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9年钱穆决定先南下,暂时避避风头,到了广州没多久,他就收到了老朋友的邀请,让他去香港办学,留在大陆的妻子和孩子们,他整整三十多年没能见上一面,直到三十一年后才再次团聚,1990年钱穆去世时,还特意留下遗言:自己死后,不要葬在台湾。
1949年钱穆决定先南下,暂时避避风头,到了广州没多久,他就收到了老朋友的邀请,让他去香港办学,留在大陆的妻子和孩子们,他整整三十多年没能见上一面,直到三十一年后才再次团聚,1990年钱穆去世时,还特意留下遗言:自己死后,不要葬在台湾。
在中学教书的那些年里,钱穆的日子过得异常充实,白天他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兢兢业业地备课、批改作业,一到晚上,教室的灯火熄灭,他独自挑灯夜读,沉浸在浩瀚的古籍中,他把大量时间投入到中国古代历史的研究里,逐字逐句地考证、整理,渐渐完成了自己心血之作《先秦诸子系年》。
此时的他是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连大学的门都没正式踏入过,没有名师指点,也没有学术圈的资源,他所有的知识全凭自学硬啃出来,遇到不解之处,他只能靠一本又一本书去追寻答案。
机缘巧合之下,他见到了胡适。对这位名声如雷贯耳的学者,钱穆心里又敬又畏,兴奋得难以自抑,赶紧把自己尚未写完的《先秦诸子系年》拿出来请胡适过目,还鼓起勇气提了一个问题,胡适大吃一惊,没想到一个中学教师,居然有如此扎实的功底,听完钱穆的问题,胡适脸色沉了下来,因为这问题连他自己都无法作答,他一时尴尬又恼火,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拂袖离去。
1929年顾颉刚回到家乡,机缘巧合认识了钱穆,两人一番长谈,顾颉刚被深深震撼,尤其当他翻开《先秦诸子系年》时,更是连连惊叹,忍不住问:“以你的学问,怎么会窝在中学讲课?这实在是屈才了。”他当场表态:“你该去大学教书,我来给你推荐。”
钱穆内心激动不已,他如今居然有机会进入大学讲坛,这对他来说简直像是命运的馈赠,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答应离职,因为中学校长曾给予他极大的帮助,而校长再过一年便要退休,钱穆不愿在对方即将告别时转身而去,于是他耐心等了一年,等校长功成身退,才提出辞职。
在此期间,他接受顾颉刚的邀请,撰写了《刘向歆父子年谱》,这部著作一经问世,就彻底终结了自清代以来关于“今文经”与“古文经”的长久争论,钱穆因此一鸣惊人,学界再也无法忽视这个“草根出身”的学者。
1931年钱穆顺利走进北大的课堂,开始教授中国历史,这一次他终于踏入了梦寐以求的大学讲坛,从此他和胡适也有了更多交集,虽然二人早有过不愉快的插曲,但胡适不得不承认,钱穆在先秦史方面的造诣确实非同一般,他甚至常常在课堂上推荐学生去读《先秦诸子系年》,还半开玩笑地说:“要是遇到关于先秦的问题,别来问我,去找钱穆,他才是这一块的专家。”
当时的北大氛围极其自由,学生可以随意挑选课程,课堂受不受欢迎,全靠老师真本事,若讲得枯燥乏味,学生立刻就走人,若能把知识讲透彻,便会门庭若市,学生也可以直接当堂提问,甚至在公开场合和老师辩论,钱穆虽没有“留洋”的履历,学历甚至比不少学生还低,可偏偏就是这种“野路子出身”,让他的课堂别具一格,他从不卖弄辞藻,更多是旁征博引,深入浅出,讲得既透彻又有趣。
有学生回忆,钱穆的课堂座无虚席,连走廊都挤满了人,相比其他教授几十人的小教室,他的讲堂至少要大两三倍,能容纳三百多名学生,这种盛况,在北大也只有胡适能与之比肩,钱穆和胡适之间,既有隐隐的竞争意味,也有互相欣赏的惺惺相惜。
学术争论始终难以避免,比如“孔子与老子的先后”问题,胡适坚持老子早于孔子,而钱穆则拿出史料,坚称孔子在先,两人常在课堂和著作中隔空交锋,有时还会在同一个场合你来我往,争得面红耳赤,学生们看得津津有味。
钱穆心地坦荡,对胡适没有私怨,他早年在中学教书时,甚至还把胡适的学说当成权威教给学生,但胡适并非如此,他在意钱穆的批评,总觉得这是对自己地位的挑战,有时甚至在一些事务上暗中给钱穆设障,让钱穆倍感压力。
胡适门生遍布学界,像傅斯年等人早已成名,也在北大教书,钱穆与胡适针锋相对,势必也会遭到这些学生的排斥,傅斯年自然站在胡适一边,对钱穆缺乏好感,日积月累之下,矛盾逐渐扩大。
1952年,钱穆到台湾演讲,当他在讲台上激情陈述时,头顶的横梁突然崩塌,重重地砸下,将钱穆当场击伤,送进了医院,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在病床上养伤多时。
钱穆受伤的消息传出后,他的学生胡美琦闻讯赶来,几乎天天往医院跑,细心照料老师的起居,胡美琦聪慧温婉,谈吐间透着学识修养,钱穆在与她的交流中,渐渐感受到这位年轻女性与众不同的气质,心中暗暗生出敬佩之情,但理智很快压过了情感,他想到自己在大陆已有妻儿,回香港后还要担起家庭的责任,更何况胡美琦年轻许多,两人似乎注定不可能有进一步的结果,于是这段微妙的情愫被他深深埋在心底。
等伤愈回到香港,钱穆以为这段缘分就此终止,岂料几年后,他意外得知胡美琦也在香港的一所高校任教,久别重逢,胡美琦不再掩饰心意,真挚表达了对钱穆的倾慕之情,终于两人牵手走进婚姻的殿堂,这段“老夫少妻”的结合引来外界议论,但身边真正了解钱穆的人都知道,胡美琦在他生命中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性,甚至连金庸都感叹,如果没有胡美琦,也许钱穆未必能活得如此长久。
婚后胡美琦毅然辞去教师工作,把全部心思放在照顾丈夫上,她为他营造了安静舒心的环境,使钱穆得以在晚年再度迎来学术创作的高峰,许多经典巨著,正是因为她无怨无悔的守护,才得以完成,人们常说,她是“乱世中的情缘,一生的知己”。
胡美琦对外人常说:“一个学者的价值,并不仅仅属于家庭,他更属于时代,属于未来,宾四是中国的学人,我要做的,是守护他,让他能够继续贡献心力。”这一份豁达,让人由衷敬佩,钱穆一生痴迷中国文化,而胡美琦的一生,则深深系于钱穆。
随着时间推移,钱穆创办的新亚学院逐渐被香港政府重视,最终并入香港中文大学,学术圈的暗流依旧存在,他的好友唐君毅、吴俊升等人因理念与立场不同,渐渐疏远甚至排挤他,无奈之下,钱穆辞去了教职,孤身去了马来西亚谋求发展。
1964年钱穆选择辞去职务,仅仅两天后香港就卷入到一个特殊的时期,社会气氛骤然紧张,政治风暴的阴影让他敏锐地感到危险正在靠近,钱穆一向谨慎,携妻子悄然离开香港,转赴台湾,以求安稳。
蒋介石对钱穆的到来非常重视,其实早在1942年,蒋介石就曾希望请钱穆出山,担任要职,但钱穆坚持以学问自守,婉言谢绝,蒋介石却并未因此疏远他,反而表示,只要钱穆生活上遇到困难,政府随时愿意帮他解决,这份礼遇,让学者与政客之间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尊重与距离,蒋介石发出邀请,钱穆经过反复权衡,终于接受,定居台湾,从此把余生交给讲学与写作。
他有时吹箫排遣思绪,那低沉的乐声,带着无尽的悲凉,到了晚年,牙齿脱落,已不能再吹箫,只好请学生代为吹奏,或者静静听录音,思绪随箫声飘荡,没有胡美琦在旁的安慰,他或许早已难以支撑。
为了寄托思乡之情,他在宅院门口种满枫树。无锡的街道曾遍布枫树,每到秋天,一片橙黄,是他童年最深的记忆,然而台湾气候炎热,树木常青,很难看到枫叶凋零,一次罕见的寒潮过境,院中枫叶竟然变成金黄,钱穆激动不已,特意让胡美琦替他拍照,望着那一片枫黄,他仿佛重回江南,看到家乡的水乡小巷和亲人的面庞。
尽管身体每况愈下,他仍坚持教学与研究,青光眼让视力模糊,医生屡屡劝阻,他却执意读书写作,钱穆性格开朗,常因学术问题兴奋到彻夜难眠,1975年八十寿辰时,他在台南游览,忆及双亲,不禁潸然泪下,当场挥笔写下《八十忆双亲》,文章发表后,在台大陆人士无不泣下,感同身受。
1980年起两岸逐渐有了交流的契机,钱穆终于与大陆的四个子女取得联系,并在香港团聚,这是他阔别数十年后第一次与孩子们重逢,那份喜悦难以言表。1984年,他九十大寿之际,竟然在两岸政府的撮合下,全家亲人齐聚台湾,那一个月的团圆,成为他暮年最幸福的时光。
1990年台湾当局突然宣布,钱穆所居住的“素书楼”属非法占地,要收回,素来极重声誉的钱穆闻讯,愤懑交加,只得忍痛迁离自己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归宿,三个月后,他病情恶化,离世前拉着胡美琦的手,郑重交代:“不要让我留在这里,我要回到大陆去。”言罢便悄然离开了人世,享年九十六岁,钱穆的一生,是文化守望者的一生;他把心交给了中华文明,而胡美琦,则把她的一生,交给了钱穆。
钱穆去世之后,胡美琦独守清寂,她把余生完全投入到一件事情上,整理先生留下的著作和手稿,那些年她一遍遍翻阅钱穆的手迹,记下他在讲学时的只言片语,把两人日常交流中关于国学的思考逐渐沉淀下来,她相信这作为妻子的责任,更是作为学人的使命。
她常说,钱先生的学问之所以吸引她,并不只是因为他渊博的知识,更因为他对历史文化那份笃定的执着,也正是这种热爱,成了维系他们感情的最牢固纽带,胡美琦很清楚,钱穆留给她的,不只是生活上的回忆,还有对国学的精神传承,于是她用自己敏锐的心思,将先生的思想重新梳理,并以此写下属于自己的国学著作,继续向世人传播两人共同的文化理念。
进入晚年胡美琦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那份坚定,2010年她已是81岁的老人,但谈起学问依旧目光炯炯,她说,国学早已融入血脉,即使先生已远去,她也必须替他把未竟之业延续下去,这种守护是一种精神上的共鸣,她明白自己和钱穆之间最珍贵的东西,正是对文化的共同追求。
2012年,胡美琦在83岁时安然离世,直到生命的最后,她依然没有放下国学的书稿,她用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将钱穆的精神完整地传递给后世,钱穆的子女们对这位继母充满感激,他们明白,是胡美琦用整个后半生的付出,守护了父亲,也守护了他的学问,于是他们将她的遗体送回大陆,与钱穆合葬,那一刻尘世的波澜终于归于宁静。
这段被世人称作“忘年之恋”的故事,至此画上了句号,虽然未能生同时,但胡美琦用她的一生,诠释了什么叫做无悔的追随,她以行动写下了对钱穆的永恒守护,让后人明白,真正的爱,不在于朝夕相伴,而在于心灵与信念的长久共鸣。
来源:小乐讲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