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母亲痴傻30年,突然想起自己在上海有别墅,子女赶去后愣住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9-05 21:13 1

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钝针,日复一日地扎在我的耳膜上。它刚好能盖过窗外的风声和厨房里妻子洗碗的哗啦声,却又不足以淹没母亲嘴里那含混不清的、重复了三十年的呓语。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钝针,日复一日地扎在我的耳膜上。它刚好能盖过窗外的风声和厨房里妻子洗碗的哗啦声,却又不足以淹没母亲嘴里那含混不清的、重复了三十年的呓语。

我叫陈睿,今年四十二岁,在甘肃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过着一种被精确计算过的生活。

父亲陈建国坐在沙发另一头,手里雷打不动地盘着那对核桃,咔哒,咔哒,像是给母亲的呓语打着节拍。母亲赵静兰就坐在我们中间,眼神空洞地望着电视屏幕上闪烁的光影,那张曾经清秀的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被时间冲刷过的茫然。抽屉里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证明了她年轻时是个多么水灵的南方姑娘,可如今,她只是个痴傻了三十年的老人。

“吃饭……吃饭……”她又开始念叨,尽管饭碗半小时前就收走了。

我拿起遥控器,习惯性地想把音量调回22,那是我耳朵最舒服的刻度。指尖刚碰到减号键,父亲的咳嗽声就响起了,不轻不重,刚好让我停住。我瞥了他一眼,他眼皮都没抬,只是手里的核桃转得快了些。这是我们父子间无声的拉锯。

妻子林晓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看见我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她把一小块苹果喂到母亲嘴边,柔声说:“妈,吃苹果,刚吃过饭了。”

母亲像个孩子,顺从地张开嘴,咀嚼的动作很慢,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明天……去上海。”

突然,一句清晰得吓人的话从母亲嘴里冒了出来。我和父亲的动作同时僵住,连电视里的广告声都仿佛瞬间静止。父亲手里的核桃“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沙发底下。

我猛地转头,死死盯着母亲。她的眼神依旧是涣散的,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这间屋子三十年的沉默里挤出来的。

“妈,你说什么?”我追问,心脏擂鼓一样地敲。

她没理我,只是继续用那种涣散的眼神看着电视里一闪而过的东方明珠塔,嘴唇翕动,又说了一遍,这次更清晰了:“我在上海,有套别墅……在安福路。”

说完,她又变回了那个我们熟悉的、痴傻的赵静兰,指着电视,含混地喊:“楼……高高的楼……”

我爸弯腰去捡核桃,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他把核D桃捡起来,在手心用力地搓着,像是要搓掉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说胡话呢。睡吧。”

林晓却抓住了我的胳膊,她的手心很烫,力气大得惊人。她眼睛里闪着一种我既熟悉又害怕的光,那是希望。

“陈睿,”她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你听见没?妈说得那么清楚。安福路!”

我甩开她的手,心里一阵烦躁。“你疯了?她说了三十年胡话,哪句清楚过?上个月她还说自己是天上的仙女呢!你也信?”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这个不大的客厅里,每个人都听得见。父亲捡核桃的动作又停了,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林晓在旁边叹了口气:“你就真的一点不好奇?”

“好奇什么?好奇一个疯了三十年的人说的疯话?”我没好气地回道。我的核心缺陷就是这样,我害怕希望,因为希望落空后的失望,比一开始就绝望要痛苦得多。我用这种刻薄的“现实”来保护自己。

“可她从没提过上海,也从没提过什么路。”林晓不放弃,“陈睿,你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也许能解开妈这么多年的心结。”

“解开心结?还是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我冷笑,“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好吗?稳定,平静。非要去捅那个马蜂窝?”

“平静?”林晓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每天守着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妈,和一个沉默得像石头的爸,电视音量永远在35,你管这叫平静?陈睿,这是死水!”

我们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固。这是我们之间很少有的争吵,尤其是在关于我父母的问题上。

最终,我在黑暗里妥协了半步:“明天我问问爸。”

第二天一早,我看见父亲在阳台上,用一块旧棉布,一遍遍擦拭着那个他珍藏多年的小叶紫檀木盒。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每当他心烦意乱,或者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时,他就会擦这个盒子。二十年来,盒子已经被他擦得包浆浑厚,亮得像镜子。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去,没点,夹在手指间。

“爸,妈昨天说的话……”

“忘了。”他打断我,语气生硬。

“我忘不了。”我盯着他的眼睛,“她三十年来,第一次说出一个具体的地名。上海,安福路。爸,你老实告诉我,妈……以前是不是跟上海有关系?”

父亲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把头转向窗外,躲避我的视线。“你妈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能跟上海有什么关系?你别听林晓撺掇,瞎折腾。”

“普通农村妇女?”我从兜里掏出那张被我偷偷藏起来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母亲穿着一条素雅的连衣裙,站在一栋洋房前,笑得温婉 интеллигентно,那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没出过我们这个小县城的农村妇女。“那这是什么?”

父亲看到照片,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花架上。他死死地盯着照片,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就那样吧。”

这是他的口头禅。小时候我考试考砸了,他这么说。我工作不顺心,他这么说。家里水管坏了,他也这么说。这三个字像一堵墙,隔绝了所有的问题和情绪。以前我觉得这是他性格沉稳,现在我只觉得,这墙后面,埋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爸,什么叫‘就那样吧’?我妈痴傻了三十年!三十年!我就想知道个为什么,这要求过分吗?”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过分!”父亲也吼了回来,这是我记事以来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你知不知道有些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好!你非要把它挖出来,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吗?”

我们的争吵惊动了林晓和正在看动画片的儿子童童。童童吓得快哭了,林晓赶紧抱住他。

就在这时,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她似乎被我们的争吵声吸引,但眼神依然是迷茫的。她走到我身边,伸出干枯的手,抚摸着我手里的照片,嘴里喃喃道:“家……我的家……”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林晓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照片,蹲在母亲面前,指着照片上的洋房,一字一句地问:“妈,这是您的家吗?在上海安福路?”

母亲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就在我们都以为她又要陷入混沌时,她点了点头。很轻,但很肯定。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坚持和所谓的“理智”都崩塌了。

第一章:裂缝

去上海的决定,是在一种近乎荒诞的氛围里定下来的。我请了五天年假,林晓用她的私房钱给我订了去上海的火车票。父亲从始至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抽烟抽得更凶了,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出发前一晚,家里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林晓在给我收拾行李,把换洗的衣物、充电宝、常用药一样样塞进箱子。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音量是22,我习惯的数字。母亲睡了,父亲在阳台抽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你真的觉得能找到?”我问,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林晓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走到我身边坐下。“找不到,就当去旅游了。找到了,就是赚了。陈睿,我们家需要一点改变,哪怕只是一点点希望的火苗也好。”

成年人的世界里,希望有时候是比绝望更磨人的东西。我怕的,就是这火苗燃起后,又被一阵风吹灭,只留下一地灰烬。

临走那天早上,我跟母亲告别。我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妈,我出去几天,你在家要听话。”

她茫然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要去哪里。我心里一阵酸楚,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她突然抓住了我的衣角,力气出奇地大。我回头,看到她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焦距。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有话要说,却说不出来。

“妈?”我心头一紧。

她只是抓着我,另一只手指着我的行李箱,又指了指门口的方向。那眼神里,有催促,有期盼,甚至……有一丝哀求。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三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表达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父亲默默地从房间里走出来,递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几沓厚厚的现金。“出门在外,别省钱。”他又递过来一样东西,冰凉坚硬,是一把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如果……如果那个地址还在的话,或许用得上。”

我接过钥匙,它在我手心硌得生疼。我看着父亲,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是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脱。

“就那样吧。”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我听出了这三个字背后的无尽沧桑。

坐在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上,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水和劣质香烟的味道。我靠着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黄土坡和杨树,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荒诞的梦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钥匙,它的锈迹染得我满手都是铁腥味。

我开始回忆,努力地想从贫瘠的记忆里挖出一些关于母亲的蛛丝马迹。我只记得,自我记事起,母亲就是这个样子。她不会做饭,不会洗衣,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邻居们都说,陈家的媳妇,是个傻子。小时候,我因为这个没少跟人打架。父亲总是一言不发地给我上药,然后第二天,继续沉默地带着母亲去田里,让她坐在田埂上,一坐就是一天。

有一次,我大概七八岁,在外面受了欺负,哭着跑回家。母亲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我哭,她突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用她粗糙的手笨拙地给我擦眼泪。她的眼神还是空洞的,嘴里依旧是那些含混的单字,但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到,她想安慰我。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掐灭了。我不敢深想,我怕那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火车咣当咣当地走了一天一夜。当我拖着行李箱走出上海火车站,被扑面而来的湿热空气和汹涌人潮包围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渺小和不真实。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空气里都是金钱和欲望的味道。这和我生活了四十多年的甘肃小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按照手机导航,坐上了去往安福路的地铁。地铁里的人们,衣着光鲜,表情冷漠,每个人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我局促地站在角落,感觉自己身上的尘土味和这节车厢格格不入。

安福路,比我想象中更美,也更安静。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路边是一栋栋充满历史感的老洋房和精致的店铺,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在这里拍照、喝咖啡。

我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手心全是汗。纸条上的地址是父亲在我临走前塞给我的:安福路200弄3号。

我找到了200弄,那是一条很窄的巷子,两边是联排的石库门房子。墙壁上爬满了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安逸的气息。我顺着门牌号往里走,心跳越来越快。

3号,到了。

那是一栋三层高的老洋房,红色的木门,门前有两级石阶。门上挂着一块精致的黄铜门牌,上面刻着一个漂亮的楷书——“苏”。

不是“陈”,也不是“赵”。是“苏”。

我愣住了。难道找错了?还是说,母亲说的“别墅”,根本就是她臆想出来的?一股巨大的失望和疲惫感瞬间淹没了我。我就像一个傻子,千里迢迢跑来,只是为了验证一句疯话的荒谬。

我掏出手机,想给林晓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可笑的结果。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旗袍、气质雍容的老太太走了出来。她看到我站在门口,眉头微微一蹙:“侬寻啥人?”(你找谁?)

我被她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母亲的黑白照片,递了过去。

“我……我找这个人。”

老太太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被雷击中一样,僵在了原地。她死死地盯着照片,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滔天巨浪。她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打量着我,嘴唇颤抖着,半天,才吐出两个字:

“……阿兰?”

第二章:尘封的往事

“阿兰?”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阿兰,赵静兰。老太太叫的,是我的母亲。

“您……您认识她?”我的声音在发抖。

老太太没有回答我,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仿佛要从我的眉眼里,辨认出另一个人的影子。“侬是啥人?长得……长得真像……那个戆头。”(你是什么人?长得……长得真像……那个傻小子。)

“戆头?”我没听懂,但直觉告诉我,她说的不是好话。

“我叫陈睿,照片上的人,是我的母亲,赵静兰。”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父亲叫陈建国。”

“陈建国……”老太太念着这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怨毒,“果然是他……那个毁了阿兰一辈子的男人!他还有脸让你来?”

我被她话里的恨意惊得后退一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母亲,一个在甘肃农村痴傻了三十年的女人,怎么会和一个住在上海顶级地段、气质不凡的老太太有如此深的纠葛?

“您……到底是谁?”

“我是谁?”老太太冷笑一声,挺直了腰板,“我是苏丽芬,是赵静兰的亲生母亲!是你,流着一半陈家血的外孙!”

外……外孙?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自称是我外婆的老人,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我那被全村人认为是“傻子”的母亲,竟然是上海富家小姐?我那沉默寡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竟然是她口中“毁了母亲一生”的罪人?

我们用半生埋葬秘密,却忘了有人会用一生去寻找答案。

苏丽芬把我让进了屋子。屋里的陈设古朴而典雅,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她让我坐下,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就坐在我对面,久久地沉默着。

我能感觉到,她在观察我,审视我。

“她……还好吗?”终于,她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颤抖。

“她……不太好。”我艰难地开口,“三十年前,她就……就变得糊涂了,不认识人,也不会说话了。”

苏丽芬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手里的茶杯险些掉在地上。她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报应……都是报应啊……”

接下来,苏丽芬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调,给我讲述了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故事。

我的母亲赵静兰,是苏家唯一的女儿。苏家在解放前就是上海有名的丝绸商人,家境优渥。赵静兰从小就是天之骄女,聪慧美丽,尤其在小提琴上极有天赋,是上海音乐学院的高材生。而我的父亲陈建国,是当年支援大西北建设时,从上海分派到甘肃的一名普通工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回上海探亲的陈建国,在一场音乐会上,对正在演奏的赵静兰一见钟情。他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一个是质朴粗犷的西北汉子,一个是娇贵优雅的上海小姐,两个看似完全不可能的人,却无可救药地相爱了。

他们的爱情,遭到了苏家的激烈反对。在苏丽芬看来,陈建国就是一个穷小子,一个“戆头”,他给不了赵静兰优越的生活,更配不上她女儿的才华和美貌。

“我让她分手,她不听。我把她锁在家里,她就绝食抗议。”苏丽芬的眼中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她被爱情冲昏了头,她说,她愿意放弃上海的一切,跟他去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吃苦。”

故事的高潮,发生在我出生的那一年。赵静兰不顾家里的反对,偷偷和陈建国领了证,并怀上了我。苏家震怒,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打掉孩子,和陈建国一刀两断;要么,就永远别再进苏家的门。

“她选择了那个男人。”苏丽芬的声音哽咽了,“她收拾好行李,买了去甘肃的火车票,准备彻底离开我们。我……我当时气疯了,带着你外公去火车站拦她。”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1992年,上海火车站。

站台上人声鼎沸。年轻的苏丽芬死死地拽住女儿赵静兰的胳膊,满脸泪痕。“阿兰,你不能走!你走了,是要妈的命啊!”

赵静兰也哭了,她另一只手护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妈,我爱建国,我们已经有孩子了。你放我走吧,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不放!你今天要是敢上这趟车,我就死在你面前!”苏丽芬的丈夫,赵静兰的父亲,挡在了车厢门口,情绪激动。

一旁的陈建国,那个二十出头的西北小伙,急得满头大汗。他想上前,又被岳父凶狠的眼神逼退。他只能一遍遍地哀求:“爸,妈,你们就成全我们吧。我发誓,我一定会对阿兰好的!”

“你拿什么对她好?拿你那点微薄的工资?还是拿你们家那几间破土房?”苏父怒吼道。

拉扯中,不知是谁推了谁一下。赵静兰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陈建国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想扶住她,但混乱中,赵静兰的后脑勺还是重重地撞在了站台边缘的行李车上。

她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鲜血,瞬间从她的脑后涌出,染红了她身下那片冰冷的水泥地。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我呆呆地听着,手脚冰凉。原来,这就是母亲痴傻的真相。不是生病,不是意外,而是一场因为爱情和亲情激烈碰撞导致的悲剧。

“后来呢?”我哑着嗓子问。

“后来……”苏丽芬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落,“她被送到医院,抢救了过来,孩子……也就是你,也保住了。但是,她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说,是脑部受到重创,加上巨大的精神刺激,导致了选择性失忆和认知功能障碍。简单说,就是……变傻了。”

“那个陈建国,趁我们手忙脚乱的时候,偷偷办了出院手续,带着阿兰,带着你,消失了。我们报了警,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带着我的女儿,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苏丽芬睁开眼,眼中是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三十年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她,不在后悔。我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固执,为什么要逼她……如果我不去火车站,如果我不说那些狠话,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那句“有些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好”的含义。他不是在埋葬秘密,他是在惩罚自己。他带着一个破碎的爱人和一个天大的秘密,逃回了那个贫瘠的角落,用一生的沉默和辛劳,来赎自己的罪。

故乡是回不去的地方,而他乡,是融不进的远方。对于我的父母来说,上海和甘肃,都成了无法安放灵魂的地方。

“这个房子……”我看着这栋漂亮的洋房,“为什么她会记得?”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的根。医生说,这种创伤性记忆障碍,有时候会因为某个强烈的刺激,而出现短暂的、碎片化的恢复。”苏丽芬颤抖着从一个红木柜子里,拿出一个蒙着灰尘的相框。“你看,她房间的窗口,正对着安福路。她以前最喜欢坐在这里,看外面的梧桐树。”

相框里,是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坐在窗台上,笑得天真烂漫。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苏丽芬站起身,走到二楼,很快,她抱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子走了下来。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把尘封的小提琴,一沓泛黄的乐谱,和几本日记。

“这些,都是她的东西。你带回去吧。也许……也许能帮她想起点什么。”她把箱子推到我面前,然后从脖子上取下一串钥匙,从中解下一把,和父亲给我的那把黄铜钥匙一模一样。“这是大门的钥匙。我一直给她留着,想着她有一天会回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你。”

我走出苏家,已经是黄昏。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手里提着那个沉重的箱子,里面装着我母亲被遗忘的整个青春。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安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我看着那些时髦的男女,看着那些精致的店铺,想象着我的母亲,那个叫赵静兰的、会拉小提琴的上海姑娘,也曾在这里笑过、爱过、憧憬过未来。

我的手机响了,是林晓。

“怎么样了?找到了吗?你别是被人骗了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我靠在一棵梧桐树上,看着斑驳的树影,声音沙哑:“找到了。林晓,我找到外婆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我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

第三章:归来的琴声

回到家的那天,天阴沉沉的。我提着那个装着小提琴的箱子,踏进家门,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林晓迎上来,看到我疲惫而凝重的脸色,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箱子。父亲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脚下已经是一地烟头。母亲则像往常一样,呆呆地看着电视,音量依然是35。

这个家,仿佛什么都没变,又仿佛什么都已经被彻底颠覆。

我把在上海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从见到苏丽芬,到火车站那场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悲剧。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心。

我说完,屋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父亲的烟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他浑然不觉。直到烟头掉在地上,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动了一下。他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啊……”他用手背狠狠地擦着眼睛,这个在我面前坚硬了一辈子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当时吓坏了……看她满头是血地倒下去,我以为她要死了……医生说她醒了也傻了,我怕……我怕她家里人再来刺激她,我怕他们把她从我身边抢走……所以我就……我就带她跑了……”

他断断续

续地哭诉着,把埋藏了三十年的恐惧、愧疚和爱意,都倾泻了出来。

“我以为,把她带回老家,让她过简单的生活,忘了那些不高兴的事,是对她好……我以为我是在保护她……我没想到……我这是把她关进了一个笼子里……关了三十年……”

我们总是在扮演保护者的角色,却常常成为最深的囚笼。

林晓的眼睛也红了。她走到父亲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爸,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五味杂陈。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这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家庭,每个人都是受害者,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伤害着彼此。

林晓打开了那个木箱。她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把小提琴。琴身是漂亮的琥珀色,虽然蒙着一层薄灰,但依然能看出它曾经被主人何等珍视。

她把琴递到母亲面前。

“妈,你看,这是你的琴。”

母亲的目光从电视机上移开,落在了那把小提琴上。她伸出手,迟疑地,轻轻地,触摸着琴弦。她的手指在琴弦上划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的眼神,却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那片混沌的湖面,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她抬起头,看着我,又看看父亲,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疼。”

我和父亲都愣住了。

“妈,你说什么?”我急切地问。

“头……疼……”她又说了一遍,虽然含混,但我们都听懂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那是她三十年前被撞击的地方。

我的心,狂跳起来。琴,唤醒了她的记忆碎片,也唤醒了她身体里沉睡了三十年的疼痛。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一遍遍地回想着母亲说“疼”时的表情。那不再是茫然,而是一种真实的、属于她自己的感受。这是三十年来的第一次。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发生着悄然的变化。

父亲不再整日沉默,他开始尝试着和母亲说话。他会指着电视里的画面,告诉她那是什么;他会把我的儿子童童拉到母亲身边,告诉她:“静兰,这是我们的孙子。”

母亲大部分时间还是老样子,但偶尔,她的目光会追随着那把小提琴。有一次,我看到她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地把琴抱在怀里,用脸颊摩挲着琴身,就像在拥抱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

林晓从网上找了很多关于小提琴的资料,还下载了许多世界名曲。她把教母亲用智能手机的耐心,用在了“唤醒”母亲的记忆上。

【共情场景:教父母使用智能设备】

“妈,你看,这个红色的APP,点一下,就能听音乐。”林晓把一个平板电脑放在母亲腿上,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一个音乐软件。悠扬的《梁祝》选段流淌出来。

母亲好奇地盯着屏幕,林晓抓住她的手,引导着她的食指去触摸屏幕上的暂停键。“妈,你点这里,声音就停了。”

母亲的手指僵硬而笨拙,试了好几次,才点中那个小小的图标。音乐戛然而生。她似乎觉得很有趣,又抬起手,去点那个播放键。音乐再次响起。她就像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脸上竟然露出了久违的、浅浅的笑意。

我坐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喉咙发紧。这个简单的、任何一个三岁小孩都能完成的动作,我的母亲,却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来重新学习。

有些真相,比谎言更需要勇气去面对。知道了真相后,我们一家人都在用笨拙的方式,学习着如何面对这道横亘了三十年的伤疤。

我们开始尝试着在家里播放小提琴曲。父亲说,母亲以前最喜欢克莱斯勒的《爱之忧伤》。当我们放出这首曲子时,正在发呆的母亲,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侧耳倾听。她的身体随着音乐的旋律微微晃动,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我们看不懂的、深沉的悲伤。

一天下午,我正在书房整理文件,童童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他的玩具小提琴,那是我们为了哄他,从网上买的塑料玩具。

“爸爸,爸爸,奶奶会拉小提琴,她是大音乐家!”童童兴奋地喊着。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谁告诉你的?”

“爷爷说的。爷爷说,奶奶以前比电视里的明星还漂亮,还会拉可好听的曲子了。”童童仰着小脸,一脸天真地问,“那奶奶为什么现在不拉了?是她不喜欢童童吗?”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里。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背后沉重的一切。我只能把他抱进怀里,哑着嗓子说:“不是的,奶奶最喜欢童童了。她只是……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很久很久。”

童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我不能让母亲的“休息”,再继续下去了。

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带母亲回上海。

第四章:回家的路

这个决定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

“不行!”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疯了吗?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经得起长途奔波?万一在路上出点什么事怎么办?而且……而且回了上海,见到你外婆,她们……她们要是再吵起来,刺激到她怎么办?”

父亲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但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是唯一的机会。

“爸,我们不能再让她这样‘休息’下去了。”我看着他,目光坚定,“在甘肃,她只是一个痴傻的女人。但在上海,她才是赵静兰。那里有她的过去,有她的记忆,也许……还有她的未来。”

“可是……”父亲还是犹豫。

“爸,”林晓开口了,她的声音很温柔,但很有力量,“我们陪着她。我们一家人,一起陪着她。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三十年前,你一个人把她带走了。三十年后,让我们一起把她带回去,好吗?”

父亲看着林晓,又看看我,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静静立在墙角的小提琴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又要说出那句“就那样吧”。

但他没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一生的重担。“好。我们……回家。”

我们为这次回上海做了周全的准备。林晓咨询了医生,备足了各种应急药物。我提前联系了外婆苏丽芬,告诉了她我们的决定。电话那头,外婆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说:“好,好……我等你们。”

我们没有选择坐火车,而是订了飞机。我想让她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那个属于她的世界。

在去机场的车里,气氛很压抑。父亲紧张地搓着手,母亲则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这是她三十年来,第一次离开我们那个小县城。

【争吵场景:车内】

“你就非得这么折腾吗?”父亲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对我抱怨,“万一她不适应怎么办?”

“爸,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我也有些烦躁,空间狭小的车里,每个人的情绪都被放大了。

“我这是担心!”

“担心就能让她好起来吗?”我提高了音量。

“你!”

“别吵了!”林晓厉声打断了我们,“妈还在呢!你们想让她看笑话吗?”

我和父亲瞬间都闭上了嘴。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母亲,她正茫然地看着我们,似乎不明白我们为什么突然情绪激动。我心里一阵愧疚。争吵过后,林晓默默地拧开一瓶水,递给了父亲。这个小小的动作,像一块冰,瞬间冷却了车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飞机起飞时,巨大的轰鸣和失重感让母亲有些不安,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反握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妈,别怕,我们回家。”

“家……”她重复着这个字,眼神里闪过一丝迷惘。

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当我们走出航站楼,看到等在出口的苏丽芬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丽芬穿了一件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站在那里,像一棵历经风霜的松树。当她的目光和母亲的目光相遇时,这位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瞬间泪流满面。

“阿兰……我的阿兰……”她颤抖着走上前,想去抱母亲。

母亲却像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往我身后躲。她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她只觉得这个人的情绪,让她感到害怕。

苏丽芬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失望和心痛。

“妈,别急,慢慢来。”我赶紧上前,挡在她们中间。

父亲低着头,站在几米外,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上前。

苏丽芬看到了他,眼神复杂。有怨,有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时过境迁的无奈。她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目光,对我们说:“走吧,车在外面等着。”

回到安福路的家里,一切都和三十年前一样。母亲的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那把小提琴被放在了窗边的谱架上,阳光洒在上面,闪着温暖的光。

母亲走进这个房间,像是走进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梦境。她环顾四周,目光从墙上的照片,滑到书桌上的日记,最后,落在了那把小提琴上。

她慢慢地走过去,伸出手,像上次一样,轻轻地抚摸着琴身。

苏丽芬和父亲,都紧张地站在门口,连呼吸都放轻了。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陈建国看着妻子单薄的背影,心如刀绞。他想起了三十年前,他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向她许下了一生的承诺。他说,他会带她去兰州,去看大漠孤烟,去听黄河奔流。他说,他虽然给不了她锦衣玉食,但他会给她全部的爱。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她笑着说,有爱,哪里都是家。可他,却亲手毁了这个家。他把她从云端拉了下来,却没能接住她,让她摔得粉身碎骨。

苏丽芬看着女儿,眼前浮现出她小时候的样子。那个爱笑、爱闹、抱着小提琴不肯撒手的小姑娘。她后悔,她恨。她恨陈建国,更恨自己。如果不是她的固执和偏见,女儿的人生,本该是另一番光景。她本该站在世界的舞台上,接受鲜花和掌声,而不是在一个偏远的小城里,混沌地度过三十年。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母亲的手指,在琴弦上停住了。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我们,望向窗外。窗外,是那条她看了二十多年的安福路,梧桐树的叶子,在秋风中簌簌作响。

“下雨了。”她突然说。

我们都愣住了。外面明明是晴天,哪里有雨?

“阿兰……”苏丽芬想上前。

母亲却突然转过身,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混乱。“血……好多血……建国,我怕……”

她抱住头,痛苦地蹲了下去,嘴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尖叫。

我们都吓坏了。林晓赶紧拿出镇定剂,我冲过去想抱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父亲和外婆也慌了神,一个喊着“静兰”,一个喊着“阿兰”,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父亲,突然冲了进来。他没有去抱母亲,而是拿起了那把小提琴,和那把同样尘封的琴弓。

他把琴,塞进了母亲的怀里。

“静兰,别怕。”他蹲下来,握住母亲的手,把琴弓放在她的指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你拉给他们听。你告诉他们,你不是傻子。你是上海最好的小提琴手。”

时间能抚平伤口,但抚不平刻在记忆里的刀痕。父亲用三十年的沉默掩盖了这道刀痕,而此刻,他选择用音乐,来亲手将它揭开。

母亲停止了尖叫。她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小提琴,又看看手里被强行塞入的琴弓。她的眼神,在混乱和清明之间,反复挣扎。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五章:未完的乐章

母亲的手,在颤抖。那双被农活和岁月磨砺得粗糙无比的手,此刻正笨拙地握着那把精致的琴弓。她似乎想把琴架在肩上,但那个她曾重复过千百遍的动作,此刻却显得无比生疏和困难。

她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琴从她的肩上滑落,她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委屈和茫然。

“不对……不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

外婆苏丽芬再也忍不住,她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扶住母亲的胳膊,帮她把琴架好。“阿兰,像这样,背挺直,琴头抬高。”

母亲的身体一僵,但没有抗拒。外婆的手,温暖而有力,仿佛带着一种穿越了时光的熟悉感。

父亲则蹲在母亲面前,用自己的手,包裹住母亲握着琴弓的手。“静兰,放松,手腕要放松。”

我、林晓还有童童,站在一旁,看着这幅奇异的画面。我的父亲,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我的外婆,一个养尊处优的上海老太太,这两个曾经的“仇人”,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默契,一起教我的母亲,如何重新拿起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母亲在他们的帮助下,终于摆好了姿势。她的下巴轻轻靠在腮托上,琴弓搭在了琴弦上。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

她拉动了琴弓。

一道干涩、嘶哑、极其难听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划破了房间里的寂静。那声音,根本不成调,甚至不能称之为音乐,只是一串刺耳的噪音。

母亲自己也吓了一跳,停下了动作。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琴,眼神里满是困惑。仿佛在问:为什么?为什么它发不出我想要的声音?

“再试试,阿兰,慢慢来。”外婆鼓励道。

母亲又试了一次。这一次,比上一次稍好,但依然是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的音符。

她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从最简单的空弦音开始,E、A、D、G……那些曾经融入她骨血的音符,此刻却成了最遥远的记忆。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阵地抽痛。我无法想象,一个曾经的天才演奏家,在面对自己退化到如此地步的技艺时,内心是何等的痛苦和煎熬。

【夫妻冷战中的无声关怀 - 场景变奏】

那天晚上,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吃饭。我能听到,房间里断断续续地传来那种刺耳的拉琴声,时而急躁,时而停顿。

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林晓给他端来饭菜,他摆摆手,说没胃口。夜深了,我劝他去睡,他也不动。他就那么坐着,像一尊守护神,默默地陪着房间里的妻子,一同经历着这场艰难的战争。凌晨时分,我起夜,看到父亲还坐在那里,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秋夜的上海,已经有了凉意。林晓不知何时也醒了,她从卧室里拿了一条毯子,轻轻地披在了父亲身上。父亲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他没有说话,林晓也没有说话。在这无声的对视里,所有的隔阂与埋怨,都悄然融化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星期。

母亲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琴。她的琴声,从一开始的噪音,慢慢地,开始有了一些旋律的雏形。虽然依然磕磕绊绊,充满了错误,但我们都能听出,她在进步。

她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大多还是些零散的词语,但她开始能表达自己的情绪。她会指着乐谱,说“难”,会在拉错一个音后,懊恼地跺脚。

她甚至开始对自己的外貌有了要求。一天早上,她指着镜子里的自己,指着自己花白的头发,对林晓说:“丑。”

林晓笑着拿来外婆的染发剂:“妈,不丑,我们把它染黑,就好看了。”

那个下午,在阳台上,林晓和外婆一起,给母亲染了头发。阳光暖暖地照在她们身上,三个不同年龄的女人,头挨着头,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悄悄话,不时发出一阵笑声。父亲和我站在客厅里,看着这一幕,都红了眼眶。

【和解场景:阳台】

我走到父亲身边,递给他一支烟。“爸,谢谢你。”

父亲接过烟,没有点,只是夹在手里。“谢我什么?我做错了三十年,现在……只是在补救。”

“不晚。”我说,“只要开始了,就不晚。”

父亲看着阳台上妻子的笑脸,点了点头,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是啊,不晚。”

一个周末的黄昏,我们一家人,包括外婆,在附近的公园散步。夕阳的余晖把公园染成一片金色。母亲走在中间,左手被外婆牵着,右手被父亲牵着。我和林晓带着童童跟在后面。

这幅画面,我曾在我最大胆的梦里,都不敢想象。

就在这时,母亲突然停下脚步。她指着公园里正在播放的广播音乐,对我们说:“《爱之忧伤》。”

她清晰地,说出了这首曲子的名字。

我们都停了下来,惊喜地看着她。

她又说:“克莱斯勒。我……会。”

回到家,她第一次,主动拿起了那把小提琴。她没有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是站在客厅中央,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把琴架在了肩上。

这一次,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拉动了琴弓。

一串悠扬而略带忧伤的旋律,从琴弦上流淌出来。虽然还有些生涩,有几个音准也不太对,但那毫无疑问,是克莱斯勒的《爱之忧伤》。

三十年的尘封,三十年的混沌,在这一刻,被这熟悉的旋律,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终于照了进来。

外婆捂着嘴,无声地哭泣。父亲的身体在颤抖,他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林晓紧紧地抱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肩膀。

我看着聚光灯下的母亲,不,那不是母亲,那是赵静兰。一个被偷走了三十年人生的艺术家,正在用她残存的记忆和本能,奏响她生命中,最华丽、也最悲伤的乐章。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母亲睁开眼睛,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一个羞涩而灿烂的笑容。那是照片上,那个属于年轻的赵静兰的笑容。

“我……想起来了。”她说。

第六章:团圆饭

“我想起来了。”

这五个字,像一声惊雷,在我们家炸响。但随之而来的,并非全然的狂喜,而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我们都看着母亲,看着她脸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该拥抱她,还是该对她说些什么?

她想起了什么?是火车站的冲撞与鲜血,还是梧桐树下的甜蜜私语?是三十年的混沌,还是被遗忘的青春?

打破寂静的,是父亲。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跪在了母亲面前。

“静兰……我对不起你……”他泣不成声,这个半辈子没流过几滴泪的男人,把头埋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母亲愣住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丈夫,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悲悯。她走上前,弯下腰,想去扶他。

“建国……起来……”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生疏,但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含混。

父亲却不肯起,他只是重复着:“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外婆苏丽芬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建国,眼神里没有了恨意,只剩下叹息。她对母亲说:“阿兰,让他跪着吧。这一跪,他欠了你三十年。”

说完,她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切菜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们家吃了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外婆做了一大桌子地道的上海本帮菜:红烧肉、响油鳝丝、清炒虾仁……每一道,都是母亲曾经最爱吃的。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母亲坐在主位,她吃饭的动作很慢,但很优雅,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她会给童童夹菜,会对外婆说“妈,你辛苦了”,也会在父亲给她盛汤时,轻声说一句“谢谢”。

她恢复得比我们想象中要好。她记得每一个人,记得发生过的大部分事情。但她的记忆,像是看一部掉帧的老电影,很多细节是模糊的、缺失的。她记得自己爱拉琴,却忘了指法;记得自己爱陈建国,却忘了当初为何会爱得那么奋不顾身;记得自己有个家,却忘了回家的路。

“我这三十年,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喝了一口汤,慢慢地说,“梦里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喊我的名字。我拼命地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很着急,很孤独。”

我听着她平静的叙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我们只看到了她痴傻的外表,却从未想过,在那片混沌之下,她的灵魂,被囚禁和折磨了整整三十年。

“前几天,你爸把琴塞给我的时候,”她转向父亲,眼神温柔,“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想起在火车站,你也是这样,把我们的孩子塞到我怀里,对我说‘静兰,别怕’。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父亲的眼圈又红了。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干,辛辣的白酒呛得他满脸通红。

“静兰,等你好利索了,我们就回甘肃办手续。你想留下,我们就留下。你想……你想怎么样,都行。”父亲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乞求。他在害怕,害怕她会选择离开。

母亲看了他很久,久到我们都以为她会说出那个残忍的答案。

但她却笑了,摇了摇头:“建国,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怕。这些年,你一个人,苦了你了。”

有些原谅,不需要惊天动地。一句“我不怪你”,就足以消解三十年的罪与罚。

父亲愣住了,随即,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久。每个人都喝了点酒,每个人都说了些平时不会说的话。外婆拉着母亲的手,一遍遍地叫着“我的阿-兰”;父亲则拉着我,絮絮叨叨地讲着他和母亲年轻时的故事;林晓和童童,就笑着看我们。

饭后,我陪父亲在楼下的花园里抽烟。

“爸,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

“我?”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楼上亮着灯的窗户,“我听你妈的。她想留在上海,我就在这里找个活干,哪怕是看大门,扫大街,能每天看着她,我就心满意足了。她要是想回甘肃……那我们就回去。那里的黄土地,埋着我们半辈子的根。”

我看着父亲的侧脸,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但眼神里,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踏实。

回到家,我看到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童童靠在她怀里睡着了。林晓在旁边,给童童盖毯子。

电视开着,音量是22。

我走过去,在母亲身边坐下。

“妈,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吗?”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毕竟,是父亲的逃避和外婆的阻挠,共同造成了她的悲剧。

母亲抚摸着童童柔软的头发,眼神慈爱而宁静。“小睿,恨一个人,太累了。我累了三十年,不想再累下去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而且,如果没有这三十年,我也许……就不会有你,不会有童童,不会知道,原来有一个人,可以那么笨拙地、又那么执着地,爱我一辈子。”

我看着母亲,她的脸上,没有了天才少女的傲气,也没有了痴傻妇人的茫然,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通透。

她也许,再也回不到那个可以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赵静兰了。但她,却成为了一个更好的母亲,更好的妻子,更好的自己。

就在这时,电视里开始播放一个古典音乐节目。主持人正在介绍今晚的曲目——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

母亲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这首曲子……我以前练过。”她轻声说,眼神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很难,但我……想再试试。”

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好。”我说,“我们陪你。”

结局:电视机的音量

日子,在悠扬又磕绊的琴声中,一天天过去。

母亲最终没有选择留在上海,也没有立刻回到甘肃。我们在安福路的老房子里,过了一个完整而漫长的秋天。

每天清晨,父亲会陪着母亲去公园散步,傍晚,外婆会教她做几道拿手的本帮菜。我和林晓则带着童童,像真正的游客一样,逛遍了上海的角角落落,然后把拍下的照片和视频,拿回家讲给母亲听。

她最大的乐趣,依然是拉琴。她的技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虽然离她巅峰时期的水平还很遥远,但她已经能完整地拉下许多复杂的曲目。她的琴声里,少了几分年少时的华丽与炫技,却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与人生的感悟。

有时候,她拉琴,父亲就在一旁,用砂纸打磨着一块木头,他说,他想亲手为她的琴,做一个新的琴盒。外婆则会泡上一壶好茶,静静地听着。我和林晓,就依偎在一起,看着眼前这幅画面,感觉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

我们很少再提起过去,也很少讨论未来。我们只是默契地,享受着当下这来之不易的团圆。

终于,在初雪降临上海的那天,母亲说:“我们回家吧。”

这个“家”,指的是甘肃。

外婆没有阻拦,她只是红着眼圈,为我们收拾了满满几大箱的行李。她说,以后每年,她都会去甘肃看我们。

回到甘肃的家里,一切都没有变。但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一切都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父亲不再沉默,他会和母亲讨论菜价,会和邻居下棋,甚至学会了用微信和外婆视频。他的口头禅“就那样吧”,再也没有说过。

母亲也不再痴傻,她会打理家务,会去市场买菜,会辅导童童的功课。她的小提琴,就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她每天都会拉上一段,琴声成了我们家新的背景音。

一天晚饭后,我们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了35。

我习惯性地拿起遥控器,想把它调低。

“别动。”母亲开口了。

我愣了一下,看向她。

“就这个音量吧。”她笑着说,“你爸耳朵有点背,这个音量,他听着刚好。”

我看向父亲,他正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的新闻,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他确实,有些耳背了。这个我朝夕相处了四十多年的父亲,我竟然现在才发现。

原来,那个让我烦躁了许多年的音量35,从来都不是为了淹没母亲的呓语,而是为了让父亲能听清这个世界的声音。是我,一直都误解了。

我放下遥控器,心里百感交集。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本地新闻,报道一位年轻的小提琴家即将在我们这个小城举办独奏音乐会,演奏的曲目,正是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

母亲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个年轻自信的面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向往。

她转过头,看着我,又看看那把立在墙角的小提琴。她的手指在沙发上,无意识地模仿着按弦的动作,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来源:才思敏捷菠萝w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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