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每天早上,田青青都得去办公大楼给臧德仁送早餐。臧老板的早餐非常讲究,光配料都有不下十种,鸡土宗木耳之类的山珍司空见惯,燕窝鱼翅之类的补品也不稀奇。食堂的大厨师亲手把早餐做好,装在保温的不锈钢食盒里,再由田青青双手捧着送到臧老板的办公桌上。只要臧老板不离开煤矿,
七
再倒霉的人,幸运之神也有向他微笑的时候。
自从矿井里冒顶砸死小昭通以后,孟大学每次下井都让田青青提心吊胆牵肠挂肚。她一直想帮助孟大学调出矿井脱离苦海,却苦于爱莫能助。
每天早上,田青青都得去办公大楼给臧德仁送早餐。臧老板的早餐非常讲究,光配料都有不下十种,鸡土宗木耳之类的山珍司空见惯,燕窝鱼翅之类的补品也不稀奇。食堂的大厨师亲手把早餐做好,装在保温的不锈钢食盒里,再由田青青双手捧着送到臧老板的办公桌上。只要臧老板不离开煤矿,几乎天天如此,雷打不动。
这天早上,田青青去送早餐,发现平时牛气冲天的臧德仁仿佛犯起了羊癫风,正烦躁不安地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地板上的烟头扔得到处都是。由于臧德仁是田青青的远房表舅,田青青对这位财大气粗的煤老板并不畏惧。她大着胆子问臧德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臧德仁漫不经心地瞟了田青青一眼,还是苦笑着说出了他的难处。
原来,县煤炭管理局打算把大黑冲煤矿上报评选市级先进企业,通知臧德仁准备一份上报材料。大黑冲煤矿虽有几百号人,可上至老板,下至普通员工,全都不通文墨,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写文章。臧德仁把任务交给大专毕业的陈会计,无奈陈会计学的是财会专业,对舞文弄墨之事也是一窍不通。他关在屋里冥思苦想弄了几天,脑汁都绞干了,终于弄出一份几千字的先进材料。臧德仁派人把材料送到县里,很快就被退了回来。煤管局领导打电话把臧德仁骂了一通,说那材料全是一堆文字垃圾,只不过记了些鸡毛蒜皮的流水账而己。领导给臧德仁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之内必须把材料重新弄好,及时送到县里,否则便取消先进企业的参评资格。在企业界混了多年,臧德仁当然知道这次机会的重要性。煤矿评为市级先进企业,便等于披上了一张虎皮,能得到许多优惠与好处。若不是臧老板与煤管局局长私交不错,这样的好机会是绝不会恩赐给大黑冲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精明的臧老板就为这事急得抓耳挠腮。
田青青灵机一动,笑嘻嘻地对臧德仁说:“这点小事,就把表舅难成这样?我给表舅推荐一支大笔杆子,保证妙笔生花,把材料写得让上面满意!”
臧德仁双眼一亮,盯着田青青问:“真有大笔杆子?谁?”
田青青说:“这人叫孟大学,高中毕业的高材生,考上大学了没去读,眼下正在井里采煤……”
臧德仁拍了拍脑袋说:“就是你那位表哥吧?快去把他叫来!”
前后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孟大学被人从井下叫到了矿长办公室里。他还没有来得及洗澡换衣服,从头到脚沾满煤屑,浑身上下只有眼白和牙齿不是黑的,只要稍微一动,身上的煤屑就纷纷扬扬直往下掉。臧老板不嫌孟大学脏,居然主动拉着他的手握了一下。臧老板说你就别下井了,赶紧给我写份材料,三天之内必须写完。孟大学笑了笑说:我还以为叫我来干什么呢,原来是写材料,行,我保证完成任务!接着,孟大学又询问了材料的性质、用途及具体要求,并请求臧老板为他提供有关数据和资料。臧德仁从文件柜里找出一大捆发黄的表册和流水账式的工作总结,一股脑儿交给孟大学,对他说你就在这里写吧,需要什么可以随时问我。
孟大学先去洗过澡换了衣服,然后坐到臧老板那张宽大豪华的红木办公桌前,时而查阅资料,时而沉思默想,时而奋笔疾书。臧德仁特意安排田青青为孟大学端茶倒水,一日三餐也给他送到办公室里。旁边没有第三者的时候,田青青悄悄对孟大学说:你不是想调出矿井吗?好好表现吧,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孟大学心领神会,于是竭尽全力,发挥了自己的最高水平。
孟大学足不出户,苦战了一天一夜,两眼熬得通红,终于写成了近万字的先进材料。第二天早上,他把材料交到臧德仁手里,便回工棚睡觉去了。粗识文字的臧老板磕磕绊绊地看完材料,认为这小子果然不同凡响。臧老板修改了几个数字,让打字员把材料打印出来,由他亲自驾着车送进县里。这一回,臧老板不但没挨批评,反而受到表扬。据分管煤炭的副县长说,在全县所有的上报材料中,大黑冲煤矿是写得最好的。
从那以后,臧老板对孟大学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臧老板平时见了矿工们连正眼都不瞧,只有见到孟大学的时候,他才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偶尔还会主动打上一声招呼。
时隔不久,大黑冲煤矿终于被评选为全市的先进企业,臧德仁本人也荣获“优秀企业家”称号,出席了市里的表彰大会,受到市领导的亲切接见。《乌蒙日报》的记者还专门采访了臧德仁,写了篇报道发表在显要位置。从此以后,臧德仁报纸上有名,电视里有影,广播里有声,摇身一变成了闻名遐迩的社会贤达。
臧德仁充分认识到笔杆子的重要。从市里开完表彰会回来,他立即将孟大学从井下调上地面,安排在矿长办公室给自己当秘书。这下子,孟大学算是时来运转,豆腐掉到肉锅里了。当秘书不光工作轻闲,待遇也很不错,天天跟着老板吃香喝辣,每月还有两千元工资收入,与下井采煤不可同日而语。
孟大学跟着臧德仁干了一段时间,渐渐号准了臧德仁的脉搏,那就是既贪利又图名,非常爱出风头。臧德仁本来是个惜财如命的人,把钱财看得比爹妈还重要。可是为了沽名钓誉,他也会时不时的作点牺牲,拿出钱来赞助公益事业。每次捐了钱以后,臧德仁都要把新闻单位的人请到煤矿,大张旗鼓地为他宣传造势。无奈这些吃新闻饭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请来后除了花天酒地吃喝玩乐,还得发红包送土特产。稍微伺候不周,就给你来一篇负面报道,让你偷鸡不着蚀把米。弄上几回之后,臧德仁对这些混世魔王感到头疼,只好敬而远之了。
孟大学投其所好,老板每做一桩善事,他都添油加醋地写成新闻稿件投给各级媒体。由于他文笔不错,又是一稿多投,尽管广种薄收,这些稿件终归还是有一些得以问世。孟大学这样做,并非完全是为了拍马屁,其中至少有一半的成分是出于感恩。他始终认为,臧德仁是他人生旅程中遇到的第一个贵人。
臧老板看到自己的光辉业绩频频在新闻媒体亮相,心里比吃了蜂蜜还要甜美。他对孟大学越来越器重了。为了搞好煤矿的宣传工作,他专门拨出一笔经费,给孟大学买了台高档的数码相机。
强大的宣传攻势终于引起了县里有关部门的注意。时隔不久,县里召开“两会”,臧德仁如愿以偿当上了政协委员。
八
为了报答老板的知遇之恩,孟大学感恩戴德,对臧德仁一直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叫他往东决不往西,叫他打狗决不抓鸡。嘴巴也紧,不该问的事绝不乱问,不该说的话决不乱说。起初,臧德仁对孟大学还有所防备,很多事情都瞒着他。后来,随着信任度的提高,一些事情就不再瞒他了。孟大学成了臧德仁的得力助手。每次去外面开会或者办事,臧德仁都要把他带在身边。臧德仁常常向朋友介绍孟大学:“这是我的大笔杆子!”
臧德仁虽已年过半百,却非常好色。他在省城买了一座别墅,包养了一房二奶,这事除了孟大学没人知道。臧德仁包了二奶仍不满足,一有机会便找小姐潇洒。为了掩人耳目,他从来不用司机,每次外出都是亲自驾驶轿车独来独往。直到孟大学取得他的信任之后,他才经常让孟大学跟随着他。
眼看到了年底,臧德仁带着孟大学去省城一家钢铁公司催款。事情办完之后,他让孟大学在宾馆里开房住下,自己去别墅里与二奶幽会。没想到一去就被二奶缠住,在省城耽搁了好几天。孟大学成天无所事事,只能呆在宾馆里等候着臧德仁。几天之后,臧德仁终于摆脱二奶的纠缠,开着车和孟大学一起回到县城。不巧的是,本地区碰上了五十年不遇的冰冻灾害,通往大黑冲煤矿的山区公路早已被封住了。回不了大黑冲,他们只好又在县城里困了两天。为了打发寂寞,臧德仁不分白天黑夜地与宾馆里的小姐厮混,孟大学则去网吧里上网聊天。谁知这鬼天气不但没有丝毫解冻放晴的迹象,反倒一天比一天恶劣起来。由于惦记着煤矿的事,臧德仁归心似箭,于是没有听从孟大学的劝阻,开着轿车强行上了公路。出了县城之后,极目所见全是冰天雪地:山川银装素裹,草木玉叶琼枝,高压电线全都变成了胳膊粗的冰棍,盘山公路上封满了厚厚的牛皮凌,路面比涂了油的玻璃还要滑得厉害。应该说,臧德仁的驾车技术还是很不错的。但他在省城与二奶疯狂了好几天,早已被淘空身子,回到县城以后,又与小姐没日没夜地胡闹,因此显得疲惫不堪,开着车一直不停地打哈欠。车子行驶到坡陡路窄的打蜂岩,突然像发羊癫风一样不听使唤,忽左忽右地跳动起来。臧德仁稍不留神,车子哧溜一声滑出路坎,侧翻着滚下了长满荆棘和灌木的一面陡坡……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孟大学当时诗兴大发,正在默诵一首“七律”:“朔风一夜上高原,大雪茫茫混地天。蜡液浇成银世界,水晶琢就玉山川……”他的“七律”尚未默诵结束,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脑海里一片空白。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咣当”一声,翻滚着的车子终于停了下来。过了一阵,孟大学的意识渐渐恢复,于是明白刚才发生了一场车祸。好在他只是皮肉上受了点轻伤,于生命并无大碍。车门已被挤压得严重变形,怎么也打不开。他用不锈钢保温杯砸碎挡风玻璃,这才艰难地爬出车来。到了外面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离车子两米开外的地方,就是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车子只要再翻一个跟头,他就粉身碎骨去见阎王爷了。谢天谢地,幸亏山坡上长满了荆棘和灌木,才减缓了车子的翻滚速度,最终没让车子掉下悬崖。车子滚过之处,一人多高的刺蓬和山茶树全被压成半倒伏状态,包裹着枝叶的冰壳也被抖落在地,仿佛扔了一地的碎玻璃。臧德仁被变形的方向盘紧紧夹在驾驶座上,丝毫动弹不得。
“矿长!矿长!……”孟大学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明显带着哭音。
孟大学接连喊了几声,臧德仁都毫无反应。孟大学的喊声传了出去,碰到周围的悬崖峭壁,又被反弹回来。于是漫山遍野都回响着呼唤“矿长”的声音,仿佛一群搞恶作剧的魔鬼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鹦鹉学舌。孟大学害怕起来,心里一阵阵地发毛。
孟大学把手伸进车里探了一下,臧德仁还有一丝鼻息。孟大学于是用摇手柄撬开变形的方向盘,将臧德仁从车里拖了出来。臧德仁伤势很重,腿折了一条,肋骨断了几根,浑身上下都是鲜血。车里还有个密码箱,里面装着好几十万现金。孟大学估算了一下距离,打蜂岩离县城大约三十公里,离乡政府只有十几公里,虽说乡里的卫生院条件要差一些,可为了抢时间,他只能舍远求近。于是他取出密码箱,背着臧德仁一步一滑地上了公路,朝着乡政府的方向蹒跚而行。由于公路封冻,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车辆,也没有见到什么行人,真的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臧德仁体型肥胖,体重不少于九十公斤,再加上密码箱的重量,孟大学的负担可想而知。由于路面太滑,他曾摔倒了好几次,跌得鼻青脸肿。每次摔倒,他都尽量让自己先着地,以免加重臧德仁的伤势。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他才歇下来喘一喘气。等把臧德仁背到乡里的卫生院,孟大学累得差点吐血,全身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仿佛刚从澡堂里捞出来一样。
卫生院的医生原是认得臧老板的,他们立即对臧德仁进行抢救。乡里领导晓得这件事后,也给卫生院领导打了电话,指示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臧德仁的生命。在全体医护人员的努力下,一直昏迷不醒的臧德仁终于转危为安。据医生说,只要再耽误一顿饭的工夫。臧老板就没救了。
孟大学让医生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便用手机给臧小龙打电话,告诉他发生车祸的全部过程。臧小龙是臧德仁的独生儿子,眼下担任着大黑冲矿山救护队的队长。他手下管着二十多条壮汉,主要任务是负责煤矿的治安,谁敢乍刺,就去修理一番。臧小龙听说父亲出了车祸,急得一个劲地跺脚,在电话里骂骂咧咧地抱怨起来:“这鬼天气,鸡巴都冻缩了!公路不通,让老子长翅膀飞到乡上来呀?”孟大学提醒他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不会走路来么?”臧小龙说:“操!大黑冲到乡上有七八十里,全都让牛皮凌封住了,滑脚滑手的,你倒是走走看?你小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孟大学在心里骂了起来:老子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子背着你爹那头胖猪走了十多公里,换了你小子能行么?但他嘴上却说:“反正我已经给你报过信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吧!”不等对方回话,他就把手机挂了。
第二天傍晚,臧小龙带着手下两名救护队员赶到了乡里的卫生院。他们是抄近路步行来的,浑身上下溅满泥浆,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跟头。看到臧德仁已经脱离危险,臧小龙这才松了口气。他给父亲买了很多水果和营养品,又悄悄给院长和主治医生塞了红包。他对院长和主治医生说:“我爹那条老命就拜托你们了!”
吃过晚饭,臧小龙安排孟大学在病房里陪护臧德仁,他自己却带着两名部下去发廊找小姐快活。孟大学说他昨天为抢救臧老板体力严重透支,昨晚又守护了老板一个通宵,实在累得够呛,再说他自己也是伤员,需要休息。臧小龙嬉皮笑脸地说,我的大秘书你就别拿把了,老子在大黑冲憋了好多日子,都快憋出病来,今儿你就让老子潇洒一回吧!孟大学毫无办法,只好苦笑着同意了。
最近几年,随着经济的畸形发展,乡镇变得繁华起来,大街上灯红酒绿,发廊舞厅之类应有尽有。臧小龙他们先去发廊里物色了三名小姐,带到不夜城烧烤摊上吃了半夜烧烤,然后醉醺醺的去宾馆里开房。直到第二天下午,臧小龙和两个部下才睡眼惺忪地回到臧德仁的病房。此时,臧德仁的情况已经大为好转,神志彻底地清醒了。
那只装有现金的密码箱,孟大学一直寸步不离带在身边。夜里陪护臧德仁,他就把密码箱紧紧抱在怀里,即使睡着了也不松开。眼下,他当着臧小龙的面把密码箱交还给臧德仁。神志清醒的臧德仁挣扎着打开了密码箱,里面净是砖头状的百元大钞,还有几张支票。臧德仁意味深长地看了孟大学一眼,流露出深为赞许的目光。他的嘴唇嚅动了几下,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这是他车祸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他说煤矿离不开人,他要臧小龙立即赶回大黑冲,顺便把密码箱带回家里收好;至于医院方面,只要孟大学留下来照顾他就足够了。臧小龙想要说点什么,臧德仁把手一挥不让他说。于是臧小龙只好提上密码箱,带着两个部下离开了卫生院。
在臧德仁住院养伤期间,孟大学一直形影不离地陪伴着他,为他端茶倒水,为他买菜打饭,为他接屎接尿。不知情的人都把孟大学当成臧德仁的儿子,对臧德仁说:“臧老板好福气,瞧你儿子多孝顺啊!”臧德仁既不否认也不确认,只是含含糊糊地一笑了之。孟大学却有些难为情,脸红得像个关公。
几天之后,天气终于由阴转晴,一度失踪的太阳又出现了。冰雪渐渐溶化,公路恢复交通,世界充满活力。臧德仁嫌乡里的卫生院条件太差,决定转到省城的大医院继续治疗。孟大学主动要求去省城伺候臧德仁,臧德仁没让他去。臧德仁对儿子臧小龙很不放心,他要孟大学立即赶回大黑冲,协助臧小龙搞好煤矿的经营管理,遇到重大事项就打电话向他请示汇报。
孟大学当然知道这是老板对他的信任与器重,二话没说便同意了。
卫生院专门挑选出两名护士,用救护车把臧德仁送到省城去了。在省城大医院,臧老板自有他的二奶照拂,根本不用孟大学操心。
九
臧德仁伤愈出院,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在他住院期间,大黑冲煤矿的生产和销售一直正常运转,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臧德仁回到大黑冲以后,特意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对孟大学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谢。这是孟大学第一次进入臧老板的私宅。臧家住在离煤矿不远的龙头寨,房子显然是发迹后新盖的,据说曾经请来省里的堪舆大师看过风水。这座豪宅仿照北京四合院的格局,又吸收了云南走马转角楼的一些特点,院套院,楼通楼,建造得金碧辉煌,气势非凡。室内一水的红木家具,古色古香,高贵典雅。墙壁上挂满了真真假假的名人字画,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进入其间,孟大学才真正理解了自惭形秽的含义,举手投足都不自在。被宴请的客人除了孟大学,还有煤矿各部门的头面人物。酒席的丰盛程度,孟大学从未见过,很多菜肴他都叫不出名字。摆上桌的酒水,只有茅台和五粮液,不见其他杂酒。
臧德仁端起酒盅,先向孟大学敬了一杯。给下属敬酒,对他来说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敬过酒,臧德仁十分动情地说出一番肺腑之言:“小孟呀,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只怕早就扔在破沟里了。你的救命之恩我没齿不忘,一定要涌泉相报!”孟大学受宠若惊,激动得结结巴巴地说:“哪里哪里……都是老板您洪福齐天,命不该绝……我只不过尽了本分而已,换上别人也会那样做的……”
臧德仁说:“你就别谦虚了。当时我已不省人事,你完全可以把我和轿车一起推下深渊,制造车毁人亡的假象,然后带着密码箱逃离现场。但是你没有那么做,而是累死累活地把我背进医院,密码箱里的东西也一样不少。小孟你真是个好人哪!”
“好人好人!小孟真的是个好人!”在座的各位头面人物纷纷点着头随声附和,并相继起身向孟大学敬酒。孟大学却看到他们的眼睛深处燃烧着嫉妒的火焰。孟大学不敢失礼,立即起身回敬臧德仁及其手下几大金刚。
酒酣耳热之际,臧德仁当众发给孟大学一万元奖金,并宣布了一项重要决定:孟大学从即日起升任矿长助理,协助他主持大黑冲煤矿的日常工作,月薪三千元人民币;在他外出期间,煤矿的一切大小事务均由孟大学拍板定夺。臧德仁环视左右,大声对部下说:“小孟就是你们的榜样,你们都得向他学习!”
在座的各路诸侯噼噼啪啪鼓起掌来,全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脸相。
幸运女神实在是降临得太突然了,孟大学像被雷打痴了一样,激动得浑身颤栗两眼放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身边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猛然醒悟,赶紧起身向臧德仁鞠了一躬:“多谢老总栽培!”
酒席结束以后,各路诸侯纷纷告辞,孟大学却被臧德仁留了下来。臧德仁把孟大学带进专门会见重要人物的小客厅,推心置腹地对他说:“大学呀,你晓得我这辈子只有一儿一女,小龙还不争气,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你要是不嫌弃倒插门,我想让小凤招你做上门女婿,将来为我养老送终,你看咋样?俗话说一个姑爷半个儿子,只要你好好听话,我以后亏不了你。”
孟大学仿佛听到晴天霹雳,再次被震蒙了。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儿却很日怪,好事情咋就一件跟着一件地接踵而来?幸运降临得太突然了,往往让人感到怀疑和害怕。孟大学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陷入了深深的迷乱之中。他当然了解臧小凤的情况。臧小凤是臧小龙的姐姐,人长得不算美,也不算丑。作为臧家的大小姐,上门说媒拉纤的人一直多如过江之鲫。然而臧小凤眼光非常挑剔,竟然一个都看不上。一来二去,弄得高不成低不就,三十岁了婚事还没着落。能当上臧家的乘龙快婿,一直是多少人日思夜想的美梦。有人就曾说过,只要能给臧老板做姑爷,哪怕他女儿是堆狗屎也不吃亏。孟大学几乎就要跪下去答应这门好亲事了,可是,田青青就像一座大山横亘在他面前,让他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臧德仁见孟大学沉默不语,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咋?你看不上我家小凤?”孟大学赶紧摇头:“不不不!我咋敢嫌弃小凤?我是乌鸦,她是凤凰,只怕她看不上我哩!”
“她要是看不上你,我也不会跟你谈这事了。我看你们挺般配的,只是小凤年龄稍大一点。女大三,抱金砖嘛,这可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古训。”
臧老板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孟大学如果不答应就别想在大黑冲混了。可是,田青青怎么办?一旦臧老板发现他脚踩两只船的行为,他的处境将比现在一口回绝还要糟糕。孟大学紧张得鼻梁冒汗,嗫嚅半晌,只好撒了个谎,说父母在老家已为他定下一门亲事,他得回老家跟父母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婚退掉。臧德仁不但没责怪孟大学,反而认为他诚实厚道。臧德仁说:“我理解你的苦衷。也好,这事等你退了婚再说吧!”
臧德仁的这次谈话,有如在孟大学心里埋下一颗定时炸弹,使孟大学的日子从此不再安宁。就从这天开始,他对田青青的感情变得微妙起来。他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尽量避开与田青青独处的机会。纸是包不住火的,他俩的关系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他希望田青青能离开大黑冲,并且永远不再回来。有时他甚至恶毒地设想田青青最好能让一场事故夺去性命,但他马上就反悔了,并在心里自责起来。不管怎样,他毕竟深爱着田青青,况且田青青又是那么漂亮和善解人意。
孟大学想田青青想得没办法的时候,偶尔也和田青青幽会一下,但他做得非常谨慎,比过去小心多了。在俩人颠鸾倒凤的时候,田青青告诉孟大学一个情况:近段时间,臧小龙经常对她进行骚扰,一见面就流里流气地百般挑逗,有时还动手动脚。
孟大学有些恼火,打算旁敲侧击地警告臧小龙一下。可是等和臧小龙见了面,他忽然又改变主意,把这口气忍下去了。
臧小龙嘻皮笑脸地追问孟大学:“老实交代!你和田青青到底什么关系?”孟大学轻描谈写地敷衍:“什么关系?老表呗。”
臧小龙说:“毬!你们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你们只怕早就通过电了……”
孟大学紧张得变了脸色:“你可别张着臭嘴乱说,我们真的是老表关系,不信你可以去红土沟调查!”
臧小龙乐得哈哈大笑:“我又不告诉我爹和我姐姐,你紧张什么呀!”
孟大学心里很虚,嘴上却还硬着:“我们真的没有什么,你告诉了我也不怕。”臧小龙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你们之间没有什么,那我可要求你一件事喽!”孟大学一拍胸脯:“有啥事只管说吧,哥们儿愿为你两肋插刀!”
臧小龙压低声音:“我看上你表妹了。你把田青青介绍给我,行么?”孟大学一脸惊诧:“你不是已经结婚了么?”
臧小龙一脸的玩世不恭:“毬!你以为我想娶田青青做老婆呀?我只不过想弄她做个情人,玩玩而已。家花不如野花香啊!”
孟大学真想朝臧小龙的胖脸狠狠打上一拳。他暗暗攥紧拳头,却没有打出去,又松开了。就在这一瞬间,他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突然大彻大悟。于是他对臧小龙说:“行,我帮你试试看吧!”
臧小龙高兴得眉飞色舞,执意要请孟大学去吃烧烤。几杯老酒下肚之后,臧小龙从腰间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神秘兮兮地对孟大学说:“这是泰国进口的迷情水,可以下在饮料和饭菜里。不管多么贞洁的女人,服用后都骚得要命,主动往男人身上扑。你得便时也给田青青使上一点,然后打电话通知我……”
孟大学满腹狐疑:“真有那么管用?”
臧小龙不置可否,只是嘿嘿淫笑,显出一脸的陶醉。
孟大学将臧小龙为他提供的迷情水装在兜里,打算伺机对田青青下手。虽然有过几次机会,孟大学最终还是下不了狠心,输在临门一脚。后来,那瓶迷情水被他扔了。
十
臧小凤确实看上孟大学了。她认为孟大学不光长得帅气,也有本事。
臧德仁不想耽误女儿的婚事,就给孟大学下了最后通牒,要他立即回老家退婚。孟大学于是坐上煤矿的轿车,回到了阔别将近一年的红土沟。
当西装革履的孟大学从轿车里钻出来的时候,红土沟的乡亲们全都对他刮目相看了,那种谄媚与巴结的神态让孟大学充分认识了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
家里的老屋显得更破旧了。父亲仍是佝偻着身子,空空空空地咳个不停。母亲也比过去苍老许多,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只有两个妹妹变得比过去好看多了,仿佛两棵亭亭玉立的小松树。
孟大学拿出两万块钱递给父亲,要他去城里医院接着治病。父亲抖着手接过钱,两只昏花的老眼仿佛突然接通电源的小灯泡,倏然亮了一下,很快又暗淡下来。他警惕地盯着儿子:“这钱哪里来的?”
“我自己挣的。”
“你在外面做什么生意?”
“我在大黑冲煤矿做矿长助理。”
“矿长助理多大的官?”
“相当于副矿长。”
父亲突然抱着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老天爷,你总算开了眼,咱孟家祖坟果然冒青烟了!”
父亲不愿进城治病,而是要用这笔钱翻修房子,无论孟大学怎样劝说都不管用。他空空空空地咳嗽着说:“我是黄土埋到脖颈的人了,何必再去花冤枉钱?人死病断根嘛,等我哪天脚一伸眼一闭,什么病都一笔勾销了!”
孟大学见父亲油盐不进,只好由他。第二天,孟大学找到村里搞建筑的小包工头,跟他商量翻修老屋的事。孟大学说:“我给你两万块钱,你把我家老房子换成砖墙和水磨石地板,屋里刮仿瓷,外面贴瓷砖,你看行不?”小包工头高兴得眉开眼笑,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行行行,我保证按质按量让你满意!”
孟大学当上矿长助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寨子,田青青的父母肠子都悔青了。他们请媒人过来给孟家递话:撒谷屯丁家已经和田家退了婚,孟大学如果还恋着田青青,他们同意跟孟家结亲。孟大学冷笑着对媒人说:“你回去告诉田家,就说田青青眼下也在大黑冲煤矿打工,是我的下属呢!”
堂兄请孟大学去家里吃饭。孟大学正在喝酒,腰间的手机突然惊惊乍乍地响了起来。他按下接听键,臧德仁的公鸭嗓子带着哭腔一下子灌进耳朵。臧德仁告诉孟大学,煤矿出大事了,要他立即赶回大黑冲协助处理善后事宜,越快越好。他正要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孟大学不敢耽搁,当天下午便赶回大黑冲。到了煤矿,只见全矿上下乱成一团,犹如被人踹了一脚的蚂蚁窝。天空灰蒙蒙的,笼罩着不祥的愁云惨雾。在矿长办公室里,孟大学见到了狼狈不堪的臧德仁。臧德仁仿佛一夜之间苍老十岁,理成板寸的短发白了大半,两只乌青的眼圈有些浮肿。听了臧德仁的介绍,孟大学才知道今天凌晨二号井发生瓦斯爆炸,有十二名采煤工人被困井下,至今生死不明。
孟大学立即赶到出事的二号井口,只见一群救护队员在那里忙来忙去,竭尽全力抢救被困矿工。由于安全设施过于简陋,井下通风不畅,瓦斯浓度依然较高,随时都有再次发生爆炸的可能,因此抢救工作进行得十分缓慢。臧小龙指挥大伙小心翼翼地刨开堵在井里的泥土和矸石,慢慢向矿井深处推进。直到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巷道才被疏通。接着,或死或伤的十二名矿工被陆陆续续地抬了出来。经过清点,这十二名矿工已有九名死亡,剩下三名均身负重伤,气息奄奄凶多吉少。
臧德仁严密封锁消息,未将这次矿难事故向上级报告。他让会计给所有的知情人员发了一笔奖金,叮嘱大伙守口如瓶不许乱说乱讲。
天黑以后,三名重伤员被抬上一辆全封闭的小型货车,连夜送往县城医院接受治疗。臧德仁亲自开车,押车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臧小龙,一个是孟大学。深夜时分,车子突然在中途停了下来。孟大学下车一看,周围净是悬崖峭壁,嶙峋怪石如鬼似兽,在暗淡的月光下影影绰绰显得格外瘆人。孟大学想了起来,这里是通往县城的一处险恶路段,地名叫鬼笑坡。眼下,公路上既无车辆也无行人,静悄悄的让人心里发毛。
臧德仁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往前走出几步,撒了一泡长长的尿。撒完尿,他打个冷战,向臧小龙和孟大学招了招手。等臧小龙和孟大学走到身边,臧德仁压低嗓门恶狠狠地说出一番话来,直吓得孟大学毛骨悚然小腿转筋。臧德仁说,按照惯例,煤矿死一个人只须赔偿几万块钱,可要是半死不活弄成残废或植物人,就得养活他一辈子。更为要紧的是,这三名伤员如果进了医院留下活口,瓦斯爆炸的事就会走漏风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三个杂种结果了算毬。以后没人追究当然最好,万一有人追究,就把他们算成失踪人员。反正下井的十二人全都死了,谁也不知道井下的具体情况,还不由我们说啥是啥?孟大学哆哆嗦嗦地说,他平时连鸡都不敢杀,哪敢杀人?这事他干不了。臧德仁轻蔑地骂了句窝囊废,就你这点出息,还想做我的女婿呢!
臧德仁带头冲了过去,打开车厢后门,将三名伤员拖了出来。三名伤员伤势都很严重,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呻吟。臧德仁双手卡住一名伤员的脖子,铁钳一般紧紧捏住。伤员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噜呜噜的怪异响声,没过多久,突然身子一挺不再动弹。接着,臧小龙又用同样的手法结果了第二名伤员。父子俩把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孟大学。孟大学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把心一横,咬牙切齿地卡住了第三名伤员的脖子。也许这名伤员伤势较轻,居然挣扎了好几下。等这名伤员停止挣扎以后,孟大学早已满头大汗,小便不由自主地顺着大腿直往下流。
公路附近有个天坑,仿佛一口竖井,黑洞洞深不见底。他们将三名伤员的尸体扔进了那个天坑。完事以后,臧德仁意味深长地对孟大学说:“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必须父子兵,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了!”
为了不让别人生疑,他们还得装模作样地往县城跑一趟,明天才能回到煤矿。车子离开鬼笑坡的时候,公路附近的箐沟里忽然有亮光一闪,很快就熄灭了。“鬼火!……”胆小的孟大学吓得尖叫起来,背脊上凉幽幽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十一
用纸包火是包不住的,瓦斯爆炸的事情终于还是被上面知道了。县里派出调查组进驻大黑冲,要对这次矿难事故进行查处。调查组由安全监督局和煤炭管理局两家联合组成,组长是安全监督局周局长。他们下榻在煤矿招待所,主要由田青青负责接待。
周局长年富力强,梳着三七开的分头,一双白多黑少的狼眼睛阴沉沉的,令人望而生畏。周局长下车伊始,就把臧德仁叫到房间里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在大黑冲这一亩三分地上,臧老板跺一脚地皮都会发颤,他平时怕过谁了?可是在周局长面前,他却畏畏缩缩的像个龟孙,只有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份儿。臧老板心里明白,这是周局长给他的下马威,他在企业界摸爬滚打多年,当然知道各行各业的潜规则。当天深夜,他便怀揣一张数额不菲的银行存折,单独拜访了周局长。为接待调查组,臧德仁专门派车进城采购了不少山珍海味,茅台五粮液成箱成箱地抬。周局长想吃野味,臧德仁又派人上山,用铁夹和网兜捕到几只麂子和野兔。臧德仁很会装样,在周局长面前总是显出一副灰头土脸的倒霉相。背过身子,他便咬牙切齿地骂:“白眼狼!老子让你零碎吃瓦碴,整个儿屙砖头!”一天下午,臧德仁突然打电话把孟大学叫到了办公室里。臧德仁铁青着脸,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好一阵不说话,似有难言之隐。孟大学等不及了,就主动发问:“矿长找我有什么事?……”
臧德仁将烟屁股扔到地板上,用脚使劲一踩,终于下定决心。他对孟大学说:“狗日的白眼狼看上田青青了!”
孟大学当然知道“白眼狼”指的是谁,心里不禁咯噔一震。
臧德仁接着说:“青青叫我表舅,这事我咋说得出口?还是你去办吧。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把田青青弄到周局长的床上。煤矿能不能闯过眼前这道难关,就看你了!”
孟大学一声不响地离开老板的办公室,心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经过一番痛苦的前思后想左右权衡,他决定执行老板的命令。因为无论对于煤矿还是对于他孟大学,田青青都必须成为牺牲品。他暗暗告诫自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坐失良机。
孟大学先去医务室开了点安眠药,加工成粉末状带在身上。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端着小锅去“好再来”羊肉馆买了一斤羊肉,又去小卖部买了几罐饮料,然后来到招待所田青青的房间。田青青拿着大碗正要出去打饭,见了孟大学和他端着的羊肉,不禁喜出望外,笑着说今晚有好吃的,我又省下一顿饭钱了。孟大学说,这几天陪着调查组东跑西颠累得要命,今晚咱俩好好打顿牙祭。田青青从小就非常爱吃羊肉,于是从床底下拖出电炉,给锅里的羊肉加热。孟大学说,菜和饮料有了,饭还没有,你去食堂打点饭吧。趁田青青去食堂打饭的工夫,孟大学打开椰子汁易拉罐,将安眠药倒了进去,摇晃均匀,插上吸管。田青青打饭回来,孟大学便将那罐椰子汁递到她手里。俩人边吃羊肉边喝饮料,不时压低嗓门说些情话。吃着吃着,田青青就打起哈欠来。田青青揉着眼睛说,今儿是怎么啦?我眼睛好涩!孟大学说,也许是累得吧,多喝点饮料就清醒了。田青青拿起饮料罐,猛吸了几口椰子汁,没过多久,她便靠着床边打起鼾来。
其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招待所里静悄悄的见不到人。孟大学知道周局长住的单人间就在走廊尽头,于是找出钥匙,把田青青扛起来送进了周局长的房间。招待所餐厅的雅间里,臧德仁正陪着周局长一行人推杯换盏猜拳行令。孟大学悄悄走了进去,将嘴巴凑到臧德仁耳朵上说:“田青青摆平了!”
这天夜里,孟大学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想象着周局长房间里的情景,他的心一直在隐隐作痛。
一连两天,孟大学都不敢去和田青青见面。他无法想象俩人见面后的情形。直到第三天,他才忐忑不安地走进招待所的大门。田青青不在,房间门紧紧关着。他去问总台的服务员:“田青青怎么不在?”
服务员用很复杂的目光瞟他一眼,漠然地说:“走了。”
“走了?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也许去省城了。”
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孟大学只觉得“嗡”的一声,头就蒙了。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出招待所,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此后,孟大学再也没有见到过田青青。他曾四处打听田青青的下落,一直杳无音讯。只是在一次饭局上,他隐隐约约地听人说过,田青青好像在省城的一家桑拿中心做鸡。
调查组雷声大雨点小,乍乍呼呼地忙了一阵,终于打道回府。时隔不久,县里有关部门作出处理决定,将大黑冲煤矿通报批评,并处以十万元的罚款。这处罚够轻的了。
孟大学终于如愿以偿,与臧小凤订了婚。由于臧小凤年龄偏大,臧家便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决定让他俩尽快完婚。
到了结婚的大喜日子,臧家杀了十头猪,二十只羊,从城里拉来一卡车酒水。金碧辉煌的臧家大院张灯结彩,前来捧场的人络绎不绝,里里外外拥挤得水泄不通。一对新人正准备拜堂,天上的太阳忽然渐渐变黑,气温也骤然下降了十几度。众人惶恐不安,纷纷嚷着:“天狗吃太阳了!天狗吃太阳了!……”人们从屋里找出脸盆头盔等物件,乒乒乓乓地敲打起来,边敲边异口同音地大声喊叫:
天狗天狗嘴张开,
快把太阳吐出来!
明日给你血食祭,
白马青牛摆上台!
…………
天却越来越暗,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太阳最终变成一个黑色的漆盘,只有周围闪耀着一圈忽明忽暗的光环。臧德仁直叫晦气,大骂算命先生瞎了狗眼,竟然挑选了这么个倒霉的“黄道吉日”。众人越发起劲地敲打脸盆和头盔,有人还噼噼啪啪地放起鞭炮。天空终于又渐渐地亮了起来,天狗被吓得扔下太阳跑了。孟大学与臧小凤成家以后,果然不大顺利,日子过得磕磕碰碰。有天夜里,孟大学说梦话,叫出了田青青的名字,让臧小凤听到了。从那以后,臧小凤便经常找碴与孟大学吵架。
孟大学觉得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只好忍气吞声。孟大学洗澡的时候,臧小凤从他裤带上取下开抽屉的钥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街上找人配了一把。等她回到家里,孟大学还没洗完。孟大学上班以后,臧小凤打开他的抽屉,发现了一本日记。臧小凤看完那本日记,当场气得差点吐血。她立即找到父亲,提出与孟大学离婚。臧德仁好言相劝,臧小凤说什么也不听。
当天晚上,孟大学刚刚回到家里,就被臧小凤劈头盖脸骂了个狗血喷头。臧小凤说:“养不熟的野种!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到现在还想着田青青那个骚货!有本事你去找她,从今以后别上老娘的床!”
臧小凤将孟大学的被子和枕头扔了出来。
十二
孟大学和臧小凤还没来得及离婚,煤矿又出事了。
臧德仁收到一封打印的匿名信,寄信人声称掌握了臧德仁的一项重大机密。若要保守秘密,臧德仁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将五十万元现金送到煤矿后面岩羊沟的一处山洞。否则,他们将会让臧德仁生不如死,后悔莫及。
臧德仁以前曾不止一次收到过这样的敲诈信,因此并没把这事看得有多么严重。他猜测寄信的人无非是好吃懒做的二流子,穷极无聊了才铤而走险,想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弄几个零花钱。他把匿名信随手扔进了废纸篓,决定来个不予理睬。可是,到了指定送钱的日子,胆大包天的寄信人竟然给臧德仁打来电话。从口音判断,对方显然是本地人。那人在电话里将臧德仁骂了一顿,说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居然敢违抗老子的命令不去送钱?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还不把钱送到,你就死定了!
臧德仁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了无情的践踏,于是打电话向县公安局报了警。鉴于臧德仁是全县闻名的企业家,公安局不敢怠慢,立即抽调警力赶到了大黑冲。听了臧德仁的介绍,他们根据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查询了寄信人拨打过的电话,证实那是一部公用座机。分析了各方面的情况之后,干警们决定将计就计,让臧德仁假装送钱从而引蛇出洞。
三天的时间一晃便过去了。第三天下午,臧德仁假装送钱,扛着沉甸甸的蛇皮袋独自钻进了岩羊沟。沟里阒无人迹,显得十分荒僻。臧德仁将蛇皮袋放进山洞,装出很害怕的样子,慌里慌张地离开了。时隔不久,沟里出现两个砍柴的樵夫。他俩装模作样地砍着柴,眼睛却东张西望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当确信沟里没有其他人以后,他俩飞快地钻进了附近的山洞。然而他们马上便发觉上了当,因为蛇皮袋里根本没有什么现金,只有报纸包着的几块砖头。两人刚刚逃出山洞,就被事先埋伏在那里的警察逮个正着。
干警们将两个假扮樵夫的作案者押上警车,连夜带回县里审讯。
臧德仁做梦也想不到,第二天中午,干警们竟然带着两名“樵夫”又回到位于县城与煤矿之间的鬼笑坡,从天坑里取出三具已经高度腐烂的矿工尸体。
原来,“樵夫”是兄弟俩,家住离鬼笑坡不远的栗树坪。他俩长期不务正业,经常支铁夹下扣子,弄些野味到煤矿出售,因此对大黑冲一带的情况比较熟悉。不久前的一天深夜,兄弟俩在鬼笑坡用网兜逮野兔,碰巧看到了臧德仁他们弄死三名矿工的全过程。后来,他俩便给臧德仁寄去了匿名信,想以此要挟对方敲诈一笔钱财。没想到臧德仁竟然向公安局报了警,将他们抓进县城。警察连夜审讯他们,他俩只好实话实说。
公安局的警车咆哮着开进大黑冲的时候,臧德仁正在召集各部门的小头目开会,向大伙发号施令。警察把臧德仁叫出门外,将冰凉的手铐套在他手腕上。臧德仁说:“我是政协委员,你们不能抓我!”警察微笑着向他出示了一份红头文件:《关于撤销臧德仁政协委员资格的决定》;同时,警察也出示了逮捕证。臧德仁仿佛遭了霜打的青苗,一下子就蔫了。接着,警方又逮捕了臧小龙和孟大学。
生活真是太富于戏剧性了。体验了两个多月的铁窗生涯之后,臧德仁父子俩突然被放了出来,孟大学却仍被关押在看守所。人在闲得无聊的时候,思想反倒最为活跃,孟大学开始反省他高中毕业走入社会以来的这段经历,想得最多的自然是田青青。他觉得自己仿佛做了场梦,如果命运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到田青青,请求她的宽恕,然后俩人相依为命,去过一种平凡而真实的生活。他把希望寄托在臧德仁身上,不管怎么说,他救过臧德仁的命,名义上还是臧家的倒插门女婿。他知道臧老板神通广大,只要臧老板舍得花钱,把他捞出去不是难事。
孟大学天天眼巴巴地盼着臧德仁来救他,真是望穿秋水,度日如年。
来源:民间故事大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