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牛角村的风流韵事(3)

360影视 动漫周边 2025-09-03 00:06 1

摘要:婆婆把蛋托在掌心,对着夕阳的光看,嘴里啧啧称奇,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丝捉摸不定的光。“双黄蛋,好事成双啊。”她顿了顿,瞥了我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我耳朵里,“不过,也有老人说,人心隔肚皮,看着是一个壳,里面是两码事。”

【引子】

大山回家的那天,院里的那只老母鸡,刚好下了个双黄蛋。

婆婆把蛋托在掌心,对着夕阳的光看,嘴里啧啧称奇,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丝捉摸不定的光。“双黄蛋,好事成双啊。”她顿了顿,瞥了我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我耳朵里,“不过,也有老人说,人心隔肚皮,看着是一个壳,里面是两码事。”

我的心,像被针尖轻轻扎了一下。手里的锅铲在铁锅里划拉出一声刺耳的响。

晚饭的米是我特意用井水淘的,蒸出来格外香。小宝扒着碗沿,黑亮的眼睛看着我,奶声奶气地说:“妈妈,陈老师今天又夸我了,说我的大字写得有风骨,还给了我一颗水果糖。”

我夹菜的手僵在半空。陈老师,陈老师。这两个字像两根无形的藤蔓,在过去三个月里,缠得我透不过气。

大山常年在外面的工地上,一年到头,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牛角村是个小地方,屁大点事都能传得人尽皆知。我不过是去学校给小宝送两次忘带的作业本,和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陈老师多说了几句话,风言风语就像春天的野草,一夜之间就长满了整个村子。

她们说我眼睛长在了天上,看不上大山那样的泥腿子。她们说陈老师是个文质彬彬的鳏夫,正好和我凑一对。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我们什么时候在哪棵老槐树下见的,都编排得清清楚楚。

我没解释。跟一群嚼舌根的妇人解释,就像把一块干净的布扔进染缸,只会越搅越浑。我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我忘了,影子歪不歪,有时候,是看光从哪个方向打过来。

大山这次回来,比往常黑了,也瘦了,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腿。他把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扔在炕上,解开,里面除了几件换洗的脏衣服,就是一个用报纸层层包裹的油纸包。

“给你的。”他声音沙哑,带着一路的风尘。

油纸包打开,是一支银手镯,样式不新,但沉甸甸的,压手。

婆婆凑过来看了一眼,又叹气:“还是大山知道疼你。不像有些人,心都野到外面去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镯默默戴在手腕上。银镯子冰凉,像一道枷锁,箍得我心里发慌。我看着大山,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他只是低着头,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吞咽着米饭,也像是在吞咽着别的什么东西。

那顿饭,我们三个人谁都没怎么说话。只有小宝,还在不知愁滋味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讲陈老师怎么用粉笔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

每当“陈老师”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婆婆的筷子就会在碗上重重地敲一下,而大山咀嚼的动作,会明显地慢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饭菜香和汗水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叫做“猜疑”的味道。我知道,有些事,是躲不过去的。就像天边的乌云,看着还远,但那股潮湿的腥气,已经钻进了你的鼻子里。

【第一章:风起】

我给大山打了洗脚水,铜盆里撒了一把艾草,是他多年的习惯,能解乏。他把脚放进去,舒服地长叹一口气,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像一座疲惫的山。

“工地上……还顺利吧?”我蹲在他身边,试探着问。

“嗯。”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眼睛闭着,没看我。

我伸出手,想去给他捏捏肩膀,那是我们以前常有的亲昵。可我的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的肩膀看上去那么宽厚,又那么遥远。

“大山,”我轻声说,“村里那些话,你别信。”

他没睁眼,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信什么?我信我媳妇不是那种人。”

话是这么说,可那语气,像一块石头,平平地扔进水里,连个涟漪都没有。真正相信的人,会跳起来,会骂娘,会指着那些长舌妇的鼻子说“我信我媳妇”。而不是这样,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死水下面,才藏着最深的淤泥。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院里喂鸡,三婶就端着一碗玉米糊,晃晃悠悠地过来了。她是大山隔房的婶子,也是村里消息最灵通的“广播站”。

“哎哟,秀莲呐,大山回来了,你这脸上的气色都好多了。”她笑得满脸褶子,眼睛却像鹰一样,在我身上和屋里来回地瞟。

“三婶,吃了没?”我客气地打招呼。

“吃了吃了。”她把碗放在石磨上,一屁股坐下来,“大山这次回来,得多待几天吧?也是,男人常年不在家,女人家一个人撑着,不容易。前些天我路过村口,看你天天往那儿望,脖子都望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望哪个教书先生呢。”

她的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我最疼的地方。

我的脸瞬间就白了。我能感觉到,屋里那道原本温和的视线,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大山就站在门帘后面,我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

我攥紧了手里的瓢,指甲掐进掌心。“三婶,我敬你是长辈。但我等我男人回家,天经地义。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回家多纳几双鞋底,省得嘴上没个把门的,走夜路怕崴了脚。”

三婶没想到我敢当面顶撞她,愣了一下,随即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你个小蹄子,我说你两句怎么了?做了还不让人说?全村谁不知道你和那个陈老师……”

“你知道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大山掀开门帘走了出来。他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肌肉,手里拿着一条擦脸的毛巾,眼神冷得像冬天的井水。

“大山……”三婶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我问你,你知道什么?”大山一步步逼近,“我媳D妇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你要是再敢在我家门口胡咧咧,别怪我大山不认你这个婶子!”

三婶被他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嘴里嘟囔着“好心当成驴肝肺”,端起碗灰溜溜地走了。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大山把毛巾往肩上一甩,转身回屋,从头到尾,没看我一眼。

我站在原地,心里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我知道,他不是在为我出头,他是在维护他自己那点可怜的“面子”。他把三婶骂走了,却把一把更锋利的刀,插在了我们夫妻中间。

【第二章:裂痕】

那件事之后,大山变得更加沉默。

我们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房客。他白天会去地里转转,或者帮着婆婆修整一下漏雨的屋顶。他干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给他递工具,送茶水。我们之间有种刻意的客气,客气得让人心慌。

晚上,他睡在炕头,我睡在炕梢,中间隔着能躺下一个小宝的距离。他总是背对着我,呼吸均匀,像是睡得很沉。但我知道,他没睡着。我也没睡着。在无边的黑夜里,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翻身时骨头发出轻微的声响,那声音,像一根根裂痕,在我们之间无声地蔓延。

一天下午,我洗完衣服,在院子里晾晒。阳光很好,白色的床单被风吹得鼓鼓的,像一艘帆。我一抬头,看见大山正坐在门槛上,用一小块砂纸,仔细地打磨着一截木头。

他要做一个弹弓,给小宝。

阳光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给他粗糙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我忽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那时候他也在工地上,但每次回来,眼睛里都是有光的。他会从山里给我摘最红的野果,会拉着我的手在月光下的河边散步,会笨拙地给我讲工地上发生的笑话。有一次,他回来时,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是一只用麦秆编的小狗,活灵活现。他说:“在工棚里想你,睡不着,就编了这个。”

那时候的他,会把“想你”挂在嘴边。现在,这两个字,我们已经多久没说过了?

我看得有些痴了,直到婆婆的咳嗽声在我身后响起。

“一个大男人家,不出去挣钱,天天在家里磨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她端着一碗水,慢悠悠地走过,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有些人,就是有本事让男人失了魂。”

大山手里的动作停了。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很复杂,有烦躁,有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

他站起身,把没做完的弹弓扔在地上,低声说:“烦死了。”然后就摔门出去了。

我的心,随着那声摔门的巨响,沉到了底。

晚上,小宝睡着了,我坐在油灯下缝补大山的一件旧衣服。灯光昏黄,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大山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到炕边,一屁股坐下。

“秀莲。”他突然开口,声音因为喝了酒而有些含混,“我明天……回工地了。”

我的针扎进了手指,一滴血珠迅速地冒了出来。我把手指含在嘴里,一股铁锈味。

“不是说……要等收完秋再走吗?”

“工地上催得紧。”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早点回去,多挣点钱。”

我知道这是借口。他一天班都没去上,怎么会催得紧。他只是想逃。逃离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家,逃离那些流言蜚语,也逃离我。

“大山,”我放下手里的活,走到他面前,鼓起我所有的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还是不信我?”

他躲开我的目光,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最近……村里没什么事吧?”他终于开口,问的却是这么一句。

一句看似平常的问话,却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口来回地割。他没有质问,没有咆哮,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耿耿于怀。

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是啊,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你的媳妇,快要被全村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不过是你的家,快要散了。

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轻声回道:“能有什么事。”

说完,我转过身,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滚烫。

【第三章:雨夜】

大山说要走,却没立刻走成。当天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点子像无数根针,密集地扎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闪电时不时地划破夜空,把窗户照得煞白,紧接着就是一声闷雷,在头顶滚过,整个屋子都跟着颤抖。

小宝被雷声惊醒,哭着要找妈妈。我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大山坐在炕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婆婆的房间里,传来她不安的翻身声和叹息声。

这一家子,没一个能睡得安稳。

“别抽了,呛人。”我忍不住开口。烟雾混着屋里的潮气,熏得我眼睛疼。

大山像是没听见,又点上一根。火柴划亮的瞬间,我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要打要骂,都行。你别这么不阴不阳地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炕沿上,烫出一个黑点。“我折磨你?王秀莲,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在折磨谁?”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我大山在外面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和孩子能过上好日子?我把家交给你,你呢?你给我挣了多大的‘脸’啊!现在整个工地上的老乡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大山戴了顶绿帽子,说我媳妇跟个教书的跑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大山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在狭小的屋里来回踱步,“牛角村就这么大,谁家放个屁,第二天全县都能闻到味儿!我还没回家,电话就打到工头那儿去了!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婆婆听到我们吵架,披着衣服就过来了。她一进来,就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不要脸的!我们张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我儿子在外面辛辛苦苦,你在家里勾三搭四,你对得起他吗?”

“妈,我没有!”我哭着辩解,“我跟陈老师是清白的!”

“清白?”婆婆的嗓门又尖又利,“清白人家会给你儿子买糖吃?清白人家会在大半夜送你回家?别以为我眼瞎,我都看见了!”

那次是小宝发高烧,我背着他去村卫生所,回来晚了,路上黑。陈老师正好下晚自习,顺路用他那个手电筒,帮我照了一段路。就这么点事,到了婆婆嘴里,就成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百口莫辩,浑身发冷。最亲的人,宁愿相信外人的闲言碎语,也不愿相信我的一个字。

大山通红着眼睛瞪着我,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个,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带着浓重乡音的咒骂。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我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的雨还在下,一道闪电劈过,映出我苍白的脸。我没有哭,只是觉得眼睛被窗户上的雨水晃得有点酸。

我转过身,看着他,也看着婆婆,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语气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们信它,不信我。这么多年,原来我就是个外人。”

说完,我拉开门,冲进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

【第四章:破晓】

(第三人称视角)

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王秀莲的身上。她漫无目的地在村里的泥泞小路上跑着,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只知道,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屋里,张大山僵在原地,像一尊泥塑。

他看着那扇洞开的门,夜风裹挟着寒冷的雨水倒灌进来,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屋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窗外时断时续的电光。

“反了天了!还敢跑出去!让她跑!有本事就别回来!”张母还在气头上,跺着脚骂。

小宝被这阵仗吓得哇哇大哭,一声声“妈妈”喊得撕心裂肺。

张大山的心,被孩子的哭声揪得生疼。他猛地回过神,抓起墙上的一件蓑衣,也冲进了雨里。

“秀莲!王秀莲!”

他的声音被巨大的雨声和雷声撕扯得粉碎。雨太大了,手电筒的光柱只能照亮眼前一米远的地方,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水汽。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跋涉,好几次都差点滑倒。

这个村子,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可今晚,他却觉得如此陌生。每一条岔路,每一棵老树,都像是会吞人的怪兽。

他一边喊,一边想。想刚才秀莲说的最后一句话:“原来我就是个外人。”

那句话,像一把锥子,扎在他心上。

是啊,外人。她嫁过来八年,给他生了儿子,操持着这个家,伺候他老娘。她什么时候叫过苦,什么时候喊过累?他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几天,她一个人,把地里的活、家里的活,都扛了下来。村里谁不夸她是个能干的媳妇?

可他呢?就因为几句风言风语,就因为那点可笑的“面子”,他就把她伤成了这样。

他想起工地上,那些老乡们聚在一起,用浑浊的眼神看他,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玩笑话。他气,他觉得屈辱。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归结到了秀莲身上。他从来没想过去问一问她,这几个月,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他跑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就是流言里说她和陈老师“约会”的地方。树下空荡荡的,只有被风雨打落的叶子。

他心里一阵恐慌。这么大的雨,她一个女人,能去哪儿?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掉进河里?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这种害怕,比在工地上遇到塌方还要强烈。

他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决定去陈老师家看看。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要去问个清楚。他宁愿被人当面羞辱,也不想秀莲出事。

当他跑到自家院门口时,却愣住了。

院门虚掩着,西边的柴房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他悄悄走过去,从门缝里往里看。

王秀莲就蹲在柴房的角落里,抱着膝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在她面前,放着一盏她从屋里带出来的,已经熄灭的油灯。

那一刻,张大山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没有进去。他知道,她现在不想见他。

他转身回到屋里。张母已经哄着小宝睡着了。他默默地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又拿了一条干毛巾,然后烧了一大锅热水,倒进木盆里。做完这一切,他走到柴房门口,把衣服和毛巾放在门槛上,然后低声说了一句:

“水烧好了,在屋里。……别着凉了。”

说完,他便走开了,坐在堂屋的黑暗里,静静地等着。他看着柴房门缝里透出的那点人影,一夜未眠。

破晓时分,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五章:渡口】

我没有回屋。

我在柴房里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我听到了院子里大山走动的声音,然后是烧水的声音。再后来,门口就多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条毛巾。

我没有碰那些东西。

雨停了,清晨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味和青草的香气,格外清新。我推开柴房的门,晨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走进屋里。大山正坐在桌边,眼睛熬得通红,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婆婆在里屋,没有动静。

我径直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那是我刚嫁过来时的嫁妆之一。我开始往里面装我的几件衣服。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秀莲,你这是干啥?”大山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回家。”我头也没回,吐出两个字。

“回哪个家?这里不就是你家吗?”

“这里是你家,是你妈的家。”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看着他,“不是我的家。我在这里,是个外人。”

我把昨晚他说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大山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想上来拉我,我后退了一步。

“大山,我们……就这样吧。”我的声音很平静,“等秋收完了,我们就去镇上,把手续办了。小宝……小宝跟你。”

“我不准!”他低吼道,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王秀莲,你敢走!”

我没有理他,继续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几件衣服,这个家里,好像并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那支他刚买的银手镯,被我悄悄放在了枕头底下。

我背起包袱,最后看了一眼睡在炕上的小宝。他的脸蛋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我怕我再多看一眼,就走不动了。

我狠下心,转过身,快步向门口走去。

“站住!”大山在我身后喊。

我没有停。

我一路走到村东头的渡口。这里是牛角村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河对岸,就是去镇上的公路。

清晨的河边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渡船的老伯还没来。我站在渡口边,看着脚下湍急的河水,心里一片茫然。回娘家?我怎么跟爹娘说?说我被丈夫赶出了家门?

我正发着呆,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秀莲嫂子?”

我猛地回头,看见了最不该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的人。

是陈老师。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戴着眼镜,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本书和一包点心。看样子,也是要过河去镇上。

“陈老师。”我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把脸转向一边。

“嫂子这是……要回娘家?”他看了一眼我背上的包袱,关切地问。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陈老师的语气总是那么温文尔雅,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关怀。

“没事。”我不想多说。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只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雾气越来越浓,把我们两个人包裹在里面,像是与世隔绝。

就在这时,雾气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王秀莲!你个不要脸的!还真要跟野男人私奔啊!”

是三婶的声音。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她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浑身一震,下意识地看向陈老师。他也愣住了,显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我,看着三婶她们那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只觉得天旋地转。

完了。这下,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六章:真相】

三婶像一只斗胜的公鸡,叉着腰,唾沫横飞。

“大家快来看啊!捉奸捉双!这张家的媳妇,大清早地就跟陈老师在渡口私会,这是要私奔啊!”

她身后的几个妇人也跟着起哄,指指点点,话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陈老师的脸涨得通红,他一个教书先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想解释,却被三婶尖利的声音盖了过去:“解释什么?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人赃并获!”

我站在那里,手脚冰凉,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我没有哭,也没有辩解。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解释给谁听呢?他们只想看他们想看的,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就在这片混乱中,人群被分开了。

大山拨开众人,冲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然后看到了我旁边的陈老师,还有我背上的包袱。他眼里的血丝更重了,拳头攥得死死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三婶立刻凑上去添油加醋:“大山你可算来了!你再晚来一步,你媳妇就跟着别人跑啦!”

所有人都看着大山,等着他像一头暴怒的公牛一样,冲上去,把我们这对“狗男女”撕碎。连我自己,都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他的拳头。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来临。

大山只是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王秀莲,你真要走?”

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哀求的疲惫。

我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

就在我们对峙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哭声从人群后传来。

“妈妈!妈妈你别走!”

是小宝。他被婆婆拉着,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他挣脱婆婆的手,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一把抱住我的腿。

“妈妈,你别不要小宝……奶奶说,你哭了……她说爸爸不信你,你心里苦……”

孩子的童言无忌,像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大山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儿子。

婆婆站在人群后面,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低下头,不敢看我。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委屈,知道我难过,可她为了儿子的面子,还是选择了那样对我。

大山慢慢地走到我面前。他没有看陈老师,也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他蹲下身,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泪痕。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秀莲,”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跟我回家。”

不是命令,也不是质问。

是“跟我回家”。

他站起身,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他弯下腰,一把将哭得抽噎的小宝抱起来,另一只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牵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粗糙,布满了老茧,却异常温暖。

“走,回家。”

他拉着我,转身往村里走。人群自动为我们让开了一条路。那些曾经尖酸刻薄的目光,此刻都变得复杂起来。

我任由他拉着,像一个木偶。阳光穿透晨雾,照在我们身上。我看到他宽阔的后背,看到了他脖子上因为常年日晒而变得黝黑的皮肤。

我们结婚八年,他第一次,在全村人面前,这样牵我的手。

【第七章:炊烟】

我们一路沉默地走回家。

身后,是整个牛角村的目光。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芒刺一样扎在背上。可大山走得异常坚定,他的手,也握得异常的紧,仿佛在告诉我,别怕。

回到家,婆婆已经提前回来了,正坐在院子里抹眼泪。看到我们,她站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身进了厨房。

大山把我拉到堂屋坐下,然后他“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下了。

“大山你这是干什么!”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

他却执意跪着,这个铁塔一样的汉子,眼圈红得吓人。“秀莲,我对不住你。”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悔恨,“我混蛋!我不是个男人!我信外人的鬼话,不信自己的媳妇……我让你受委屈了。”

说着,他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那声音,响亮得让我心惊肉跳。

“你快起来!”我拉着他的胳膊,眼泪又涌了上来,“都过去了。”

“过不去!”他摇着头,声音哽咽,“我要是真把你气走了,我这辈子都原谅不了我自己……”

我们两个,一个跪着,一个拉着,哭成一团。小宝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跟着“呜呜”地哭。

那天中午,婆婆做了一大桌子菜。她把一只鸡腿夹到我碗里,低着头,小声说:“吃吧,瘦了。”

我点了点头,扒了一口饭,眼泪又掉进了碗里。咸的。

大山没再提回工地的事。

村里的风言风语,一夜之间就平息了。三婶再见到我,都绕着道走。陈老师托人给我捎来一封信,信里什么都没解释,只是说,他已经申请调去镇上的中心校了。信的最后,他写道:祝你们,安好。

我把信烧了。灰烬随风而散,就像那些本就不该存在的误会。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大山开始学着跟我说话。他会跟我讲工地上谁家的儿子考上了大学,会跟我商量地里的玉米该怎么种。他不再说那句“你一个妇道人家”,而是会问我:“秀莲,你看这事儿咋样?”

婆婆也不再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有时候我干活累了,她会主动把小宝带出去玩,让我歇一会儿。

一个傍晚,我和大山坐在院子里乘凉。他用那截没打磨完的木头,重新给小宝做了一个弹弓。做好了,他把弹弓递给我,说:“你试试。”

我拿着弹弓,有些好笑。

他看着我,忽然说:“秀莲,等过年,我带你和小宝去城里,给你买件新衣裳。买……最时兴的那种。”

我笑了,眼角却有点湿。

我抬起头,看着村子上空,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它们在黄昏的微风里,交织在一起,慢慢散开,融入天际。

牛角村的风还是那阵风,人也还是那些人。只是风吹过心头,留下的痕迹,深浅不一样了。

我知道,那道裂痕,或许永远都不会完全消失。但它也像一道警示,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的地方。而信任,比世上任何东西,都更脆弱,也更珍贵。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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