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爹继承下来没几天就啥都没了，房子没了、地也没了、钱也没了，他还成人人喊打的地主，大那年我娘十七，还没开始享福，就成了地主婆，挺着个大肚子跟着我爹戴高帽、挂牌子。

活了大半辈子，才知道几十年就有个叫余华的大作家写了本《活着》。

翻开一看，也就那样，一半都没读完就被我扔到了墙角里。

要是余华这货知道我的事，估摸着能写出本《等死》来。

我叫张二刚，有个傻哥叫张大刚，我到这会儿都在努力活着。

出生在六十年代的我，在六十年代之前没有什么太多的记忆。

当然，我也不可能对六十年代之前有记忆，谁让我还没生呢。

就比如说我不是我爹的种这件事，我估摸着应该是真的。

我爹叫张宝殿，金銮宝殿的宝殿，相当牛逼的一个名字。

跟我一样活了一辈子，也怂了一辈子，比我强的是他享过福。

因为他爹是我们那小破村唯一的小地主，家里七八十亩地那种。

通过三代积累、省吃俭用，终于成了地主，谁想到改朝换代了。

我爹继承下来没几天就啥都没了，房子没了、地也没了、钱也没了，他还成人人喊打的地主，大那年我娘十七，还没开始享福，就成了地主婆，挺着个大肚子跟着我爹戴高帽、挂牌子。

每次有游街的事儿，准少不了我爹和我娘，这个村游完那个村游，甚至还得去县城一日游。

那是我娘一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了，再远就没去过了，地区也不至于从个小破村拉人游街。

由于年轻没经验，加上成天担惊受怕，或许是我爹和我娘谁的基因缺陷遗传了下来，我那大哥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一辈子就会一个表情，傻呵呵的笑，就连我娘死的时候都是傻呵呵的笑。

我爹死在了五七年，那年我娘第二个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却在被拉着游街的是让人踹了脚，然后我那不知道是二哥还是大姐的小生命就没了，也因此我出生后荣升了老二的位置。

我爹是死在了水库上，当时各处都在兴修水利，像我爹这样的那必须是第一波被派去的，天天砸石头，就因为一个玩笑死了，有人跟他开玩笑说如果他把那个哑炮取回来，就可以把成分变成中农，这傻子就信了，提着攫头去挖哑炮，然后......崩的好像渣都没剩，就捡回半只鞋葬了。

有人说我爹都没了，我是咋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咋来的，我的出生要说到六零年，那年闹灾荒，我娘这个地主婆子养不起我那傻哥哥，就到处找人想借点粮食活下去，然后就有了我。

我那傻哥哥叫张大刚，我就往下顺着叫了张二刚，自从我记事起就有好多人叫我“野”什么，我那时候不太懂事跟他们嚷，我说我不是野那什么，我有爹，我爹叫张宝殿，金銮宝殿的宝殿。

后来长大了想想也挺可笑，我要真是张宝殿的儿子，我估摸着我得被抓走切片研究研究。

好多人都问我我爹到底是谁？实际上我也挺想知道的，可这事我娘都说不清，我咋知道？

转眼六八年，我虚岁八岁，我娘没了，就是咳呀咳呀的，后来咳血再咳血，生生咳没的。

死前还在咳，咳得肺感觉都要吐出来了，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你哥傻，你要照顾好他。

我答应了，那晚上我跟我那傻哥用一张破席子抬着我娘，把她给安葬在了我爹旁边。

幸好我那傻哥哥当时有把子力气，不然光我一个人还真办不了这么“重大”的事情。

然后就我哥俩相依为命呗，他啥都不会，除了傻笑之外，我得想办法让他吃饭。

那会儿生产队的活儿我干不了，只能去偷鸡摸狗，或者用筐子和高粱套麻雀吃。

我是吃不了的，太瘦没肉，我那傻哥却吃的很乐呵，连骨头都一块吞下去那种。

那些年也没少挨揍，被抓住就是一顿揍，揍着揍着也就习惯了，一天不挨揍我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在那几年我爹那边有个老亲戚听说了我俩的事儿，经常隔十天半月给我俩送点粮食。

日子是越来越好，感谢那位好心人，这辈子我都忘不了他，那人是我爹的表叔家的儿子叫孙凤鸣，名字挺好听的，前些年我还在家里供着他的牌位，给他烧的香比给我爹娘都多。

十二岁那年，我办了件大事，晚上跟着支书家媳妇出去了一趟，做了村里的放牛官。

别误会，我十二岁能干啥？感谢俺们村那治保主任，是人家搞事情我正好沾了光。

放牛官有工分，天天我干的活儿就是放牛、割草，回来把牛扔给老牛官就完事了。

一天仨工分，虽然不多，也能凑合换点粮食吃，不至于让我跟我那傻哥哥饿死。

日子越来越好了，转眼就是七七年，我已经十七岁了，在队里也能拿到劳力工分了，不过那年还是有点惨，我去五里地以外的水库偷鱼，被人家给抓住了，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倒霉玩意儿，打我就打我呗，还冲着我裤裆踩了两脚，在里面蹲了半个月出来我感觉尿尿都不得劲。

可当时也就觉得是小事儿，毕竟在我心里面，没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情了。

好多人都开始试着做小买卖，我也做，我从树上打鸟烤熟了拿到集市上去卖。

挣不了几个钱，但一分二分也是钱，后来就烤红薯、烤玉米，都是从地里拿。

八二年吧好像是，包产到户了，我和我那傻哥有了地，我这心里高兴呀，一晚上都没睡着。

没在乎隔壁两家分别占了我一尺多的地，我兴高采烈地让我那傻哥拉着借来的犁头，把那二亩地给耕了出来，当麦子种进去以后，我躺在地上都不愿意起来。

心想有地种的感觉真好，再也不用饿肚子了，可惜我高兴地早了点，肚子还是饿了。

头年我们家的麦子长得不咋样，加上天旱，挑水都不管事儿，亩产不到三百斤。

可我们家地的标准是六百斤的，三分之一的公粮要上交，就给我哥俩剩一百斤。

一百斤、一整年，光我哥那大肚汉都不够吃的，好在我那年跟着人去做小工干活，挣了几十块钱，倒是也没咋饿肚子，就是不敢吃饱罢了。

第二年种地，我精细了许多，见到谁家没人，跳进去到人家厕所掏几铲子粪就跑，没想到秋播的时候竟然攒了不少，足够给我家地施一遍肥，不过也没少挨骂，还落了个名号叫“偷屎的”。

八四年是个好年头，这年我终于能吃饱了，不过还是不如我哥吃得饱，或许傻人傻福吧，他只要有吃的从来都照着死了吃，而我都是算计着量，省得到最后几个月让他饿肚子。

那年我也从小工混成了会砌砖的大工，挣得钱也多了不少，心想干几年准能把房子盖起来。

我满心斗志，干呀干呀，终于攒了四百多块钱，想着把家里那两间破房子给掀掉改成砖房。

那年我已经二十六了，时间也到了八六年，可惜我在那年还是没把房子给盖起来。

因为我用钱买了个媳妇，村里有个老姑婆介绍的，说是从南边被人家带过来的。

家里穷的叮当响，只能被人带出来换钱给家里的兄弟娶媳妇。

我竟然信了，现在想想我踏马还不如我那傻哥哥。

四百块钱花了出去，我心里还美滋滋地，想着有了媳妇就能生娃，有了娃娃日子就有了奔头了，谁知道头天好不容易把媳妇给弄服帖要上马的时候，我发现我竟然没那本事。

那媳妇笑的呀！笑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只能郁闷地躺下睡觉，实际上眼泪把炕席子都给浸透了。

但我还是对我那媳妇挺好的，无论如何我都没让她受过委屈，隔三差五就给她弄一顿肉吃。

后来她可能也被我感化了，就跟我说压根不是因为穷她才来这边的，她就是让人给硬绑来的。

她想回去，我不想让她走，毕竟她在我还有个说话的，要不然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那傻哥除了吃和睡之外就是傻笑，压根就不会跟我聊天，一辈子就会说俩字，“弟弟”。

不久之后，我就从别人口中听说村里的王老三来过我家，你王老三是我们村支书的侄子，承包了村里的砖窑，有钱有势我惹不起人家，想着来就来吧，要是能给我留个儿子就好了。

谁知道我的宽容却没换来儿子，而是换来那媳妇跟人走了，打听好久才知道是跟到村里耍把戏卖艺的班子走的，也不知道她是用啥换来人家把她冒风险带走的。

我说话的人没了，只能跟我那傻哥继续相依为命，把力气都用在挣钱上，终于在八八年的时候，我靠自己的努力盖了三间的砖瓦房，那叫一个气派，住进去那天晚上我乐得一宿没睡。

家有了，日子也变好了，我继续到县城到处找活干，无意间跟个收破烂的老头混熟了。

收破烂老头告诉我，他干一天至少能挣二十块，当时我就惊了，我累死累活一天才不过挣八块钱，他就笑话我不知道找商机，这收破烂可是很挣钱的，要是去市里，挣两三百都有可能。

我想了七八天，带着我那傻哥背着行李卷去了市里，买了辆破三轮开始收破烂的生涯。

刚开始不会干呀，也不懂行，总是被人的地盘收，被人看到痛揍了好几顿。

挨了揍也学了乖，给人说好话掏钱，人家终于把一块没人要的地盘给了我。

那是个郊区的村子，地方不小，人也不少，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挣二三十块。

不过这二三十块也不都是我的，还要给收购站隔三差五的送点东西拜拜神。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运之神降临了，九二年那年，那村子要拆迁盖楼房。

我没日没夜的干，白天到处收，晚上就带着家伙事砸圈梁里面的钢筋头子，一年下来挣了一万多，要知道那可是九二年，一万多那可不是小数目，激动地给老天爷磕了半个月的头。

有钱了，可不知道该咋花，把那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三轮换了个新的，蹬起来都呼呼带风那种，换了之后后悔没多花点钱弄个摩托三轮，那玩意儿带劲还不费腿。

都知道我挣钱了，这时候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同行说钱别留着，投资干点啥，让钱能生钱，捡破烂总不能干一辈子吧？

我就赶紧请教他咋让钱能生钱？咬着牙买了一条三五给他，才跟我说了他的办法，那就是投资。

他有个同乡就是干这个的，他的钱都投给了他的同乡，一万块钱拿出去，一年应该光利息就能拿到一千多，比银行可合适太多了。

然后我就在他的“帮助”下，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一万三千块钱给了他那个同乡帮我“钱生钱”。

头一个月我就拿到了一百块，顶我干好几天的，我乐得在床上打滚，觉得人生迎来了光明。

谁知道仅仅高兴了仨月，第四个月就没钱了，去问那介绍我的同行，他说别着急，再等等，就这么等了俩月，我俩都找不到他那个同乡了，我问那同行他老家在哪里？我那同行说不是一个村的，只知道他俩属于一个公社，我说知道是哪的就行，大不了把他给找出来。

然后我俩就去了那同行的老家，打听了十来天才找到那人的家，一看我就心凉了，两间破土房，跟我当初没盖房子之前住的土房有一拼，家里有个瞎老婆子和一对母女。

瞎老婆子是那人的娘，那对母子则是那人的媳妇和孩子，问那人去哪了？他媳妇尹翠华说好几年没回来了，我说他欠我们钱！

尹翠华点头，说他欠人钱多了，你们看看家里还有啥，看上就搬走吧。

我和那同行转了一圈，发现除了两只鸡啥值钱的都没有，屋里就连桌子都没有，就一口锅还能值个两三块钱，可我们要是拿走，这娘仨估摸着三天不到就得饿死。

但我找到了也不能走呀？一万多块钱，那可是我的命，我就住在了他家柴房，我就不信那小子不回家！好歹有老娘有媳妇孩子，他还真能在外面住一辈子？

住了俩月，我有些心灰意冷了，对方可能真就忘了还有个家了。

这俩月我没挣到钱，反而还倒贴了不少钱，都是贴补给那娘仨了。

天天喝玉米糊糊，那孩子都喝的黄巴巴的，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

实在是不忍心，就给他们隔三差五买点肉，俩月下来加起来也不少。

走的时候那尹翠华开口了，说要跟我一起走，去市里打工还我的钱。

我说那瞎老太咋办呢？她说借我点钱，然后给瞎老太买了些粮食放在家里，让瞎老太自己做着吃，就带着孩子跟我来了市里，尹翠华也挺能干，很快就找了个饭店帮忙的活儿，一个月四十五块钱，我倒是也沾了光，给她们娘俩一间房住，我跟我那傻哥也吃上了干净饭。

钱没了，重新挣吧，继续走街串巷收废品，一年下来又挣了点，心情一好带着尹翠华他家姑娘买了套新衣服，还给他也买了件衣裳，尹翠华回来后看到捂着嘴眼泪簌簌往下掉。

那天晚上我刚睡着就感觉有人钻进了我被窝里，吓得我呼的一下坐了起来，一看竟然是尹翠华，她说这辈子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以后俺们娘俩就跟你过了。

我也挺激动，就是激动半天没中用，她安慰我没事，只要我人好就行。

从那之后我觉得人生又充满了奔头，我成了一个好女人的丈夫，也成了一个乖巧女儿的父亲，我得挣钱，挣了钱好给我家闺女花，就这样到千禧年的时候我攒下了十来万。

那时候的十来万也相当值钱，我觉得我都高人一等了，尹翠华也很高兴，说等再干几年就在城里买个房子，到时候孩子也长大了，就不让我在走街串巷收破烂了。

而那年我已经四十岁了，尹翠华比我小两岁，她是三十八岁。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跟我过了七年的她，竟然会不辞而别。

带着我的十万块钱走的，我当时都要疯了，翻遍了整座城市要找到她。

她的闺女都没有带，我不相信一个女人能这么心狠，可我失败了，没找到她。

一个月后我那闺女才从我的褥子底下翻出个纸条，是尹翠华留给我的，说她不想过这种没有盼头的日子，她也不想一辈子就跟着我这个不是男人的人终老一生，她要跟着喜欢的人出去看看，趁着还没老过上几年想过的日子，我都傻了，闺女都不要了，去过什么想过的日子？

闺女那时候已经十三了，说要是我不想要她的话，她就回老家，可那瞎老太都死了，她回去又该怎么生活？想到我小时候的遭遇，我还是拦住了我闺女，说咱爷俩虽然不是亲的，但你喊我一声爹，我总得把你养大，我把尹翠华扔到脑袋后面，继续挣钱养活我那傻哥和我闺女。

一年又一年，收破烂也没了原来那么挣钱，但多少还是能照顾家里，供养我那闺女把学给读完，闺女也争气，读完初中读高中，在06年的时候考上了大学，我特别的高兴，又有盼头了。

闺女特别孝顺懂事，她还把名字姓改成了我的，名字叫做张晓丽，这是我一辈子最高兴的事情。

2008年，我咬咬牙带着我的傻哥和闺女去了京城，站在鸟巢外面看了看鸟巢，还去了天安门、长城，我闺女很开心，说等到她毕业挣了大钱，就好好让我享清福。

2009年，我闺女马上毕业，可在回来看我的路上被一辆车给撞飞了出去。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揪着头发哭得撕心裂肺，谁拉我我就打谁，因为我的命没有了。

我那时候特别的恨，我这辈子到底是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

可任凭我再哭喊，晓丽，我的女儿也没再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捧着她的骨灰回到家乡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把我跟她一起埋在土里，好到另一个世界去做父女。

我闺女死前一句话都没留给我，但却留给了三本日记，我翻着字典用女儿教我的方法一个字一个字的查，字典上不认识的就去问别人，一字一句的把这三本日记给印在了脑子里。

她的日记是从她跟着尹翠华来到城里之后，我花钱送她进了学校认了字才开始写，从九岁开始一共写了12年，里面一字一句都是我闺女的苦和懂事。

她一直都知道，尹翠华压根就不喜欢我，她只是需要有个依靠。

但是她非常喜欢我，因为我满足她对爸爸这两个字的所有幻想。

她在日记中惶恐过、彷徨过，最痛心的就是当年尹翠华的离开。

她知道她娘做的那些事儿，也知道她娘跟那个人说好要离开我们。

她曾经想跟我说，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等到尹翠华终于丢下我们两个离去，她想着离开我找个地方一死百了，因为这世上最亲的娘都不要她了，她已经失去了对人生的希望。

只是她没想到我留下了她，她决定好好做我的女儿，这辈子绝对不再离开我。

她努力学习，帮着我干活，想要让我不那么伤心，想着我们日子能过的越来越好。

当我把这些内容都翻译出来的时候，我又哭了，不过却没有出声，我已经没了喊着哭的力气，我只是想我闺女，想她的点点滴滴，想她的懂事，想她如果能活着我们爷俩以后该多好？

她大学的日记写的内容就丰富了，我用了半年才读完，里面都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可惜她没有那个命，可恶的酒驾司机，毁掉了我的一切，毁掉了我人生最美好的东西。

我再次骑着我新买的摩托三轮到处收废品，三轮上坐着我那年迈的傻哥哥。

他依旧会流着口水喊我弟弟，一辈子他都没学会说第三个字，我也是无语。

每次干完活我就拿出字典，对着收来的旧报纸一个字一个字的学习认字。

为的就是怕哪天我把我闺女的日记给忘掉， 几年下来倒是从文盲自学成才了。

有人跟我说起《活着》，说福贵多么多么的惨，我一听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惨的？

我就狠狠心花了十二块钱，在淘宝上买了本盗版，一字一句的用了半个月读了一半。

后来实在没兴趣读下去呢，就直接扔到废品里卖掉了，活着难，难道还有等死难吗？

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那傻哥哥已经七十多，他不死我连死都不敢，还有比这更惨的事？

感谢支持，我是老闲品人生，在每个底层故事里，努力追寻人性的光明！

来源：老闲品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