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饭馆门脸不大,就六张桌子。老板娘叫林蕙,四十五岁,手脚麻利,话不多,但眼神里有光。
退休第一年,我成了城南“再回首”小饭馆的活体招牌。
饭馆门脸不大,就六张桌子。老板娘叫林蕙,四十五岁,手脚麻利,话不多,但眼神里有光。
我每天雷打不动,中午十二点,靠窗的老位置,一碗阳春面,卧两个鸡蛋。
起初,我只是图个清净。
老伴走了五年,儿子张伟一家住得远,事业又忙,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和墙上的挂钟面面相觑。
退休前我是个中学历史老师,讲了一辈子王侯将相,轮到自己,却活成了孤家寡人。
那天雨大,我没带伞,吃完面就耗在店里,看窗外的雨点砸在地面,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林蕙收拾完桌子,给我续了杯热茶。
“张老师,不急,等雨小点再走。”
她知道我姓张,也知道我是老师。大概是听别的食客说的。
我点点头,捧着那杯热茶,茶叶在水里舒展开,像一段慢放的人生。
“你这店名,‘再回首’,有讲究?”我没话找话。
她擦着吧台,头也没抬,“没什么讲究,就是以前喜欢听那首歌。”
姜育恒的歌,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都熟。
“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我心里跟着哼了两句,突然觉得这小店,这老板娘,跟这歌词还挺贴。
从那天起,我们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她知道了我教了一辈子书,也知道了我的老伴和那个不常回家的儿子。
我知道了她离了婚,一个人带着个读大学的女儿,靠这个小店撑着一片天。
她的饭店,就像她的人,干净,实在。
阳春面汤头清亮,葱花翠绿,卧的鸡蛋都是溏心的。她说,细节上不能马虎,做饭跟做人一个道理。
我深以为然。
我开始不只吃面,也尝她菜单上别的菜。
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清蒸鲈鱼火候正好,鲜嫩弹牙。连一盘最简单的炒青菜,都带着一股锅气的清香。
我跟她说:“你这手艺,开大饭店都绰绰有余。”
她笑了,眼角的细纹像水波一样漾开,“开大饭店累,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样挺好,守着小店,自在。”
这份自在,是我退休后最稀缺的东西。
儿子张伟总劝我,让我去他那里住。
“爸,你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过来吧,我跟小娟还能照顾你。”
小娟是他媳妇,在一家外企做人事。
我心里明白,他们不是不放心我,是惦记着我这套老房子。
这房子地段好,学区房,市价不菲。
我去了,他们就能把这房子租出去,或者干脆卖了,换个更大的。
我没答应。
我说:“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街坊邻居都熟,挪窝了,不习惯。”
张伟就不再坚持,只是电话里总有意无意地提。
“爸,最近小区有个王叔叔,一个人在家摔了一跤,半天才被人发现。”
“爸,李阿姨的儿子把她接到身边了,说老人还是跟着子女放心。”
我听着,不接话。
心里有点凉。
我养你小,你惦记我老。
这天底下,许多事情的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
我在林蕙店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时候下午没客人,她会炒两个小菜,温一壶黄酒,我们俩就对着坐,聊聊天。
聊她女儿在大学的趣事,聊我教书时遇到的调皮学生。
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木质的桌面上,时间好像都慢了下来。
有一次,店里的灯泡坏了,她踩着凳子去换,有些吃力。
我走过去,“我来吧。”
我毕竟是个男人,身高有优势。三下五去二,就换好了。
她从凳子上下来,看着我,说了声“谢谢”。
那眼神里,有一种我许久未见过的东西。
不是食客对老板的客气,也不是邻里间的寒暄。
是一种……依赖?
我心里动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六十岁的人,心还能再动一次吗?
我不敢想。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
我一个领着退休金,每天等着时间流逝的老头子。
她不一样,她还在热气腾腾地生活。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寻常的下午。
店里来了两个小混混,吃了饭不给钱,还言语轻佻。
林蕙的脸瞬间白了,但还是强撑着。
“两位,小本生意,不容易。”
“哟,还跟我们装可怜?”
我当时正在后厨帮她择菜,听到动静,抄起一根擀面杖就出来了。
我这辈子没跟人打过架,连大声说话都少。
但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想。
我站在林蕙身前,把她护在后面。
“把钱付了,然后离开。”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拿擀面杖的手,很稳。
那两个小混混大概没见过这阵仗,一个老头子,拿着擀面杖,眼神里没有一点畏惧。
他们愣了一下,骂骂咧咧地掏出钱,摔在桌上,走了。
店里恢复了安静。
我转过身,看到林蕙的眼圈红了。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桌子。
那天打烊后,她没让我走。
她炒了四个菜,开了一瓶白酒。
“张老师,今天,谢谢你。”
“叫我老张吧。”我说。
她给我倒酒,“老张。”
那晚我们喝了很多。
她说起了她的前夫,好赌,把家底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她没办法,只能离婚,自己拉扯女儿。
“这些年,什么苦都吃过。被人堵门要债,被人指着鼻子骂。我都扛过来了。”
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但我一个女人,有时候,也想有个人能站在我前面。”
我的心,被这句话重重地砸了一下。
酒喝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林蕙,你要是不嫌弃我年纪大,我们……搭个伴过日子,怎么样?”
她愣住了,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
我以为她会拒绝。
毕竟,我六十,她四十五。
我除了这把老骨头和一份退休金,什么都给不了她。
她却慢慢放下酒杯,点了点头。
“好。”
就一个字。
我搬进了她的小饭馆。
饭馆后面有个小院,两间房,她一间,我一间。
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张伟。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爸,你是不是糊涂了?”
“我清醒得很。”
“她图你什么?不就图你的房子,你的退休金吗?”张伟的声音很冷。
“张伟,你怎么能这么想?”
“爸,我这是为你好!你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她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开饭馆的,能是什么好人?”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挂了电话。
我第一次发现,我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原来这么陌生。
我和林蕙同居的日子,很平淡,也很安稳。
我帮她打理小店,买菜,算账,拖地,洗碗。
她负责掌勺,把小店经营得有声有色。
我们像一对寻常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会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红烧肉,我会记得她胃不好,每天早上给她熬一碗小米粥。
她怕冷,入秋了,我会提前把厚被子拿出来晒。
我血压高,她做菜都少油少盐,还专门去学了些食疗的方子。
我的退休金卡,我主动交给她。
她没要。
她说:“你的钱,你自己收着。我这小店,养活我们俩,够了。”
张伟和他媳妇小娟来看过我一次。
他们是“突击检查”。
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穿着围裙在拖地。
小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爸,你这是干什么呢?请个保姆不就行了。”
林蕙闻声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张伟,小娟,来了。快坐,我给你们倒茶。”她很客气。
张伟没坐,在店里转了一圈,像个领导在视察。
“爸,你就住这儿?这环境……也太差了。”
“我觉得挺好,有人间烟火气。”我说。
小娟拉着张伟的胳膊,“老公,我有点不舒服,咱们还是走吧,这里油烟味太重了。”
他们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过林蕙一眼。
临走前,张伟把我拉到一边。
“爸,你赶紧搬回去。你要是实在喜欢她,就雇她当保姆,一个月给她开工资。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传出去,我的脸往哪儿搁?”
“我的日子,跟你的脸有什么关系?”我看着他。
“我是你儿子!我不能看着你晚节不保!”
“我怎么就晚节不保了?”
“你跟一个比你小那么多的女人不清不楚地住在一起,这不是晚节不保是什么?”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教了他二十多年为人处世的道理,却没教会他什么是尊重。
“张伟,这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了。”
“爸!”
我没再理他,转身回了店里。
林蕙正在厨房里忙活,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但我知道,她都听见了。
我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老张,要不,你还是搬回去吧。别让你儿子为难。”她的声音有点闷。
“不。”我说,“我的家,就在这里。”
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那件事之后,张伟很久没再联系我。
我乐得清静。
我和林蕙的日子,越过越有滋味。
我们一起去逛早市,为了一毛钱的差价跟菜贩子争得面红耳赤。
我们一起去公园散步,看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们还一起回了趟我的老家,在父母的坟前,我跟他们介绍:“这是林蕙,以后,她陪着我。”
林蕙很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那一刻,我觉得,这辈子,值了。
生活有时候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我以为我的晚年,就会在这样平淡的幸福中度过。
直到林蕙告诉我,她怀孕了。
那天她从医院回来,脸色很奇怪。
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把一张化验单递给我。
我看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地看,看了好几遍。
然后我抬头看她。
“真的?”
她点点头,眼圈又红了。
“医生说,我这个年纪,很难得。而且……”她顿了顿,“是双胞胎。”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六十岁,当爹。
还是双胞胎。
这事儿,说出去谁信?
我第一反应不是高兴,是害怕。
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陪他们多久?
我走了,留下林蕙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怎么过?
我的退休金,我的房子,够不够他们安稳地生活?
我看着林蕙,她也在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别怕。”我说,“有我呢。”
不管未来怎么样,眼下,我得扛起来。
我是个男人,是个丈夫,马上,还是个父亲。
我们把这个消息,小心翼翼地藏着。
但肚子是藏不住的。
林蕙的饭馆,暂时关了。
我们搬回了我的老房子。
我想,这里的环境,总比饭馆后面那个小院好。
张伟还是知道了。
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
他带着小娟,再一次,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
这次,他的脸上连伪装的客气都没有了。
“爸!你是不是疯了!”
他把一份报纸摔在茶几上。
“六十岁老来得子,你觉得很光荣吗?你这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我没说话,给林蕙倒了杯温水。
小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爸,你可得想清楚了。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林蕙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我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小娟,注意你的言辞。”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她提高了音量,“她才四十五,正当好年纪。你呢?你都六十了!这事儿,搁谁谁不怀疑?”
“我们怀疑,也是为了你好,爸。”张伟接话,“现在骗子多,手段也高明。万一你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是帮别人养孩子呢?”
我看着我眼前的儿子和儿媳。
他们的脸,在客厅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扭曲和陌生。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我和林蕙的心上。
“所以,你们想怎么样?”我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做个鉴定。”张伟说,“等孩子生下来,做个亲子鉴定。这样,对大家都好。”
“如果,我不做呢?”
“那我们只能认为,这孩子来路不明。以后,你的一切,包括这房子,都跟我们没关系,也跟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没关系!”
他说得斩钉截铁。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房子。
我奋斗了一辈子,留下的这点家产。
我看着林蕙,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心里疼得厉害。
我这一生,循规蹈矩,教书育人,自认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到老了,想找个伴,安安稳稳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我站起身,走到张伟面前。
“张伟,你是我儿子。我从小教你,做人要正直,要善良。看来,你都忘了。”
“我没忘。”他梗着脖子,“我只是不想让你被骗。”
“好。”我点点头,“既然你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今天也把话说明白。”
“第一,孩子是我的,我心里有数,不需要任何鉴定来证明。”
“第二,林蕙是我的妻子。我们很快就会去领证。她肚子里,是我的孩子,你的弟弟妹妹。”
“第三,关于这个家,关于我的财产。以前,我总想着,这些东西,以后都是你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从今天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这个家,不欢迎你们。”
张伟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
“爸,你……你为了一个外人,连儿子都不要了?”
“你先没把我当父亲,也没把她当长辈。”
我拉起林蕙的手。
“我们走。”
我带着她,离开了那个我住了一辈子的家。
我们回到了饭馆后面那个小院。
虽然简陋,但那里,有安宁。
林蕙的情绪很低落。
我抱着她,跟她道歉。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她在我怀里摇头。
“不怪你。老张,我只是……有点难受。”
我知道她难受什么。
任谁被这样侮辱,心里都不会好过。
“以后,我们跟他们,再没关系了。”我说。
“那……毕竟是你儿子。”
“他心里只有房子,没有我这个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找了律师,立了一份遗嘱。
我的房子,我的存款,我所有的财产,在我百年之后,全部由林蕙和我们的孩子继承。
跟张伟,没有一分钱关系。
律师问我:“张老师,您想清楚了?”
我说:“我想得很清楚。”
签完字的那一刻,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林蕙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她的妊娠反应很严重,吃什么吐什么。
我心疼,变着法地给她做吃的。
以前是她照顾我,现在,换我照顾她。
我学着煲汤,学着做各种有营养的孕妇餐。
我一个拿了一辈子粉笔的人,现在整天围着锅台转。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看着她把一碗汤喝下去,眉头舒展开,我心里就比什么都甜。
预产期越来越近。
我们去了医院。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煎熬,孩子,终于出生了。
一对龙凤胎。
男孩六斤二两,女孩五斤八两。
护士把孩子抱给我看的时候,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两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生命。
我的孩子。
我看着他们,心里又软又涨。
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吗?
我伸出手,想碰碰他们,又怕自己手重,弄疼了他们。
林蕙被推了出来,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全是温柔的光。
“老张,你看,他们多像你。”
我笑了。
“像你,像你才好看。”
我们在医院住了几天。
张伟和小娟,还是来了。
他们提着果篮,脸上堆着我从未见过的,热情的笑。
“爸,恭喜你啊!”
“哎呀,快让我看看我的小弟弟小妹妹。”
小娟凑到婴儿床边,一脸喜爱。
我看着他们,心里一片冰凉。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果然,寒暄了几句,张伟就进入了正题。
“爸,你看,孩子也生了,都是一家人。之前我们说话是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我们也是担心你。现在好了,添了两个大宝贝,是咱们家的大喜事。”
小娟也附和道:“是啊爸,我们前两天还跟张伟说,得赶紧把您和阿姨接回家去。这小院子哪行啊,孩子住着也不舒服。”
“回家?”我看着他们。
“对啊,回家!”张伟一脸理所当然,“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我们还能帮你和阿姨带带孩子。”
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之前那些恶毒的言语,那些冷漠的嘴脸,都从未存在过。
我差点就气笑了。
“不必了。”我说,“我们在这里,挺好。”
张伟的笑僵在了脸上。
“爸,你这是什么意思?还在生我们的气?”
“我没生气。”我说,“我只是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
“什么叫不是一路人?我是你儿子!”
“那你还记得,你上次来,跟我说了什么吗?”
张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那不是……一时糊涂嘛。”
“有些人,有些事,糊涂一次,就够了。”
我不想再跟他们废话。
“你们走吧。林蕙和孩子需要休息。”
这是逐客令。
小娟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爸,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取决于你们的行为。”
“你!”
张伟拉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爸,我们今天来,是带着诚意来的。”
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这是我们找律师拟的。你看看。”
我接过来。
是一份财产赠与协议。
大致内容是,我自愿将名下的房产,在我生前,就过户给张伟。
作为回报,他们会负责我和林蕙,以及这两个孩子的养老和抚养。
写得倒是冠冕堂皇。
我把协议递给林蕙。
她看了一眼,就放在了床头柜上。
“张伟,你觉得,我们是傻子吗?”林蕙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有力。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张伟说话。
张伟愣了一下。
“阿姨,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也是为了大家好。房子早晚是我的,早点过户,也省了以后麻烦。”
“为了大家好?”林蕙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是为了你们自己好吧?”
“把房子骗到手,然后把我们扫地出门?到时候,我们孤儿寡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告诉你,张伟。我林蕙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但做人的道理,我懂。”
“老张的房子,是他的。他想给谁,就给谁。我们不稀罕,但你们,也别想抢。”
“还有,我的孩子,我自己会养。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一番话,说得张伟和小娟,面红耳赤。
我看着林蕙,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的女人,就是这样。
平时温温柔柔,但骨子里,比谁都硬。
“说完了吗?”我问张伟。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说完了,就拿着你们的东西,走。”
“以后,不要再来了。”
“你们的弟弟妹妹,也不需要你们这样的哥哥姐姐。”
我把那份协议,撕成了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张伟和小娟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会做得这么绝。
“好,好,好!”张伟连说了三个好字,“爸,这是你逼我的!”
“你别后悔!”
他们走了。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林蕙,她也看着我。
我们俩,都笑了。
像是打赢了一场硬仗。
出院后,我们回到了那个小院。
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
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洗澡。
我这个当了一辈子老师的人,笨手笨脚地学着当一个奶爸。
经常是手忙脚乱,一身狼狈。
林蕙总是笑着看我。
“老张,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面。”
我说:“活到老,学到老嘛。”
孩子的名字,我想了很久。
男孩叫张念安,女孩叫张慕安。
我希望他们一辈子,平安喜乐,被人思念,也懂得感恩。
小饭馆,重新开了起来。
林蕙在后厨忙,我就在前厅,背着一个,抱着一个。
食客们都觉得新奇。
“张老师,好福气啊!”
“是啊,龙凤胎,这福气,一般人可没有。”
我听着,心里美滋滋的。
我知道,背后肯定也有闲话。
说我老牛吃嫩草,说林蕙图我钱财。
但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别人说的。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只要我的家,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好好的,就够了。
张伟那边,消停了一段时间。
我以为,他放弃了。
没想到,他憋了个大招。
他把我告上了法庭。
理由是,我年事已高,精神状态不稳定,无法独立处理自己的财产。
他要求,由他作为我的监护人,代为管理我的所有财产。
接到法院传票的那天,我正在给孩子冲奶粉。
手抖了一下,奶粉洒了一地。
我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
为了房子,连亲爹都不要了,还要给我扣上一顶“精神失常”的帽子。
林蕙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她拿过传票,看完,脸色也变了。
“他怎么能这样?”
我没说话,默默地把地上的奶粉收拾干净。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是失望,是心寒。
我这一辈子,到底是在哪一步,走错了?
才教出这样一个儿子。
开庭那天,我去了。
林蕙抱着孩子,在家里等我。
法庭上,我见到了张伟。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旁边坐着他的律师。
他看到我,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的律师,滔滔不绝。
列举了我种种“精神失常”的证据。
比如,放弃舒适的楼房,去住饭馆后面的小院。
比如,六十岁高龄,还要再生育。
比如,将自己毕生的积蓄,交给一个认识不久的女人。
每一条,听起来,都像是我昏了头。
法官问我:“被告,你对原告提出的这些,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我站了起来。
我没有看张伟,我看着法官。
“法官大人,我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我读书,教书,结婚,生子。每一步,都走在大家认为正确的道路上。”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
“直到我遇到我的妻子,林蕙。”
“她让我知道,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么有滋味。原来,六十岁,也可以重新开始。”
“我搬去小院,是因为那里有她,有家的温暖。”
“我们要孩子,是因为我们相爱,我们想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把钱交给她,是因为我信她。夫妻之间,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还叫什么夫妻?”
“我儿子,觉得我疯了。”
我转过头,看着张伟。
“他觉得,我所有的行为,都不可理喻。”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房子,只有钱,才是最重要的。”
“他理解不了,什么是陪伴,什么是爱。”
“法官大人,我精神是不是正常,我想,我自己最清楚。”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跟我的儿子争辩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他一件事。”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我早就立好的那份遗嘱的复印件。
“我的财产,我已经做好了安排。我死后,全部留给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
“我活着一天,就会用我的所有,去守护他们。”
“至于我的儿子,张伟先生。”
“我养育了他三十年,供他读书,给他买房,为他娶妻。我觉得,作为父亲,我的责任,已经尽到了。”
“从今往后,我与他,父子情分已尽。再无瓜葛。”
我说完,坐了下来。
整个法庭,一片寂静。
张伟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最终,法院驳回了张伟的诉讼请求。
因为他提供的所有证据,都无法证明我精神失常。
我赢了官司。
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走出法院,阳光刺眼。
我突然觉得很累。
回到家,林蕙和孩子都在等我。
她看到我,什么也没问,只是走上来,抱住了我。
“都过去了。”她说。
我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是啊,都过去了。
从此以后,我只有她,和我们的孩子。
日子,还在继续。
念安和慕安一天天长大。
他们会笑了,会爬了,会咿咿呀呀地叫“爸爸”“妈妈”。
每一次,我的心,都会被填得满满的。
小饭馆的生意,越来越好。
很多老街坊,都成了我们的常客。
他们不只是来吃饭,也是来看我们这一家子。
看我这个白发苍苍的奶爸,看林蕙脸上越来越灿烂的笑容,看那对像年画娃娃一样可爱的龙凤胎。
我们的故事,成了这条街上的一个传奇。
有人羡慕,有人不解,也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知道,我选择的路,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我身边的人,是谁。
我知道,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这就够了。
有一天,我抱着慕安在店门口晒太阳。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不远处。
车窗摇下来,是张伟。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他就那么远远地看着我们,没有下车,也没有说话。
慕安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张伟在车里,待了很久。
然后,车窗摇上,车子开走了。
我知道,他可能,是后悔了。
但人生没有回头路。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就像我和他之间,那份本该最亲密的父子情。
如今,也只剩下遥遥相望的距离。
我低下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她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
真好闻。
“再回首,恍然如梦。”
“再回首,我心依旧。”
我轻轻地哼起了那首歌。
是啊,恍然如梦。
谁能想到,我这辈子的下半场,会是这样一番光景。
有辛苦,有波折,但更多的,是踏实,是温暖。
我心依旧。
对生活的热爱,依旧。
对身边人的珍惜,依旧。
这就够了。
太阳正好,微风不燥。
我的妻子在厨房里忙碌,我的儿女在怀中酣睡。
这,就是我想要的,人间烟火。
是我六十岁之后,才真正找到的,家的味道。
来源:荷塘采菱的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