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年我师范毕业,不想和母亲养大的童养媳成婚,母亲:除非我死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9-09 14:28 1

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豫剧《朝阳沟》的唱腔像一堵无形的墙,把我圈在沙发这头,把母亲和秀儿圈在沙发那头。那声音不算震耳欲聋,却刚好能碾碎任何试图发生的交谈。我手里那张崭新的、带着油墨香的师范学院毕业证,在裤兜里硌得我大腿生疼。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豫剧《朝阳沟》的唱腔像一堵无形的墙,把我圈在沙发这头,把母亲和秀儿圈在沙发那头。那声音不算震耳欲聋,却刚好能碾碎任何试图发生的交谈。我手里那张崭新的、带着油墨香的师范学院毕业证,在裤兜里硌得我大腿生疼。

抽屉没有锁,我瞥见一条缝隙,里面露出一角泛黄的相纸。那是我十岁时,和秀儿并排站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拍的,我穿着不合身的新衣,一脸不情愿,秀儿则扎着两个小辫,怯生生地抓着我的衣角。

母亲从厨房端出切好的西瓜,没有看我,径直把最大最红的那一块递给秀儿,然后用围裙擦了擦手,一言不发地坐回她的小马扎上,眼睛盯着电视,手指却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敲着。这种反常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让我心慌。

“妈,”我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我明天回学校办档案。”

电视里的唱腔拔高,盖过了我的声音。母亲像是没听见。

我又说了一遍,声音大了些。

母亲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我脸上。“办完档案,就该办你和秀儿的事了吧?”她问得平淡,却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我心上。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个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决定说了出来:“妈,我和秀-……我不能和秀儿结婚。”

母亲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停住了。她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说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文俊,供你读完师范,不是让你忘了自己是谁的。这事,除非我死了……”她后面的话没说,但那未尽的半句,像一口深井,要把我整个人吸进去。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电视里的女主角还在高唱着“咱俩爱好不一样,怎能配成双”,显得无比讽刺。

秀儿的头埋得更低了,我能看到她抓着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是我五岁那年,母亲从隔壁快要饿死的一户人家抱回来的。名义上是我的“妹妹”,但整个家属院的人都知道,她是我未来的媳妇,一个约定俗成的童养媳。

我叫李文俊,生于1970年。1991年的这个夏天,我二十一岁,刚刚从省城的师范学院毕业,揣着一张烫金的文凭和一颗被新思想填满的心,回到了这个位于豫北平原的小县城。我以为我带回来的是希望和未来,却没想到,一头撞上了一堵由亲情和传统砌成的、密不透风的墙。

我的父亲在我上初中时就因病去世了,是母亲一个人在纺织厂上班,含辛茹苦地把我和秀儿拉扯大。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而这份希望里,捆绑着一个她认为天经地义的未来:我毕业后回到县一中当老师,和勤劳善良的秀儿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人活一辈子,图个啥?”这是母亲的口头禅。在她看来,安稳就是全部的答案。

可我在省城读了四年大学,我见识了高楼大厦,听过了露天摇滚,读过了萨特和波伏娃。我的同学在讨论未来是去深圳还是海南,我的心里装着一个叫苏云的、会弹吉他、会写诗的中文系女孩。

我怎么可能再回到这个起点,娶一个只念到小学三年级、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妹妹”?

这不是秀儿的错。她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太好了。家里永远一尘不染,我的每件白衬衣都洗得像新的一样,她沉默、勤劳,像一头温顺的羔羊。可正是这种好,让我感到窒息。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和我讨论文学、争辩时事的灵魂伴侣,而不是一个只会低头为我洗衣做饭的影子。

我的核心缺陷,那种知识分子式的傲慢与懦弱,在这一刻暴露无遗。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我的选择代表着进步与文明,却懦弱地不敢面对这个选择会带来的直接冲撞和伤害。我只想逃。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隔壁房间传来母亲压抑的咳嗽声,一声又一声,像锤子敲在我的神经上。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第二天一早,我准备出门。母亲已经坐在了饭桌前,桌上摆着我最爱吃的鸡蛋灌饼和小米粥。秀儿不在。

“秀儿一大早就去厂里接零活了。”母亲淡淡地说,仿佛昨晚的对峙从未发生。“吃吧,吃了好上路。”

我没胃口,但还是坐下来,拿起饼。

“文俊,”母亲突然开口,“你是不是在城里有喜欢的姑娘了?”

我心里一惊,饼差点掉在地上。

“别瞒我,”母亲的目光变得锐利,“你爹走得早,妈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想干啥。”

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否认。“没有,妈,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我和秀儿不合适,我们是兄妹。”

“兄妹?”母亲冷笑一声,“我从你五岁起就告诉全院的人,秀儿是你媳妇。现在你跟我说你们是兄妹?李文俊,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忘恩负义!”

“这不是忘恩负义!”我激动地站起来,声音也高了,“这是我的人生!我有权利选择和谁在一起!”

“你的命是我的!我给你的!”母亲的声音也陡然拔高,眼眶瞬间红了,“没有我,你早跟你爹一样躺在土里了!没有秀儿,你上学的钱从哪来?她十几岁就去纺织厂当临时工,手上的皮磨掉一层又一层,给你攒学费!你现在出息了,要一脚把她蹬了?”

我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秀儿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我比谁都清楚。我的学费,确实有一部分是她用那双稚嫩的手,在轰鸣的机器旁一分一分挣出来的。

我无言以对,只能用沉默来对抗。

“我告诉你,李文俊。”母亲站起身,指着我的鼻子,因为激动,身体微微发抖,“只要我活一天,秀儿就是我李家的儿媳妇。你要是敢在外面乱来,我就死给你看!”

说完,她转身进了里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僵在原地,手里那半块鸡蛋灌饼,又冷又硬,像一块石头。

(约1500字)

第一章

我最终还是去了学校。档案关系重大,不能耽搁。

在县城通往省城的绿皮火车上,我靠着窗户,看着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向后飞速退去。母亲的威胁像一根刺,扎在我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一边是母亲以死相逼的决绝,一边是我对自由和爱情的渴望。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图用学来的逻辑理清这一切,却发现情感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逻辑可言。

回到学校,见到苏云的那一刻,我所有的烦恼似乎都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在图书馆门口的梧桐树下等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像一幅会发光的画。

“你怎么才来,档案都快办完了。”她笑着递给我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

我接过汽水,“咕嘟咕嘟”喝下大半,那股冰凉的甜意,暂时压下了心里的苦涩。

“家里……有点事。”我含糊地说。

苏云很敏感,她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和你妈提我们的事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颓然地坐在了路边的石凳上。“提了,但不是提的我们。我提了……我不想结婚。”

“不想和谁结婚?”

我沉默了。我该怎么向苏云解释“童养媳”这个古老又荒诞的词?我该怎么告诉她,我的家里有一个我名义上的妹妹,实际上却是母亲给我定下的妻子?这在她的世界里,是无法理解的。

我的沉默让苏云误会了。“文俊,你是不是后悔了?你是不是觉得,回县城当中学老师,比留在省城更有前途?”

“不,不是的!”我急忙辩解,“苏云,你相信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我家里情况有点复杂。”

“多复杂?”她追问。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的懦弱让我无法对她坦陈一切。我怕她知道后,会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看我的家庭。那种源于小县城和贫穷的自卑感,在心爱的女孩面前被无限放大。

那天下午,我们办完了所有手续。拿着密封的档案袋,我感觉自己像是拿着一个定时炸弹。苏云提议去逛街,给我买一件新衬衫,庆祝我们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在百货大楼里,她给我挑了一件天蓝色的衬衫。镜子里的我,看起来确实精神了不少,像一个真正的城里人了。

“真好看。”苏云站在我身后,眼睛亮晶晶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们,郎才女貌,多么般配。可镜子的倒影里,我仿佛看到了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秀儿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

一个人的世界里,装着的从来不只是他自己。还有那些他想挣脱的,和想拥抱的,它们像两股绳子,把他撕扯得鲜血淋漓。(约2000字)

就在我换下新衬衫,准备付钱的时候,我接到了邻居张婶打来的电话。电话是打到百货大楼服务台的,张婶知道我可能会来这里。

“文俊啊,你快回来吧!你妈……你妈晕倒了!”张婶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了?”苏云紧张地问。

“我妈……我妈晕倒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抓起档案袋就往火车站跑。苏云在后面追着我,喊着我的名字。我跑到一半,才想起来,转身塞给她几十块钱。“衬衫……帮我付一下。”

我甚至没敢回头再看她一眼,就冲进了拥挤的人潮。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一直揪着。我害怕,我怕母亲的威胁会变成现实。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是罪人,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火车晚点,我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家里的灯亮着。我冲进屋,看到母亲正靠在床上,秀儿在一旁给她喂水。张婶也在。

“妈!”我扑到床边,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母亲睁开眼,看到我,眼神复杂。她没有说话,只是把脸转向了墙壁。

张婶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下午还好好的,秀儿从厂里回来,做好饭,去叫她,就发现她倒在地上,怎么叫都叫不醒。送到卫生院,医生说是急火攻心,血压一下子太高了。幸亏发现得早。”

我回头看着床上的母亲,她的头发好像又白了一些。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张婶叹了口气:“文俊啊,不是婶多嘴。你妈这辈子不容易,她就你这么一个指望。秀儿也是个好姑娘,你……”

“张婶,我知道了。”我打断她,声音沙哑。

送走张婶,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死一般的寂静。

秀儿站起来,默默地去厨房给我热饭。我看着她的背影,瘦弱,却又像一座山,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我走到床边,跪了下来。

“妈,我错了。”

母亲的肩膀抽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

“妈,你别生气了,你想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你。”我说出这句话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放弃了抵抗,或者说,我没有资格抵抗。

母亲终于慢慢转过身来。她看着我,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脸。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第三人称视角】

在李文俊冲出百货大楼的那一刻,苏云愣在原地。她手里还攥着那件天蓝色的衬衫,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不明白,一句“母亲晕倒了”,为什么能让他惊惶成那个样子,连一句完整的告别都来不及说。她走到服务台,想给李文俊的邻居家再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号码。她只知道他家在豫北的一个小县城,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感笼罩了她。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李文俊的世界。

(约2900字)

那一夜,我就在母亲的床边守着。后半夜,她睡熟了,呼吸平稳了许多。秀儿给我端来一盆热水,示意我擦把脸。

“哥,你别怪妈。”她小声说,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妈是怕,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看着她,灯光下,她的脸很清秀,只是因为常年劳作,皮肤有些粗糙。她的眼睛很大,很亮,但总是带着一丝怯意。

“秀儿,”我喉咙发紧,“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感。有愧疚,有无奈,也有一丝不甘。

秀儿摇摇头,低下头,又开始摆弄自己的衣角,那是她的标志性动作。“哥,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只要你好好的,妈好好的,就行了。”

她的话像一根柔软的针,扎进我心里最软的地方。

第二天,母亲的精神好多了。她把我叫到床前,态度不再那么强硬,而是带着一丝恳求。

“文俊,妈知道你有文化,有想法。可是,你想想,咱们这个家,离了秀儿行吗?我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你以后在县中上班,早出晚归,谁给你做饭?谁帮你照看家里?秀儿她知根知底,人又勤快,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她顿了顿,拉着我的手,继续说:“我知道,你嫌她没文化。可过日子,是文化重要,还是人心重要?文俊,算妈求你了,你就点了这个头,让妈这颗心,安安稳稳地落回肚子里,行不行?”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看着她恳求的眼神,我还能说什么?

我点了点头。

很慢,很沉重。

母亲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她笑了,眼泪却又流了出来。“好孩子,好孩子……妈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我的人生,在这一刻,被画上了一条清晰的轨道。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苏云那张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脸。

我欠她一个解释,一个永远也无法说出口的解释。

(约3500字)

第二章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台按部就班的机器。母亲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她开始张罗着我和秀儿的“事”。先是请了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家里吃饭,算是“过大礼”,正式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饭桌上,长辈们都在夸我“有出息,还孝顺”,夸秀儿“手脚麻利,是过日子的好手”。我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们摆布,脸上挂着僵硬的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只有我知道,我的心里在下着一场大雪。

酒过三巡,我借口上厕所,躲到院子里透气。夏夜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让我清醒了一点。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信纸,上面是苏云的地址。我曾想过给她写一封信,告诉她一切。但提笔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说我妈以死相逼?还是说我为了孝顺,放弃了我们的爱情?无论哪个理由,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都像是一种背叛的借口。

有时候,最沉重的枷锁,不是铁链,而是你明知它不该存在,却又无力挣脱的责任。(约4000字)

我最终还是没有写那封信。我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消失。我想,时间会冲淡一切,她会遇到更好的人,会把我这个她生命中短暂的过客彻底忘记。

我的档案办了下来,我被顺利地分配到县一中,成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上班的第一天,我穿上了那件苏云给我买、但我最终自己付了钱的天蓝色衬衫。我想用这种方式,做一次无声的告别。

母亲和秀儿把我送到门口。母亲满脸骄傲,不停地嘱咐我:“要好好跟同事搞好关系,上课要认真,别给咱家丢人。”

秀儿则默默地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低声说:“哥,中午要是不回来吃饭,就提前说一声。”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很陌生。从我点头答应婚事的那天起,她看我的眼神就变了。以前是怯生生的依赖,现在,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妻子的味道。

我开始了我作为教师的生活。每天站在三尺讲台上,给学生们讲鲁迅的彷徨,讲徐志摩的浪漫。我告诉他们要追求理想,要挣脱束缚。可每当我说出这些话时,都感觉像是在抽自己的耳光。

我和秀儿的婚期定在了国庆节。母亲找人算了日子,说那天是黄道吉日。她开始兴高采烈地准备嫁妆和聘礼,虽然只是从左口袋掏到右口袋,但仪式感十足。她把家里积攒多年的布票、粮票都拿了出来,给秀儿做了两身新衣服,还托人从上海带了一块“的确良”布料。

秀儿每天除了做家务,就是坐在缝纫机前,为自己,也为我做新婚的被褥。缝纫机“嗒嗒嗒”的声音,像秒表一样,倒数着我自由的终结。

我越来越沉默。在学校,我和同事们相处融洽,和学生们打成一片,我是那个风趣幽默、才华横溢的李老师。可一回到家,我就像被抽掉了脊梁,变成一个沉默的影子。

我和秀牛几乎没有交流。我们之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觉得这一切很荒谬?还是说,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嫁给我,就是她一生的归宿?

我试图和她聊过一次。

那天晚上,母亲去邻居家串门了。秀儿在灯下缝被面,一针一线,极为认真。

“秀儿。”我坐到她对面。

她抬起头,有些惊讶。

“你……你想过以后吗?”我问得小心翼翼。

“以后?”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脸微微一红。“以后……不就是跟你过日子,生个娃,好好孝顺妈。”

她的答案,简单得让我心碎。在她的世界里,未来就像一条笔直的、早已铺好的路,没有任何岔口和别的可能性。

“你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我追问。

她低下头,想了很久,然后小声说:“我想……把字认全了,以后能自己看报纸,知道外面的事。”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我这个自诩为新思想的传播者,却从未想过,身边这个最亲近的人,连最基本的认知世界的工具都没有。

“我教你。”我说。

从那天起,每晚等母亲睡下,我就在小小的饭桌上,铺开纸笔,从“一二三”开始,教秀儿认字。

她学得很慢,但很努力。握笔的姿势很笨拙,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一只只小虫。但她眼里的光,是我从未见过的。那是一种对知识的渴望,纯粹而热烈。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之间的墙,似乎有了一丝松动。我们开始有了除了“吃饭了”、“睡觉了”之外的交流。她会问我“天安门是不是比咱们县城的钟楼还高”,我会给她讲我在省城看到的趣事。

有一次,她指着语文课本上的一张插图,问我:“哥,这个女的,就是你说的那个……苏云吗?”

插图上是一个穿着连衣裙、在河边散步的女孩。

我愣住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她见我没说话,有些慌乱地解释:“我……我收拾你东西的时候,看到你日记本里写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日记本里,记录着我和苏云所有的点点滴滴。

“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她低下头,声音像蚊子一样。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愤怒?没有。我只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哀。我们三个人,都被困在了一个由亲情和道德编织的牢笼里,谁也逃不掉。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默地合上书本。“不早了,睡吧。”

那晚之后,我们的“识字课”就中断了。那堵墙,重新变得厚实而冰冷。

(约5500字)

第三章

国庆节如期而至。

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家属院的院子里摆了三桌酒席。来的都是街坊邻居和厂里的同事。没有洁白的婚纱,没有浪漫的仪式。秀儿穿着那身红色的“的确良”新衣,脸上涂着不自然的胭脂,在众人的哄笑和祝福声中,被推到了我身边。

我喝了很多酒,几乎是来者不拒。我想把自己灌醉,这样就可以暂时忘记我是谁,忘记这一切有多么荒唐。

闹洞房的时候,一群半大的小子起哄,非要我和秀儿“啃苹果”。我推开他们,踉踉跄跄地冲进新房,反锁了门。

屋子里,红色的双喜字刺得我眼睛疼。秀儿局促地坐在床边,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我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干。酒精和冷茶在胃里翻江倒海,我一阵恶心,冲到墙角吐了出来。

秀儿吓了一跳,赶紧拿来毛巾和热水。她蹲下身,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污秽,然后扶我到床边躺下。

整个过程,她一句话都没说。

我躺在床上,装睡。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能感觉到她就坐在我身边,呼吸轻微而急促。

我们是夫妻了。法律上,名义上,都是。

可我心里,却空得像一片荒漠。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她轻轻地帮我脱掉了鞋子和外套,给我盖上了被子。然后,灯灭了。

黑暗中,我听到她窸窸窣窣地脱了外衣,在床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身体绷得像一张弓,离我远远的。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那段距离,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婚姻有时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命运的彻底投降。(约6000字)

婚后的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秀儿是个无可挑剔的妻子。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好早饭,然后送我去上班。我下班回家,热腾腾的饭菜永远准时摆在桌上。家里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她孝顺母亲,和邻里关系也处得极好。所有人都说我李文俊有福气,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

我成了别人眼中的“人生赢家”:在县一中当老师,受人尊敬;娶了贤惠的妻子,家庭和睦。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我和秀儿,更像是合租的室友。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分着两条被子。我们之间很少有亲密的举动。母亲催过几次,让我们早点要个孩子。每次提到这个,秀儿都红着脸低下头,而我则借口工作忙,搪塞过去。

我的精神世界,是一座孤岛。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我带的班级,成绩在全校名列前茅。我写的教学论文,在省里的刊物上发表了。我用这些虚假的成就感,来麻痹自己对现实生活的不满。

我开始教母亲和秀儿使用家里那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我想让她们的世界大一点,再大一点。我给她们讲新闻,讲外面的世界。母亲总是听得打瞌睡,她的口头禅还是那句:“人活一辈子,图个啥?外面再好,有咱家好?”

秀儿却听得很认真。她会问很多问题,虽然那些问题都很幼稚。比如“火车是不是比咱家院子还长?”“北京是不是每天都像过年一样热闹?”

我耐心地一一解答。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像她的丈夫,更像她的老师。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我的生活起了一丝波澜。学校里来了一个新分配的音乐老师,叫王静。她是从省音乐学院毕业的,年轻,漂亮,会弹一手好钢琴。

她让我想起了苏云。

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我们聊音乐,聊文学,聊电影。和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那种被压抑已久的,对精神交流的渴望,像疯长的野草,无法抑制。

我们走得很近。经常在下班后,一起在办公室备课。有时候,她会在风琴上弹起我喜欢的曲子。琴声悠扬,我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流言蜚语很快就传开了。县城很小,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别人的眼睛。

那些话,也传到了母亲和秀儿的耳朵里。

【第三人称视角】

秀儿是在菜市场买菜时,听到那些闲话的。几个妇女一边挑着菜,一边交头接耳。“听说了吗?一中那个李老师,和他学校那个教音乐的……”“啧啧,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家里有那么好的媳妇还不知足。”“那音乐老师我见过,城里来的,洋气得很,哪是咱们这儿的女人比得上的。”秀儿抓着菜篮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什么也没说,付了钱,低着头匆匆离开了。回家的路上,她的脚步很乱。她想起李文俊最近回家越来越晚,想起他衣服上偶尔会沾染上的、不属于这个家的淡淡香水味,想起他看着自己时,眼神里那种越来越深的疏离。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约7300字)

那天晚上,我回家时,气氛明显不对。

母亲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秀儿在厨房里忙碌,但我能听到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比平时响得多。

晚饭时,母亲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李文俊,我问你,你跟学校那个弹琴的,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一咯噔,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妈,你听谁胡说八道?我们就是同事关系。”

“同事关系?”母亲冷笑,“同事关系能天天待到大半夜才回家?同事关系能让全院的人都在背后戳咱家的脊梁骨?”

“我们是在备课,讨论工作!”我试图辩解。

“工作?”母亲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花花肠子!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做对不起秀儿的事,我先打断你的腿!”

“我做什么了?”我也火了,“我们清清白白的,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

“清白?”母亲气得浑身发抖,“那女的给你写的情书都在你口袋里,你还说清白?”

我愣住了。我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口袋里是空的。

我猛地看向秀儿。她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到我的眼神,身体一僵,手里的盘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菜汤溅了她一脚,她却像没感觉到一样,只是愣愣地看着我,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是我错了。我误会了她。是母亲在诈我。

我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愧疚和愤怒填满。我气母亲的无理取闹,也气自己的不坚定。

“够了!”我冲着母亲大吼一声,“这日子没法过了!”

说完,我摔门而出。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夜风很冷,吹得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我去了哪里?我能去哪里?这个小县城,除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我无处可去。

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我以为会面对一场更猛烈的暴风雨。可当我推开门时,却发现屋里静悄悄的。

母亲在她的房间里,没有出来。

我走进我们的卧室,秀儿不在。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桌上放着一张纸,和一杯尚有余温的水。

纸上是秀儿留下的字,歪歪扭扭,像我刚教她时那样。

“哥,我回娘家了。你别和妈吵了。是我的错。”

(约8000字)

第四章

秀儿所谓的“娘家”,其实就是当年抱养她那户人家的老房子,早已破败不堪,只有一个远房的、腿脚不便的叔公住在那里。

我心里一阵恐慌。这种恐慌,甚至超过了当初听到母亲晕倒时的感觉。

我立刻骑上自行车,疯了一样往那个村子赶。

那是一个离县城二十多里的偏僻村庄。我到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在一排破旧的土坯房里,我找到了她。

她正在院子里,帮那位叔公劈柴。看到我,她愣住了,手里的斧头掉在了地上。

“你跟我回家。”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很粗糙,还有几道新划的口子。

她挣脱了我的手,摇着头,眼眶红了。“哥,你回去吧。我在这里挺好的。”

“好什么好?”我看着这四面漏风的房子,心里又急又气,“这地方能住人吗?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她倔强地说,“我回去了,你和妈又要吵架。你……你也不开心。”

“我不开心,不是因为你!”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是因为我自己!你懂不懂?”

她被我吼得一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位叔公拄着拐杖走出来,叹了口气:“文俊啊,让她在这住两天吧。你们俩,都冷静冷静。”

我看着秀儿那张写满委屈和倔强的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那些所谓的“精神追求”,我的那些“苦闷”,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她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她认为,是她自己不够好,才让我不快乐,才让这个家不得安宁。

最残忍的伤害,不是争吵和指责,而是让一个无辜的人,心甘情愿地背负起本不属于她的罪责。(约8600字)

我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最后还是一个人骑车回去了。

回到家,母亲坐在客厅里,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她没有骂我,只是沙哑着嗓子问:“秀儿呢?”

“在她叔公家。”

“她……肯回来吗?”

我摇摇头。

母亲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作孽啊……这都是我作的孽啊……”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以为把你们拴在一起,就是对你们好。我错了,我错了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脆弱和自责。她一直是我心里那个坚不可摧的堡垒,可现在,这个堡垒,也开始坍塌了。

“妈,不怪你。”我走过去,扶住她。“是我不好。”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聊了很久。我们第一次,像两个平等的成年人一样,而不是母子,去谈论这个问题。

我告诉她,我不快乐,不是因为秀儿不好,而是因为我的心,在结婚之前,就已经丢在了别处。我告诉她,我渴望的婚姻,是两个人能坐在一起聊书、聊电影,是精神上的共鸣。

母亲静静地听着。她可能听不懂萨特,也听不懂什么是精神共鸣。但她听懂了我的痛苦。

“文俊,”她最后说,“妈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妈只知道,秀儿是个好姑娘,咱们家,不能对不起她。你去……把她接回来吧。以后,你们的事,我不管了。你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母亲的“放手”,让我感到一丝轻松,但更多的是沉重。问题并没有解决,只是从三個人的战争,变成了我和秀儿两个人的对峙。

三天后,我又去了那个村子。

我带去了她爱吃的点心,还有一本新华字典。

我到的时候,她正在教那位叔公认字。她用的是我教她的方法,一笔一划,很有耐心。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侧脸,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宁静的美。

我没有打扰他们。我就在院子门口看着。

直到那位叔公累了,回屋休息,我才走进去。

“我来接你回家。”我说。

她看着我,没有说话。

“妈说,以后我们的事,她不管了。”我把字典递给她,“你不是想认全所有的字吗?我继续教你。”

她接过字典,手指在崭新的封面上摩挲着。

“哥,”她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了怯懦,多了一丝坚定,“如果……如果有一天,你遇到那个……像苏云一样的女孩子,你还会要我吗?”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无法回答。我无法欺骗她,也无法给她任何承诺。

我的沉默,就是答案。

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懂了。”

她转身进屋,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跟着我回了家。

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平衡。我不再刻意躲避她,她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我们依然分被子睡,但我们开始在饭桌上聊天。我给她讲学校的趣事,她给我讲市场的菜价。

我继续教她认字。她的进步很快,已经能自己读一些简单的报纸和故事书了。她甚至开始学着写日记,用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记录下每天的心情。我偷偷看过一次,上面写着:“今天,他又教了我十个字。他说,‘之乎者也’的‘之’,是最难写的字之一。”

我和王静,也渐渐疏远了。我开始刻意地回避她。我知道,我给不了她任何未来。长痛不如短痛。

生活就像一条平静的河,缓慢地向前流淌。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一辈子。

直到1994年的冬天,一个意外的发现,再次打破了这份平静。

那天,我整理家里的旧物,在一个上锁的木箱子里,发现了一叠信。信封已经泛黄,字迹是秀儿的。收信人,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地址在广东。

我鬼使神差地拆开了一封。

信里的内容,让我如遭雷击。

(约10000字)

第五章

“阿强:

见信好。

这个月给你寄去五十块钱,你省着点花。家里一切都好,勿念。妈的身体还行,就是天冷了,腿脚有点不得劲。我哥……他也挺好的,在学校当老师,很受学生喜欢。

你上次说厂里效益不好,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我在家这边找了个给人织毛衣的活,一个月也能挣个十几二十块,你不用担心钱的事。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秀儿”

信的落款日期,是半年前。

我一封一封地拆开。最早的一封,是在我们结婚后不久。整整两年多,秀儿每个月都会给这个叫“阿强”的人写信,寄钱。

五十块,三十块,二十块……每一笔钱,对于我们这个家,都不是小数目。那是她给人洗衣服、织毛衣、纳鞋底,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阿强是谁?

一个名字在我脑海里闪过——林强。是秀儿的亲哥哥。当年她家遭了难,父母双亡,哥哥被人贩子拐走了,从此杳无音信。母亲抱养秀儿的时候,她才四岁,几乎不记事了。

难道……他找到了?

我的心跳得很快。愤怒,震惊,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被欺骗的感觉。

这么大的事,她为什么瞒着我?瞒着妈?

我拿着信,冲进厨房。秀儿正在和面,准备包饺子。

我把信摔在她面前的案板上,面粉溅得到处都是。

“这是什么?!”我质问她,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林强是谁?你给他寄了两年多的钱,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秀儿看到信,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话啊!”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你是不是早就找到你哥了?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们?你拿这个家的钱,去养你哥,你安的什么心?”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我说出口,就后悔了。我知道我伤到她了。

秀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砸在面粉上,洇开一个个小小的灰色印记。

她没有辩解,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终于开口,声音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我怕……我怕你们知道了,会不让我管他……”

“他真的是你哥?”

她点了点头。“我们结婚那年,他托人带信回来的。他在广东的工地上打工,过得不好……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不管他……”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妈?”我追问,“我们是你的家人,我们不会不管的!”

“不一样的……”她摇着头,泪流满面,“哥,在你心里,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家人。我只是……妈强塞给你的一个责任。这个家,是你的,是妈的,不是我的。我花的每一分钱,都觉得……觉得是欠你们的。我怎么敢再让你们,为我哥花钱?”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在她心里,我们之间,隔着这么深的鸿沟。我自以为是的“教她认字”,我那些“和平共处”的努力,在她看来,都不过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觉得我们之间,隔着还不清的债。(约12000字)

那天的饺子,最终没有包成。

我和秀儿之间,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或者说,是我单方面的质问和她的无声哭泣。

母亲闻声赶来,了解了情况后,也是一声长叹。她没有责怪秀儿,只是拉着她的手,说:“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一家人,说什么欠不欠的。”

可是,裂痕已经产生,再也无法弥补。

这件事,成了我们婚姻的转折点。或者说,是终点。

我提出了离婚。

当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死寂。

母亲愣住了,嘴巴张了张,那句“除非我死了”就在嘴边,但看着我和秀儿,她最终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秀儿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震惊,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哥,你想好了?”她问。

我点了点头。我不想再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了。这对她,对我都太不公平。她应该去找她的哥哥,去过她自己的生活。而我,也该从这段荒唐的婚姻里解脱出来。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哭,没有闹。

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平静。

办手续那天,我们一起去了民政局。走出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有些刺眼。

“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她。

“去找我哥。”她说,“然后,我想继续读书。我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外面的世界。”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无比陌生,又无比清晰。她不再是那个只会低头摆弄衣角的、怯生生的女孩了。

“这个给你。”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

她没有接。“哥,我不能要。这几年,谢谢你教我认字。这是我从你这里,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她冲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了车站的方向。她的背影,挺得笔直。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人海里。

手里那封她没有收的信,沉甸甸的。

【第三人称视角】

秀儿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她靠在窗边,看着熟悉的县城一点点变小,消失。她没有哭。眼泪,在过去几年的日日夜夜里,已经流干了。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本被翻得卷了角的《新华字典》,还有一本小小的日记本。她翻开日记本的最后一页,上面是她昨天晚上,用尽所有认识的字,写下的一句话:“从今天起,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了。”火车开动,汽笛长鸣,像一声嘹亮的号角,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生命的开始。

(约13500字)

第六章

离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轻松。

家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母亲的话越来越少,经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看着那台早已换成彩色的电视机。但音量,却再也没有调到过35。有时候,甚至整晚都是静音的。

我尝试着把这个家重新填满。我学着自己做饭,学着洗衣服,但一切都弄得一团糟。饭要么生,要么糊;白衬衫洗完,变成了灰色。

我这才发现,过去那些年,秀儿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那些被我视而不见的日常,才是撑起一个家的根基。

母亲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她开始频繁地生病,记忆力也变得很差。有一次,她甚至对着我喊:“秀儿,饭做好了吗?”

我心里一阵酸楚。

我和王静,也没有了然后。当我恢复自由身,真正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时,我却发现,我失去了那份心气。我的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那块空洞,叫“秀儿”。

1998年,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我辞去了县一中的工作,申请调到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当行政老师。我想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带着母亲一起南下。我想让她换个环境,或许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我们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我给母亲租了学校附近最好的房子,给她请了保姆。我教她使用智能手机,想让她能随时和我视频。她拿着那个小小的方块,翻来覆去地看,眼神里满是茫然和抗拒。“这东西,咋用?还没写信来得实在。”她笨拙地戳着屏幕,不是打不开软件,就是不小心拨出电话,最后,她生气地把手机扔在一边,“不学了,学不会!”

我看着她 frustrated 的样子,心里不是不耐烦,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能教给她世界的知识,却无法让她跨越时代的鸿沟。

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紧张。她不习惯南方的饮食,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更不习惯没有邻居串门的日子。她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天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

“人活一辈子,图个啥?”她又开始念叨这句口头禅。只是这一次,我听出了里面的迷茫和孤独。

有一次,我们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她怪我不该带她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你就是嫌我这个老太婆拖累你了!”她红着眼说。

“我没有!”我也很委屈,“我带你来,是想让你过好日子!”

“好日子?我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叫好日子?”

我们陷入了冷战。一连几天,谁也不理谁。

一天深夜,我胃病犯了,疼得在床上打滚。我没开灯,不想惊动她。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把一杯温水和一盒胃药放在我的床头,然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黑暗中,我看着那杯水,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都像没事人一样。我准备早餐时,她走过来,默默地帮我打下手。和解,就在这无声的晨光和烟火气里,悄然完成了。

日子就这样,不好不坏地过着。

2005年,我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林岚。她也是大学的老师,知性,温柔,我们很有共同语言。

我们结婚,生子。我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我曾经梦寐以求的轨道。

我的儿子小名叫聪聪,聪明可爱。他四岁那年,我带他回老家给父亲上坟。

我们顺便回了一趟当年的家属院。老房子已经很破旧了,但院子里的那棵枣树,依然枝繁叶茂。

母亲看着老房子,感慨万千。

聪聪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他指着墙上一张发黄的照片,好奇地问:“爸爸,这是谁呀?”

那是当年我和秀儿照的那张合影,一直没舍得摘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聪聪又说了一句刺痛我心的话:“爸爸,为什么奶奶家里的照片,都没有妈妈呀?”

我愣住了。林岚也愣住了。

母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是啊,这个家里,充满了我和秀儿的过去,却没有我现在的妻子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抱着聪聪,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是李文俊吗?”

我回过头,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女人站在那里,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我。

我看了她半天,才试探着叫了一声:“……秀儿?”

(约15500字)

第七章

眼前的女人,和我记忆中的秀儿,判若两人。

她剪了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米色的职业套装,化着淡妆。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怯懦和躲闪,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和从容。

“真的是你。”她笑了,走上前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有些语无伦次。

“我回来看看。”她说,目光落在我身边的母亲身上,然后轻声叫了一句,“妈。”

母亲浑身一震,看着秀儿,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

秀儿走过去,轻轻地抱了抱母亲。“妈,我回来了。”

然后,她看到了林岚和聪聪。她的目光很柔和,冲林岚点了点头,又笑着对聪聪说:“小朋友,你好啊。”

那天,我们在县城最好的一家饭店吃了饭。

饭桌上,我才知道,秀儿这些年,过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她南下找到了哥哥,兄妹俩一起在深圳打拼。她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去夜校读书,硬是靠自己,拿到了大专文凭,后来又读了本科。现在,她和她哥哥合伙开了一家小型电子厂,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这几年,多亏了你当初教我认的那些字。”她举起茶杯,敬我,“没有那些字,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端起茶杯,心里百感交集。

林岚是个很通透的女人。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尴尬,反而和秀儿聊得很投机。她们聊深圳的天气,聊孩子的教育。

饭后,秀儿坚持要送我们。在酒店门口,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母亲手里。

“妈,这是我孝敬您的。您别嫌少。”

母亲推辞着,不肯要。

秀儿说:“妈,您养我那么多年,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您要是不收,就是还把我当外人。”

母亲最后还是收下了,眼眶又红了。

临别时,秀儿对我说:“文俊,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幸福,我真为你高兴。”

她的眼神,清澈坦荡,不带一丝涟-漪。

我点点头:“你也是。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她笑了:“人总是要学会自己长大的。”

送走秀儿,回酒店的路上,林岚突然对我说:“你这位前妻,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沉默了。

是啊,她了不起。而我,在她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和不堪。我当年的离开,自以为是一种解脱和成全,却没想到,真正让她获得新生的,是她自己的坚韧和不屈。

回到南方后,母亲的精神好了很多。她开始拿着秀儿给她买的最新款智能手机,学着发微信,刷视频。她和秀儿每天都会通电话,聊家常。手机里,存满了秀儿给她发的各种照片:秀儿的工厂,秀儿在海边的留影,秀儿参加商业论坛的合照……

母亲的口头禅,也变了。她常常拿着手机,对我说:“你看,咱秀儿多出息。”那语气里的骄傲,比当年夸我时,还要浓烈。

2015年,母亲病重。

临终前,她把我叫到床边。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相纸。

“文俊,妈这辈子,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秀儿。”

她把照片递给我。“妈当年,也是被送给别人养大的。我也有个亲姐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后来再也没见过。这张照片,是我和她唯一的合影。”

我打开照片,照片上是两个扎着小辫的女孩,眉眼间,和母亲很像。

“我把秀儿抱回来,把她当成亲闺女,也把她当成我自己的过去。我怕啊……我怕她也像我姐姐一样,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我想把她死死地拴在身边,拴在你身边。我以为这是对她好,其实……是害了你们俩。”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文俊,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心太软,也太傲。以后,对林岚好点,对聪聪好点。别再……欠人家的了。”

她说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握着那张冰冷的照片,泪如雨下。那一刻,我才真正读懂了母亲一生的执念和恐惧。

母亲的葬礼,秀儿从深圳赶了回来。她以干女儿的身份,为母亲守灵,忙前忙后。

办完丧事,我送她去机场。

车里,我们一路无言。

快到机场时,她突然说:“文俊,你知道吗?离婚后,我见过苏云一次。”

我猛地踩下刹车。

“在广州的一个书展上。她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了。我们聊了很久,也聊到了你。”

“她……她说什么了?”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说,她很感谢你当年的不告而别。”

我愣住了。

“她说,如果当年你选择了她,以你当时的心软和懦弱,你们俩夹在中间,谁都不会幸福。你的离开,反而成全了她,也成全了你自己。”

秀儿转过头,看着我,目光平静如水。“所以,文俊,别再活在过去了。我们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路。这就够了。”

车子停在出发大厅门口。

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秀儿!”我叫住她。

她回过头。

我想说“对不起”,想说“谢谢你”,想说的话有太多太多,但最终,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只是看着她,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

她也冲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再也没有回头。

我坐在车里,很久很久。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我脸上。我拿起手机,翻出妻子的号码,想告诉她我正在回家的路上。但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来源:缤纷芒果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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