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滋啦——”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破旧的车间里回响,溅起一串火星,映亮了姜奉年布满油污的脸。他放下手中的锉刀,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手中那个近乎完美的轴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
“滋啦——”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破旧的车间里回响,溅起一串火星,映亮了姜奉年布满油污的脸。他放下手中的锉刀,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手中那个近乎完美的轴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
这可能是他在这干了三十年的红星机械厂里,打磨的最后一个零件了。
“老姜,别忙活了,赶紧去会议室,天擎集团的王主管点名要见你。”徒弟小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同情。
天擎集团,那个收购了他们这家濒临倒闭国营厂的商业巨头。
姜奉年心里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他被列入第一批“优化”名单的事,整个厂子都传遍了。
他默默地将工具一件件擦拭干净,整齐地码放在工具墙上,像是在告别自己无言的战友。那双手,布满了老茧和伤疤,却稳如磐石,三十年来,从这双手里出去的精密零件,误差从未超过一根头发丝的十分之一。
可现在,这些都没用了。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天擎集团派来的人事主管王坤,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正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地对着一群老工人宣讲着所谓的“企业新活力”。
看到姜奉年走进来,王坤嘴角一撇,直接将手里的文件摔在桌上,声音陡然拔高:“姜奉年是吧?五十岁了,连最基础的CAD制图软件都不会,我看了你的档案,这么多年连个岗位调动都没有。你说说,你这样的人,留在我们高科技驱动的天擎集团,能干什么?”
周围的工友们都低下了头,气氛压抑得可怕。
姜奉年嘴唇动了动,沙哑着嗓子说:“我会看图纸,也会手工制图。再复杂的零件,只要有图纸,我都能做出来。”
“哈哈哈!”王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工制图?老爷子,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我们需要的是效率,是数据,是能跟上时代步伐的精英!你守着你那堆废铁,能创造什么价值?别说得好像自己是什么国宝一样,你就是个被时代淘汰的老古董!”
“老古董”三个字,像一根钢针,狠狠刺进姜奉年的心脏。他为这家工厂,为这个国家,在最艰苦的年代攻克了无数技术难关,熬白了头发,熬坏了眼睛,到头来,就换来这三个字的羞辱。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老茧里。一辈子的骄傲和尊严,在这一刻被踩得粉碎。
“行了,也不跟你废话了。”王坤不耐烦地摆摆手,“公司念你劳苦功高,给你两个选择。一,拿三个月工资走人。二,转岗去做保洁,也算是给你留个体面。”
欺人太甚!
工友们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可没人敢出声。谁都知道,天擎集团的副总裁高启明,最推崇的就是“精英论”,最厌恶的就是他们这些老国营的“包袱”。
姜奉年挺直了佝偻的脊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干了一辈子钳工,只会干这个。我哪也不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王坤脸色一沉,正要发作,他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恭敬地接起电话:“喂,张秘书,您好您好……什么?调令?调姜奉年去集团总部……尖端技术研发部?”
王坤的声音陡然变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不不,您是不是搞错了?他……他就是个老钳工啊!对,在我们厂的优化名单上……什么?是总部的直接指令?不能更改?”
挂了电话,王坤呆若木鸡地看着姜奉年,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会议室里雅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逆转搞蒙了。
王坤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即将被扫地出门的老古董,怎么会被调到天擎集团最核心、最精英的部门去?那里全是海归博士、行业大牛,随便一个人的年薪都比他这个主管高几倍!
“咳咳,”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姜师傅,误会,都是误会。您看,这是总部的调令,让您明天就去报道。”
他双手将那份电子调令递过去,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姜奉年自己也懵了。他根本不认识总部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看着王坤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心中郁结的恶气,莫名地顺畅了许多。
他没有接那手机,只是淡淡地说:“我老了,耳朵不好,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王坤的脸瞬间憋得通红,却只能点头哈腰地重复道:“姜师傅,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是总部的调令,请您去尖端技术研发部任职!”
周围的工友们,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笑。这脸打得,太响了!
第二天,姜奉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拎着一个帆布工具包,踏进了金碧辉煌的天擎集团总部大楼。
尖端技术研发部里,气氛却与这栋大楼的奢华格格不入,反而充满了精英阶层特有的傲慢与冰冷。
部门总监季云川,一个三十出头、西装革履的海归精英,正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姜奉年,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你就是姜奉年?”他捏着鼻子,仿佛姜奉年身上有股机油味熏到了他。
“是我。”
“我不管你是谁的关系户,被硬塞到我的部门来。”季云川敲了敲桌子,语气冰冷,“在我这里,只看能力。今天下午的全员技术大会,我会给你一个‘惊喜’。如果你撑不住,就自己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他口中的“惊喜”,显然就是一场准备好的鸿门宴。他认定姜奉年是某个高层安插来恶心他的钉子,准备拿他开刀,杀鸡儆猴,立自己的威信。
下午,能容纳三百人的阶梯会议厅里座无虚席。在场的全是天擎集团的技术骨干,一个个衣着光鲜,神情倨傲。姜奉年那身旧工装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刺眼,像一滴浊油掉进了清水里。
季云川站在台上,用PPT展示着部门的辉煌成就,演讲中不时夹杂着几个英文单词,引来阵阵掌声。
演讲的最后,他话锋一转,将矛头直指姜奉年。
“为了促进技术交流,我们今天特地请来了一位来自基层的‘老师傅’。”他朝姜奉年一伸手,语气充满了戏谑,“姜师傅,听说您在老工厂干了三十年,经验丰富。现在,我们有一个小问题,想请您这位‘前辈’指点指点。”
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无比复杂的“3号发动机”结构图。
“这就是我们集团悬赏千万,攻关了近一年都无法解决的‘3号发动机震颤问题’。”季云川的声音充满了挑衅,“所有参数都符合理论设计,但只要转速超过一万,就会产生致命的异常震颤。我们的博士团队用了最先进的超算建模,都找不到原因。姜师傅,您用您的‘老经验’,给我们分析分析?”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姜奉年身上,充满了嘲弄和看戏的意味。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一个连电脑都不会用的老钳工,怎么可能看得懂这么尖端的发动机图纸?
姜奉年沉默地站了起来,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讲台。他没有去看那些嘲笑他的年轻面孔,他的眼中,只有那张结构图。
一瞬间,那张由无数线条和数据构成的复杂图像,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透明的。每一个齿轮的啮合,每一个轴承的转动,每一股能量的流动……都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演化。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几十年如一日和机械打交道,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结构洞察”。
全场一片死寂,都在等着看他出丑。
姜奉年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记号笔。他没有去分析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而是随手在白板上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示意图,只画了主动轮和被动轮。
然后,他用笔在图上一个匪夷所思的位置,画了一个小小的叉。
“问题,不出在结构上。”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你们忽略了高频下的声波共振。在转速一万零七百转时,驱动轴和外壳的固有频率会产生一个共振峰值,就像音叉一样。震动不是来自机械本身,是来自声音。”
“什么?”季云川第一个嗤笑出声,“声波共振?荒谬!我们所有的力学模型里都没有这个变量!你连有限元分析都不知道是什么,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台下的工程师们也发出一阵哄笑。
“简直是民科理论!”
“一个钳工懂什么叫共振频率?”
就在这时,坐在前排的一位戴着金丝眼镜、头发花白的首席工程师李卫国,却死死盯着姜奉年画的那个叉,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猛地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老李,你还真信他一个老工人的鬼话?”季云川不屑地说道。
李卫国没有理他,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几分钟后,一个模拟曲线图生成了。
当看到图上那个陡然耸起的红色尖峰时,李卫国“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里的鼠标都掉在了地上。
他指着屏幕,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总监……你快看!在……在一万零七百转……真的……真的出现了一个我们从未预测到的共振频率点!和他说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轰——!”
整个会场,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复加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嘲笑声戛然而止。那几百道目光再次投向台上的那个老人,只是这一次,眼神里不再是鄙夷,而是见了鬼一般的惊骇。
他甚至没有动用任何计算,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指出了一个由顶级博士团队和超级计算机耗费一年都找不到的致命缺陷!
这是什么怪物?
季云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踉跄着跑到李卫国的电脑前,看着那个刺眼的红色尖峰,大脑一片空白。
他输了,输得体无完肤。他精心准备的羞辱大会,成了对方一鸣惊人的舞台。这个他眼里的“老古董”,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姜奉年放下记号笔,默默地走下台,回到了自己的角落,仿佛刚才那个震惊全场的人不是他。
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退休,是他们逼他的。
这场技术大会,让姜奉年一夜之间成了天擎集团总部的风云人物。但这种“出名”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总监季云川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绝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只对外宣称姜奉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走了狗屎运。他把姜奉年安排在研发部最偏僻的角落,不给任何工作,不许任何人与他交流,企图用冷暴力逼他自己滚蛋。
同事们也对他敬而远之,一方面是畏惧季云川的权势,另一方面,他们这些名校毕业的天之骄子,也无法接受被一个老钳工在专业领域上碾压的事实。
只有一个人例外。
她叫夏晚星,是研发部最年轻的女工程师,刚从麻省理工毕业,才华横溢。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带有偏见,那天在会场上,姜奉年的表现给了她极大的震撼。她觉得,那绝不是运气。
“姜师傅,您好。”这天,夏晚星端着一杯热茶,鼓起勇气走到姜奉年的角落。
姜奉年抬起头,有些意外。
“那天……谢谢您。”夏晚星真诚地说道,“您指出的那个共振点,为我们后续的改进提供了关键方向。我……我能向您请教一些问题吗?”
看着女孩清澈的眼睛,姜奉年冰冷的心里划过一丝暖流。他点了点头。
然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一周后,一个紧急噩耗传来。天擎集团最大的海外客户,德国的莱茵动力,突然发来最后通牒,声称他们采购的一批核心传动轴出现严重故障,导致生产线停摆,损失惨重。如果天擎不能在三天内提供解决方案,他们将撤销价值十个亿的后续订单,并提起国际诉讼。
消息传来,整个集团高层都震动了。
副总裁高启明,一个以心狠手辣著称的实权人物,也是季云川的靠山,亲自坐镇研发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季云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启明把一份检测报告狠狠摔在桌上,“这批传动轴不是你们团队‘优化’过的吗?号称性能提升了15%,现在怎么会批量断裂!”
季云川满头大汗,颤声说:“高总,我们的设计和模拟都是完美的,问题……问题可能出在材料上……”
“放屁!”高启明怒吼道,“材料是德国人自己指定的特种钢!问题就出在你们的设计上!”
夏晚星在一旁小声地补充道:“高总,我对比了故障品和原始设计图,发现……我们团队的优化,似乎破坏了原始设计中一个很巧妙的应力缓冲结构……”
“原始设计图?”高启明一愣,“哪来的?”
“是从被收购的红星机械厂的资料库里找到的,一个很旧的设计,设计师……署名是‘姜奉年’。”
唰!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了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老人身上。
高启明眉头紧锁,他正是主张裁掉所有红星厂老员工的决策者。在他看来,这些老家伙就是集团的累赘。现在,一个本该被扫地出门的老工人,不仅上次大会让他的人丢了脸,现在居然还牵扯到关乎集团生死的重大危机里。
这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快和烦躁。
“一个老掉牙的设计,能有什么用?”季云川立刻反驳,他绝不能承认自己的团队还不如一个老工人,“肯定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让他自己来说!”高启明盯着姜奉年,语气不善,“姜奉年,这个传动轴是你设计的?”
姜奉年站起身,走到那根断裂的传动轴前,只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断口,便淡淡地开口了:“是我二十年前的设计。你们为了提高转速,把轴颈削薄了三毫米,改变了热处理的淬火层深度,看着数据是上去了,但金属内部的应力平衡被打破了。不断才怪。”
他的话简单直接,却一针见血。
季云川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因为姜奉年说的,和他们的失败分析报告一模一样!
“就算你说得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高启明不耐烦地打断他,“德国人只要解决方案!三天!三天之内,我们能造出合格的新零件吗?”
“不可能!”季云川立刻回答,“重新开模、锻造、CNC加工、热处理……全套流程走下来,最快也要一个月!”
高启明的脸色彻底黑了。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十亿的订单,集团的声誉,所有人的前途,似乎都将在三天后化为泡影。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姜奉年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信得过我,把老厂那个封存的八号车间给我用。不需要一个月,一天就够了。”
什么?一天?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胡闹!”季云川第一个跳出来,“用那些老掉牙的手摇机床和锉刀?你想手工打造出精度达到微米级的传动轴?你在说梦话吗?这是工业,不是街头卖艺!”
高启明也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姜奉年。他骨子里就鄙视这种所谓的“工匠精神”,认为那是落后、低效的代名词。
“姜师傅,你确定?”只有夏晚星,眼神里闪烁着一丝期待。
姜奉年没有再解释,只是平静地看着高启明:“成与不成,明天见分晓。成了,公司得救。不成,所有责任我一个人承担,我立刻卷铺盖走人。你敢赌吗?”
高启明死死地盯着姜奉年,眼神变幻不定。现在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好!”他咬着牙说道,“我就给你一天时间!如果你做不出来,或者做出来的东西不合格,你就等着承担公司的全部损失吧!”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旦失败,就把所有的黑锅都扣在这个老家伙头上,自己好向上头交代。
红星机械厂,尘封已久的八号车间大门被缓缓推开。阳光照了进去,扬起一片灰尘。车床、铣床、磨床……这些沉睡多年的钢铁巨兽,静静地矗立着,仿佛在等待它们的主人。
姜奉年走进去,伸出手,像抚摸爱人一样,轻轻拂过冰冷的机床。他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炽热。
这里,才是他的王国。
夏晚星跟了进来,看着这些老旧的设备,心里充满了担忧。这些连数控面板都没有的古董,真的能创造奇迹吗?
姜奉年没有多言,他换上工装,戴上护目镜,从工具墙上取下他那些宝贝工具。当他握住车刀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那不再是一个落魄的老人,而是一位即将开始创作的宗师。
他没有图纸,所有的尺寸、角度、公差,全都刻在他的脑子里。
“嗡——”
老旧的车床启动了,发出雄浑的轰鸣。姜奉年手握操纵杆,稳如泰山。钢材在他的刀下,顺从地卷起一圈圈炽热的铁屑。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充满了韵律和美感。
夏晚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见过最顶级的五轴CNC机床工作,那是由精密程序控制的冰冷舞蹈。但眼前这一幕,却是一种人与机器合二为一的生命律动。
姜奉年的双手,仿佛拥有超越计算机的精度。每一次进刀,每一次切削,都恰到好处。他甚至不需要游标卡尺,只用手指的触感,就能判断出千分之一毫米的差距。
这就是他的“金手指”——绝对手感。
季云川和高启明也来了,他们站在车间门口,看着里面的情景,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冷笑。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季云川抱着臂膀,对高启明说,“高总,您就等着看笑话吧。手工做的东西,精度能有多高?到时候德国人拿仪器一测,误差大得离谱,我们的脸就丢到国际上去了。”
高启明冷哼一声,他已经想好了,等姜奉年失败,就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将责任全部推给他,并借此机会彻底清洗掉公司里所有像姜奉年这样的“老顽固”。他甚至已经让秘书准备好了窃取姜奉年之前口述的修改方案,准备等风头过去后,当成自己的功劳报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从粗加工到精加工,从淬火到回火,再到最后一道工序——精磨。
姜奉年拿着一把最普通的锉刀,在零件表面进行着最后的修整。他的神情无比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的零件。
终于,在夕阳的余晖下,他放下了工具。
一根全新的传动轴,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光泽,宛如一件艺术品。
“完成了?”夏晚星小心翼翼地问。
姜奉年点点头,解下护目镜,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这一天一夜,他耗费了巨大的心神。
就在这时,季云川和高启明走了进来。
“做完了?”季云川拿起那根传动轴,轻蔑地掂了掂,“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不过,工业品不是艺术品,得用数据说话。拿去检测室,让德国人也一起看看,你这手工打造的‘神器’,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一行人来到集团最精密的检测室。德国莱茵动力的代表,一个名叫施密特的严谨中年人,也已经等在了那里,脸色非常难看。
“高先生,我希望今天能看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结果,否则……”施密特的话没有说完,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检测员小心翼翼地将姜奉年打造的传动轴放上三坐标测量仪。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屏幕上的数据。
当最终的检测报告生成时,整个检测室鸦雀无声。
“我的上帝!”施密特看着报告,发出一声惊呼。他冲到屏幕前,反复确认着上面的数据,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震惊,再到狂热!
“完美!这简直是完美!”他激动地喊道,“所有尺寸公差,全部在理论值的千分之一以内!表面粗糙度,甚至超过了我们最高等级的镜面标准!这……这不可能!这绝不是机器能做出来的!”
高启明和季云川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们看着那份报告,上面的每一个数据,都在疯狂地抽打着他们的脸。
手工打造的零件,精度竟然超越了最顶级的德国数控机床?这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施密特激动地抓住高启明的手:“高先生,请问,是哪位大师制造了这件艺术品?我一定要见见他!”
高启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想把功劳揽到自己头上,施密特的目光却越过他,看到了站在人群后方的姜奉年。
当他看到姜奉年那身熟悉的工装,和他胸口工作台上那个因磨损而有些模糊的旧徽章时,施密特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交叉的锤子和齿轮的徽章,红星机械厂的厂徽。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性地、用一种带着无比敬畏的语气,轻声问道:“请问……您是……Master Jiang?”
姜奉年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施密特瞬间脸色大变!他刚才的倨傲和愤怒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恭敬。他快步走到姜奉年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Master Jiang!真的是您!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叫汉斯·施密特,二十年前,我曾在亚琛工业大学听过您的讲座,您当时使用的代号是……‘鲁班’!”
“鲁班”!
这个名字一出口,高启明和季云川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看到施密特那近乎崇拜的态度,也知道自己惹上了一个天大的人物!
施密特激动地对高启明说:“高先生,你们简直是暴殄天物!你们知道‘鲁班’在国际顶尖精密制造领域意味着什么吗?他是神!是无数顶尖工程师仰望的传说!你们竟然让这样一位宗师级的人物,待在……待在那样一个地方?”
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高启明和季云川彻底傻眼了。他们眼中的老古董、累赘、扫地出门的老工人,竟然是让德国行业巨头都如此敬畏的国际级大师?
这世界是疯了吗?
姜奉年的身份,虽然只在小范围内掀起了波澜,但高启明和季云川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高启明是个权力欲极强的人,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公司里出现一个自己无法掌控,甚至声望可能超越自己的人物,尤其这个人还是他一直打压的对象。他将姜奉年视为眼中钉,把他的存在看作对自己“唯精英论”企业文化的巨大讽刺。
他表面上对姜奉年客气了许多,背地里却开始动用一切手段,调查姜奉年的过去,并处处设防,严禁任何人,特别是夏晚星,再与姜奉年有过多接触。
姜奉年对此毫不在意,他解决了传动轴的问题后,又回到了那个安静的角落,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想等到退休,然后回到老厂,守着那些老伙计和老机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天擎集团迎来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竞标国家级的“苍穹计划”航天项目。其中最核心的部分,就是新一代大推力火箭的推进器核心泵的设计与制造。
如果能拿下这个项目,天擎集团不仅能获得百亿级的合同,更能一跃成为国内顶尖的军工科技企业,名利双收。
高启明将这次竞标视为自己职业生涯的顶峰,他投入了集团所有的研发力量,由季云川挂帅,立下了军令状,势在必得。
经过半年的努力,天擎集团的设计方案终于出炉。在内部评审会上,季云川意气风发地展示着他们的成果,PPT上的各项模拟数据都堪称完美,引来了一片赞誉之声。
高启明坐在主位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而,作为技术委员会的特邀顾问,被强行拉来开会的姜奉年,在看到那个核心涡轮泵的设计图时,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有问题。”在所有人都在鼓掌的时候,姜奉年平淡的声音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会场的掌声瞬间停了。
季云川脸色一沉,不悦地说道:“姜师傅,我们的方案经过了上万次的计算机模拟,所有数据都完美无缺,你又想凭你的‘老经验’说什么?”
姜奉年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径直走到大屏幕前,指着图中一个极其微小的叶片角度说:“这里,涡轮叶片的曲率不对。在高压下,液氢流过这里会产生‘空泡效应’,瞬间的高温高压足以让叶片产生金属疲劳,最多三次点火,整个涡轮就会解体。”
“一派胡言!”季云川立刻反驳,“我们的仿真流体力学模型里,根本没有出现‘空泡效应’!你懂什么叫流体力学吗?”
“电脑是死的,人是活的。”姜奉年摇了摇头,“你们的模拟,忽略了一个极端条件下的变量。这是致命的。”
高启明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这个老东西,又在关键时刻跳出来跟他作对!这个项目是他升迁的唯一指望,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他立刻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技术问题嘛,有不同意见很正常。季总监,你们会后也参考一下姜师傅的意见,再复核一遍。”
嘴上这么说,他却给季云川递了个眼色。
会后,高启明把季云川叫到办公室,脸色阴沉地问道:“那个老家伙说的,有没有可能?”
“绝不可能!”季云川斩钉截铁地说,“高总您放心,这是我职业生涯最完美的设计!他就是个老顽固,见不得我们用新方法成功!”
“那就好。”高启明眼中寒光一闪,“记住,这个项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从现在开始,把那个老家伙给我看住了,绝不能让他接触到任何关于这个项目的东西,更不能让他出现在最终的评审会上!”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隐瞒这个所谓的“风险”,强行推进项目。只要能拿下合同,就算以后真的出了问题,他也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推卸责任。
几天后,国家级最终评审会在首都的航天中心举行。
会场庄严肃穆,台下坐着的,是龙国航天领域最顶尖的专家和院士,每一个都是国宝级的人物。
高启明和季云川西装革履,满面春风地走上台,开始进行最终陈述。他们展示的方案,数据详实,逻辑严谨,看起来天衣无缝。
台下的专家们不时点头,显然对这个方案非常满意。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天擎集团总部,姜奉年被两名保安“请”到了一间空会议室里,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软禁。
夏晚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偷偷调取了涡轮泵的极限压力测试数据,虽然数据被修改过,但她还是发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异常。结合姜奉年那天说的话,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这个设计,真的有致命缺陷!
如果这个方案通过,未来发射升空的,将不是火箭,而是一枚巨大的炸弹!
她心急如焚,冲到会议室门口,却被保安拦住。
“晚星,别冲动。”姜奉年走了过来,神色依旧平静,“他们不让我去,是怕我。但有些事,不是怕就能躲过去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小的U盘,递给夏晚星:“这里面,是我连夜做的一个模拟程序,还有……我的解决方案。你现在立刻去首都,如果我没能赶到,你就把这个交给评审组的组长,王浩然院士。”
“姜师傅,那你……”
“我自有办法。”姜奉年的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锋芒。
评审会上,天擎集团的陈述已经进入尾声,反响热烈。首席专家,白发苍苍的王浩然院士,满意地点了点头:“非常出色的设计,天擎集团的年轻人们,了不起!”
高启明和季云川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主持人宣布:“现在,请双方代表准备签署意向合同……”
就在高启明激动地拿起签字笔,准备签下这个将改变他一生的合同时——
“等一下!”
一声沉稳而有力的呐喊,从会场门口传来。
“轰”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工装的老人,一步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夏晚星和几名被他轻易甩开的保安。
正是姜奉年!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保安!”高启明看到姜奉年,魂都快吓飞了,他声色俱厉地吼道。
姜奉年没有理他,径直走向主席台,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专家,不卑不亢地说道:“各位专家,各位领导,天擎集团的这份推进器设计方案,存在三处致命的结构缺陷,绝不能通过!”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放肆!”高启明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头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说八道,诋毁我们公司的成果!”
季云川也跳出来指责:“你是谁?你的学历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们几百名博士、硕士的心血?”
面对质问,姜奉年一言不发,他转身走到旁边的一块黑板前,捡起一根粉笔。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没有借助任何工具,没有看任何图纸,仅凭记忆,徒手在黑板上画了起来。他的手稳得不可思议,粉笔在他指尖仿佛有了生命。
复杂的涡轮结构,精密的流体通道,繁复的力学模型……一个完整且无比精确的推进器核心结构图,在他手下行云流水般地呈现出来。
台下所有懂行的专家,全都看呆了。
这种级别的徒手制图功力,没有半个世纪的浸淫,根本不可能做到!
画完图,姜奉年转过身,用粉笔在图上点了三个位置。
“第一,叶片曲率问题,刚才已经说过。”
“第二,这里的密封环材质,用的是镍基合金,耐高温但韧性不足。在超低温的液氢环境下,会发生冷脆,导致燃料泄漏。”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他们的整体结构,为了追求数据上的轻量化,牺牲了太多的结构冗余。这套系统,别说应对太空中的复杂环境,就连地面上的全功率测试,都撑不过五分钟!”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他的推演,逻辑清晰,论证严密,每一个细节都直指要害,根本不容反驳。
季云川站在台上,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衬衫。他知道,姜奉年说的……全是真的!那些都是他在为了数据好看而冒险走过的捷径!
高启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一派胡言!他就是个疯子!一个连身份都来历不明的人,你们凭什么相信他!”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首席专家王浩然院士,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推开身边的人,一步步走到姜奉年面前。
他死死地盯着姜奉年的脸,又看了看黑板上那熟悉的制图手法,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激动的水雾。
他的嘴唇哆嗦着,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试探着喊了一声:
“是……是你吗?‘鲁班’……同志?”
“鲁班”!
这个尘封已久,只存在于国家最高机密档案中的代号,如同惊雷一般,在寂静的会场炸响!
姜奉年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战友,眼中也泛起了一丝波澜。他放下了粉笔,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老王,是我。我叫姜奉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王浩然院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一把抓住姜奉年的手,老泪纵横:“‘鲁班’同志!我们……我们终于又找到您了!三十年了!您知道国家找您找得有多辛苦吗!”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震懵了!
天擎集团的总裁,那个一直稳坐钓鱼台的最高层领导,在听到“鲁班”这个代号和王院士的话之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吓得瘫软在了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终于明白,自己公司“优化”掉的,到底是怎样一尊神!
高启明和季云川更是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他们拼了命想踩在脚下的“老古董”,竟然是国家寻找了三十年的国宝级巨匠?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以一人之力撑起了龙国精密制造半边天的功勋泰斗?
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最终的结局,毫无悬念。
高启明和季云川因涉嫌重大技术渎职和危害国家安全,被当场带走调查。天擎集团的“苍穹计划”竞标资格被立即取消,并面临来自国家层面的严厉审查。
姜奉年,代号“鲁班”的真实身份,彻底曝光。
天擎集团的总裁亲自带着所有高管,冲到姜奉年下榻的宾馆,堵在门口,声泪俱下地恳求他的原谅,开出了集团技术总裁的职位和天价年薪,只求他能留在天擎。
“不必了。”姜奉年只是淡淡地拒绝,“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接受了国家的邀请,但拒绝了进入体制内担任高官的提议。他只提了一个要求。
他要重启国家级精密制造实验室,而实验室的基地,必须设在他奋斗了一生的那个地方——红星机械厂。
国家特事特办,红星机械厂被从天擎集团的资产中剥离,直接划归国家航天项目组,资金、设备、政策一路绿灯。
消息传回,整个老红星厂沸腾了。那些和姜奉年一样,被“优化”、被羞辱、被时代抛弃的老工友们,全部被高薪返聘回来,成为了新实验室的第一批元老。
而天擎集团里,那些曾经嘲笑过姜奉年的年轻工程师们,此刻追悔莫及。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托各种关系,只希望能得到一个进入新实验室学习的机会,哪怕只是给姜奉年打下手。
曾经门可罗雀的破败工厂,如今车水马龙,成了无数顶尖技术人才向往的圣地。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焕然一新的八号车间里,姜奉年穿着干净的工装,手把手地教导着以夏晚星为首的一批年轻学徒。
“记住,机器永远是工具,而一双手,只要练到极致,就拥有创造一切的可能。”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时代的传承。
远方,新一代火箭的发动机正在进行着最后的调试,发出震天的轰鸣,那声音,是对这位国之重工最崇高的致敬。而属于他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来源:河畔边嬉戏的水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