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里捏着一根韭菜叶子,她头也不抬地说:"你妹妹买房的事定了。"
我跟母亲说话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择韭菜。
手里捏着一根韭菜叶子,她头也不抬地说:"你妹妹买房的事定了。"
我愣在那里,手里的搪瓷茶缸差点摔了。
那是1995年的春天,我刚从广州回到哈尔滨。
做服装生意这些年,我每个月都往家里寄两万块钱,母亲总是说,留五百给我零花,其余的都存起来。
我以为是给我存的。
母亲放下韭菜,在蓝花围裙上擦擦手,说:"房子在道里区,三室一厅,十五万。"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
外面传来邻居家收音机里播放的《好汉歌》,声音有些飘忽。
"妈,那钱不是给我存的吗?"
母亲看了我一眼,说:"你在外面挣钱,不愁吃穿,你姐在厂里上班,一个月才三百块,还要养孩子。"
我想起这些年自己在外面的辛苦。
1988年,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跟着同学南下打工。
那时候正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候,南方到处都是机会。
在服装厂做过女工,一天要踩十几个小时的缝纫机,手指头都磨出了茧子。
在商场当过售货员,站一天下来,腿肿得跟萝卜似的。
后来自己倒腾服装,从批发市场进货,一件一件地卖。
每天起早贪黑,为了省钱,经常一天只吃两顿饭。
有时候累得在宿舍里哭,想家想得不行,可是一想到家里的日子,就咬牙坚持下来。
那会儿一个月能挣个几百块钱,就觉得自己特别有出息了。
慢慢地,生意越做越大,从几百到几千,再到上万。
姐姐比我大三岁,中专毕业后分配到纺织厂上班。
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平平淡淡。
每次我回家,她总是说:"还是你厉害,在外面见世面,挣大钱。"
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我心里觉得,姐姐是羡慕我的。
可是现在,母亲用我挣的钱给姐姐买房子。
我感觉像被人在胸口打了一拳。
"妈,我在外面这么辛苦,就是想着将来能在家里买套房子,有个安身的地方。"
母亲坐下来,拿起针线笸箩,说:"你能挣钱,将来不愁房。你姐就那点工资,这辈子都买不起。"
我想争辩,可是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话又咽了回去。
那天晚上,我躺在东屋的火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传来母亲轻微的咳嗽声,还有墙上老式挂钟"嘀嗒嘀嗒"的声音。
想起这些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的日子。
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被人骗过,赔了一万多块钱,我在招待所里哭了一整夜。
那个冬天特别冷,房间里没暖气,被子又薄又潮,冻得我直哆嗦。
有一次生病发烧,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躺了三天,烧糊涂了还想着第二天的货要怎么送。
邻居是个四川大婶,给我煮了碗面条,我吃着吃着就哭了。
过年的时候,看着别人一家团圆,我只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煮挂面。
电视里播着春节联欢晚会,可是再热闹也跟我没关系。
那些苦,我从来没跟家里人说过。
每次回家,都是报喜不报忧,说生意多好,挣了多少钱。
母亲总是高兴地说:"我闺女有出息,能挣钱了。"
我以为,母亲是为我骄傲的。
第二天早上,姐姐来了。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制服,头发也有些乱,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小妹,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我看着姐姐,她比以前瘦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
"厂里效益不好,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我和建国商量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办。"
建国是姐夫,在机械厂当钳工。
那个年代,很多国营企业都不景气,工人们日子都不好过。
姐姐接着说:"妈说你这些年挣了不少钱,能不能先借给我们买房子,等我们有钱了再还你。"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在她们眼里,这是"借"的。
可是母亲明明说是给姐姐买的。
"姐,你们现在住的房子不是挺好的吗?"
那是厂里分的房子,两室一厅,虽然旧了点,墙皮有些脱落,但是够住。
姐姐叹了口气,说:"厂里要破产了,听说分的房子都要收回去。再说,小宇明年就要上小学了,那边的学区不好。"
小宇是姐姐的儿子,我的外甥,长得虎头虎脑的,很可爱。
我想起小时候,姐姐总是护着我。
有一次我和邻居家的孩子打架,因为他们说我家穷,姐姐二话不说就冲过去帮我,结果自己被抓花了脸。
回家后,母亲问怎么回事,姐姐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没有告诉母亲真相。
还有一次,我生病了发高烧,姐姐背着我走了十几里路去卫生院。
那时候路还是土路,下了雨就泥泞不堪,姐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累得满头大汗。
到了卫生院,医生给我打了针,姐姐在旁边一直守着我。
那时候我们感情多好啊。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生分了?
"姐,我不是不愿意帮你们,只是......"
我话还没说完,姐姐就红了眼圈。
"小妹,我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可是我们真的没办法了。建国他爸生病住院,花了不少钱,我们手里一点积蓄都没有。"
我看着姐姐,心软了。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姐,看她这样,我也难受。
"行,这事我同意了。"
姐姐一下子抱住了我,眼泪流了出来。
"谢谢你,小妹,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可是抱着抱着,我忽然发现姐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胳膊细得像根木棍,后背的骨头都能摸得到。
我心里一紧,这才意识到姐姐的日子过得有多难。
办手续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房子要一次性付清。
十五万,对当时的我们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普通工人一个月三四百块钱,不吃不喝也得攒三十多年。
我这些年存的钱,加上母亲这几年攒的,正好够。
看着存折上的余额变成零,我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那种感觉,就像是辛辛苦苦种了几年的庄稼,一下子全被人收走了。
房子过户的那天,姐姐一家人都去了。
小宇拿着新房子的钥匙,高兴得又蹦又跳。
"二姨,以后你来我们新家玩啊!我给你留个房间!"
我摸摸他的头,笑着说好。
可是心里却空落落的。
新房子确实不错,南北通透,采光很好。
客厅里铺着白色的瓷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可是站在这个用我的血汗钱买来的房子里,我却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晚上回到家,母亲做了一桌子菜。
红烧肉、糖醋里脊、拍黄瓜,都是我爱吃的。
"今天是好日子,咱们庆祝庆祝。"
姐姐一家人都很高兴,建国还特意买了一瓶茅台酒。
"小妹,这杯酒我敬你,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我端起酒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酒桌上,大家都在谈论新房子的事。
什么时候装修,家具怎么摆,小宇的房间怎么布置。
我坐在一边,像个局外人。
听着他们兴奋地讨论着用我的钱装修的计划,心里五味杂陈。
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我在外面拼死拼活挣钱,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第二天,我就订了回广州的火车票。
临走的时候,母亲拉着我的手说:"闺女,你别怪妈偏心,妈有妈的考虑。"
我说:"妈,我不怪您。"
可是心里还是堵得慌。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最亲的人背叛了。
回到广州后,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生意上。
仿佛只有忙碌,才能让我忘记心里的不平衡。
我开始拼命地工作,从早忙到晚,生意越做越大。
这一忙就是半年。
中秋节的时候,姐姐打来电话。
"小妹,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妈天天念叨你。"
我说生意忙,回不去。
其实我是不想回去。
每次想起那件事,心里就不舒服。
又过了两个月,母亲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
说姐姐生病住院了,情况挺严重的。
我赶紧订票回家。
在医院里见到姐姐,她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整个人缩在病床上,看起来特别弱小。
医生说是累的,工作压力太大,再加上营养跟不上,胃出血住院的。
我坐在病床边,看着姐姐憔悴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
"姐,你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
姐姐苦笑着说:"没办法啊,房子买了,压力更大了。物业费、取暖费,还有装修的钱,都得想办法。"
我才知道,买房只是开始,后面还有一堆费用等着。
姐夫建国也瘦了,眼睛里有种焦虑的神色。
"小妹,你姐这段时间为了多挣点钱,白天上班,晚上还去给人家做钟点工,身体实在撑不住了。"
听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半个月前,我给家里打电话,母亲说姐姐不在家。
我问去哪了,母亲支支吾吾地说去朋友家了。
原来是去做钟点工了。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买房后,姐姐的日子过得更辛苦了。
为了还那些装修的欠款,她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还要给人家打扫卫生。
一个月下来,能多挣个百八十块钱。
可就是这百八十块钱,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坐在医院的走廊里。
"妈,您当初为什么一定要给姐姐买房子?"
母亲沉默了很久,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
"你不懂,你姐从小就比你老实,什么都让着你,从来不争不抢。"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
确实,姐姐总是把好吃的留给我,有什么新衣服也先给我穿。
家里只有一个苹果,她总是说自己不爱吃,让给我。
冬天只有一件棉袄,她宁可自己冻着,也要给我穿。
"你在外面能闯,能挣钱,将来不愁过好日子。可是你姐性格内向,只会安安分分过日子,不给她点保障,妈不放心。"
母亲接着说:"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你们两个,最担心的就是你们姐妹以后过不好。你有本事,我不担心;你姐老实,我得为她多想想。"
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原来母亲不是偏心,而是因为心疼姐姐的老实。
就像俗话说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会哭的孩子反而被忽略了。
可姐姐不是不会哭,是她把眼泪都咽到肚子里去了。
"妈,其实我理解您。"
母亲拍拍我的手,说:"闺女,妈知道你委屈了,可是一碗水端平不容易啊。"
第二天,我去看姐姐。
她的气色好了一些,看见我很高兴。
"小妹,谢谢你这次又回来看我。"
我坐在床边,说:"姐,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姐姐握着我的手,说:"小妹,我知道买房子的事让你心里不舒服,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我看着姐姐,忽然想起小时候她背我去看病的情景。
那时候她才十岁,我七岁,她背着我走了那么远的路,累得满头大汗,却一直咬牙坚持着。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有个好姐姐。
"姐,过去的事就别说了。以后你别这么拼命了,身体要紧。"
姐姐的眼泪流了下来。
"小妹,你从小就懂事,现在又这么有出息,我这个做姐姐的真的很欣慰。"
出院的时候,我主动提出承担医药费。
姐姐推辞,我说:"姐,咱们是亲姐妹,还分什么彼此。"
这次住院花了三千多块钱,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
可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回到新房子里,我发现姐姐把我以前的照片都摆在了客厅里。
有我小时候的,也有我在广州工作的。
还有一张是我在服装店门口拍的,穿着我自己设计的衣服,笑得很开心。
"姐,你怎么把这些照片都拿来了?"
姐姐说:"我想让小宇知道,他有个能干的二姨。我常跟他说,二姨是咱们家的骄傲。"
小宇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二姨,妈妈天天跟我说你的故事,说你特别厉害,一个人在外面闯世界。"
我抱起小宇,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原来在姐姐心里,我是她的骄傲。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新房子里看电视。
电视里播的是《渴望》,刘慧芳的故事让我们都很感动。
小宇依在我怀里,姐姐和建国坐在一边,母亲在厨房里忙活。
这种久违的家庭温暖,让我忽然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临走的时候,我对姐姐说:"姐,以后我每个月还是往家里寄钱,你们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
姐姐摇头说:"小妹,你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不能再......"
我打断她的话:"姐,我们是一家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再说,我在外面挣钱也不容易,但是看到你们过得好,我心里踏实。"
回到广州后,我依然每月往家里寄钱。
不过这次,我在汇款单上写明了用途:给姐姐一家的生活费。
母亲来电话说:"闺女,你真的懂事了。"
我说:"妈,我早就懂事了,只是有时候想不通而已。"
现在想起来,当初的那种不平衡心理,其实是我太自私了。
家人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扶持。
我有能力帮助姐姐,是我的福气,也是我的责任。
几年后,我在广州买了自己的房子。
三室两厅,还带个小花园,比姐姐的房子还要好。
姐姐打电话祝贺我,声音里满是骄傲。
"小妹,你真的太厉害了,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还能买这么好的房子。"
我笑着说:"姐,这没什么,只要肯努力,什么都能实现。"
后来姐姐也调到了一个效益好的企业,工资涨了不少。
小宇考上了重点中学,学习成绩一直很好。
现在每次回家,看到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就觉得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那150万块钱买的不只是一套房子,更是一个家庭的和睦,是姐妹之间的理解和包容。
有时候,金钱的意义不在于它能买到什么,而在于它能为我们所爱的人带来什么。
母亲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孩子们过得好,她就安心了。
我想,这就是母爱的伟大之处吧。
不求回报,只求儿女们都能安康幸福。
现在我也三十多岁了,虽然还没结婚,但是有个温暖的家,有爱我的母亲和姐姐,我觉得很知足。
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挣多少钱,而是身边有多少真心爱你的人。
我很庆幸,我有。
来源:梓园悠然种梓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