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妻子林惠调到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准地丈量着我们家此刻的氛围。它刚好能盖过厨房水槽里碗碟碰撞的脆响,也刚好能让坐在沙发另一头的我,不必费力就能听清天气预报员的每一个字。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妻子林惠调到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精准地丈量着我们家此刻的氛围。它刚好能盖过厨房水槽里碗碟碰撞的脆响,也刚好能让坐在沙发另一头的我,不必费力就能听清天气预报员的每一个字。
我放下手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客厅里弥漫着红烧肉温吞的香气,女儿彤彤在她的地垫上安静地拼着一幅星空图,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寻常得就像墙上那张我们结婚八周年的纪念照,笑容灿烂,却也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灰。
我习惯性地想去摸茶几上的烟盒,指尖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硬角。那是一个旧相框,不知何时被林惠从书房的抽屉里翻了出来,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照片上,二十出头的我,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工装,拘谨地站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掌宽厚地搭在我的肩膀上,笑得温和而有力。他是我进厂时的师傅,也是后来我们全厂的最高领导——王建民,王厂长。
林惠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出来,将音量又调低了两格,降到了33。她的目光在相框上停留了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对我说:“今天碰到刘婶,她说在菜市场看见王厂长了,一个人提着两大袋子菜,背都驼了不少。”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邻里琐事。但我却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沉默。通常,她提到厂里的事,总会多问几句,今天却没有。
“退了休都一样,”我拿起一块苹果,咬得嘎嘣脆,“以前前呼后拥的,现在还不是得自己排队买豆腐。上周我也见着他了,就喊了声‘老王’,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说这话时,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优越感。
林惠没接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彤彤散落的玩具。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你对王厂长……还是客气点好,毕竟……”
“毕竟什么?”我打断她,“人走茶凉,这是规矩。他现在就是个普通退休老头,厂里的事,他也说不上话了。我这不也是显得亲切嘛。”
林惠直起身,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那未说完的半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了那个夜晚的喉咙里,不上不下。
我当时并未在意。我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厂里新成立一个子公司,我是内定的副总人选之一,满脑子都是部门的KPI和下个季度的规划。一个退了二线、远离权力中心的老领导,在我看来,不过是需要被时代浪潮轻轻推开的、泛黄的旧照片。
我以为那声“老王”,是我与过去身份的一种告别,是我迈向更高台阶时,一声无足轻重的回响。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直到半个月后,省公司人事部的考察组突然空降到我们厂,在我走进那间决定我未来命运的会议室,看到坐在主考官旁边,那个被称为“特聘顾问”的熟悉身影时,我才明白,有些茶,不是凉了,只是换了个更烫的壶在煮。而我,亲手把自己的那杯给泼了。
引子
一切的转变,都源于那份红头文件。
文件是在一个周一的早上,由办公室主任亲自送到我手里的。很薄,只有两页纸,但上面的每一个铅字都沉甸甸的。关于成立“华东智能制造分公司”的通知,以及一份核心管理岗位的内部竞聘说明。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分公司副总经理”这个职位。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这几年,我作为生产三部的主任,业绩一直名列前茅,几次集团的表彰大会上,大老板都点名表扬过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位置,就是为我,以及技术部的李维量身定做的。
李维是我的老对手了。技术出身,严谨刻板,但胜在稳重。而我,强在市场开拓和生产管理,敢打敢拼。我们俩就像是厂里的“南慕容、北乔峰”,明争暗斗了快十年。
文件一出,整个厂子都躁动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兴奋的味道。我办公室的门槛,几乎快被踏破了。各个部门的同事,借着汇报工作的名义,说着各种或明或暗的恭维话。
“陈主任,这回您是板上钉钉了!”
“以后可得叫陈总了,您高升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部下啊。”
我嘴上谦虚着“八字还没一撇呢”,心里却早已开始盘算起分公司的组织架构。那段时间,我走路都带着风,看谁都觉得顺眼。
一天中午,在食堂吃饭,又碰到了李维。他端着餐盘,在我对面坐下。
“听说了?”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听说了。”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慢条斯理地吃着,“老李,这回咱们又得掰掰手腕了。”
“是啊,”他点点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过这次,听说省公司的考察组会下来,很正式。”
“正式点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我信心满满。
“对了,”李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昨天下午,我看到王厂长在厂区公园里下棋。他那套老旧的行头,差点没认出来。”
“嗨,退休了嘛。”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老王现在就一普通老百姓,颐养天年挺好的。”
李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吃饭。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已经被欲望和自负冲昏了头脑。我像一个蹩脚的猎人,只顾着盯着远方的猎物,却完全没注意到脚下早已布满了前人留下的陷阱。
第一个陷阱,是我自己挖的。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陪林惠和彤彤去逛超市。在生鲜区,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花白的头发,微驼的脊背,正费力地从一堆冬瓜里挑拣着什么。是王建民。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脚上一双布鞋沾了些泥点。他身边没有了毕恭毕敬的秘书,没有了簇拥的下属,只有一个吱呀作响的购物车。
那一刻,一种莫名的、混合着怜悯和优越感的情绪在我心中升腾。这就是曾经在全厂大会上挥斥方遒的王厂长啊,这就是那个一句话就能决定上百号人饭碗的王建民啊。如今,也不过如此。
我大步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老王!买菜呢?”
我的声音很大,带着一种刻意的熟稔和随意。周围几个正在买菜的厂里家属都闻声望了过来。
王建民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看到是我,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只是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些别的东西。
“是陈阳啊,”他扶了扶眼镜,“嗯,家里没菜了,出来转转。”
“您老也真是,这种事让师母来就行了嘛,还亲自跑一趟。”我嘴上说着客气话,但“您老”两个字,却像是在提醒他,时代已经不同了。
“她身体不太好,我多动动,就当锻炼了。”他笑了笑,指了指我身后的林惠和彤彤,“这是……弟妹和孩子吧?都这么大了。”
林惠赶紧上前,恭敬地喊了一声:“王厂长好。”
彤彤也怯生生地跟着喊:“王爷爷好。”
王建min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他弯下腰,想摸摸彤彤的头,手伸到一半,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在自己的衣角上擦了擦,才轻轻地放在彤彤的头顶。
“好孩子,真乖。”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优越感更加膨胀。我清了清嗓子,说:“行了老王,那我们先过去了,您慢慢挑。”
说完,我便拉着林惠和彤彤,径直走向了进口水果区,再没有回头。
我没有看到,在我转身之后,王建民站在原地,久久地注视着我的背影,眼神复杂,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更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林惠,一路上都沉默着,眉头紧锁。
第一章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彤彤在后座睡着了,林惠开着车,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怎么了?不高兴?”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陈阳,”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你刚才,不该那么叫王厂长。”
“又来?”我有些不耐烦,“都说了,显得亲切。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
“这不是死脑筋!”林惠的音量提高了一些,“王厂长是什么人?他是你的师傅!你刚进厂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是他手把手教你画图纸,带你下车间。你第一次搞技术革新失败,捅了那么大篓子,全厂都要处分你,是他顶着压力把你保下来的!这些你都忘了?”
“我没忘!”我烦躁地挥了挥手,“一码归一码。他是对我有恩,我记着。但这跟一个称呼有什么关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搞以前那套论资排辈了。”
“这不是论资排辈,这是尊重!”林惠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下。她转过头,眼睛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失望。
“尊重?”我冷笑一声,“我当上生产部主任,靠的是我的业绩,不是靠谁的恩赐。他退了就是退了,难道我还要把他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人要往前看。”
“眼睛往上看的时候,就踩不着脚下的路了。”
林惠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我,重新发动了车子。
那晚,我们陷入了冷战。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最长的一次冷战。
接下来的几天,我全身心投入到竞聘的准备工作中。我整理了自己过去五年的所有业绩报告,做了一份长达八十页的PPT,里面详细阐述了我对分公司未来发展的宏伟蓝图。我甚至私下约见了几位省公司下来的、可能成为评委的中层领导,请他们吃饭、喝茶。
我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忘了和林惠的争吵,也忘了那个在菜市场偶遇的“老王”。
直到一天晚上,我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客厅的灯关了,只有书房还亮着一盏台灯。我推门进去,看到林惠趴在桌上睡着了。她面前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个文档,标题是《关于陈阳同志的品行鉴定补充材料》。
我愣住了。
我走近一看,文档里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我进厂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从第一次独立完成项目,到带领团队攻克技术难关,再到处理各种生产事故……其中,有好几处都提到了王建民。
“……2012年,陈阳同志在负责‘飞天’项目时,因经验不足导致核心部件报废,造成直接经济损失三十余万元。在当时环境下,面临记大过甚至开除的风险。时任厂长王建民同志力排众议,在全厂大会上公开表示‘责任在我,是我用人不当’,并主动承担了领导责任。事后,王建民同志多次找陈阳谈心,鼓励其不要背包袱,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2015年,陈阳同志母亲重病,急需一大笔手术费。其时陈阳刚买房,手头拮据。王建民同志得知后,匿名让工会送去三万元慰问金,后经查实,该笔款项实为王建民同志个人垫付……”
我一字一句地看着,手指微微颤抖。这些事情,有些我已经淡忘了,有些,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
原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那双宽厚的手掌,一直都在默默地为我遮风挡雨。
而我,却用一声轻飘飘的“老王”,回报了这份沉甸甸的恩情。
一股巨大的羞愧和悔恨,瞬间将我淹没。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就在这时,趴在桌上的林惠动了一下,醒了过来。她看到我,睡眼惺忪地问:“回来了?我帮你整理了一些材料,怕你忘了。竞聘的时候,个人品行这块也很重要。”
我看着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异样,站起身,给我倒了杯热水。“怎么了?”
我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我深吸一口气,沙哑着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不仅是对她说的,也是对那个被我伤害了的、值得尊敬的老人说的。
林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她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还没到最后一步,也许……还有机会。”
机会?我苦笑。我知道,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此处约2800字,触发第一个情感共鸣点:亲子互动细节)
周末,彤彤的幼儿园布置了一个手工作业,要求家长和孩子一起用废旧材料做一个“未来的家”。
我本想用加班来逃避,但看着彤彤期盼的眼神,我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们把家里的纸箱、塑料瓶、易拉罐都翻了出来,在地板上铺开。彤彤兴奋地指挥着我,一会儿让我把纸箱剪成房子的形状,一会儿又让我用易拉罐做个机器人管家。
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脑子里全是竞聘的事,剪刀在手里都显得格外沉重。
“爸爸,这个窗户要剪成圆形的。”彤彤递给我一个酸奶盒子。
“知道了。”我心不在焉地应着,手下却一歪,剪了个歪歪扭扭的方形。
“不是这样的!”彤彤撅起了小嘴,“爸爸,你不用心!”
“方形就方形吧,差不多就行了。”我有些不耐烦。
“不行!老师说,未来的家,每一处都要用心去创造。”彤彤很固执。
我心里的火一下就上来了,扔下剪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事!一个破作业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我的声音很大,彤彤被吓得一哆嗦,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没有哭,只是咬着嘴唇,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
“爸爸,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愣住了。
是啊,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也会陪她一起搭积木,给她讲故事,会为了她画的一幅画而高兴一整天。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如此急功近利,如此没有耐心了?
我看着女儿委屈的小脸,心里五味杂陈。我蹲下身,把她搂进怀里,轻声说:“对不起,彤彤,是爸爸不好。我们……我们重新做一个,好不好?做一个最漂亮的圆形窗户。”
彤彤在我怀里点了点头,小声地“嗯”了一下。
那个下午,我关掉了手机,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专心致志地陪着女儿,用一个个废弃的纸盒,搭建着我们“未来的家”。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暖而安详。
我忽然明白,我拼命想要追逐的未来,如果失去了这些最珍贵的日常,那将是何等的苍白和空洞。
(此处约3000字,触发第一个情节转折)
就在我以为生活会在这份小小的温情中慢慢修复时,一个电话,再次将我打入了深渊。
电话是办公室的小张打来的。
“陈主任,不好了!省公司考察组的最终名单出来了,上面……上面有王厂长的名字!”
“什么?”我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你再说一遍?哪个王厂长?”
“还能是哪个,就是刚退二线的王建民王厂长啊!他的头衔是……是‘集团人才战略发展特聘顾问’!”
特聘顾问……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
我挂了电话,瘫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凉。
我终于明白了。王建民根本不是“退二线”,他是被集团返聘了,进入了一个更高层、更核心的圈子。所谓的“退休”,不过是迷惑我们这些人的烟幕弹。他手中握着的,是比以前当厂长时,更具分量的隐形权力——人事建议权。
而我,就在他面前,在他权力交接的这个最敏感的时期,用最愚蠢、最傲慢的方式,上演了一出“人走茶凉”的闹剧。
我仿佛已经看到了考察组坐在我对面时,王建民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足以判我死刑。
“有些桥,拆了就再也搭不回去了。”
林惠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
我,亲手拆掉了自己最重要的那座桥。
第二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一种巨大的煎熬之中。
白天在厂里,我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地处理着工作,但同事们异样的眼光,像一根根芒刺,扎得我坐立难安。王厂长被返聘为集团顾问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厂区。
那些曾经对我阿谀奉承的人,如今见到我都绕着走。而我的竞争对手李维,办公室的门前却车水马龙。我甚至好几次看到他陪着几位面生的领导在厂区参观,那几位,想必就是省公司考察组的成员了。
我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自作聪明、过河拆桥的笑话。
晚上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中,我反复复盘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试图找到一丝转机。
要不要去找王厂长道个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现在去找他,目的性太强,只会显得我更加功利和虚伪。他那样的人,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投机分子。
那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我不甘心。为了这个位子,我付出了十年的心血,熬了无数个通宵,牺牲了陪伴家人的时间。难道就要因为一句无心之失,就满盘皆输?
“人一走,茶就凉,这是规矩。”
我曾经笃信的这句话,此刻听来,是多么的讽刺。我只看到了规矩的表象,却从未想过,泡茶的人,也许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温着他的那壶水。
林惠看出了我的焦虑。她没有再指责我,只是默默地把家里的事都揽了过去,每天晚上都会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别想太多了,”她轻声安慰我,“尽人事,听天命吧。这个位子,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但我怎么可能不想。
那段时间,我开始失眠。一闭上眼,就是王厂长在菜市场那双复杂的眼睛,就是考察组会议室那扇冰冷的门。
(此处约4000字,设置扎心金句)
一天,在地下车库,我遇到了李维。他刚从一辆黑色的奥迪车上下来,车里坐着的,正是省公司的一位副总。
他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主动走了过来。
“陈阳,”他递给我一根烟,“别太往心里去。这次的竞聘,本来就复杂。”
我接过烟,点上,却没有说话。
“王厂长这个人,我比你了解,”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他念旧,但也最恨忘本。你啊,这次是真踩到他的底线了。”
“我……”我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强的对手。”李维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的能力,全厂有目共睹。但有时候,能力之外的东西,更重要。”
他顿了顿,掐灭了烟头,扔进垃圾桶。
“你知道吗?王厂长退下来的前一天,把我叫到办公室,聊了两个小时。他没聊工作,也没聊未来,就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我下意识地问。
李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他说,‘一个人能走多远,不看他飞得有多高,要看他落下时,还记不记得自己出发的地方’。”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车库里,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盘旋。
出发的地方……我的出发的地方,不就是王厂长亲自为我打开的那扇工厂大门吗?
而我,飞得高了,却把引路人给忘了。
(此处约4500字,设置悬念或小高潮)
距离正式考察,只剩下最后三天。
我几乎已经放弃了。我甚至开始浏览招聘网站,考虑起了自己的后路。
那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发呆,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里面传来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是陈阳吗?我是王建民。”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王……王厂长?”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我听说了竞聘的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能说我已经准备好卷铺盖走人了吗?
“还……还在准备。”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那就好。”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手上有份十年前的资料,是关于我们厂和德国一家公司技术合作的备忘录,里面有些条款,可能对你这次阐述分公司的国际化战略有点用。你……要不要过来拿一下?”
我彻底懵了。
这算什么?是试探?是敲打?还是……一次机会?
我完全摸不透他的意图。
“我……我方便的!您在哪?我马上过去!”不管是什么,这都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必须抓住。
“我就在厂区后面的老家属楼,你知道的。五栋301。”
“好的好的!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我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我甚至来不及思考,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办公室。
老家属楼,那是我刚进厂时住过的地方,又旧又破。王厂长当了那么多年领导,居然还住在那里?
车子在老旧的楼下停稳。我抬头看着那栋斑驳的五层小楼,墙皮大片脱落,窗户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旧衣服。很难想象,一个集团的“特聘顾问”,会住在这种地方。
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走上了吱呀作响的楼梯。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站在301的门口,我犹豫了。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门框的油漆已经剥落。我抬起手,又放下,反复几次,才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那扇门。
门,开了。
开门的不是王厂民,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看样子是保姆。
“你找谁?”
“我……我找王厂长。”
“哦,进来吧,他在书房。”
我跟着她走进屋子。屋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八十年代的家具,磨得发亮的木地板,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
书房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看到了王建民的背影。
他正坐在书桌前,戴着老花镜,费力地操作着一台老旧的电脑。屏幕上花花绿绿的,似乎是卡住了。他有些笨拙地移动着鼠标,嘴里念念有词。
“哎,这个东西,怎么就不听话呢?”
那一刻,他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领导,也不是手握大权的顾问,只是一个被现代科技搞得手足无措的普通老人。
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此处约6000字,设置扎心金句和共情场景)
“人啊,总是在追赶新东西的时候,把自己弄丢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回过头,看到我站在门口,便摘下眼镜,笑着招呼我:“陈阳啊,来了,快坐。”
我局促地走了进去。
“王厂长,我……”
“别站着了,”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看我,老了,不中用了。想上网查个资料,弄了半天,这电脑就是不听使唤。”
我走上前,看了一眼屏幕。是一个很老的操作系统,因为同时打开的窗口太多,死机了。
“我来吧。”我说。
我熟练地操作着键盘,调出任务管理器,关闭了多余的进程。电脑很快恢复了正常。
“您想查什么资料?”我问。
“就是那个……德国的克劳斯公司,我想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技术。”
我帮他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关键词,很快,相关的网页就跳了出来。我耐心地教他如何点开链接,如何放大字体,如何保存网页。
他学得很认真,像个小学生一样,不时地点着头。
“哎呀,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快。”他感慨道,“我们这代人,是真的跟不上时代了。”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侧脸,心里百感交集。
我教过我爸用智能手机,教过我妈用微信支付,每一次,我都充满了不耐烦,总觉得他们笨,学得慢。
但此刻,教着我的老领导,我的师傅,这个曾经为我扛下一切的人,我心里却只有无尽的愧疚。我们总是在抱怨父母长辈追不上我们的脚步,却忘了,他们曾经也是我们的领路人,在我们蹒跚学步时,耐心地扶着我们,走过一程又一程。
“不慢,”我轻声说,“有些东西,是越沉淀越有味道的。”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份牛皮纸袋,递给我。“你要的东西,在这里面。有些年头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我接过纸袋,很厚,很沉。
“王厂长,我……”我想道歉,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我。“回去好好准备吧。这次的竞聘,对你,对厂里,都很重要。”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记住,”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做事情,先要做人。人做不好,事也长久不了。”
我拿着那份资料,走出了那栋破旧的家属楼。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不知道王建民给我这份资料,究竟是何用意。但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必须牢牢抓住它。
第三章
回到家,我立刻拆开了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一沓泛黄的图纸,和一份用德语写成的合作备忘录。纸张的边缘已经卷曲,上面布满了修改的痕迹和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苍劲有力,我认得出来,那是王建民的笔迹。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这不仅仅是一份技术资料,更是一段尘封的历史。它详细记录了十年前,我们厂如何排除万难,从技术引进、谈判,到消化吸收、自主创新的全过程。
王建民的批注,更是点睛之笔。他不仅指出了当时技术的局限性,还极具前瞻性地预判了未来十年的发展方向,其中好几点,都与我PPT里提到的“智能化改造”、“数据化管理”不谋而合。
更让我震惊的是,在备忘录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一段话:
“……与克劳斯公司的合作,我方在核心技术上做出了重大让步,实属无奈之举。此为权宜之计,非长久之策。望后来者能以此为戒,奋起直追,掌握核心技术,不再受制于人。建民,2011年冬。”
我拿着那份资料,枯坐了一夜。
我原本那份八十页的PPT,在我看来是何等的雄心勃勃,但在这份沉甸甸的备忘录面前,却显得如此的肤浅和苍白。我满脑子都是市场、利润、KPI,却唯独忘了两个字——根基。
一个企业的根基是什么?是技术,是传承,是几代人卧薪尝胆的积累。
我明白了王建民的用意。他不是在给我提供一份竞聘的“作弊材料”,他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我们从哪里来,不要忘了我们曾经受过的屈辱和付出的代价。
他是在给我上最后一课。
第二天,我把我原来的PPT全部删掉了。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花了整整两天两夜,重新做了一份。
新的PPT,只有二十页。没有华丽的图表,没有激昂的口号。我从那份备忘录讲起,回顾了我们厂技术发展的三个阶段,分析了我们现在的优势和短板,最后,才提出了我对分公司未来的构想。
我的构想,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牢牢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每一步规划,都有理有据;每一个目标,都有迹可循。
这不再是一份单纯的竞聘报告,而是我,陈阳,作为一个在厂里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对这家工厂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最深刻的思考和最真诚的交代。
做完最后一页PPT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前所未有的平静。
输赢,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此处约7000字,触发第二个情感共鸣点:夫妻关系细节)
正式考察的前一晚,我出奇地没有失眠。
林惠却有些辗转反侧。
“睡不着?”我问她。
“有点。”她翻了个身,面对着我,“紧张?”
“不紧张。”我摇摇头,“想通了。”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陈阳,”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不管结果怎么样,你……你都是我和彤彤的骄傲。”
我的心,猛地一颤。
这些年,我一直忙于工作,忙于升职,忙于在外面证明自己。我总觉得,男人就应该建功立业,给家人最好的生活。我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扛着,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
我以为,这就是一个男人的担当。
但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忽略了太多。我忽略了林惠在我晚归时,永远亮着的那盏灯;忽略了她在我烦躁时,默默递过来的那杯水;忽略了她在我迷茫时,那句“不管怎么样,有我呢”。
我们之间,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躺着,聊聊天了。我们聊得更多的是孩子的学习,家里的开销,父母的身体。我们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却渐渐忘了,我们也是彼此最亲密的爱人。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聊刚认识的时候,聊第一次约会,聊彤彤出生时的手忙脚乱。那些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的记忆,在静谧的夜里,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快天亮的时候,我睡意朦胧。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林惠轻轻地帮我掖了掖被角,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她已经做好了早餐。一套崭新的西装,熨烫得笔挺,挂在衣柜门上。旁边贴着一张便签,是她的字迹:
“去战斗吧,我的将军。”
我拿起西装,穿在身上。不大不小,刚刚合身。
(此处约8000字,设置扎心金句和夫妻冷战中的无声关怀场景)
回想起前段时间我们冷战的日子,真是恍如隔世。
那次因为称呼王厂长的事情,我们在车里大吵一架后,整整一个星期,家里都笼罩在低气压之下。我们不说话,不看对方,连吃饭都刻意错开时间。彤彤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我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宁愿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发呆,也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的家。
有一天晚上,我改PPT改到凌晨两点,头昏脑胀。我趴在桌上,想着竞聘的压力,想着和林惠的关系,想着自己一团糟的生活,心里又烦又堵。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情的地方。”
可那时候,我们之间,连情都快被磨没了。
我起身想去倒杯水,却发现桌角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旁边还有一盘我最爱吃的饼干。我的办公椅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薄薄的毯子。
我回头望向卧室,门关着,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我端起那杯牛奶,还是温的。
我坐在椅子上,盖着那张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牛奶。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我没有哭出声,只是视线变得模糊,喉咙发紧,用力地吞咽着。
我们是在冷战,我们是在互相伤害。但即使在最冷的冰面下,依然有温暖的潜流在涌动。她还是会担心我饿,担心我着凉。
那份无声的关怀,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起得很早,在厨房里准备早餐。林惠走进来的时候,看到正在煎鸡蛋的我,愣住了。
我们谁也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只是相视一笑。
阳台的门开着,清晨六点半的阳光照了进来,一切,都开始冰雪消融。
第四章
考察的会议室,设在厂里最高级的接待厅。
我提前十五分钟就到了。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主位上,是省公司人事部的张部长,一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旁边,坐着几位面孔陌生的评委。
而最左边的位置上,坐着的正是王建民。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镜。他没有看我,只是低头翻阅着手里的文件。
他不再是菜市场里那个背影佝偻的“老王”,也不是家属楼里那个被电脑难住的老人。他变回了那个我记忆中,运筹帷幄的王厂长。不,是王顾问。
我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对面就是李维。他对我点了点头,表情也很凝重。
九点整,张部长清了清嗓子,宣布竞聘考察正式开始。
流程很简单,先是个人陈述,然后是评委提问。
李维先讲。他的PPT做得很漂亮,数据详实,逻辑清晰,引经据典,从宏观政策分析到微观市场布局,面面俱到。看得出来,他准备得非常充分。
他讲了足足四十分钟。讲完后,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礼貌性的掌声。
轮到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台,将U盘插进电脑。
屏幕上,出现了我PPT的首页。背景是一张黑白的老照片,是我们厂五十年代建厂时的奠基仪式。标题只有一行字:《根与未来》。
我没有像李维那样,一上来就谈战略,谈市场。
我从那份德语备忘录讲起。
“……十年前,为了引进克劳斯公司的生产线,王厂长带队,在德国待了三个月。那三个月,他们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啃着干面包,一个词一个词地抠技术条款。德方傲慢,处处设限,连核心车间的门都不让他们进。王厂长就带着我们的工程师,每天守在车间外面,从人家扔掉的废料里,反推他们的工艺流程……”
我讲得很慢,很平静。我没有看PPT,这些故事,这两天早已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看到,连一直面无表情的张部长,都微微坐直了身体。
我偷偷看了一眼王建民。他依然低着头,但我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轻轻地握成了拳。
我讲了我们如何消化吸收,如何自主创新,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一步步成长为行业的佼佼者。
最后,我才亮出我对分公司的规划。我的规划,没有李维那么宏大,但每一步,都紧紧围绕着“技术自主”和“人才传承”这两个核心。
“……我认为,分公司未来的关键,不在于我们能抢占多少市场,而在于我们能培养出多少个像当年王厂长那样的技术带头人,在于我们能不能建立起一套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不受制于人的核心技术体系。这,才是我们的根。根深,才能叶茂。”
我讲完了。没有掌声,只有长久的沉默。
我鞠了一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手心,已经全是汗。
(此处约10000字,设置扎心金句)
张部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了一眼王建民,然后对我说:“陈阳同志,你刚才提到的‘人才传承’,我很感兴趣。但现在年轻人思想活跃,流动性很大,你觉得,靠什么能留住他们?是高薪,还是职位?”
这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我想了想,回答道:“高薪和职位,确实能留住人,但留不住心。我认为,真正能留住人心的,是归属感和希望。”
“归属感,是让他觉得,他不是一个螺丝钉,而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他的喜怒哀乐,有人关心。希望,是让他看到,只要他肯努力,就有机会成为栋梁,而不是永远论资排辈,看不到天花板。”
我说到这里,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人最怕的,不是看不清未来,是忘掉了过去。一个不尊重历史、不感恩前辈的企业,是留不住真正的人才的。”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视着王建民。
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与我在空中交汇。
他的眼神,依然像古井一样深邃,但我似乎在里面看到了一丝……欣慰?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揭示王建民内心独白,不超过300字)
王建民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就在半个月前,在菜市场,这个他曾经最看好的徒弟,用一声轻浮的“老王”,让他冰了心。他不是在乎一个称呼,他在乎的是人心。他见过太多人,一朝得势,便忘了本。他一度以为,陈阳也变成了那样的人。
所以,集团让他作为顾问参与这次考察时,他内心是拒绝的。他不想让私人感情影响公正的判断。
但他没想到,陈阳今天的表现,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那份PPT,那番话,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这个年轻人,冲动、浮躁,甚至有些势利,但他的根,没烂。他只是在快速奔跑中,迷了路。
或许,我还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不,是给他自己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王建民拿起桌上的笔,在一个名字后面,轻轻地画了一个圈。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接下来,是评委提问环节。
出乎我意料的是,提问并不尖锐。评委们的问题,大多围绕着我PPT里的技术细节和实施方案展开。我准备得很充分,对答如流。
整个过程中,王建民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在纸上写着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是张部长提的。
“陈阳同志,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在你和李维同志之间,你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这是一个送命题。说自己强,会显得自负;说对手强,又显得没自信。
我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看向李维。
“张部长,我认为,我和李维主任,没有绝对的优势和劣势之分。他严谨、稳重,在技术研发上,比我更专注,这是我需要学习的地方。而我,可能在市场开拓和团队管理上,经验更丰富一些。”
“如果,这次我能有幸当选,我第一个要做的,就是邀请李维主任,担任分公司的技术总工程师。因为我知道,没有他,我的很多构想,都只是纸上谈兵。”
“我们不是对手,我们是战友。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这个瞬息万变的市场,是那些虎视眈眈的国际巨头。”
我说完,朝李维,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维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掌声响了起来。不是礼貌性的,而是发自内心的。
连王建民,都缓缓地鼓起了掌。
考察结束了。
走出会议室,我感觉像是虚脱了一样。李维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什么也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结果,要三天后才公布。
但这三天,我过得异常平静。我正常上班,下班回家陪老婆孩子,周末还去公园钓了鱼。
我尽力了。剩下的,交给命运。
第五章
结果出来的那天,厂里的气氛比任何时候都紧张。
下午三点,办公室主任亲自把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送到了我的办公桌上。
我的心,还是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打开了文件。
“关于华东智能制造分公司领导班子任命的通知……经集团公司党委研究决定,任命:陈阳同志为华东智能制造分公司副总经理(主持工作)……”
我看着那一行字,看了足足有三遍。
我赢了。
我赢了这场看似早已注定失败的竞争。
那一瞬间,我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后怕。
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半个月来的种种。菜市场那声轻浮的“老王”,林惠在车里的那句“眼睛往上看的时候,就踩不着脚下的路了”,女儿那句“爸爸,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王厂长家属楼里那个笨拙操作电脑的背影……
我差一点,就因为自己的傲慢和短视,毁掉了自己的一切。
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师傅,在我即将偏离轨道的时候,用他们的方式,将我狠狠地拉了回来。
(此处约12000字,设置扎心金句)
我拿起手机,想给林惠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但拨号之前,我犹豫了。
我想到了另一个人。
我翻出那个陌生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还是那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
“王……王厂长,是我,陈阳。”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嗯,我知道。”
“结果……我看到了。”
“嗯。”
“谢谢您。”我说。这三个字,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还没忘了回家的路。”
他顿了顿,又说:“陈阳,这个位子,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它像个放大镜,会放大你的优点,但更会放大你的缺点。以后,没人再会像我这样敲打你了。你好自为之。”
“我记住了。”我用力地点头,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挂了电话,我给林惠发了一条微信。
“老婆,今晚我早点回家,给你做饭。”
她很快回复了一个笑脸。
(人物标志性动作频率:王建民 polishing his old-fashioned glasses)
任命文件下来后,厂里为我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欢送会。
酒过三巡,我端着酒杯,走到了李维那一桌。
“老李,这杯,我敬你。”
李维站起来,和我碰了一下杯。“陈阳,恭喜你。说实话,你最后那番话,我服气。分公司技术总工这个位子,我干了!”
我们相视一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十年的对手,在这一刻,一笑泯恩仇。
欢送会快结束的时候,我看到了王建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王厂长,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那副旧眼镜,用一块布,慢慢地擦拭着。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每次他要认真说点什么的时候,都会这样。
“分公司那边,摊子大,头绪多,不好干。”他看着我,眼神温和而锐利,“别怕犯错,但不要犯同一个错误。”
“我明白。”
“还有,”他把擦干净的眼镜重新戴上,“对身边的人,好一点。尤其是……林惠那样的好媳妇。”
我的脸,微微一红。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行了,我就是个糟老头子,不耽误你们年轻人了。”
我赶紧起身送他。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我说:“以后在厂里碰到,别再喊我‘王厂长’了。”
我愣住了。
他看着我惊愕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叫我王师傅吧。我还是习惯这个称呼。”
说完,他便摆了摆手,背着手,慢慢地走进了夜色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鼻头一酸,视线再次模糊。
那句“王师傅”,我终究还是没有喊出口。
结尾
半年后,分公司的工作步入正轨。
一切都比我想象的要顺利。李维成了我最得力的搭档,我们俩配合默契,攻克了好几个技术难关,拿下了几个重要的大单。
我的生活,也回到了它应有的节奏。我不再把所有的时间都扑在工作上,我开始学着平衡事业和家庭。我会陪林惠逛街,陪彤彤去游乐园,周末会回父母家,耐心地教他们用新买的智能电视。
一个周六的早上,我们一家三口在小区的公园里散步。晨光熹微,空气清新。
在公园的长椅上,我又看到了王建民。他和一个老太太坐在一起,正乐呵呵地看着一群孩子在玩耍。那个老太太,想必就是师母了。
他看起来比半年前精神多了,背也不那么驼了。
林惠推了我一下,“过去打个招呼吧。”
我点点头,牵着彤彤,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看到我们,也笑着站了起来。
“王……师傅。”我终于喊出了这个迟到了十几年的称呼。
他愣了一下,随即开怀地笑了起来,声音洪亮。
“哎!这才对嘛!”
我们聊了几句家常,他问了问分公司的情况,我说了说最近的业绩。阳光正好,气氛祥和。
临走时,彤彤忽然从我身后探出小脑袋,对着王建民,清脆地喊了一声:
“老王爷爷好!”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林惠也赶紧捂住了彤彤的嘴。
王建民脸上的笑容,也僵在了那里。
我看到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完了。我想。
然而,几秒钟后,他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弯下腰,捏了捏彤彤的小脸蛋,说:“好,好!这个称呼,爷爷喜欢!”
然后,他直起身,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陈阳啊,你看,人这一辈子,绕来绕去,不还是得回到原点吗?”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慈祥的笑容,心里百感交集。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我调到了28。这是一个我们一家人都觉得舒服的音量。彤彤靠在我怀里看动画片,林惠在厨房里准备着饭后水果。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画面,心里却想着白天公园里那一幕。
那声“老王”,从我嘴里说出来,是冒犯;从我女儿嘴里说出来,却是天真。
原来,重要的不是那个称呼,而是说出它的人,怀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林惠端着水果走出来,在我身边坐下。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窗外,华灯初上。
我拿起遥控器,想换个台,手指停在了按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来源:径上看枫叶的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