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妻子林薇雷打不动地调到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像一把尺子,精确地丈量着我们之间沉默的距离。这不高不低的音量,是她情绪的晴雨表,也是这个家心照不宣的警戒线。我挪了挪屁股,沙发因为我的动作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在标准化的新闻播报声中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妻子林薇雷打不动地调到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像一把尺子,精确地丈量着我们之间沉默的距离。这不高不低的音量,是她情绪的晴雨表,也是这个家心照不宣的警戒线。我挪了挪屁股,沙发因为我的动作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在标准化的新闻播报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薇正在擦桌子,一块抹布在她手里像是被驯服的兽,一遍,两遍,直到光滑的桌面能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她没看我,但我觉得她后背长了眼睛。我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凝固的空气,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桌角那个小抽屉半开着,我瞥见里面一沓旧同学录的边角,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移开视线。那里面,夹着一张褪色的集体照,照片里,我和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并肩站着,笑得没心没肺。
“诺诺的作业,你检查了吗?”林薇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没有温度,像是在宣读一份待办事项。
“检查了,都对。”我回答得很快,带着一丝讨好。
她没再说话,继续和那张桌子较劲。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无力感。结婚七年,我越来越像一个在她设定的程序里运行的机器人,任何偏离轨道的行为,都会触发警报。而一个月前那件事,无疑是最高级别的警报。
“我……明天可能要加个班。”我小声说,像是在试探。
林薇擦桌子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随即又恢复了原有的频率。“知道了。”她说,依旧没有回头。那停顿的一秒,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我知道,她不信。自从那件事后,“加班”这个词,在我们家就成了谎言的近义词。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在为我的窘迫倒计时。我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划着,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照出一片茫然。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陈阳,睡了吗?我是方晴。”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方晴,就是那张老照片里的马尾辫女孩,也是一个月前那场“灾难”的源头。我下意识地按灭屏幕,抬头看了一眼林薇。她还在擦桌子,仿佛对一切浑然不觉。
我攥着手机,手心开始冒汗。那晚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泥泞的土路,猪凄厉的嚎叫,方晴焦急的脸,以及我滚了一身泥的狼狈。一切的开端,只是源于一个下午,我接到了十年没联系的她打来的求助电话。
“陈阳,帮个忙行吗?我家的猪跑了,我一个人撵不上……”
我那该死的,不懂拒绝的老好人性格,让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我想着,不过是帮个老同学的小忙,一个小时就能回来。我甚至没跟林薇说实话,只说出去办点事。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头失控的猪,会把我平静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我回了两个字:“没睡。”
几乎是立刻,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来,冲向阳台,在拉上玻璃门的前一刻,我听见林薇的声音追了过来:“谁啊?”
“……公司的。”我含糊地应着,关上了门。
阳台外的夜色很浓,城市的霓虹在我眼中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喂?”我压低了声音。
“陈v阳,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你。”方晴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歉意,“我……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还好吗?”
“还行吧。”我揉着后颈,这是我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你呢?找到地方住了?”
“嗯,找到了,在我表姐家附近租了个小单间。”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上次的事,真的……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都过去了。”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一片苦涩。怎么可能过去?那晚我顶着一身泥和猪粪的混合气味回到家,迎接我的是林薇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把我所有换下来的衣服装进垃圾袋,扔了出去,然后把电视音量调到了40,那是我们家争吵的预告。
“你老婆……她是不是误会了?”方晴小心翼翼地问。
我沉默了。何止是误会,那简直是一场家庭地震。从那天起,林薇就给我立下了新的规矩:晚上九点后必须在家,手机必须随时能让她检查,任何超过一百块的支出都必须报备。我们之间那点仅存的信任,被那头猪撞得粉碎。
“陈阳?”见我没说话,方晴又叫了一声。
“嗯,没事。”我回过神来,“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找到工作了,在一家超市当理货员。明天发第一个月工资,我想……想请你吃个饭,就当是谢谢你。”
“不用了,真不用。”我立刻拒绝。开什么玩笑,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她吃饭?我不敢想象林薇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方晴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陈阳,一个月了,我一天安稳觉都没睡着。我总觉得,那天我不该给你打电话。如果不是我,你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
她的话像一根锥子,精准地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是啊,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应该正和林薇、诺诺一起,看着无聊的电视剧,享受着一个普通家庭的平淡夜晚。
我的喉咙有些发紧。“别这么想,不关你的事。”我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觉得虚伪。
“我明天在你们公司附近那个‘老地方’川菜馆等你,中午十二点。你来不来都行,我都会等。”她说完,不等我回答,就挂了电话。
我捏着手机,站在阳台上,晚风吹得我有些冷。玻璃门上,映出客厅里林薇模糊的身影。她已经擦完了桌子,正坐在沙发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电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我知道,她在等我进去,等我的一个解释。
而我,什么都解释不了。
第1章:裂缝
我推开阳台门,客厅里新闻联播的片尾曲刚刚结束。林薇没有看我,她拿起遥控器,换到了女儿诺诺最喜欢看的动画片频道,然后把音量从35调到了25。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妥协,或者说,是“休战”的信号。
“诺诺睡了?”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小心地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嗯,刚睡着。”她淡淡地应着,目光依然黏在电视上,屏幕里五颜六色的卡通形象正欢快地跳跃。
我能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清香,和我用的是同一个牌子,但此刻闻起来,却觉得无比陌生。我张了张嘴,关于方晴的那个电话,那句“公司的”,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我的核心缺陷——那种深入骨髓的逃避和懦弱,在这一刻占了上风。我选择了沉默。
“刚才……是领导?”林薇终于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落在我脸上。她的眼睛很漂亮,但现在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嗯,项目上的事。”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盯着电视屏幕,那里,一只粉色的兔子正笨拙地摔了一跤。
“哦。”她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又把头转了回去。
我知道,这一个“哦”字背后,藏着一千句的“我不信”。我们的婚姻,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一场猜谜游戏。她猜我有没有说谎,我猜她有没有相信。我们都累,却谁也不肯先喊停。
“家,有时候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谁更疲惫的地方。”这句话不知道是我从哪里看到的,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夜深了,我们分房睡已经快一个月了。我躺在书房的沙发床上,翻来覆去。天花板上的灯光有些刺眼,我能清晰地看到墙角的一丝裂缝,像一道丑陋的疤。这房子装修的时候,我们为了选什么颜色的墙漆,还兴高采烈地讨论了半天。那时候,我们以为未来的日子,会像这崭新的墙壁一样,光滑,完美,充满希望。谁能想到,才几年功夫,裂缝就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不光是墙上,还有我们的心里。
我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陌生的号码。方晴。这个名字,曾经代表着我青春里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她是我的高中同桌,一个爱笑、大方、像夏天一样明朗的女孩。我们曾经一起在晚自习后,就着路灯的光吃一碗麻辣烫,也曾为了解一道数学题争得面红耳赤。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联系也就渐渐断了。
再次有她的消息,是在同学群里。有人说她嫁到了外地,又有人说她离婚了,自己带着个孩子回来了。群里议论纷纷,但她本人从未出现过。直到那天,那个求助电话。
我点开她的朋友圈,背景是一片灰暗的天空。仅有的几条内容,都和她的孩子有关。一张小手抓着蜡笔画画,一张小小的背影在公园里玩滑梯。没有一张她自己的照片。我忽然觉得,那个像夏天一样明朗的女孩,好像被生活这场漫长的雨季,淋得褪了色。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去,还是不去?两个小人在我脑子里打架。理智告诉我,绝对不能去,这是引火烧身。但情感上,我又觉得方晴很可怜,她只是想表达一下谢意,我这么避之不及,是不是太不近人情?
中午十一点五十,我还在工位上纠结。手机响了,是林薇。
“你中午回来吃饭吗?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她的声音听起来比昨晚柔和了一些。
我心里一暖,随即又是一阵愧疚。“不了,公司有份报表今天要得急,我点个外卖对付一下。”谎言一旦开始,就得用更多的谎言去圆。
“别总吃外卖,对胃不好。”她叮嘱了一句,“那我给你留着,晚上回来热热吃。”
挂了电话,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静止的表格,心里五味杂陈。林薇其实什么都知道,她只是在给我机会。她在用她的方式,试图把我们偏离的轨道拉回来。而我,却在一步步把她的努力推开。
我关掉电脑,站起身。最终,我的腿还是不听使唤地朝公司外走去。我告诉自己,我就去跟方晴说清楚,这顿饭不能吃,以后也别再联系了。对,就这么办。这不算赴约,这叫了断。
“老地方”川菜馆离我们公司不远,以前同事聚餐常来。我推开门,油腻的辣味扑面而来。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方晴。她穿着一身超市的蓝色工作服,袖口还有些磨损,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素面朝天。和记忆里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孩相比,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清晰的痕迹,但那双眼睛,依然很亮。
她看到我,眼睛里迸发出的光彩让我有些不敢直视。她站起来,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你来了。”
“我……”我正准备说出准备好的一番话,她却抢先开了口。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她指了指桌子,“我点好了菜,都是你以前爱吃的。毛血旺,水煮鱼……你快坐。”
我看着她期待又紧张的眼神,那些绝情的话,又卡在了喉咙里。我的懦弱,再一次战胜了理智。我坐了下来,浑身不自在,像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第2章:尘埃
饭桌上的气氛很尴尬。方晴不停地给我夹菜,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她聊着过去高中时的趣事,努力想让气氛活络起来,但我只是心不在焉地“嗯”、“啊”回应着。我的余光一直在瞟着门口,生怕撞见哪个熟人。
“陈阳,你变了好多。”方晴忽然停下筷子,看着我说,“以前你话挺多的。”
“人总是会变的。”我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是啊,”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也变了。要不是被逼得没办法,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回来。”
我没接话,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探寻,有感慨,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离婚了。”她突然说,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我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他……有别人了。我什么都没要,就要了孩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挤出一句:“都过去了。”
“过不去。”她摇了摇头,眼圈有些红了,“陈阳,你知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有多难吗?我爸妈身体不好,我不想让他们操心。我找了两个月的工作,四处碰壁。那天猪跑了,是我养的种猪,要是找不回来,我半年的心血就全完了。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第一个想到能求助的人,就是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她。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沧桑,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婚姻里的沉默,比吵架更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着你的耐心。”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苦笑了一下,“这是我从上一段婚姻里学到的。我看你……好像也不开心。”
我心里一惊,像是被人窥破了心事。我立刻否认:“没有,我挺好的。我和林薇……我们感情很好。”
“是吗?”方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临走时,我去结账,却被告知方晴已经买过单了。我站在收银台前,心里更加沉重。我追出去,把钱递给她,她却怎么也不肯收。
“陈阳,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别让我难堪。”她把钱推回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用旧了的布偶递给我,“这个,送给你女儿。我自己做的,不值钱,你别嫌弃。”
我看着她手里的布偶,是一只针脚有些歪歪扭扭的小兔子。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好了,你快回去上班吧。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背影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单薄。我捏着那只布偶,站在原地,心里乱成一团麻。
回到公司,我把布偶塞进了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和那本旧同学录放在一起。我告诉自己,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然而,我低估了事情的发酵速度。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部门里一个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老王,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陈阳,行啊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我一头雾水:“什么?”
“别装了,”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中午我都看见了,在‘老地方’,跟一女的吃饭。有情况啊?”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别瞎说,那是我一高中同学,好多年没见了,人家请我吃顿饭感谢我之前帮了个小忙。”
“哦——同学啊。”老王拖长了音调,一脸“我懂的”表情,“你可悠着点,弟妹那脾气,可不是好惹的。”
我心里又烦又乱,没好气地说:“都说了是同学,你别到处乱传。”
老王嘿嘿一笑,没再说什么,但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知道,这事儿传到林薇耳朵里,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晚上回到家,迎接我的是死一般的寂静。诺诺不在家,应该是被她妈妈送到外婆家了。林薇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我的车钥匙。
“去哪了?”她问,声音冷得像冰。
“公司。”我硬着头皮回答。
“是吗?”她冷笑一声,拿起车钥匙,按了一下。车库里我的车发出了清脆的解锁声。“我下午去给你送汤,你的车不在公司停车场。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我这才想起,为了避嫌,我把车停在了离“老地方”两条街外的一个公共停车场里。而我的手机,因为怕林薇打电话来,被我调成了静音。
“我去见了个客户。”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客户?”林薇站了起来,一步步向我走来。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正是“老地方”的门口。照片里,我和方晴站在一起,我手里,还捏着那只兔子布偶。照片的角度很刁钻,看起来就像是方晴在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而我在低头沉思。
“这也是客户?”她把手机怼到我面前,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陈阳,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照片是谁拍的?是老王?还是哪个好事的路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被抓了个现行,百口莫辩。
“我……我跟她没什么,她就是为了感谢我……”我的解释苍白无力。
“感谢你?感谢你什么?感谢你半夜三更跑出去帮她撵猪,弄得一身脏兮兮地回来骗我?还是感谢你今天中午陪她吃饭,收下她亲手做的礼物?”林薇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她一把将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就像我们岌岌可危的婚姻。
“陈阳,我们离婚吧。”她说。
第3章:风暴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耳边轰然炸响。我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看着林薇泪流满面的脸。
“你……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离婚!”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你这种遮遮掩掩,谎话连篇的日子!我受够了每天猜你在哪,跟谁在一起!我受够了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为你担惊受怕,你却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吃饭聊天!”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捅在我心上。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懦弱,我的逃避,我的自以为是,亲手把我们的家推到了悬崖边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方晴真的没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冲上去想抓住她的手。
“别碰我!”她像被电击一样甩开我,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陈阳,我真傻,我居然还想着,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想着只要我退一步,你就会回来。我太天真了!”
她靠着墙,缓缓地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那压抑的哭声,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我心脏生疼。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我想解释,可是照片就摆在那里,我的谎言也被当场戳穿。任何解释,在此时都显得那么苍白。
“人到中年,最怕的不是没得选,而是每一次选择都像在走钢丝。”这句话再次浮现在我脑海。我走错了一步,满盘皆输。
那晚,我们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争吵的地点,从客厅转移到了地下车库。她要去我车里,把那个所谓的“礼物”找出来。我拦着她,她就发了疯一样捶打我。
“你让我看!你让我看看她到底送了你什么宝贝!让你连家都不要了!”她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我死死地拽着车门,不让她打开。我不是想保护那个布偶,我只是本能地觉得,一旦让她看到那个东西,我们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那个兔子布偶,会成为我们婚姻棺材板上的最后一颗钉子。
我们的拉扯,惊动了保安。保安拿着手电筒照过来,大声呵斥:“干什么的!”
林薇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停止了挣扎。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厌恶。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我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凉。
回到家,她已经把我的枕头和被子扔出了卧室。
“今晚你睡书房。”她站在卧室门口,像个冷漠的判官,“明天,我们去民政局。”
说完,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客厅里,直到天亮。我一遍遍地回想整件事的经过。我错了吗?帮一个落难的老同学,我错了吗?赴一个道谢的饭局,我错了吗?好像都没错。但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我终于明白,我错的不是这些事本身,而是我处理这些事的方式。我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隐瞒和欺骗。我高估了自己圆谎的能力,也低估了林薇的敏感和我们之间信任的脆弱。
天亮了,林薇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化了淡妆,看起来异常平静。
“走吧。”她说。
我看着她,喉咙发干。“林薇,我们……我们再谈谈,行吗?为了诺诺。”
提到女儿,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被坚决所取代。“正因为是为了诺诺,我才不能让她生活在一个充满谎言和猜忌的家庭里。”
她的话,让我无力反驳。
去民政局的路上,我们一言不发。车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红灯,车停下。我转头看着她,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我突然很想跟她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对不起”。
但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方晴。
我下意识地就想挂断,但林薇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那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
“陈阳,你……你跟你老婆没事吧?我昨天听人说,你老婆去你公司找你了?”方晴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林薇突然抢过手机,对着话筒冷冷地说:“我们好得很,用不着你操心。方小姐,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么过意不去,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先生的世界里,可以吗?”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我的手机从车窗扔了出去。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摔在马路上,四分五裂。
我惊呆了,下意识地踩了刹车。后面的车发出了刺耳的鸣笛声。
“你疯了!”我冲她喊道。
“对,我就是疯了!”她也冲我喊了回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是被你逼疯的!陈阳,你到现在还护着她!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还有没有这个家!”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鸣笛声更响了。我重新发动车子,脑子里一片混乱。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沟通的可能,随着那部被摔碎的手机,彻底断了。
民政局门口,我们下了车。林薇走在前面,步子很快,没有丝毫留恋。我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就在我们即将踏上那道台阶时,我的另一部备用手机,放在外套口袋里的那部,震动了起来。我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短信,还是方晴发来的。
那一瞬间,我真的想把这部手机也摔了。
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点开了那条短信。
短信很长。
“陈阳,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之所以那么急着找你,请你吃饭,甚至问你‘觉得我怎么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前夫,他是个赌鬼,离婚后还一直来纠缠我,问我要钱。我报警了,没用,他出来后变本加厉。那天在饭店,我本来是想鼓起勇气,求你帮我个忙,假扮我男朋友,吓走他。但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那话我没说出口。我问你觉得我怎么样,其实是想看看,在你心里,我还是不是那个值得你信任和帮助的同学。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把你也拖下了水。我刚刚已经给我表哥打了电话,他认识一些人,会帮我解决这件事。以后,我保证,绝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祝你和你的家人,幸福。”
第4章:余烬
我站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下,手里攥着那部备用手机,反复看着方晴发来的那条长长的短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句“你觉得我咋样”,不是暧昧的试探,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的求救信号。她只是想找一根救命稻草,而我,却因为自己的懦弱和猜疑,把这根稻草连同自己的婚姻,一起点燃了。
我猛地抬起头,林薇已经走到了民政局门口,正准备推门进去。
“林薇!”我大喊一声,冲了上去。
她被我吓了一跳,回过头,皱着眉看我:“你又想干什么?”
我跑到她面前,因为跑得太急,气喘吁吁。我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声音都在发抖:“你看,你看这个。”
林薇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接过了手机。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一字一句地读着那条短信。她的表情,从最初的冰冷,到疑惑,再到震惊,最后,是一种复杂难言的落寞。
她读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所以,这就是真相?”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我用力点头:“是,这就是真相。我……我一直想跟你解释,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怕你觉得我还在为她说话,还在骗你。”
林薇没有说话,她把手机还给我,转身,默默地走下台阶。
“我们去哪?”我跟上去,小心翼翼地问。
“回家。”她吐出两个字,没有回头。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比来时更加诡异。没有了剑拔弩张,却多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雾。我们都知道了真相,但这个真相,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让我们如释重负。它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之间早已存在的裂痕和不信任。
车开到一半,林薇突然说:“前面公园停一下。”
我依言把车停在路边。这是一个我们以前常来的公园,诺诺最喜欢这里的滑梯和秋千。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公园的小路上,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们拼命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最后却只证明了我们有多孤独。”林薇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陈阳,你知道吗?那张照片,不是别人拍的,是我一个闺蜜发给我的。她当时正好在那家饭店吃饭,看到了你们。她问我,那个女人是谁。”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是慌。”她继续说,“我害怕,我怕你会离开我,怕这个家会散了。所以我才会那么歇斯底里,才会像个疯子一样。我只是想用那种方式,把你留住。”
我看着她,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我发现我错了。”她苦笑了一下,“我越是用力抓,你离我越远。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你不跟我说实话,我也不再相信你的任何话。我们就像两个刺猬,想靠近取暖,却被对方的刺扎得遍体鳞伤。”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我看到,有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我走上前,想帮她擦掉,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默默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她瑟缩了一下,没有拒绝。
“对不起。”我说。这是我今天最想说,也最该说的一句话。不是为方晴的事道歉,而是为我的隐瞒,我的欺骗,我的不坦诚道歉。
林薇没有回应。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公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回家吧,”她说,“诺诺还在外婆家等我们。”
回到家,一切都还是离开时的样子。那部被摔碎的手机还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林薇默默地走过去,用扫帚和簸箕把碎片扫了起来,倒进了垃圾桶。
我也默默地把书房里的枕头和被子抱回了卧室。
那一晚,我们依然分房睡。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平静。我们不再争吵,也不再冷战,但彼此之间的话依然很少。我们像两个小心翼翼的室友,客气,疏离,努力不去触碰对方的伤口。
林薇不再检查我的手机,也不再过问我的行踪。她把电视的音量,调回了正常的28。那个代表着警戒线的35,似乎已经成了过去。
但我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平静。那道裂缝,依然存在。真相大白,解开的是误会,但解不开的是心结。信任一旦崩塌,重建需要漫长的时间。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书房看书,诺诺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她外婆的老年机。
“爸爸,爸爸,你教外婆用微信好不好?外婆说她也想跟我们视频。”诺诺仰着小脸,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我放下书,把诺诺抱到腿上,接过了那个操作复杂的手机。“好啊,爸爸来教外婆。”
我耐心地给岳母打着电话,一步一步地教她怎么下载,怎么注册,怎么添加好友。岳母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同样的话我得重复好几遍。
“这个红色的按钮,妈,你按一下……对,就是那个……然后输入手机号……不是你的,是我的……”
诺诺在一旁看着,咯咯地笑。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帮岳母设置好了微信,并成功地打通了第一个视频电话。屏幕上,出现了岳母那张布满皱纹但笑得格外开心的脸。
“哎哟!看见了!看见了!阳阳,诺诺!”岳母在那头兴奋地喊着。
“外婆!”诺诺凑到屏幕前,大声地打招呼。
我看着屏幕里一老一小两张笑脸,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身后有人。我一回头,看见林薇正站在书房门口,静静地看着我们。她的眼眶有些红,眼神里,是我久违的温柔。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那道冰封的裂缝,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第5章:回声
那次教岳母用微信之后,我和林薇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缓和。她开始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盏灯,一碗温热的汤。我也会在她做家务时,主动过去搭把手。我们的话依然不多,但眼神的交汇,却多了一些温度。
我知道,我们在努力。像两个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的幸存者,小心翼翼地搬开瓦砾,试图找回曾经的基石。
方晴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偶尔会在同学群里看到别人提到她,说她换了份工作,在一家小公司当文员,生活渐渐稳定了下来。我为她感到高兴,但同时也刻意地与所有关于她的话题保持距离。我不想再有任何可能引起林薇不安的因素。
我的那句口头禅“还行吧”,也渐渐变了味道。以前林薇问我“今天工作怎么样”,我说“还行吧”,那是敷衍和不想交流。现在她再问,我依然会说“还行吧”,但会加上一句:“就是有个客户比较难缠,不过快搞定了。”这句补充,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之间沟通的门。而林薇听到后,会说:“别太累了。”这简单的四个字,对我来说,已是莫大的慰藉。
生活仿佛正在回到正轨,但那道裂缝,并没有真正愈合。它只是被我们用日常的琐碎和刻意的温情,暂时掩盖了起来。直到有一天,诺诺的一句无心之言,再次将它赤裸裸地揭开。
那天是诺诺的幼儿园开放日,我和林薇一起去参加。活动上,老师让小朋友画一幅《我的家》。别的孩子都把爸爸妈妈画得紧紧挨在一起,手拉着手。只有诺诺,把我和林薇画在了画纸的两端,中间隔着好大一片空白。
老师把画拿给我们看,笑着问:“诺诺,为什么爸爸妈妈离得这么远呀?”
诺诺吮着手指,用稚嫩的声音说:“因为爸爸妈妈最近不喜欢站在一起呀。在家里,爸爸看电视,妈妈就去房间。妈妈在厨房,爸爸就在阳台。”
孩子天真的话语,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俩的心上。我看到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一片。
周围的家长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我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孩子的眼睛是面镜子,我们装得再好,也能照出婚姻的裂缝。”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回响。
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路沉默。车里的气氛,又回到了冰点。我能感觉到林薇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回到家,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我站在客厅,看着墙上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里,我们笑得那么开心。而现在,我们却被女儿画在了纸的两端。
巨大的挫败感和愧疚感将我淹没。我以为我们在好转,原来,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孩子最敏感的眼睛里,我们依然是疏离的,分裂的。
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都是林薇和诺诺爱吃的。诺诺吃得很开心,林薇却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下筷子。
吃完饭,我让诺诺自己去玩玩具,然后走到正在厨房洗碗的林薇身后。
“我们谈谈吧。”我说。
她洗碗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好谈的。”
“有。”我坚持道,“林薇,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诺诺,也为了我们自己。”
她关掉水龙头,转过身,靠在水槽边。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那你想怎么样?你想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陈阳,我做不到。一想到你骗我,一想到你跟她……我心里就跟有根刺一样。”
“我没有跟她怎么样!”我急着辩解。
“我知道!”她打断我,“我知道你们是清白的,我知道一切都是误会。但是,陈阳,信任就像一张纸,皱了,就算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了。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张照片,看到你把车停在别处,看到你对我撒谎。这些东西,像噩梦一样缠着我。”
她的痛苦,我感同身受。因为那些画面,也同样刻在我的脑子里。
“那我们要怎么办?就这么耗着吗?”我无力地问。
“我不知道。”她摇着头,泪水再次滑落,“我真的不知道。”
那晚,我们又一次不欢而散。我躺在沙发床上,辗转难眠。我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已经不仅仅是方晴那件事了。那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索,引爆了我们婚姻里早已埋下的所有地雷——沟通不畅,缺乏信任,日积月累的疲惫和失望。
我必须做点什么,来彻底拆掉这些地雷。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我没有告诉林薇。我去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是一家很小的书店。我记得那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一排诗集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美得像一幅画。
我在书店里待了一整个下午,什么也没买,只是坐在角落里,回想我们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结婚生子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的,争吵的,温暖的,疲惫的片段,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放映。
傍晚,我回了家。林薇看到我这个时间回来,有些惊讶。
我没说话,从身后拿出一束白玫瑰。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我送给她的花。
她愣住了,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还记得吗?”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在这里,你答应做我女朋友的。你说,你喜欢白玫瑰,因为它代表着纯洁的爱。”
林薇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林薇,我知道,我这段时间做了很多错事,让你伤心,让你失望。我把我们纯洁的爱,弄得一团糟。”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方晴的事,是我错了,错在我不该隐瞒,不该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我害怕冲突,害怕你的质问,所以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结果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们的感情。对不起。”
“但是,请你相信我,从始至终,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我的心,从来没有偏离过轨道。偏离的,只是我的行为方式。”
“我们结婚七年了,激情可能被柴米油盐磨平了,但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该就这么被一次误会冲垮。诺诺画的那幅画,刺痛了你,也刺痛了我。我不想让我们的女儿,生活在一个貌合神离的家庭里。我不想我们最后,真的变成画纸两端的那两个人。”
“再给我一次机会,也给我们这个家一次机会,好吗?让我们重新开始,学着去沟通,去信任。就像……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
我说完,把花递到她面前。
林薇看着我,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没有接那束花,而是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的头埋在我的胸口,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我能感觉到,我的衬衫,很快就被她的眼泪浸湿了。
我紧紧地回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我的身体里。
“我们拼命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最后却只证明了我们有多孤独。”这句话,我终于懂了。我们都不想孤独,我们只是,用错了相爱的方式。
第6章:暖光
那次长谈之后,我和林薇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终于开始松动。她收下了那束白玫瑰,虽然花瓣已经有些蔫了,但她还是找了个漂亮的花瓶,插了起来,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我们没有立刻变得如胶似漆,那不现实。我们只是开始尝试着,笨拙地,重新靠近对方。
我开始主动和她分享工作上的事,不再用“还行吧”来敷衍。我会告诉她,今天哪个项目取得了进展,哪个同事又说了什么笑话。她也会认真地听,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虽然大多时候她并不懂我的工作,但那种被倾听和被回应的感觉,让我觉得很温暖。
她也不再对我晚归那么敏感。有一次我加班到深夜,回到家,发现她竟然在沙发上等我,睡着了。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小,屏幕上放着一部我喜欢的纪录片。茶几上,放着一碗用盖子捂着的小米粥,还是温的。
我走过去,轻轻地关掉电视,然后弯下腰,想把她抱回卧室。我刚一动,她就醒了。
“回来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嗯,怎么不回房间睡?”我有些心疼。
“怕你回来肚子饿,想着等你一下。”她说着,打了个哈欠,“快去把粥喝了,我给你热热。”
“不用,温的正好。”我拉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快去睡吧。”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泛起一丝红晕,点了点头,乖乖地回了卧室。
我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那碗小米粥。粥很普通,却暖到了我的胃里,也暖到了我的心里。
解释的成本太高,高到有时候我们宁愿选择被误解。但行动的成本,却可以很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碗粥,有时候胜过千言万语。
我们开始有了新的家庭活动。周末,我们会带着诺诺去郊野公园放风筝,或者去科技馆看展览。我们会一起在厨房里研究新的菜式,虽然经常把场面搞得一团糟,但诺-诺的笑声和我们彼此脸上沾的面粉,都成了最珍贵的调味剂。
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去逛超市。在货架前,诺诺突然指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理货员,大声说:“妈妈,你看,那个阿姨和上次请爸爸吃饭的阿姨穿一样的衣服!”
空气瞬间凝固。
我看到林薇的身体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拉着诺诺走开。
但林薇却蹲了下来,摸了摸诺诺的头,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平静语气说:“是啊,因为她们是同事呀。那个阿姨,是爸爸的老同学,以前爸爸读书的时候,她帮过爸爸很多忙呢。”
然后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坦然而温暖。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我知道,那一刻,她心里的那根刺,才被真正地拔了出来。不是靠我的解释,而是靠她自己的释然和强大。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诺诺睡在我们中间。
“你……不生气了?”我小声问。
“气什么?”她翻了个身,面对着我,“气我老公人缘好,乐于助人?”
我被她逗笑了,“我以为你会……”
“会什么?会再跟你大吵一架?”她白了我一眼,“陈阳,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之前是我钻了牛角尖,是我对自己没信心,对我们的感情没信心。我总觉得,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没有比你更好的了。”我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
她笑了,往我身边凑了凑。“其实,我该谢谢方晴。”
“啊?”我不解。
“如果不是她,我们可能还像温水里的青蛙,意识不到我们的婚姻已经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是她,把一切都提前引爆了。虽然过程很痛苦,但至少,让我们看清了彼此,也看清了自己。”
她的话,让我豁然开朗。是啊,危机,危机,危险中也藏着机遇。那场风暴,几乎摧毁了我们的家,但也冲刷掉了我们之间多年的积尘,让我们有机会,去重新构建一个更坚固的内核。
“以后,不许再对我撒谎了。”她捏了捏我的手。
“绝不。”我郑重地承诺。
“有女同学找你帮忙,可以,但必须向我报备。吃饭,也可以,但必须带上我。”她像个女王一样宣布。
“遵命,老婆大人。”我笑着回答。
黑暗中,我们相视而笑。我伸手把她和女儿一起揽进怀里。卧室里很安静,只听得到我们三个人平稳的呼吸声。我觉得无比心安。
生活,终究会归于平淡。但经历过风暴的平淡,和一潭死水的平淡,是不一样的。前者,是惊涛骇浪后的港湾,是劫后余生的感恩。而后者,只是麻木和将就。
我很庆幸,我们是前者。
第7章:回音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天来了。阳台上的那盆白玫瑰,旧的花瓣早已凋零,却在枝头,冒出了新的花苞。
林薇的生日快到了。我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琢磨,该送她一份什么样的礼物。直接问她,她肯定说“什么都不要,别乱花钱”。
我想起那次在书店,她站在诗集前的样子。我决定,送她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我把我跟她从相识到现在的照片,都整理了出来。第一次约会的合影,领证时的红底照片,婚礼上的抓拍,诺诺出生时她抱着孩子的样子,还有我们最近去公园放风筝的照片……每一张照片背后,我都写上了一段话,记录当时的心情和故事。
我把这些照片,做成了一本厚厚的相册。相册的最后一页,是空白的。我在上面写道:
“未完待续,由我们共同书写。”
生日那天,我特地请了假,在家准备了一场小小的惊喜。我订了她最爱的蛋糕,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把家里用气球和彩带装饰一新。
晚上,她带着诺诺回到家,看到眼前的一切,惊喜地捂住了嘴。
“爸爸,你好棒!”诺诺兴奋地又叫又跳。
林薇的眼眶湿润了,她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老公。”
那一声“老公”,她叫得自然而亲昵,我听得心里暖洋洋的。
吃完饭,切了蛋糕,我把那本相册作为礼物送给了她。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时而微笑,时而眼眶泛红。当她看到最后一页那句“未完待续”时,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星光。“陈阳,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也笑了。我知道,这份礼物,不仅仅是一本相册,更是我的一份承诺,一份对未来的期许。
风暴过后,我学会了坦诚,学会了沟通,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经营一个家。我不再是那个遇到问题就想逃避的懦夫。我的标志性动作,不再是紧张时揉搓后颈,而是在她不安时,坚定地握住她的手。
而林薇,也学会了信任,学会了释然。她不再需要用一个固定的电视音量来寻找安全感。她脸上的笑容多了,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她开始重新拾起自己的爱好,报了瑜伽班,周末还会去学插花。那个曾经光彩照人的她,又回来了。
又是一个普通的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卧室。我醒来时,林薇已经不在身边了。我闻到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食物的香气。
我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她正系着围裙,在准备早餐。晨光温柔地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正哼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歌,动作轻快而娴熟。
我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刻的画面,美好得不真实。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看到我,嫣然一笑:“醒啦?快去洗漱,早餐马上好了。”
“好。”我笑着应道。
客厅里,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早间新闻。诺诺拿着遥控器,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屏幕上跳出了音量条。
数字显示:25。
我看到那个数字,林薇也看到了。我们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我走到她身边,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
“老婆,”我开口,想说些什么。想说,谢谢你,没放弃我。想说,有你和诺诺在,真好。想说,我爱你。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我却只是收紧了手臂,在她耳边轻声说:“今天阳光真好。”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她拿起一片刚烤好的吐司,转身,递到我的嘴边。
我张开嘴,咬了一口。面包的香甜,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真好。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