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打碎雇主瓷瓶,赔偿完收拾行李回老家,隔天雇主打来了电话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9-06 06:21 1

摘要:我赔了三千块,拿着随身的行李袋,从赵家出来的时候,天像被人泼过一桶脏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赔了三千块,拿着随身的行李袋,从赵家出来的时候,天像被人泼过一桶脏水,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二天早上,赵峰打来电话,说,“阿姨,你能回来一趟吗?那个瓷瓶的事,我们要跟你谈谈。”

那时候我已经到了县城客运站,背上汗湿了一片,手心里全是票面纸的潮气。

我没接话,他在那头顿了一下,压低声音,“你别挂,昨晚老爷子发作了,喊你名字。”

我听到“老爷子”三个字,喉咙里像卡了一根鱼刺。

他接着说,“还有,监控里,那个瓶子,不是你碰碎的。”

这句话像是在我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又像什么东西从心口往下泄,冷的。

我把手机贴在耳边,又贴了一会儿,好像贴久了,话里才会有别的意思流出来。

没有。

他只是重复,“你能回来一趟吗?”

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我把手机放下,蹲在冷溜溜的花岗岩台阶上,眼睛热了一下,又忍了回去。

从头说起吧,活人哪有离不开“从头说起”的。

我是刘春霞,四十六岁,河南南边的一个村出来的。

村口那棵老槐树已经枯了,我上次回去的时候,树干像个空壳,靠着土墙,风一来,皮就哗啦啦往下掉。

爸爸的手抖,抓住我的胳膊,抠得我皮肉出白印,还是说,“在外面吃得饱不?”

妈妈眼睛里老是含着水光,一点风都能把泪吹下来。

我不敢跟他们说太细。

我每月给家里打三千,剩下的留着给小女儿,正读高二,学校说要交资料费,补课费,什么“创客社团”的费。

儿子早早去了沿海工地,给人脚手架上打螺丝,夏天黑了一层皮,冬天嘴角全是裂。

男人呢,死了,七年前。

也不是轰轰烈烈地死的,就是去砖厂拉砖,回来的路上车侧了一下,人一头磕在路边的石头上,没了。

我第二天去的时候,砖厂老板拎着一只烟盒,拍着我的肩,“大姐,人啊,都要看开点。”

我没吱声,我那时候嘴里是一口灰。

一口灰,嚼得牙都咯嘣咯嘣响。

再后来,就是去城里做保姆了。

一开始是给人做钟点,扫一下午地,拎回家两百块钱。

后来有个做家政的说,我手脚利落,也耐心,可以试试带老人家的。

我通过了个什么“阿姨培训”,学了一点简单护理。

我记性还算好,阿姨培训老师翻书的时候,我就跟着念,“翻身每两小时一次,防压疮,饮食要软烂,少盐少油。”

我也知道了,给人家做,不光是手脚勤快,还要嘴要合适。

嘴要知道什么时候闭,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说两句“赵爷爷您多喝点水”。

赵峰家的单,我就是福嫂家政那边给对接的。

福嫂是个四十多岁的小胖女人,跟我说话喜欢拍我手,拍一下,我心里就有点紧。

她说,“这个家条件好,要求也高,你要稳住。”

我问她,“稳住啥?”

她笑,“稳住你自己的心。”

赵峰家的房子在老城改过后的小区里,两进的,一楼有个小院,屋里全铺着木地板,入门就有一股香味,不是那种香水香,是木头和茶叶混起来的味道。

红木的柜子高得过我头,上面摆着灯,摆着相框,最引人的是一个青蓝色的瓶子。

那瓶子细腰,肚子圆,口微微外撇,瓷胎发亮,看着就易碎,易碎的东西,老让人紧张。

我进门的时候,林姐——就是赵峰的老婆——就笑笑,说,“阿姨,辛苦啦,家里的规矩我跟你说一遍哈。”

她指着鞋架,“拖鞋这几双你用这双灰色的。”

她又指指厨房,“刀放这里,砧板这块切蔬菜,那块切荤。”

她说话不快,尾音微微上挑,像要看人脸色。

再往后,她到客厅,抬手指那瓶子,“这个不能碰。”

她还当着我的面用纸巾轻轻擦了一圈,然后叹了一口,“我婆婆走之前喜欢摸它,说这东西有气。”

我点头,我说,“我不碰。”

她又笑,“你不碰最好,打碎赔不起。”

那时候我还没觉得这话刺耳,我只是按惯例点点头。

老爷子从房里出来,个子不高,瘦,背略微弯,眼睛明亮,眼角全是细纹。

他看我一眼,问,“你哪里人?”

我说,“河南。”

他点头,“河南来的老实。”

他却没让我叫他“爷爷”,他说,“你叫我赵爷就行。”

叫就叫,反正总要叫的。

小孩叫多多,五岁,大眼睛,跑来跑去,像一只不肯丢球的小狗。

还有一只真狗,叫可乐,毛顺得像抹了油的海带。

可乐最喜欢舔我的手,每次我端菜出来,它就兴奋得尾巴一扫,地上的毛就飘起来。

我在赵家做的第一天,真是紧绷着。

从早到晚,我都像挂在一根细线上,笑的时候小心翼翼,叹气的时候捏着嗓子。

我怕弄坏东西,我怕说错话,我怕没把乌骨鸡炖得入味。

我怕。

怕就是这样,怕久了,脚下的地都会软。

我干了一个月,赵峰每到月底会把工资打我卡里,五千五,扣掉家政公司服务费一千二,还剩四千三。

他第一次给我工资的时候,笑着说,“阿姨,你做得挺好。”

林姐也说,“你手真勤快,把阳台都擦亮了。”

老爷子抬眼看我一眼,说,“谢谢。”

有时候,他会让我坐一会儿,递我一块红糖,“吃,补补血。”

我心里那口灰,好像终于让一口甜压住了。

韩姐——隔壁小区带小孩的一个阿姨——有一次从楼下喊我,我下去跟她说话,她说,“赵家那瓶,你可真要留心。”

我说,“我不碰。”

她笑,“不碰也要躲着,别让孩子、狗、扫帚跟它近,东西越摆越医院。”

我抬头看那窗台,风吹过,薄纱帘动了一下,瓶子的影子摇了摇。

我不知道那影子哪里像医院,但我知道人说的不是白说。

有一次,赵峰的妹妹来,曹姐,短发,穿着一身运动装,进门就说,“你们也太讲究了,还摆这种东西。”

她伸手摸了摸,林姐一拍她的手,笑说,“你别淘气。”

可东西不是每一次都能躲开淘气。

真正出事那天,天气闷得像锅盖压在灶上。

午饭是清蒸鲈鱼、豆腐、葱爆牛肉,老爷子胃口不好,我给他熬了小米粥和土豆泥。

多多在客厅地毯上搭积木,积木搭得一高,脚下就起哄,手一抖,就撒一地。

可乐在他旁边转来转去,陈皮色的眼睛里都是水光,舔地上的牛肉渣。

阳台门开着,风一阵一阵进来,窗帘就刷刷地动。

我拿着鸡毛掸子走过客厅,掠过茶几,掠过红木柜子边上的电视柜。

鸡毛掸子软,拍在表面上,像轻轻喘一口气。

我转身要去厨房,从耳后掠过风,加上那一声孩童尖细的笑,我下意识回头。

多多在往上跳,可乐也跟着往上蹦,尾巴扫到了柜子脚。

那脚垫,我早跟林姐说过,偏了,歪着,垫子边角翘起了一小块。

这一下,柜子稳稳老多年,像突然想到老骨头,也歪了一下。

瓶子在台面上轻轻挪了一小指。

我一只手还拿着鸡毛掸子,另一只手就伸出去。

我像捞一条鱼。

我没捞住。

瓷瓶从我指尖滑过去,口朝下,狠狠地砸了第二个小台阶,声音混着多多的惊叫,像一个被扔下井的石头。

“啪。”

碎成了片。

每一片都是圆滑的,白的里透着蓝,蓝的是朵花,花瓣被断在小小的曲线上。

我站住了,我把自己的手握成拳头,鸡毛抓在掌心,扎出了一个把手印。

我的耳朵里嗡嗡地叫,嗡了一会儿,许多声音才一股脑闯进来。

多多哭了,声音很大,气儿不够使的那种哭。

可乐吓得退到沙发后,尾巴夹起来,眼睛瞪得很圆。

老爷子从里面出来,一看那地上的碎瓷,脚下站得不稳,扶住门边,眉头皱得像被线扎起来的一朵花。

林姐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拿着铲子,愣了一下,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尖。

她走得很快,踩在碎片上发出碎玻璃一样的声音,“你怎么搞的?”

我站在那里,开口很慢,“孩子蹦了一下,玻璃脚垫老歪着,柜子一个晃,我没接住。”

她一听,笑了一声,笑里一点温度都没有,“你没接住。”

她把铲子随手往台子上一放,“你知道这个什么东西吗?”

我看了一眼碎片,咬着嘴唇。

她说,“这个是乾隆官窑,老爷子的收藏,东西是有证书的。”

她的声音又高了半度,“你赔不起。”

赵峰这会儿从楼上下来,穿着居家的T恤,光脚,脚背上的静脉青蓝色一条条的。

他看到地上那阵子蓝白,嘴角抖了一下,过来扶住老爷子,“爸,您先坐。”

老爷子腿有点发软,手抖房门,“没事,没事。”

他眼睛却盯着地上的碎片,慢慢地说了一句,“我说过,别放这。”

没人回话。

林姐已经站在我面前,她眼睛亮的,亮得像要着火了,火是冷的。

“你说吧,怎么赔。”

我感觉我的脚也在发软,我手心里全是汗。

我说,“先看看有没有保险,家政公司那边有保的。”

林姐冷笑了一下,“我们家的东西,保险赔得了?”

我说,“家政公司给我们买的保姆险,不是所有都赔,但有一定额度的。”

林姐转头去看赵峰,“你看她。”

赵峰到这会儿才看我一眼,他说,“你先别急,我们把监控调出来看看过程。”

我点头。

监控在电视上放出来了,画面从天花板角上俯下来。

鸡毛掸子飘过去,我的手伸出去,瓶子在最后一秒从我指尖滑下去,落地。

多多跳了一下,可乐的尾巴扫到柜脚,这些都在画面里。

但是画面不给你情绪,画面只给你发生过的事实。

林姐站在电视前面,双手插腰,像要从屏里找出另外一个故事来,说,“不就是这样吗?你没接住。”

她这个“你没接住”说得我心里一堵一堵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保姆险里,是有‘工作过程中造成雇主财产损失’的一个条款,额度三千,我们可以先走这个。”

赵峰静了一会儿,说,“你先打你们那边电话吧。”

我拿起手机,手有点抖。

福嫂家政的客服小姑娘叫小杨,声音甜甜的。

她听我说完,叹了一口气,说,“阿姨你别急,我们有保额三千,但是得看过错,监控能证明你尽了防范,孩子和狗也参与了,过错不在你单方,我们可以申请全额赔付三千。”

她顿一下,“另外,合同上写过,非恶意破损,最高承担不超过月工资的二十个百分点。”

我听完,心里才稍微落回一点。

我把电话拿远,小杨说,“你别跟人吵,我们下午就派人过来沟通。”

我重复,“下午。”

林姐听到了,冷冷一笑,“下午?你以为我们家是你们公司,什么都能拖到下午?”

她又向前一步,指着的不是我的鼻子,是我身前的空气,“三千一件?这个瓶子三万。”

她抬起下巴,“三万你拿得出来吗?”

我看向赵峰。

赵峰眼睛里有怒,但忍着,他说,“这是我爸的东西,老东西,去年还有人开价五万。”

老爷子坐在那里,眼皮微微颤,说话也像一股风,“别说了,别说了。”

林姐转身,“爸,这不是说给您听的,是说给她听的,让她知道有多严重。”

她回过头来,“你就是个保姆,做家务,吃我们家的饭,拿我们的钱,最基本的规矩都守不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你一身泥带进来也就算了,手也不洗干净就到处摸……”

我突然觉得耳朵里又嗡了一声。

是羞辱从衣领里灌进来,一寸一寸地往心里逼。

我抬起头,慢慢地,清楚地,说,“我做过饭给你们吃,我给老爷子翻过身,我把你们的厕所刷得能照出来人影,我给你们的孩子把鼻涕擦掉,夜里你们睡着的时候,是我醒着看他有没有踢被。”

我的声音越来越快,“我拿你们的钱,我的手不干净?我每次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住颤,“你们有东西,值钱,是你们的事,但这个东西放在日常的地方,放在孩子脚能碰到狗尾巴一摆就能撞到的地方,是谁的规矩没守好?”

赵峰一怔。

林姐愣了一下,马上接,“是你没守好,我说了别碰,你偏偏拿鸡毛掸子在这晃。”

我说,“我没碰,是小孩和狗撞震了。”

她笑,“你没碰,东西就自己掉地上?”

我反问,“你能不能拿出发票,或者鉴定证书?”

她一下又笑了一声,那声里有轻蔑,“你还会说证书。”

我抬了抬下巴,“东西值钱,你说三万我就三万?你给个证明也不难吧。”

她的眼睛眯起来,“你是在怀疑我们拿假的出来坑人?”

我说,“不是怀疑,是程序。我不按口头说,我按合同走,按保走,按鉴定走。”

我低头摸出合同,福嫂家政给我们每个阿姨发了一张格式合同的复印,里面清清楚楚写着,“因工作原因造成的雇主财产损失,非故意情形下,阿姨承担不超过月工资二十个百分点的赔偿责任,保险公司先行赔付。”

我把纸放在茶几上。

赵峰把纸拿起来,他红着眼眶,像忍着气,“现在不是纸的问题,是东西的问题。”

老爷子看他一眼,“东西碎了就是碎了,人还在。”

他的手又抖了一下,我过去扶,“赵爷您先坐,我给您倒杯热水。”

老爷子看我一眼,眼圈也红了一圈,轻轻点头。

林姐直了直背,“你说的这些都可以,保险公司你给搞清楚,我们也可以去鉴定,但钱得先垫上。”

她眼一翻,“要不你别走,我看着你打钱。”

我听到了那句“别走”,我背上的汗都凉了。

这个时候,赵峰的妹妹曹姐过来了,她进门就看见地上的碎片,“哎哟我的天,这不是那个瓶吗?”

她嘴比眼快,“谁弄的?”

林姐用下巴点我,“她。”

曹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三万,三万。”

她像念咒,一下一下念,“三万,三万。”

我没躲开,她力气很大,指甲掐在我的肉里。

我忍了。

我说,“你先松开,我自己打电话。”

小杨又打进来,“阿姨,别着急,我们已经跟你雇主那边联系了,下午两点我们会派协调员过去。”

林姐在一旁冷冷看着,“你们公司派不派,是你们公司的事,我们家不等。”

她把手机递到我面前,“扫码。”

我抬头,背后可乐又哼了一声。

我突然觉得委屈像烫出的泡,劈里啪啦冒出来。

我的眼泪也冒了出来,很丑,很不体面的那种眼泪。

我吸了吸鼻子,擦一下,“我没有那么多。”

她嗤笑,“你没有,你就去借。”

她又看赵峰,“你说是不是。”

赵峰沉着脸,“先拿出点诚意来。”

我心里有一团火。

火在里面烧,烧白了那一口灰。

我咬着牙,冷冷说,“你们懒,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赚钱!”

这句话是韩姐有次跟我骂她一个雇主时说的,我那时候还笑她嘴毒,现在轮到我借来用了。

用了又怎样,风切过去,声音在空空屋里响着,我也只是一个被摁着的人。

林姐眼睛一瞪,“你再说一遍?”

我也瞪着她,“你们喜欢规矩,只是喜欢对别人说规矩。”

我从口袋里抽出两张银行卡,还有手机里的微信。

我给福嫂小杨发了定位截图,又发了一句,“他们要我先垫钱。”

小杨回,“阿姨不要打,一分钱不要打。”

我又低头给小杨发了一句,“他们不让我走。”

小杨给我打电话,我以免对方听见,把手机按在耳骨上,蹲在茶几边,好像我只是要拾个碎片。

小杨说,“阿姨,马上报110,你可以说他们非法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另外家政公司的人已经出发了。”

我抬眼看了一下赵峰,他的眼神阴。

老爷子看了我一眼,微微摇头,“别闹。”

我喉咙里那口话又被堵回去。

我站起来,打开手机微信,点到转账,输入了三千。

扣得一声,钱过去了。

林姐看一眼,鼻翼扇了一下,“不够。”

赵峰说,“先这样,等公司协调员过来。”

林姐翻白眼,“你软了?”

赵峰冷声,“先保住人。”

他看了我一眼,“你还有工资在我们这,五天的,四千五百的月薪,按比例我们扣三百七十五。”

林姐替他说,“就这么扣。”

我点头,我说,“随你们。”

这句“随你们”说出来的时候,舌头发酸,像在嘴里按了一把辣子。

我把背包提起来,背带在肩上勒出一条红痕。

我拎着牛奶,叫了一声,“赵爷,我把您爱喝的牛奶放冰箱里了。”

老爷子看着我,像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没声。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破成花的瓶底,一眨眼,觉得它在地上也很安静,很没人要。

我出门的时候,门口的鞋架上有一只小拖鞋,斜斜地,像孩子的脚刚从里面抽出来。

楼下的光是黄的,像揉皱了的纸。

我到楼下,裤脚有一片湿,是汗也是不知哪来的水。

我去银行,把卡里最后的三千取出来,隔着玻璃看我自己,脸上的纹路是一道道细河,眼睛旁边的灰是夜晚打工时累出来的。

回老家的车是晚上八点三刻的,车上的人多,背着包,抱着包,带着三鲜饼,提着土鸡蛋。

我靠在窗边,风从窗缝里漏进来,我把额头贴上去,冷。

手机不停地震,是小杨打来的,是韩姐发来的消息,是儿子问,“妈,工资发没?”

是女儿发了一张数学卷子,“妈,我这题不会,你明天在吗?”

我回她,“明天在。”

其实孩子问的不是这个“在”就是“在家”,她的“在”是有人在,她知道我在,她心里稳。

车在夜里走,嗡嗡地压过桥面,桥下黑水一片。

我在河南边界的服务区下车买了一包酸奶,手机又响,是赵峰发来的微信,“对不起,阿姨。”

我没回。

他又发,“明天我们家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我看着“你”,觉得这两个字在屏幕上很轻,又有点发烫。

像被人捏住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

我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听着车的人声,司机吆喝,“上厕所的抓紧。”

凌晨到县城,天还没亮,雾灰灰的。

我背着包,从站里往外走,空地上有几盏灯,灯柱上挂着红绸,像年过后的残留。

村里临时摆的商贩还没起来,只有一只野猫从台阶下面窜过,尾巴一甩,的。

我打了一辆三轮车,师傅头发炸成一团,鼻子上挂着一对老花镜,镜框掉漆,骑快了就往下一坠。

到家门口,妈妈正往外倒洗脸水,听到车停,就抬头看。

她眼里那一层水光就来了,噌的一下。

她说,“回来了。”

我说,“回来了。”

爸爸从屋里出来,两只手一直抖,到我面前还在抖。

他捏着我的手背,捏了一下,又换一只,笑,“呦,瘦了啊,进门进门。”

我没敢说什么瓶子,我说,“没什么,就是换个工。”

我坐在炕边,妈妈拿了个黄脸盆,去厨房里倒了开水,端回来给我泡脚。

她的手像稻草一样干,指节都发白。

她低着头给我揉足背,我心里酸得像噎了三杯陈醋。

泡完脚,她去拿了毛巾,我给她抢过来,“我自己擦。”

她笑,“你还是个小孩。”

我也笑,笑一下,每一条腿上的蓝筋都很清楚。

我睡了一觉,梦里老爷子坐在红木床边看我,手里拿着那个瓶子的一块碎片,捧着,看了半天,说,“碎了也是花。”

我醒的时候,鸡在门外叫了一阵,又停了。

手机一亮,是赵峰打来的。

我盯着屏幕上他的名字,手悬在上面,停了一下,接起来。

他先说,“阿姨,你在哪?”

我说,“家里。”

他顿了一秒,“你能回来一趟吗?”

我捏紧手机,“做什么?”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嗓子里有噪,“昨天那个瓶子的事,我们要好好谈谈。”

我笑了一下,不好听的那种笑,“还谈?你们昨天已经‘谈’得我把钱转了。”

他又吸了一口气,这回浅,“昨晚我们把院子里的监控调出来看了,背面角度,能看到更清楚的,有一个角度里,小孩跳的时候,用手搭了一下柜子。”

他又说,“可乐的尾巴也扫到了,瓶子动了两下你才伸手去接。”

他停了一下,“阿姨,你没有碰。”

我的心先往下沉了一下,又像被一只手从冷水里拎了一下,这样的感觉,你可能没体会过。

像咽下去的骨头被人抽出来,喉咙一刮,疼但能出了气。

我没物质,他赶紧接,“我已经跟林说了,钱要退给你。”

他低声,“你把卡发我,我转给你。”

他又补了一句,“还有,老爷子昨晚手也抖得厉害,非说是他不好,摆在那,他说他糊涂。”

我没说话。

他继续,“阿姨,你能不能今天就过来,老爷子一晚上喊你。”

我问,“林姐知道吗?”

他“嗯”了一声,“她知道。”

他又压低声音,“她也觉得昨天急了。”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乱了。

我想骂人,我想骂给昨晚那个抓我胳膊的人听,我想把“滚”这个字踩在脚底下一百遍。

但我也想起老爷子递过来的一块红糖。

我看着炕沿上妈妈买的红绳子,红绳子上穿着一个铜钱,已经旧了。

我说,“赵先生,我是要回来,但你们要给我一个说法。”

他说,“你说。”

我说,“第一,昨天那三千,你们要退给我。”

他急,“退退,一定退。”

我说,“第二,昨天现场有人辱骂我,抓伤我,你们要道歉。”

我朝手臂上看了一眼,蓝青已经出来了,半圆的。

我说,“第三,合同写着,非故意的损坏由保险承担,你们不能扣我工资,已经扣的要如数补齐。”

他说,“好的,好的。”

我递过去一句,“第四,我们要去街道办调解,我要他们写书面道歉,盖章,别光口头。”

他又“嗯嗯嗯”。

他问,“你几点能到?”

我笑了一下,我说,“我不是你们家的保姆了,你别叫我‘能到’,你要说请。”

那头静了一下,他说,“好,阿姨,我请你过来。”

我挂电话,发了定位给小杨,小杨立刻回我,“阿姨,我们一会儿跟着你去。”

她又说,“你注意录音。”

我给韩姐发了一句,“他们要退钱了。”

韩姐那边回了一个大拇指,又回了一句,“咬死他们,别心软。”

我把头靠在墙上,闭了会儿眼。

妈妈推门进来,手里拎着篮子,“我去菜市场,今天你爱吃酸辣粉吗?”

我站起来,“我不吃,妈,我要去一趟市里。”

她如我预料地问,“做啥?”

我说,“以前做的那家,出了点事儿。”

她皱眉,“出啥事儿?”

我笑,“瓶子,瓶子变花了,今天要变回去。”

爸爸在堂屋里“哧哧”地笑,笑得不出声那种,牙齿顶住嘴唇。

他那双手在大腿上抚了一下,我看见他抚的时候,手指还在抖。

我拿了个布袋,把手机、手充、身份证、合约复印件、笔一股脑塞进去。

我到村口时,天气晴了一点,太阳刚出来,水缸边那只蓝瓷碗看着很蓝。

我心里有一点点奇怪的敬畏,那只碗五十块买的,蓝得像天空刚把脸洗过。

到市里用了两个小时,公交车里人挤着,我看着窗外一排排猜名字的树。

到小区门口,小杨已经在那里等我,她穿着一件白T,一只手拿着一叠表格。

她小跑过来,“阿姨。”

她放低声音,“你别太硬,你要谈内容,不要谈情绪。”

我笑了一下,“我不硬,我是理。”

她也笑,把眼镜往上一推,“是理最好。”

我们俩一前一后走进小区,门口保安瞪一眼,像瞪走进来的是让他怕的狗。

赵家门开着,里头有声音,吵,还有低声哭。

我进门看见老爷子坐在沙发一角,手放在膝盖上,像放着两只不听话的鸟。

他看见我,眼睛一下亮了,“小刘来了。”

我低头,“赵爷。”

赵峰和林姐站在餐桌旁,桌上放了两个红色本子,像谁把户口本忘在这了。

曹姐也在,昨天抓我那只手,今天戴了一个粗金镯子,你要是问她爱不爱美,我会说她最爱么。

她看见我,眼睛眯了一下,有点躲。

林姐先开口,“阿姨,昨天是我急了。”

她拿出了一个红包,推给我,“这是昨天的三千,给你。”

我没接。

我说,“口头的东西是风,我要纸。”

小杨马上把表格拿出来,“我们准备了一个‘情况说明’和一个‘和解协议’,请你们看一下。”

她熟练地念,“关于202X年X月X日,阿姨在工作过程中,因雇主家中孩子与宠物碰撞导致橱柜晃动,致使瓷瓶坠落破损事,经过监控视频核实,阿姨无直接过错,现雇主自愿退回阿姨自付的三千元,并恢复扣除的工资,同时向阿姨道歉……”

她念的时候,我看着老爷子。

他把眼睛往下微微一垂,像是自己往心里收。

他突然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腿,轻轻的,“这是我糊涂。”

赵峰点点头,“爸,别怪自己。”

林姐把红包放回去,换成一叠现金,放在桌上,说,“这是现金,工资我们现在按比例补给你。”

小杨说,“我们也带了收据,我们会写清楚。”

我看向曹姐,她低头摸镯子,像小孩摸自己刚拿到的糖。

我说,“曹姐。”

她抬头,一眼。

我安静地说,“你昨天抓了我。”

她的眼神动了一下,又别开,“我急,我急。”

她话里有点纸撕的声音。

我抬起袖子,给他们看手臂上的痕,中间青,边上紫,圆圆半个。

赵峰脸一沉。

老爷子的手抖得厉害,他把那张发青的皮看了一眼,喉咙里响了一下,“唉。”

林姐慢慢说,“我们道歉。”

她的眼睛没看我,但声音算坦白,“真的对不起,阿姨。”

我看着她,她睫毛也是人缠出来的,抖了一下。

我点头,“道歉我收,但以后,别再对做你们家的人这样。”

她没回话。

小杨把纸递给他们,他们看。

赵峰很快签了字,按了手印。

林姐也签了,签的时候手停了一下,看我一眼,那眼里有一点不甘,也有一点怕。

曹姐不在协议里,她绕过餐桌,从另外一边走到我面前,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拽着我手,“这点钱,你拿着。”

我往后退了一点,“不用。”

她“哼”了一声,“当是我这一口气。”

她又低声,“我哥已经说了,我就不闹。”

她富有保修地转回去,坐下。

我略一笑,不是真心的那种,“谢谢。”

小杨忙着让他们盖章,我忙着拿出我自己的签字笔,习惯。

这件事差不多到这落了一个脚。

这是所谓的“理性反击与事件暂缓”。

其实人活着,很多时候就是走到这里,暂缓,暂缓,先把明火压下去,暗火慢慢躲在底下燎。

我拿着纸和钱,心放下了一半。

我转身要走,老爷子突然站起来,我赶紧扶。

他抬头,嘴唇抖了一下,说,“小刘。”

我应,“嗯。”

他眼睛里湿,“对不起。”

这三个字不是我想要的,但这三个字贴在我心口上,我忍了一天的火被这三个字吹了一口风。

我点头,轻轻点。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林姐走到我身边,小声,“阿姨,要不你继续做?”

她说,“这件事我们当没发生。”

我把鞋子提起来,鞋底上有一小块干得硬的泥,我用手扣了一下。

我说,“我得考虑。”

她“嗯”了一声,“你考虑。”

她又轻轻说,“老爷子习惯你了。”

我走下楼,阳光照在楼梯的铁扶手上,有一点烫。

我把背包背紧,走到小区里的槐树下,春天的槐叶刚出来,绿得有点浅。

我把钱数了一下,小杨在旁边笑,“阿姨,这回算是顺利。”

我也笑,“算是。”

小杨一边整理她的表格,一边小声跟我说,“你要不要想一想换一户?”她撇嘴,“赵家这种家,面子太大。”

我点头,“换吧。”

她拿出一本厚厚的登记册,“你看,我这有女士家的,带老人,不碰瓶子的。”

我们俩笑了一起,又笑了两声。

我们准备走的时候,赵峰的电话追着打来。

我心一个咯噔,还没接,他又打。

我接了。

他在那头,声音突然紧,“阿姨,你别走远。”

我握着手机,“怎么?”

他压低了声音,“我们家现在来了人。”

我以为又是谁来闹。

他破天荒地吐了个词,“派出所。”

我愣了一下,“警察?”

他“嗯”。

他咽了一下,“有人举报我们收藏文物。”

我笑了一声,笑在空气里发冷,“文物?”

他压低了声,“那个瓶子……有人说不是文物,是古董还是仿品我们也不懂,但是他们要看我们所有的瓶瓶罐罐。”

他像是突然觉得丢脸,“听说是你们家政公司一个阿姨圈发了个帖子,不知道谁转的。”

我看了一眼小杨,她支起手,不想插话又想插,拉扯。

我问,“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急,“没有,没有,你别误会。”

他又加,“你别走远,你要不回来一趟?”

我笑,“回来当证人?”

他急,“不是,不是……”

电话那头有一阵嘈杂,有人说,“开一下这个柜子。”

我隔着电话,闻到了另外一股空气。

不是木头的,不是茶叶的,是事情爆开的味道。

赵峰又把话拿回自己嘴边,他低声,“你能不能先别发朋友圈?”

我笑,“我不会。”

他“嗯”,他刚要挂,又想起什么,“阿姨,昨天你打的那三千,我们转给你了,收了吗?”

我看手机,“收了。”

他“好”,又“阿姨,我……”像要说什么重的,也像要哭。

我说,“赵先生。”

他止住。

我说,“你们这个家,应该学一个规矩,叫‘先讲理再讲面子’,别反着来。”

他没回。

我收了电话,小杨望着我,“怎么?”

我说,“赵家来警察了。”

小杨“啊”了一声,“谁报警?”

我摇头,“不知道。”

我们两个站在槐树底下,风把槐叶擦成一片声。

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赵峰发给我的那句“对不起”,我又想起他今天说的“文物”。

我拨了一个电话,是韩姐。

她一接,“怎么样?钱拿回来了没?”

我说,“拿了。”

她笑,“我就说了嘛,人别怕硬。”

她又问,“怎么了,这会儿声音不高兴?”

我说,“赵家来警察了,说有人举报。”

她吼了一声,“报得好!”

她声音马上低了,“不过你别掺合,别扯到你,你就悄悄。”

我“嗯”了一声。

我们往小区门口走,小杨说,“你回吧?今天我们公司这边还要开个会。”

我点头,“回。”

路过小区门口的糖葫芦车,我停了一下,买了两串。

糖葫芦红得很,糖皮反着太阳光,像一串串小灯红。

我把其中一串递给小杨,她说,“谢谢阿姨。”

我说,“甜一点,有时候就是要甜一点。”

她笑了,笑得眼角都弯起来。

我收起手机,又震。

我以为又是赵峰。

不是,是一个陌生号。

我接,“您好。”

那头是个男人,声音有点散,像刚从被子里钻出来,“刘阿姨吗?”

我“嗯”。

“我是林姐的弟弟,”他说,“昨天的事儿,我不在家,我姐有点急,她说让你别往外面说,我们家……你也知道,我们这行业,名声坏了丢大了。”

我没吱声。

他继续,“我们知道不对,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往网上发?我姐今天刚哭了一场,老爷子又气得不行。”

我笑,“你们哭是你们的事。”

他被我的笑绊了一下,闷了一声,“是是是。”

他又像想到什么,“对了,那三个保温杯,能不能先还给我们?我们说是你的朋友拿走的,警察问了。”

我愣,“什么保温杯?”

他说,“我们白色那三个,那个套装,昨晚不见了。”

我笑在喉咙里一下,“你是说我拿?”

他连忙,“我没说,我没说!我就是问。”

我挂了电话。

小杨看我,“怎么了?”

我把刚方案的糖葫芦咬了一口,酸得牙根疼,“他们丢了保温杯。”

小杨翻了个白眼,“他们缺这点东西?爱丢,不找好了就说是我们阿姨拿?”

我手背在裙边一擦,糖沾在指尖粘兮兮,我心里一点气又上来,像一条蛇又抬头。

我又拿起手机,打开录音,录音里是我自己的呼吸。

我给赵峰发了一条文字,“请严格按事实说话,如果再有诬陷,会走法律程序。”

他秒回,“对不起,是我妹夫,他误会了。”

他又发,“你别生气。”

我关掉手机,坐在小区门口的石墩上,吃完一串糖葫芦。

我回家的路上,公交车上挤得我背都麻。

还有十站,手机又响。

这次是赵峰。

我摘下耳机,接了。

他声音急,“阿姨,你能不能马上回来?”

我说,“不是已经谈好了?”

他说,“不是那个。”

他压低声,“我们家的监控里,有一段录像,不完整。”

我靠在车窗边,“不完整的什么意思?”

他说,“昨天夜里有段被删了,老爷子房里的。”

我心里一动,“谁删的?”

他沉了一下,“我怀疑是……”

他话没说完,那头有人拉他的手机,声音乱了一阵,“你说什么?”

我后背一凉,腰上像被冷风锥了一下。

赵峰把电话抢回来,喘,“你别来。”

我“嗯?”

他压得更低,“你先别来,我们家现在乱。”

他又护着话,“等我再给你打,别接陌生电话。”

他刚挂,我手机屏上又一个陌生号弹出来。

我盯着它,犹豫了一秒,还是接了。

是一个女人,声音细,带一点南方的软,“喂,刘阿姨?”

我“我就是。”

她说,“我是派出所的陈警官。”

我的心砰了一声,“警察?”

她笑了一下,那笑里不是恶意,“我们这边接到一起财物纠纷的举报,有人说你在雇主家打碎古董,雇主敲诈你三千。”

她顿了一下,“我们要了解情况。”

我握着手机,手心的汗真是哗地一下出来,“哦。”

她接着说,“你现在在哪儿?”

我说出地名。

她说,“你能来一趟所里吗?”

我说,“我可以。”

她又说,“另外我们这边也要去雇主家。”

我关了电话,靠着座位,心里像被人放了一只胖胖的白兔,蹦了一下,就不动了。

手机在我手里,屏幕黑了一下,又亮。

我妈给我发了一个短视频,是她自己拍的,镜头里她站在门口,笑得不好意思,“霞,回来吃饭啊。”

底下配一首老掉牙的歌,从县城里那些广场舞老婆们爱跳的伴奏里找来的,嘣嘣哒哒。

我心里走了一下,像从小路绕到大路,又绕回去。

公交到站,我下车,在街角站一会儿,拐到派出所的方向。

派出所的墙是粉的,不好看的那种粉,磨成了粉末的。

我进去,陈警官带一副眼镜,三十来岁,干净的。

她请我坐,倒了一杯温水,“坐吧。”

她问我,“把昨天的事情讲一遍。”

我讲的时候,她点头,笔在纸上游。

我把三千转账的截图给她看,我把合同条款也拿给她,她看一次,“这个条款很明确。”

她又问,“你有没有当天的录音?或者录像?”

我把昨晚录的那段放给她。

林姐的声音尖,像拿砂纸在玻璃上摩擦。

她听了一半,点点头,“先把这个做个备份。”

她又看我,“你别怕,我们会跟家政公司一起协调。”

我点头,“谢谢。”

她又问,“你今天准备回去吗?”

我抬头,“他们找我了,让我过去。”

她笑,“别去,他们那边人多,我们会先去。”

她起身,拿外套,“你也别走远,随时保持电话畅通。”

我说,“好的。”

我出来的时候,中午了,太阳又跟早上的不是同一个太阳了,热得不透气。

街上的人走着,鞋底有一下不适应的软。

我买了一碗凉皮,坐在树下吃,两颗辣椒,馋得我一身汗。

手机又震,振得我心都要跟着一起颤。

这次是赵峰,他的声音不再急,是空的,“阿姨,别来。”

我说,“怎么?”

他沉,“我妹夫把视频发到了家族群里,说我要保护你,老爷子气得发抖。”

我沉着,“赵先生。”

他低,“嗯。”

我慢慢地说,“你要保护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这点还想讲理的心。”

他沉了一会儿,“谢谢你。”

我还没说,“不谢”,他又说,“还有,你走的时候……那个柜子,你还记得吗?”

我笑,“记得,红的,老实不动那种。”

他咽了一下,“我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有一袋东西。”

他停,“灰。”

我心里哆嗦了一下。

他出声像空气穿过细玻璃,“是我妈走之前留的,她的头发和骨灰,她总说要放在那个瓶子里,花里有人气。”

他笑笑,笑里有哭,“昨天,我们把那袋灰从地上扫起来,装回袋子里,老爷子把袋子抱在怀里,睡着了。”

他叹了一口叫也不像叫的声音,“阿姨,你说我们家是不是人心都走味了?”

我的喉咙里硬了一下,我说不出来话。

电话那头有人喊,“赵峰!他们来了!”

赵峰匆匆,“阿姨,我……”

电话断了。

我坐在树下,把筷子一丢,凉皮在碗里跳了一下,汤汁溅在我衣服上,辣得皮肤一热。

我把碗递给老板娘,老板娘接过,笑,“辣了吧,不给你放那么多就好了。”

她手上带着塑料手套,油光在阳光里晃。

我笑了一下,“是我自己要的。”

老板娘说,“那就是你自己要辣。”

我扶着小桌子站起来,走到阴影里,热度一下少了半分。

手机又震,这一回,是妈妈。

她说,“霞,你回来晚不?”

我“可能晚点。”

她说,“唉,你一个人在外边,不要乱走远。”

我“嗯。”

她又叮嘱,“你别跟城里人闹,那是闹不过的。”

我差点笑出来,“我不闹。”

她又说,“你爸刚刚看到一只麻雀,他说,那麻雀一定是被猫盯上了,蹦得怕。”

我“嗯”。

她突然轻轻说,“你要是受委屈了,也不要咽着,不是所有骨头都要咽。”

我鼻子一酸,“我知道。”

我挂了电话,拿出纸,擦擦衣服上沾的红油。

阳光从树缝里落下来,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我等到下午两点,一条消息进来,是小杨,“派出所那边到了赵家,我们也过去了,你不用来。”

她又发,“你安心。”

我慢慢地走到公交站,盯着电子屏上跳的数字,站里的广播锵锵地播,“二号线即将进站。”

我抬起头,天蓝得像一块屏幕。

我把头靠到玻璃上,冷慢慢传来,平。

就在这平地上,手机又响了。

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了,老爷子。

他很少给我打电话,以前都是让我热奶,说“奶热了没有”。

我接。

他那头喘,“小刘。”

我“嗯。”

他声音很薄,薄得像一片鱼鳞,“你在哪里?”

我说,“在车站。”

他停了一下,“你先不要来。”

我眉毛一挑,“怎么了?”

他剥了一次气,慢慢说,“昨天的灰,有一袋还没找着。”

他又说,“我怕你来了,又要让你拿着扫帚。”

我一下笑出声,眼泪也一下蹿出来。

我说,“赵爷,你以为我来了会拿扫帚?”

他笑了,笑得像裂开的弦突然放软,“我知道你会把扫帚开发在他们脸上。”

这话一出来,我的心砰地一下敲了一下。

他又突然压低声音,“他们在嘀咕,问‘报警了吗’。”

他轻轻吐了一个字,“闹。”

我把手机贴在耳朵,憋住气。

你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握着手机,从那一刻起,我把录音又打开了一次。

来源:聪慧小鱼NF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