“老头”的身份里剥离了出来,让他感觉自己还是那个值得被仰望的“先生”。
02
从那天起,顾远洲的生活有了盼头。
他和苏晚交换了联系方式。苏晚说她自己经营着一家小画廊,就在老城区一条安静的巷子里,邀请他有空一定去坐坐。顾远洲嘴上客气着,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时间。
他开始找各种借口出门。有时候说去见老同事,有时候说去参加建筑协会的退休人员活动。文静从不多问,只是在他出门前提醒一句:“早点回来,晚上路黑。”
顾远洲第一次去苏晚的画廊,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画廊不大,但布置得很有格调。墙上挂着一些年轻艺术家的画作,大胆,热烈。苏晚给他泡了一杯手冲咖啡,和他聊起了他当年的设计。
她记得他所有作品的名字,甚至能说出每一个设计背后的巧思。她像一个最虔诚的学生,认真地听他讲述那些尘封已久的辉煌往事。顾远洲感觉自己肚子里那些积攒了半辈子的东西,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种“被懂得”的感觉,太久违了。他和文静结婚三十多年,文静知道他什么时候该吃药,知道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衬衫,却从来不知道他设计图纸上那些曲线和直线里藏着怎样的心血和骄傲。文静的世界是现实的,是柴米油盐,而苏晚的世界,是艺术,是精神,是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没有被淘汰的另一个维度。
他去画廊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他会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指点一下苏晚画廊的布展。有时候,苏晚会拉着他,去看一场小众的艺术电影,或者听一场他年轻时最喜欢的交响乐。
他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从柯布西耶聊到贝聿铭,从古典音乐聊到行为艺术。顾远洲发现,自己那些快要生锈的知识储备,在苏晚面前,重新焕发了光彩。他觉得自己变年轻了,说话的声音都洪亮了不少。
他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他把衣柜里那些老气横秋的夹克衫都收了起来,换上了新买的休闲西装和Polo衫。他甚至开始用文静买回来一直没动过的生发水,每天对着镜子仔细打理自己那有点稀疏的头发。
文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有一次吃饭,她看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最近气色不错,看着精神多了。”
顾远舟心里“咯噔”一下,含糊地应道:“是吗?可能是最近跟老李他们打球打的。”
他不敢看文静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撒谎,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还有一丝隐秘的、不该有的刺激。
这种刺激感,在一次画廊的酒会后,达到了顶峰。
那天,苏晚成功卖出了一幅重要的画,高兴地开了瓶红酒庆祝。画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音响里放着爵士乐,气氛暧昧又迷离。苏晚喝得脸颊绯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远洲先生,你知道吗?跟你聊天,我感觉自己学到了好多。你一点都不像六十岁的人,你的心是年轻的。”
顾远洲的心跳得厉害。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充满活力的脸,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酒香,三十多年来被压抑在生活琐碎之下的某种冲动,像火山一样喷发了。
他伸出手,抚上了苏晚的脸颊。
苏晚没有躲。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迷恋,有崇拜,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东西。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打开门,客厅的灯亮着。文静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
顾远洲的酒意瞬间醒了一半。他以为会有一场暴风雨。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就说跟客户喝酒,谈点退休后的顾问工作。
文静只是抬起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回来了?给你留了汤在锅里,自己去热热喝吧,解酒。”
她的语气,跟平时任何一个他晚归的晚上,没有任何不同。没有质问,没有怀疑,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
顾远舟愣在原地。他看着文静起身上楼的背影,心里涌起的不是侥幸,也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是用尽全力打了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这种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争吵都让他感到心慌。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了三十多年的女人。
03
那晚的平静,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剂迷魂药。
顾远洲把文静的毫无反应,解读为她对自己的漠不关心。他想,或许他们的婚姻早就只剩下一个空壳了,她有她的花草世界,他有他的精神追求,互不干涉,也挺好。
这种想法一旦生根,就为他所有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借口。他心里的那点愧疚感,很快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刺激感取代了。
他开始过上了真正的双面人生。
在家里,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丈夫。他会陪着文静看她喜欢的家庭伦理剧,听她念叨儿子什么时候能找个好姑娘结婚。他表现得比以前更有耐心,甚至会主动帮她给花浇水。他用这种方式,来平衡内心的天平。
在外面,他和苏晚的关系,像一团被浇上油的火,越烧越旺。
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二十岁,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他会开着车,带苏晚去郊外的山顶看日出。苏晚会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叹说:“远洲先生,你真浪漫。”他会给她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那些文静听了无数遍已经毫无反应的故事,在苏晚这里,却能换来满眼的星光。
他给她买昂贵的丝巾,带她去城里最高档的西餐厅。他享受着服务生那种略带探究的目光,享受着苏晚挽着他手臂时,周围人投来的羡慕眼神。这一切,都极大地满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正在衰老的老头,而是一个有魅力、有阅历、能让年轻女孩着迷的成功男士。
每一次对文静撒谎,都像一场冒险。他会提前编好理由,说得天衣无缝。看着文静毫无波澜地点点头,他心里那种“掌控一切”的快感就又多了一分。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把两个世界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沉浸在这种刺激里,无法自拔。他甚至觉得,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平淡的婚姻是责任,是港湾,而和苏晚在一起的激情,才是他人生的真正价值所在。
他开始给苏晚花钱。一开始是些小礼物,后来,苏晚有意无意地提起,画廊的租金压力很大,经营有些困难。顾远洲二话不说,就帮她垫付了半年的租金。他看到苏晚那种感激又崇拜的眼神,觉得这钱花得太值了。
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包养情人,他是在资助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的艺术梦想。他把自己摆在一个很高尚的位置上,心安理得。
就在顾远洲越来越沉溺于这段关系时,一些微妙的变化,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发生。
苏晚开始跟他谈论更遥远的未来。她说她有一个梦想,想去欧洲办一次个人画展,把中国的青年艺术带出去,但这需要一大笔钱,光靠画廊的收入,遥遥无期。她每次说起这个,都眼神黯淡,欲言又止。顾远洲听在心里,开始盘算自己手头的积蓄。
与此同时,妻子文静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反常”。
她不再整天守在家里了。她报名了瑜伽课和国画班,每周都有固定的时间外出上课。她的那些老姐妹,以前都是在视频里聊天,现在却经常约着一起出去采风写生。有时候,顾远洲晚上回到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文静比他回来得还晚。
她回来后,也只是淡淡地解释一句:“今天跟张老师她们去写生了,就在护城河边上,画得忘了时间。”
顾远洲看到她新买的衣服,新换的发型,甚至闻到她身上有种淡淡的、好闻的香气,不是花草香,倒像是某种护肤品的味道。他心里掠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就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
他对自己说,这是好事。文静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生活,不再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家庭和自己身上。这样一来,他不是更自由了吗?他的负罪感,因此又减轻了不少。
一天晚上,远在国外的儿子顾思齐打来了视频电话。屏幕上,儿子笑得阳光灿烂。
“爸,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下个季度有个长假,我准备回国!我已经订好票了!”
文静一听,高兴得合不拢嘴:“真的啊?太好了太好了!你想吃什么,妈提前给你准备!”
顾思齐又说:“我还有个计划。等我回去,咱们一家三口去欧洲玩一趟!就当是给你们补过结婚三十五周年纪念日了!机票和酒店我都看好了,你们把护照准备好就行!”
顾远洲笑着答应了,心里却莫名地一沉。儿子的归来,像一个倒计时,提醒着他,这场危险的游戏,似乎快要到一个必须做出选择的节点了。
挂了电话,文静心情极好地去厨房哼着歌准备水果。顾远洲坐在沙发上,看着妻子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她了。他只顾着追逐外面的新鲜和刺激,却忽略了身边这个最熟悉的人,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悄悄地改变着。
04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猝不及防。
苏晚的画廊出事了。房东要收回铺面,准备涨价转租给一家连锁咖啡店。续租的条件是,必须一次性签五年长约,并且预付一大笔押金。加起来,总共需要五十万。
苏晚给顾远洲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哭腔。她说:“远洲先生,这个画廊是我的全部心血,要是没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远洲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他立刻开车赶到画廊,看到苏晚红着眼睛,憔悴地坐在角落里。那一瞬间,他作为一个男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被彻底激发。他觉得,自己必须为这个信任他、依赖他的女孩做点什么。
他拍着胸脯,对苏晚说:“你别怕,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画廊是你的梦想,不能就这么没了。”
苏晚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顾远洲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感觉自己像个拯救公主的骑士,充满了使命感。
五十万,对顾远洲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他自己的私房钱,这些日子给苏晚零零总总花了不少,剩下的不够。动用自己的主要资产,需要经过银行繁琐的手续,很容易被文静发现。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和文静有一个联名的理财账户,那是早些年他做项目拿到奖金后存进去的,说是留着以后应急和养老。里面大概有近百万的资金。这个账户,一直是他在管理,文静对财务上的事向来不闻不问,连密码都记不住。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里形成:他可以先从这个账户里把钱挪出来,解了苏晚的燃眉之急。等他年底分红到账,再悄悄把钱补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他挑了一个工作日的下午,文静正好去上她的国画课。整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熟练地登录了网上银行的界面。
他心里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激动,像个即将完成一项秘密任务的特工。
他输入了账号和密码,点击登录。当账户详情页面跳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的得意凝固了。他盯着屏幕上那个数字,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账户余额:八百六十二元五角。
顾远洲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立刻点开交易记录,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记录显示,就在一周前,一笔九十二万元的资金,通过网上银行被一次性转走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被盗了!遭遇了电信诈骗!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衬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立刻报警。报警需要收款方的信息。他点开了那笔转账的详情,想看看这笔巨款到底被转给了哪个天杀的骗子。
收款方账户名,显示的是一家他从未听说过的公司,名叫“静观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他下意识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这个公司的名字。网页跳转,企业信息查询的结果很快就弹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法人代表那一栏。
当那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时,顾远舟看到后震惊了,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成冰。他的手脚一片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无法呼吸。
法人代表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文静。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疯了一样冲向文静的书房。文静的书桌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只有右下角的抽屉是上了锁的。他以前从没在意过,现在却觉得那个小小的锁眼像一个嘲讽的黑洞。
他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找来一把螺丝刀,粗暴地撬开了那个抽屉。
抽屉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日记本,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信件。只有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厚厚的一沓。
他颤抖着手打开文件夹。第一页,是一份打印出来的、装订整齐的文档。文档的标题,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个人婚前及婚后共有资产剥离与保全方案-草案》。
他一页一页地往下翻,越看心越凉。
文档里,用表格的形式,详细记录了他从去年十月开始每一次夜不归宿的日期和时间。旁边备注着他当时对文静撒的谎:“与老王聚餐”“公司开会”“参加沙龙”……
后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照片是在不同时间、从不同角度拍摄的,画面都是他的车,稳稳地停在苏晚画廊楼下的那个停车位上。拍摄距离很远,像是用了长焦镜头,但车牌号清晰可见。
再往后,是他信用卡消费记录的复印件,每一笔给苏晚买礼物的消费,都被用红笔圈了出来。甚至还有一张他车里副驾驶座位上发现的一根长头发的特写照片,下面标注着:非本人发色。
文档的最后部分,是文静与一名律师的邮件往来记录,咨询的内容全部是关于如何在不通知另一方的情况下,合法地转移并保全夫妻共同财产。还有一份新购房产的合同,购房日期是三个月前,房产证上,只有文静一个人的名字。以及,那家“静观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全套注册资料。
顾远洲看到后震惊了,他瘫坐在地上,手里的纸张散落一地。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自以为是的聪明和伪装,在这些冷静、缜密、堪称铁证的材料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原来,那个他以为“毫无察觉”的妻子,那个他以为只懂得养花弄草的女人,不仅早已洞悉了一切,甚至已经不动声色地,为他们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为她自己的下半生,铺好了一条滴水不漏的后路。
05
那天晚上,顾远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他没有把散落一地的文件收起来,就那么让它们摊在地上,像一堆宣告他失败的罪证。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从黄昏坐到天黑,没有开灯。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文静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一小袋刚买的蔬菜,哼着国画班上新学的小调。
她走进客厅,按开灯,一眼就看到了书房里失魂落魄的顾远洲,和满地的狼藉。
她的脸上,没有顾远洲预想中的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也没有得意的炫耀。她只是平静地把菜放进厨房,然后走过来,在书房门口站定,看着他。
“你都看到了?”她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温和,却带着一种让顾远洲感到刺骨的寒意。
顾远洲抬起头,看着灯光下妻子的脸。这张他看了三十多年的脸,此刻显得如此陌生,又如此清晰。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文静没有走进来的意思。她就靠在门框上,缓缓地说:“老顾,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从你第一次撒谎,眼神躲躲闪闪地跟我说要去见老同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们在一起三十多年,你有没有说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没有跟你吵,也没有跟你闹。因为我觉得没有意义。一个人的心要是想往外飞,你是拦不住的。我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每天只会哭闹查岗的怨妇,那太难看了。”
“我只是想,既然这段日子没法过了,我总得为我的下半辈子,为思齐,做点打算。这些年,我没上过班,不代表我跟社会脱节了。我那些老姐妹,有当律师的,有干财务的,她们都教了我很多。”
“你放心,我拿走的,都是我们婚后的共同财产里,我应得的那一半。你自己的婚前财产,你的股票账户,我一分都没动。那套新买的房子,写的是我的名字,但以后也是留给思齐的。这家公司,是我跟几个老姐妹合伙开的,做点文化交流的活动,也算是我自己的事业。”
文静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顾远洲最后的自尊。他引以为傲的那些“刺激”,那些“征服感”,那些自作聪明的“双面人生”,在此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全局的棋手,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被对方看透了所有路数的棋子。他甚至连当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出了家门。他需要找个人来发泄,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他开着车,疯了一样地冲向苏晚的画廊。
他一脚踹开画廊的门,看到苏晚正和一个年轻男人有说有笑地喝着咖啡。看到他这副样子,苏晚吓了一跳。
顾远洲双眼通红,第一次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目光看着这个曾经让他神魂颠倒的女孩。他质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的钱?”
苏晚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楚楚可怜地说:“远洲先生,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才华,崇拜你的人啊!”
若是以前,看到她这副样子,顾远洲早就心软了。可现在,他只觉得无比的虚假和恶心。那份曾经让他着迷的“纯粹”,在现实的照妖镜下,露出了精于算计的底色。
他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他不想再追问下去了,因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他转身就走,结束了这场让他输得一败涂地的“黄昏恋”。
回到家,文静已经睡下了,睡在客房。主卧的床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套新的床单被套。
他们没有再进行任何交流。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此。
一个星期后,文静平静地向他提出了最后的方案。
“我们不离婚。”她说,“思齐马上要回来了,我不想让他担心。再说,到了这个年纪,离婚对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但是,这个家里的生活,要重新划分一下。资产已经分清楚了,以后我们各花各的。这套房子,暂时还一起住,但我们分房睡。家务和开销,我们平摊。你想做什么,去哪里,不用再跟我编理由。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也希望你不要干涉。”
顾远洲看着她,这个他曾经以为温顺如水的女人,此刻展现出的理性和决绝,让他感到陌生又敬畏。
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这场颠覆了他整个人生的风波,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无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06
故事,又回到了开头的那一幕。
宽敞的餐厅里,顾远洲和文静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着晚饭。餐桌上是文静精心准备的四菜一汤,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只是,吃饭的人,心情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之间,不再有沉默的尴尬,只有客气的礼貌。
文静会说:“这个鱼你多吃点。”
顾远洲会说:“好,你也是。”
然后,就是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吃完饭,文静收拾碗筷,顾远洲会主动把桌子擦干净。然后,文静回到她的书房,去打理她的公司业务,或者跟她的姐妹们视频。顾远洲则回到自己的书房,关上门。
他得到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自由”。他可以随时出门,不用再找任何借口。他可以整夜不回,文静也绝不会打一个电话来问。
可这种自由,却像一杯没有加糖的苦咖啡,喝得他满心苦涩。
他失去了苏晚带给他的那种虚假的、需要用金钱和谎言来维系的激情。他也永远地失去了文静曾经给予他的、那种平淡如水却真实无比的温暖和信任。
他现在有钱,有闲,有绝对的自由,却感觉自己像被放逐到了一个孤岛上。这座岛华丽、宽敞,却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无尽的回声。
他终于明白了,那场让他一度觉得无比刺激的出轨,付出的代价,不是身败名裂,也不是人财两空。
最残酷的惩罚,是把他的后半生,变成了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凌迟。他被困在了这个熟悉的家里,每天都要面对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曾经多么愚蠢,又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东西。
他得到了一个惨痛的教训,这个教训,却无法挽回任何事情。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顾远洲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感觉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的。他对着玻璃上自己苍老而落寞的倒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完成了他最后的“现身说法”:
“那种感觉,确实很刺激,像在天上飞一样……”
“飞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下面根本没有网。所以,最好不要这样做,真的。”
来源:清风唏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