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意识刚回拢,滚烫的气浪就狠狠拍在脸上,呛人的浓烟争先恐后往鼻子里钻,肺腑像是被生生撕裂。
意识刚回拢,滚烫的气浪就狠狠拍在脸上,呛人的浓烟争先恐后往鼻子里钻,肺腑像是被生生撕裂。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是病榻前那片刺目的白幡,也不是那封字字扎心的遗书,而是…… 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梁柱在火中噼啪作响,黑烟翻滚着,灼得人皮肤发烫,连空气都被烤得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烘干。
这里是…… 永宁侯府后院的厢房?是那场毁了我一辈子的大火!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完好无损,没有十年操劳留下的薄茧,也没有那夜掐破掌心留下的月牙形伤痕。身上穿的是料子普通的裙褂,并非后来侯夫人该有的绫罗绸缎。
我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永昌十二年,这个我噩梦开始的夜晚?
“咳咳…… 远之哥,我好怕……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娇柔无助的女声带着哽咽,穿透火焰的爆裂声,精准地刺进我的耳朵。
我霍然抬头。
透过摇曳的火舌和弥漫的浓烟,看见不远处相拥的两人。
我的夫君,永宁侯世子徐远之,正紧紧护着怀里的女子,他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此刻写满焦急与心疼,那样深切的情感,是我在他身边十年都没得到过一星半点的。
他怀里的,是他的表妹,他心尖上的 “白月光”,阮芊芊。
“别怕,芊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徐远之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坚定,他用自己的身体为阮芊芊挡开飞溅的火星,“抱紧我,我们一定能出去!”
好一对生死与共的苦命鸳鸯!
我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头万分之一的撕裂感。
上一世,就是在这里,我傻乎乎地冲进来找他们,看见他们被困,想都没想就用身体撞开了那扇被掉落横梁堵住的火门,后背因此被烧得一片焦糊,连容貌都毁了。
换来的是什么?
是徐远之不得不履行婚约娶了我的 “担当”,换来了京城人人称赞他重诺重义、不负糟糠的美名。
也换来了他十年不曾踏入我房门一步的冷待,换来了他每次看见我疤痕交错的脸时,那毫不掩饰、迅速别开的、带着厌弃的眼神。
还有,那封在我伺候他汤药十年后,他临终前留给我的、彻底把我打入地狱的遗书!
字字如刀,刀刀剜心。
十年付出,十年真心,原来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逼他娶妻的算计,一场让他厌恶的负担!他甚至觉得,是我欠了他!是我拆散了他和阮芊芊这对苦命鸳鸯!
气血翻涌的腥甜仿佛还堵在喉头,那眼前一黑彻底心死的绝望瞬间将我淹没。
再睁眼,竟重回这地狱的起点。
“远之哥,那边…… 那边好像有个缺口!” 阮芊芊虚弱的声音带着惊喜,指向我身后不远处。
我猛地回头。
没错,我记得。那里有一扇小窗,窗外堆着些杂物,火势还没完全蔓延过去,是这间屋子里目前唯一可能逃生的出路!上一世,我就是从那里拼死撞出去,又回头救了他们!
徐远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灰暗的眼中顿时爆发出求生的光芒:“好!芊芊,我们过去!”
他护着阮芊芊,艰难地拨开灼热的障碍物,朝着那唯一的生路挪动。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没想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也被困着,会不会有危险。
他的全世界,从始至终,只有他怀里的阮芊芊。
冰冷的恨意像毒藤,瞬间缠紧我的心脏,挤压出里面最后一丝残留的可笑温情。
爱?
徐远之,阮芊芊,你们也配谈爱?
你们的爱情,凭什么要我用一生的惨烈来陪葬?凭什么踩着我的血肉、我的尊严、我的一切,来彰显你们的伟大与坚贞?
既然你们这么情深似海,这么难舍难离。
既然你们把我当成绊脚石、洪水猛兽,当成拆散你们的罪魁祸首。
那么这一世……
我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却在下一刻彻底放松下来。
烈焰烤着我的皮肤,却远不及我心底寒冰的万分之一。
看着他们相拥着、踉跄着、满怀希望地奔向那扇代表 “生” 的小窗。
我无声地勾起唇角。
那弧度冰冷、讥诮,淬满了从地狱归来的毒。
这辈子,没有我沈宛瑜舍命去撞那扇火门了。
我倒要亲眼看看,你们这对感天动地的苦命鸳鸯,这次……
要怎么逃出生天!
我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凭借上一世模糊的记忆和对生路的直觉,飞快地避开几处即将坍塌的燃烧物,朝着与那扇小窗相反的、另一处更隐蔽的出口跑去 —— 那是后来府中下人清理火场时才发现的、被柜子挡住的窄道,此刻火势还没完全封死那里。
热风在我耳边呼啸,像极了上一世我咽气时,灵堂外吹来的那阵穿堂风,冰冷刺骨。
身后的声音被火焰的咆哮吞没。
我能想象徐远之和阮芊芊发现那扇小窗根本无法轻易撞开,或者即便撞开外面火势更大时的绝望。
但,这与我何干呢?
他们的爱情,不是至高无上吗?不是能战胜一切吗?
那就战胜这场大火给我看看吧。
我敏捷地穿过窄道,身后 “轰隆” 一声,似乎是房梁彻底塌了下来。
一股热浪追着我的背影扑来,却最终无力地消散。
我一步踏出火场,踏入外面清冷潮湿的空气里。
深夜的冷风瞬间裹住我,带着草木和雨后的气息,吹散了我周身令人窒息的热气和烟味。
我站在安全的庭院中,缓缓转过身。
眼前的那一排厢房,已经彻底被火龙吞噬,烈焰冲天,映红了半个侯府的夜空。哭喊声、呼救声、奔走声、泼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乱成一团。
没有人注意到我从那个角落钻出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片最炽烈的火海中心。
那里,困着他们尊贵的世子爷,和他那朵娇弱不能自理的白莲花。
我静静地站着,夜风吹起我散落的发丝,拂过我完好却沾满烟灰的脸颊。
真暖和啊。
侯府的下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提桶的、端盆的,水泼进那滔天烈焰里,连点声响都听不见就被蒸腾成了白汽。哭喊声、惊呼声、木料坍塌的爆裂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脑仁发疼。
我立在这儿,只觉周遭万籁俱寂。
唯有无边烈焰在眼前熊熊燃烧,噼啪作响,鲜活又炽烈,倒像是在给我这沉冤十年的魂魄,办一场盛大的祭奠。
“世子爷!世子爷还在里头啊!” 一个婆子哭喊着要往火里冲,被旁边的人死死拽住。
“表小姐!表小姐也在西厢房呢!” 又一个丫鬟尖声惊叫,脸色惨白如纸。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对着火场指指点点,脸上满是惊恐与惋惜。
“哎哟,真是造孽,怎么就失火了呢!”“世子爷金枝玉叶的,这可如何是好!”“表小姐本就身子弱,这……”
我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上一世,我拼了命把他们从火里拖出来时,这些人也是这么围着。只不过那时,所有的称赞和怜惜都落到了 “大难不死” 的世子和 “受惊不小” 的表小姐身上。而我这个真正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口气的 “功臣”,除了起初几句 “沈姑娘真是重情重义” 的感慨,很快就被丢在角落,无人问津。
直到徐远之 “迫不得已” 履行婚约娶了我,我才又被他们记起来,成了他们口中 “走了狗屎运”“攀了高枝”“还搅黄了世子好事” 的可怜虫。
“咦?那不是…… 沈家姑娘吗?”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站在阴影里的我。
几道目光扫过来,带着探究和诧异。大概是想不通,我怎么会在这里,还如此…… 毫发无伤?
我身上只有些烟熏的痕迹,裙摆勾破了几处,比起火场里那两位,算得上整洁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快步走来,语气急促又带着质疑:“沈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可见到世子爷和表小姐了?”
我抬手指了指那烧得最旺的西厢房,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甚至带了点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后怕:“我…… 我方才想去跟芊芊妹妹说说话,瞧见起火了,烟太大,找不着路,胡乱跑…… 就跑出来了。”
多完美的说辞。
一个同样被困,侥幸逃脱,吓坏了的女子该有的反应。
至于我为什么去找阮芊芊?谁不知道我跟她 “亲如姐妹”?谁不知道我沈宛瑜最是 “心地善良、性情温厚”?
那管事半信半疑,可眼下救火救人要紧,他没空细究,只焦灼地跺着脚:“这可怎么办!火势太大了!根本进不去人!”
“快!快去拆了东面的回廊!把火势隔开!” 有人高声指挥。
现场越发混乱。
我悄悄后退几步,把自己更彻底地藏在人群边缘的黑暗里。
目光,却死死盯着那片烈焰翻腾的地狱。
徐远之,阮芊芊,你们还在里面吗?
是不是正在挣扎?正在绝望地呼救?
我几乎能想象出徐远之是怎么用他那 “伟岸” 的身躯护着他娇弱的表妹,怎么徒劳地想撞开那扇被我 “无意间” 忘了的生门。
真是感人啊。
可惜,观众只有我一个。
而且,我看得饶有兴致。
时间一点点过去,火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泼进去的水如同螳臂当车。侯府的主事儿们也赶来了,徐远之的母亲,也就是我那位好婆母,永宁侯夫人,被人扶着,哭得几乎晕厥。
“我的儿啊!远之!你快出来啊!”“芊芊!我苦命的芊芊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里面困着的是她的全部。
上一世,她在我病床前拉着我的手,泪眼汪汪:“宛瑜,远之的命是你救的,我们侯府绝不会亏待你。这门亲事,伯母一定为你做主。”
结果呢?做主的下场就是我守了十年活寡,换来了她儿子一句 “碰你都觉得恶心”。
侯爷徐淳也来了,脸色铁青,指挥着家丁更卖力地救火,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混乱中,没人再多看我一眼。
我乐得清静。
空气中的热浪一阵阵扑来,烤得我脸颊发烫。
真好。
这温度,提醒着我,我还活着。重新活过来了。
而里面的人,正在替我去死。
突然!
火场里传来一声格外尖锐的断裂声!像是承重的梁柱终于撑不住了!
“塌了!西厢房的主梁塌了!” 有人失声尖叫!
“不 ——!” 永宁侯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猛地朝前扑去,被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拦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片火海中心,传来更凄厉的、不像人声的哀嚎!隐约能听出是男子的声音,满是极致的痛苦和绝望。
是徐远之。
我太熟悉他了,熟悉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声音,哪怕扭曲变形,我也认得出来。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猛地漏了一拍。
不是心疼。
是兴奋。
是那种压抑了十年、近乎残忍的快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在我的血管里疯狂奔涌!
烧吧。
叫吧。
徐远之,你也尝尝这皮开肉绽、焚心蚀骨的滋味!
比起你给我的十年冷暴力和临死前的诛心之言,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火光在我眼里疯狂跳动,像一场黑暗的狂欢。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
就在这时,火场边缘一阵骚动!
几个浑身熏得漆黑、冒着青烟的家丁,连滚带爬地拖拽着两个人影,从那地狱入口冲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世子爷和表小姐救出来了!” 有人狂喜地大喊!
人群瞬间像炸开的锅,猛地围了上去!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们…… 竟然还没死?!
竟然被救出来了?!
怎么可能?!
我死死盯着那被拖出来的两具 “焦炭”。
没错,几乎可以说是焦炭了。
衣服烧得七零八落,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片漆黑,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头发蜷曲焦糊,面目全非。
两个人都在剧烈咳嗽,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不住地抽搐。
尤其是徐远之,他的一条腿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方才那声梁柱坍塌的巨响和惨叫…… 看来是结结实实地砸中了他。
阮芊芊似乎稍好点,但也被熏得不轻,软得像泥一样瘫在地上,只剩一口气。
“远之!我的儿!” 永宁侯夫人扑过去,想抱又不敢抱,哭得肝肠寸断。“芊芊!芊芊你怎么样?” 侯爷也蹲下身,声音发颤。
大夫很快被连推带拉地请了过来,现场一片忙乱。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冰冷的黑暗里。
方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复仇快感,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冰寒刺骨的失望和愤怒取代。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这样都死不了?!
老天爷让我重活一世,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再眼睁睁看着他们苟延残喘,继续恶心我十年吗?!
不甘心!
我不甘心!
就在我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时,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徐远之,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
他艰难地转动着被熏得漆黑的脖颈,浑浊的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扫过。
然后,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隔着纷乱的人群,隔着救火的烟尘,隔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如天涯的距离。
他的眼神先是茫然,随即像是认出了我,猛地迸发出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 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承受剧痛的扭曲,但更多的,是一种…… 质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怨毒?
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能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仿佛在说:你明明该在里面救我的!
尽管他一个字都没说,但我读懂了他每一个眼神!
哈!
哈哈!
徐远之!到了这步田地,你竟然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我沈宛瑜,还是那个把你当成天、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包括性命和尊严的蠢货吗?!
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我最后的理智。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抬上担架,永宁侯夫人哭天抢地地跟在一旁,阮芊芊也被人小心翼翼地扶起来……
一个疯狂而歹毒的念头,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猛地钻进我的心里。
你们不是命硬吗?
不是都从鬼门关逃出来了吗?
好啊。
真是太好了。
有时候,活着…… 可比死了要难受得多。
第三章
徐远之和阮芊芊被紧急送往最近的院子救治。
整个永宁侯府乱成了一锅粥,仆人们往来奔忙,端水送药,空气中满是烧焦的味道和浓郁的药味。
我作为那个 “侥幸逃脱” 又 “受惊过度” 的未婚妻,被婆子们搀扶着,安置在一处离主院稍远的厢房里。
她们给我倒了热茶,压惊的汤药也很快送了来,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怜悯:“沈姑娘,您定是吓坏了,快喝点安神汤吧。”
我垂下眼,接过汤碗,指尖冰凉,心里却燃着一团比外面烈焰还要旺盛的火。
竟然没死成。
他们竟然都没死成。
碗里黑漆漆的汤药映出我模糊的影子,眼底的戾气怎么也压不住。
“沈姑娘,” 一个丫鬟匆匆进来,语气带着点奇怪,“世子爷那边…… 醒了一会儿,又昏过去了,不过…… 他昏过去前,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喊…… 喊您的名字呢。”
我的指尖猛地一颤,碗里的药汁溅了出来,烫在手背上,留下一点红痕。
喊我的名字?
徐远之在剧痛昏迷中,喊我沈宛瑜的名字?
这简直比听到火场里那根梁柱砸错了人还要荒唐!
上一世,他临终的遗书字字句句都刻在我脑子里,他说我毁了他和阮芊芊,说碰我让他觉得恶心,恨不得我从来就没存在过。
他现在居然喊我?
是疼糊涂了?还是没被烧够?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条冰冷的毒蛇,倏地缠上了我的脊椎。
我放下药碗,声音尽量维持着平日的温顺,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受宠若惊:“世子爷…… 他伤势怎么样?芊芊妹妹呢?”
那丫鬟脸上掠过一丝同情,低声道:“世子爷伤得重,尤其是腿…… 太医说,怕是…… 怕是以后行动不便了。表小姐倒是皮外伤多些,就是吸了太多烟尘,伤了嗓子,人也吓得不轻,一直在哭呢。”
行动不便?
我心底猛地窜起一股极致冰寒的快意!
徐远之,你也有今天!你不是最看重仪态风度吗?不是永远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吗?变成一个跛子,我看你还怎么傲气!
还有阮芊芊,嗓子伤了?真好,她那把娇娇怯怯、能把徐远之哄得晕头转向的嗓子,以后还能发出什么动人的声音?
可这股快意还没蔓延开,就被那股不祥的预感死死压了下去。
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
徐远之喊我的名字?这太诡异了。
我猛地站起身:“我去看看世子爷。”
丫鬟们有些犹豫:“沈姑娘,您也受了惊吓,还是先歇歇吧,那边乱得很……”
我却没理她们,径直朝外走去。
我必须亲眼去看看!去看看徐远之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主院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永宁侯夫人坐在外间抹眼泪,看到我进来,她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却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宛瑜来了…… 你没事就好,远之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里间突然传来一阵虚弱沙哑的呼唤,断断续续,却清晰得很:“宛…… 瑜…… 宛瑜…… 你在哪……”
真的是在喊我的名字!
永宁侯夫人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抓住我的手,眼泪流得更凶了:“宛瑜,你听听!远之他…… 他昏迷中都念着你!他心里是有你的啊!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们是患难见真情……”
她抓得我手骨生疼,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患难见真情?
好一个患难见真情!
我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担忧的表情:“夫人,我…… 我进去看看世子。”
里间的药味更浓,还混杂着血腥和皮肉烧焦的臭味。
徐远之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整个人被纱布裹得像个木乃伊,只露出一张被熏得发黑、蹭破了皮肉的脸,和一双紧闭的眼睛。
他的腿用木板固定着,样子狼狈不堪。
阮芊芊被安置在稍远一点的软榻上,同样裹着纱布,正低声啜泣,看到我进来,她的哭声顿了一下,那双蒙着水汽的眼睛透过纱布的缝隙看着我,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柔弱,只剩下冰冷的、淬了毒般的恨意。
我直接无视了她。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徐远之身上。
我慢慢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似乎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不安中,眉头紧紧皱着,干裂起皮的嘴唇不停翕动,那一声声 “宛瑜” 叫得越来越清晰,甚至带上了某种绝望的依赖。
“宛瑜…… 对不起…… 对不起……”
“火…… 好大的火……”
“别走…… 别离开我……”
“是我错了…… 是我混账……”
我的血液,在这一句句颠三倒四、充满悔恨的呓语中,一点点冷了下去。
冷得彻骨。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了。
这不是那个对我只有厌恶和责任的徐远之。
这不是那个临死都要用遗书将我凌迟的徐远之。
这种语气,这种忏悔,这种仿佛失去了毕生所爱般的痛苦和绝望……
我只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喝醉后抱着阮芊芊,诉说着被迫娶我的不得已时,在他对着阮芊芊的时候,才见过类似的情绪。
可现在,他对着我,喊出了这些话。
一个荒谬到极点、却又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念头,像惊雷般在我脑海中炸开!
徐远之……
他是不是也回来了?!
从十年后,那个写下那封绝情遗书、然后撒手人寰的时间点,回来了?!
所以他才知道愧疚?才知道后悔?才知道他曾经拥有的、被他弃如敝履的我,或许…… 也是有价值的?
所以他才在昏迷中,本能地喊出我的名字,祈求我的原谅?
因为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死后,那封遗书会如何羞辱我!知道了他和阮芊芊是如何吸着我的血谈情说爱!他什么都知道了!
巨大的冲击让我浑身僵硬,指尖冰凉,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不是恐惧。
是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 恶心和愤怒!
他怎么敢?!
他怎么还有脸回来?!怎么还有脸摆出这副悔不当初的深情模样?!
他以为一句 “对不起”,一句 “我错了”,就能抹杀那十年的冷暴力?就能抵消那封字字如刀的遗书?就能让我忘记被烧毁容貌、独守空房、最后被剥夺一切、连他的骨灰都不配拥有的痛苦和耻辱吗?!
做梦!
徐远之,你简直让我恶心透了!
比上一世那个冷漠的你,更恶心一千倍,一万倍!
“宛…… 瑜……” 床上的徐远之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存在,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被烟雾熏得通红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清冷高傲,没有了曾经的厌弃不耐,只剩下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后悔,和一种…… 失而复得的、令人作呕的狂喜?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裹着纱布的手颤抖着,想要抬起来够我。
“宛瑜…… 是你…… 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对不住…… 我对不住你……”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
我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扑上去,掐断他那条还能发出声音的脖子!
“世子爷,”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您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我的冷漠,似乎刺痛了他。
他眼底的狂喜凝固了,被更大的恐慌和痛苦取代:“不……宛瑜,你听我说……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
“远之哥!”旁边软榻上的阮芊芊突然凄厉地哭喊起来,打断了他,“远之哥!我好痛啊……我的脸是不是毁了?远之哥……”
她哭得撕心裂肺,成功地将徐远之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徐远之看向她,眼神里掠过一丝惯性的心疼和担忧,但很快,那情绪变得复杂起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厌倦?
虽然那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但我看见了。
我看得清清楚楚。
哈哈!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徐远之,你也对你这朵视若珍宝的白莲花,感到厌倦了吗?
是因为她也变得丑陋不堪了吗?是因为她不再是你记忆中那个需要你呵护的、完美无瑕的瓷娃娃了吗?
还是因为,重活一世,你发现她除了哭哭啼啼和拖后腿,其实一无是处?
真是……报应!
我的目光在徐远之那裹满纱布的残破身体,和阮芊芊那同样狼狈不堪、哭哭啼啼的脸上扫过。
心底那冰冷愤怒的火焰,忽然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死了,太便宜他们了。
现在这样,真好。
一个瘸了,悔了,发现白月光不过是饭粘子,却再也得不到曾经拥有的红玫瑰,只能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挣扎。
一个毁了,哭了,失去了最大的资本,眼看着依靠的男人态度微妙变化,只能更加疯狂地抓住所能抓住的一切。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徐远之,阮芊芊。
欢迎回来。
游戏,真的开始了。
我缓缓勾起唇角,在徐远之再次试图向我投来那令人作呕的忏悔目光时,微微后退一步,避开了他试图够过来的手。
然后,我转向闻声进来的永宁侯夫人,脸上露出了疲惫和惊惧后的脆弱。
“夫人,”我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世子爷和芊芊妹妹都需要静养,我在这里只怕添乱,还是先回去了。”
永宁侯夫人看着儿子对我的“依恋”,又看看哭闹不休的阮芊芊,一时也有些头大,只好点头:“也好,宛瑜,你也受了惊吓,回去好生歇着,今日……多亏你了。”
多亏我?
我心底冷笑。
是啊,多亏我没进去再把你们救一遍。
我屈膝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没有再看床上那个眼神瞬间变得绝望痛苦的徐远之一眼。
走到门口时,我听到阮芊芊更加尖锐的哭声,和徐远之压抑着烦躁的、沙哑的安抚。
夜风吹在我脸上,带着凉意,却吹不散我心头的阴冷和那沸腾的恶意。
徐远之,你也重生了。
真好。
你知道自己曾经多么眼瞎心盲,你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你知道自己错了。
可我不需要你的忏悔。
我只需要你……和你的白月光一起,烂在泥里,永世不得超生。
第四章
回到那间临时安置我的厢房,门一关上,所有的伪装的平静瞬间垮塌。
我扶着冰冷的桌面,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不是因为后怕,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恶心。
徐远之……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带着那虚伪的、迟来的忏悔,带着那副令人作呕的深情嘴脸!
他凭什么?他怎么敢?!
那十年里,我每一次小心翼翼的靠近,换来的都是他冰冷的回避和毫不掩饰的厌弃。我送去的汤羹,他赏给下人;我缝制的衣袍,他从未上身;我病得起不来床,他连一句问候都吝啬。
就连最后那封绝笔,都要将我的尊严和付出踩进泥里,碾得粉碎!
现在,他知道错了?他后悔了?
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后悔的,恐怕不是我这个人,不是我十年真心喂了狗,而是后悔失去了一个曾经把他当成天、任他予取予求的蠢货!后悔失去了一个能替他打理侯府、伺候他汤药、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和阮芊芊“精神相爱”的免费管家和保姆!
“叩叩——”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我猛地回神,迅速收敛了脸上所有狰狞的情绪,变回那个惊魂未定、温顺柔弱的沈宛瑜。
“谁?”
“沈姑娘,是我,春桃。”门外是永宁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夫人让奴婢给您送些压惊的补品来,另外……世子爷那边醒了,闹着……想见您。”
又想见我?
我心底冷笑更甚。
“春桃姐姐,”我打开门,露出一个苍白而疲惫的笑容,“替我多谢夫人厚爱。只是世子爷伤势沉重,芊芊妹妹也受了惊吓,我实在不便再去打扰。我今日也实在是……心力交瘁,想独自静一静。”
春桃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可是世子爷他……”
“春桃姐姐,”我打断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太医说了,世子需要静养。我去了,只怕反而惹得他情绪激动,于伤势无益。一切,还是以世子爷的身体为重。”
我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是一副为徐远之着想的模样。
春桃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劝,但看我态度坚决,脸色也确实不好,只好福了福身子:“那姑娘好生歇着,奴婢这就去回禀夫人。”
送走春桃,我关上门,脸上的脆弱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讥讽。
徐远之,你想见我?
可惜,现在的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脏。
接下来的两日,侯府依旧人仰马翻。
徐远之的腿伤确诊了,膝盖骨碎裂,太医直言,即便日后能勉强行走,也注定跛足,且阴雨天疼痛钻心,相伴终身。
阮芊芊的脸和手臂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烧伤疤痕,虽不至于彻底毁容,但那副吹弹可破的肌肤是别想了。她的嗓子也坏了,说话声音沙哑难听,再不复从前黄莺出谷般的娇柔。
听说,徐远之初闻自己终身残疾时,发了好大的火,砸了药碗,怒吼声响彻院落。
听说,阮芊芊对着铜镜看到自己脸上的疤时,哭晕过去好几次,醒来就魔怔般地喃喃着“完了”、“全都完了”。
我听着丫鬟们窃窃私语传来的这些消息,心如止水,甚至偶尔还会勾起唇角,心情颇好地多用半碗饭。
报应。
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然而,徐远之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消停。
他行动不便,便开始变着法地“惦记”我。
今天派小厮送来一支虽然被火燎过、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精致模样的玉簪,说是火场里他拼死护下来的,是我的旧物(天知道我从没见过那玩意儿)。
明天又让嬷嬷端来一盅据说是他特意吩咐厨房为我炖的冰糖燕窝(结果那嬷嬷转身就在院子里跟人抱怨世子爷偏心,表小姐那边只有普通的银耳羹)。
他甚至开始拒绝喝药,除非……除非我去看他。
永宁侯夫人被闹得无法,只得一次次派人来请我,语气从最初的商量,到后来的恳求,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埋怨。
“宛瑜,远之他知道错了,他现在心里只有你,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去看看他吧?” “那孩子倔得很,你不去,他真能硬撑着不喝药,这伤怎么好得了?” “芊芊那边你也别多想,远之说了,日后定不会辜负你……”
我听着永宁侯夫人这些和稀泥的话,心底一片冰凉。
不会辜负我?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对他母亲说的吗?然后转头就写了那封遗书,把全部家产给了阮芊芊?
这一世,他不过是发现自己残了,阮芊芊也毁了,才退而求其次,想起我这个“糟糠”了?
把我当什么了?捡破烂的吗?
但我没有立刻撕破脸。
我只是每次都用同样的理由推脱:世子需要静养,我怕打扰他;我身子不适,过了病气给世子就不好了;芊芊妹妹更需要陪伴……
我把一个受了惊吓、体贴懂事、却又因“表妹”存在而暗自神伤、不得不避嫌的未婚妻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不仅成功避开了去见徐远之,还成功让府中上下越发觉得我识大体、受委屈,反而对一直霸占着世子关注、哭哭啼啼的阮芊芊生出了不少微词。
阮芊芊坐不住了。
这天下午,我正靠在窗边看书,门被猛地推开。
阮芊芊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外衫,脸上和手臂的纱布还未拆除,露出的小半张脸上疤痕红肿,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可怜。
但她那双眼睛,却像是淬了毒,死死地盯在我身上。
“沈宛瑜!”她声音沙哑难听,像是破锣,早已没了以往的柔美,只剩下尖厉,“你究竟给远之哥下了什么迷魂药?!”
我放下书,平静地看着她:“芊芊妹妹何出此言?你伤势未愈,不宜动气。”
“少在这里假惺惺!”她几步冲到我面前,气息因为激动而急促,“远之哥现在眼里只有你!连药都不肯喝!你是不是很得意?啊?看着我变成这副鬼样子,看着远之哥残了,你满意了?!”
我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那狰狞的疤痕随着她的表情蠕动,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妹妹这话说的奇怪,”我语气淡然,“世子爷惦记我,是我能左右的吗?至于得意……我看着你们二人一个重伤一个毁容,有什么好得意的?难道在妹妹心里,我是那等幸灾乐祸之人?”
我这话简直是往她心窝子里捅刀。
她果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火场里……火场里你明明可以救我们的!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想害死我们!”
我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她察觉了什么?
不,不可能。当时浓烟滚滚,她自身难保,绝不可能看清我的动作。
她只是在诈我,或者说,是极度的嫉妒和恐惧下的口不择言。
我立刻露出被冤枉的震惊和委屈,眼圈瞬间就红了:“芊芊妹妹!你怎能如此血口喷人!当时火势那么大,我自己都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我如何能救你们?我若真有那般本事,又怎会……怎会眼睁睁看着世子和妹妹你遭此大难?”
我的眼泪说来就来,演技比起她阮芊芊,丝毫不差。
“你胡说!你……”阮芊芊还要再骂。
“够了!”一声沉冷的呵斥从门口传来。
我们同时转头,只见徐远之被两个小厮用一张软椅抬着,正停在门口。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先是落在我泛红的眼圈上,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转向阮芊芊,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厌烦和恼怒。
“芊芊,谁允许你来这里闹的?!”他的声音因为伤势和怒气,更加沙哑难听,“回去!”
阮芊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配上她那张伤痕累累的脸,显得格外可怖:“远之哥?你……你吼我?你为了她吼我?!你忘了你说过只疼我一个人的吗?!”
徐远之眉头紧锁,脸上掠过一丝极度的不耐:“我说,回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他眼神里的冰冷和嫌弃,毫不作假。
我看得清清楚楚。
阮芊芊也看懂了。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徐远之,又看看我,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好……好……徐远之,沈宛瑜,你们……你们好得很!”她哑着嗓子,哭着跑了出去。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徐远之挥挥手,让小厮退到门外。
他看着我,脸上的阴沉迅速褪去,换上了那种让我胃里翻腾的、充满悔恨和深情的表情。
“宛瑜,”他试图驱动软椅靠近我,声音放缓,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你别怕,她以后不敢再来烦你了。是我不好,以前……以前是我眼瞎,错把鱼目当珍珠,委屈你了……”
我看着他那张努力做出深情款款的脸,看着他笨拙移动软椅的狼狈模样,看着他眼底那令人作呕的愧疚。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我猛地侧过头,捂住嘴,干呕了起来。
“呕——”
不是装的。
是真的,生理性的反胃。
徐远之所有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第五章
那一声干呕,在寂静的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徐远之脸上那精心堆砌的深情和悔恨,如同劣质的颜料遇水,瞬间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惨白僵硬的底子。
他驱动软椅的动作顿在半途,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一丝迅速酝酿的、被羞辱的怒火。
“你……”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沙哑难听,“你就这么……厌恶我?”
我捂住嘴,强压下喉头不断上涌的酸水,胃里翻江倒海。不是因为病,不是因为伤,纯粹是因为他这个人,他这副表情,他这番话,带来的极致恶心。
我抬起眼,眼底因为生理性的反胃而泛着水光,看在他眼里,或许更像是委屈的泪意。
“世子……恕罪,”我声音微弱,带着难以抑制的轻颤,半真半假,“我……我今日身子一直不适,并非……并非针对世子。”
我的辩解苍白无力,但他似乎更愿意相信这个理由。
他僵硬的脸色稍稍缓和,那丝被羞辱的怒火被强压下去,转而变成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痛楚的懊悔。他驱动软椅,执意又靠近了一些,那股浓郁的药味和淡淡的腐肉气味更加清晰。
“是我不好,”他声音低沉,带着自我谴责,“我吓到你了。我如今这副模样……确实惹人厌弃。”
他伸出手,那只同样缠着纱布、形状可怖的手,颤抖着,试图来碰我放在桌上的手。
“但宛瑜,你信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我会对你好,只对你好……”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的皮肤。
一瞬间,我浑身的汗毛倒竖!
冰冷的恶寒沿着脊椎猛地窜上天灵盖!
上一世,这双手从未主动碰过我。唯一一次接触,是他病重时,我为他擦拭身体,他无力却依旧厌恶地别开脸。
现在,这双令我作呕的手,竟然敢来碰我?!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落下的刹那,我像是被火燎到一般,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徐远之的手僵在半空。
空气凝固了。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底那强压下去的怒火和羞辱再次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他吞噬。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脸上,像是要将我剥皮拆骨。
“沈、宛、瑜。”他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戾气,“你什么意思?”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即使他残了,废了,依旧是永宁侯世子,积威犹在。
若是上一世那个唯唯诺诺、以他为天的我,此刻怕是已经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地祈求原谅了。
但现在……
我缓缓抬起眼,迎上他暴怒的视线。
心底的恐惧早已被更汹涌的恨意碾碎。
怕?
我连火场和遗书都经历过了,还怕他一个残废的怒火?
我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一丝被逼到极处的惶然无措,声音却依旧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冰冷:“世子请自重。”
“自重?”徐远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软椅的扶手(尽管因为无力,并没发出多大响声),气得浑身发抖,“我是你未婚夫婿!碰你一下怎么了?!沈宛瑜,你别给脸不要脸!”
给脸不要脸?
这话真是熟悉得令人心头发冷。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狰狞的脸,看着他那条被木板固定着的、丑陋扭曲的腿,心底那股恶心和恨意交织着,几乎要冲破胸腔。
“未婚夫婿?”我轻声重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世子莫非忘了,火场里,您是如何紧紧护着芊芊妹妹,视她如珠如宝的?如今您这般对我,又将芊芊妹妹置于何地?”
我成功地将祸水引向了阮芊芊。
果然,一提到阮芊芊,徐远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像是吞了苍蝇一般。他眼底闪过清晰的烦躁和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戳中痛脚的恼羞成怒。
“提她做什么?!”他低吼道,语气恶劣,“我与她早已过去!如今我心里只有你!沈宛瑜,你休要再拿乔作态!”
我心里只有你。
这六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对我两世为人最大的侮辱!
我强忍着再次干呕的冲动,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杀意,声音放得更低,更轻,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疲惫:“世子爷的心意,宛瑜不敢揣测。只是芊芊妹妹方才离去时伤心欲绝,世子爷还是先去安抚她吧。我……累了。”
我直接下了逐客令。
徐远之大概从未被人如此接二连三地下面子,尤其是被他一向轻视的我。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涨得通红(如果不是被烟熏黑,大概会更红),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好!好得很!沈宛瑜,你真是好样的!你以为我非你不可了吗?!”
“滚!”他猛地朝门外怒吼,“都给本世子滚!”
守在门外的小厮吓得连滚爬进来,忙不迭地抬起软椅,几乎是逃也似的将他抬走了。
临走前,徐远之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阴鸷得可怕,里面没有了丝毫伪装出来的深情,只剩下被拂逆的暴怒和一种势在必得的狠戾。
仿佛在说:你等着,沈宛瑜,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
然后,我快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对着外面干冷的空气,深深地、急促地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压下去那股萦绕不散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指尖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不是怕。
是恨。
恨到极致,反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平静。
徐远之,你也配谈心里只有我?
你的“心里只有我”,就是一边对我摆出深情的姿态,一边又无法彻底割舍对阮芊芊那点残存的占有欲和习惯性的呵护?
你的“心里只有我”,就是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觉得施舍一点关注,我就该感恩戴德、匍匐在地?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一个可以任由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一个在你残疾毁容、失去白月光后,退而求其次的、还算趁手的备选?
真是……贱得令人发指!
我缓缓关上车窗,隔绝了外面冰冷的空气。
心底那点因为报复而产生的微末快意,早已被更沉重的、粘稠的黑暗所取代。
这样下去不行。
徐远之显然已经将我视为了他的所有物,一种他后悔了、所以必须抓在手里的补偿品。他不会轻易放手。
而永宁侯夫人和这府里的其他人,只会乐见其成,甚至推波助澜。
我必须想办法破局。
必须尽快摆脱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摆脱徐远之这令人作呕的“深情”。
可是,谈何容易?
婚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家早已败落,父母俱亡,我无所依靠。退婚?永宁侯府绝不会答应,他们丢不起这个人,尤其是在徐远之刚刚残疾,急需一个“不离不弃”的未婚妻来装点门面的时候。
私逃?天下之大,我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一旦被抓回来,下场只会更惨。
难道重活一世,我依旧要被困在这泥潭里,日夜忍受这对贱人的恶心嘴脸吗?
不。
绝不。
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也让我的头脑越发清醒冰冷。
既然暂时无法脱身……
那么,就在这泥潭里,先把水搅得更浑吧。
徐远之,你不是想演深情吗?
阮芊芊,你不是擅长哭诉卖惨吗?
好。
我陪你们演。
看看到最后,是谁先被这虚假的深情和嫉妒,彻底吞噬!
接下来的几日,我称病不出,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骚扰。
徐远之那边似乎也憋着一口气,没有再派人来“请”我。
听说,他把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在了身边伺候的人身上,药碗不知砸了多少。而对阮芊芊,他似乎彻底冷淡了下去,阮芊芊几次哭求着去见他,都被拦在了门外。
永宁侯夫人焦头烂额,一方面心疼儿子,另一方面又对阮芊芊生了嫌隙,觉得都是她挑拨离间,才让儿子和我生了龃龉。
府里的风向,开始悄无声息地转变。
下人们窃窃私语,都说世子爷如今幡然醒悟,心里只有沈姑娘,是表小姐自己没眼力见,还想着纠缠。
甚至开始有人暗中同情我,觉得我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听着这些传言,面无表情。
这一切,还不够。
远远不够。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雪。
我让丫鬟去小厨房,亲自盯着人炖了一盅冰糖雪梨——最是清润止咳。
然后,我换上一身素净的、略显单薄的衣裙,未施粉黛,脸色因为“病弱”而显得苍白。我端着那盅雪梨,一步一步,朝着阮芊芊暂住的院落走去。
第六章
阮芊芊住的院子比我的还要偏僻些,平日里就冷清,如今更是透着一股萧瑟气。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沙哑的咳嗽声,间或夹杂着丫鬟低低的劝慰。
“表小姐,您多少用点药吧……” “滚!都滚出去!我这副鬼样子,吃药还有什么用!”阮芊芊的声音嘶哑尖厉,充满绝望的戾气。
我示意身后跟着的丫鬟不必通报,自己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药味混杂着一种淡淡的腐肉气味,并不好闻。阮芊芊半靠在床头,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张脸和脖颈,上面交错的红痕和尚未愈合的伤口在昏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她原本姣好的容貌如今大打折扣,那双总是含着水汽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里面是骇人的怨毒和灰败。
一个丫鬟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地上还散落着打翻的药碗碎片和深色的药汁。
看到我进来,那丫鬟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行礼:“沈姑娘。”
阮芊芊猛地抬头,看到是我,那双怨毒的眼睛瞬间像是要喷出火来:“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滚!给我滚出去!”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嘶哑,更加难听,像是指甲刮过粗糙的木板。
我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被惊吓到的苍白,还有一丝真诚的……担忧?
我没有理会她的驱赶,只是将手中的炖盅轻轻放在桌上,对那丫鬟柔声道:“这里我来吧,你先下去收拾一下,再重新煎一碗药来。”
丫鬟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匆匆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我和阮芊芊两人。
她像一只被激怒的刺猬,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死死地瞪着我:“沈宛瑜,你少在这里假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远之哥现在不理我,你满意了?得意了?!”
我走到床边,没有靠近,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芊芊妹妹,”我轻轻开口,声音温和,却像针一样扎在她最痛的地方,“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我作践自己?!”阮芊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声音,却又引动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上那狰狞的疤痕都涨成了紫红色。
我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咳。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我才继续道,语气依旧温和得令人发指:“世子爷如今正在气头上,伤势又重,心情不好也是常理。妹妹这般哭闹折腾,除了让自己伤上加伤,让世子爷更加心烦之外,又有何益处?”
阮芊芊喘着粗气,眼神狠毒地盯着我,像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拿起桌上的炖盅,打开盖子,清甜的雪梨香气稍稍驱散了一些屋内的药味。
“我炖了冰糖雪梨,最是润肺止咳。妹妹嗓子伤了,多用些这个,总比一味哭喊,伤了根本强。”我将炖盅往她那边推了推,语气真诚得连我自己都快信了,“不管怎样,身子是自己的。若连自己都不爱惜,又怎能指望别人来怜惜?”
“怜惜?”阮芊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沙哑地笑了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我现在这副鬼样子,谁还会怜惜我?远之哥他……他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他嫌我丑!嫌我烦!都是因为你!沈宛瑜!要不是你……”
“因为我什么?”我打断她,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困惑,“火场之中,各自逃命,我能侥幸活下来,难道是罪过吗?世子爷如今心思如何,又岂是我能左右的?”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却像钝刀子割肉:“妹妹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猜忌这个,嫉恨那个,不如好好想想,日后……该如何自处。”
“永宁侯府,终究是要有世子妃的。”我轻轻补上最后一句,然后不再看她,转身朝门外走去,“雪梨趁热吃才好,凉了就腻了。”
我的手刚刚碰到门扉。
“站住!”阮芊芊尖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沈宛瑜!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想嫁给他?你想做世子妃?做梦!”
我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恨意,抖得不成样子:“我告诉你!就算我毁了容,坏了嗓子!远之哥心里最重要的也还是我!他只是暂时生我的气!只是可怜你!他绝不会娶你的!你休想!侯府绝不会要一个父母双亡、毫无倚仗的孤女做世子妃!你配不上!”
我背对着她,缓缓勾起了唇角。
很好。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妹妹好生歇着吧。”我没有回应她的任何指控,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便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冷风一吹,带走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怨毒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胸畅快了不少。
刚走出院门没多远,拐过一道回廊,迎面就撞上了被小厮抬着,似乎正要“无意间”路过此处的徐远之。
他看到我从阮芊芊院子里出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锐利地在我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和不悦:“你去找芊芊了?你去做什么?”
他那语气,活像是我去欺负了他的心肝宝贝。
我心底冷笑,脸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委屈,微微垂下眼睫:“世子爷恕罪。我只是听闻芊芊妹妹不肯用药,身子越发不好,心中担忧,便炖了些润肺的汤水送过去劝一劝。毕竟……姐妹一场。”
我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是一副以德报怨的善良模样。
徐远之眉头紧锁,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丝毫虚伪的痕迹,但他失败了。他沉默了一下,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情绪不好,你不必再去,免得她冲撞了你。”
来源:喜喜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