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九六年的秋天，我娶了秀英刚满三个月。南方的稻田在秋风里翻着金浪，空气里弥漫着稻香和泥土的气息。

一九九六年的秋天，我娶了秀英刚满三个月。南方的稻田在秋风里翻着金浪，空气里弥漫着稻香和泥土的气息。

丈母娘家的稻子熟得正好，我天不亮就蹬着二八大杠往他们村赶。秀英前两日就先回了娘家帮忙，留我一人在新房里辗转反侧。这趟去，既是帮工，也是接她回家。

“建军来了！”丈母娘站在田埂上招呼我，额上的汗珠在晨光里闪着。她六十出头的身子骨依然硬朗，一手叉腰一手指点江山似的安排着活计。

秀英在稻田深处直起腰来，草帽下的脸庞晒得泛红，见是我，嘴角微微一扬，又迅速低下头去继续割稻。自打成亲以来，她总是这般羞涩，夜里熄了灯才敢让我搂着，天一亮就又恢复了距离。

我脱了鞋袜，赤脚踩进泥田里，接过岳父手中的镰刀。稻穗沙沙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

“今年收成好。”岳父递给我一捆绳子，“穗头沉得很。”

我们四人一字排开，弯腰割稻，捆扎，搬运。秀英始终离我两三步远，不说话，只偶尔递水时指尖相触，即刻缩回。

日头爬至头顶，又渐渐西斜。一整天的劳作下来，腰酸背痛，但看着院子里堆成小山的稻谷，心里却是踏实的。

傍晚时分，岳父去邻村还打谷机，秀英在灶房忙晚饭。我正冲洗脚上的泥巴，丈母娘忽然神秘地向我招手。

“建军，过来一下。”

我跟着她走到谷仓后头，她四下张望一番，确定秀英不在近处，这才压低声音：

“我那丫头犟，你是知道的。”丈母娘搓着粗糙的手掌，像是要搓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三个月了，肚子还没动静，她大姐过门五个月就怀上了。”

我一时语塞，脸上烧得厉害。没想到丈母娘会直截了当地提起这档子事。

“秀英她...她只是害羞。”我支吾着解释。

“害羞能当饭吃？能抱孙子？”丈母娘瞪我一眼，又缓和了语气，“建军啊，不是妈催你们，只是秀英这孩子，看着温顺，骨子里倔得很。她要是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我点点头，想起秀英平日里确实有这样的性子。看中什么样的花布做衣裳，任凭我说哪种好看，她最终还是选自己心仪的。

“我猜她是怕疼，”丈母娘声音更低了，“她小时候看见邻居家生孩子叫得凄惨，落下阴影了。但这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今晚你得加把劲，把她这心病治好了。”

我听得面红耳赤，只能一个劲儿点头。这时秀英在院里喊吃饭，丈母娘拍拍我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期待。

晚饭吃得格外安静。秀英似乎察觉到什么，不敢正眼看我。岳父讲着今年的收成，说明天还要再忙一天才能打完所有稻谷。丈母娘忙说：“秀英和建军明天就回去吧，剩下的咱们自己能行。”

我瞥见秀英惊讶地抬头，欲言又止。

那晚的安排心照不宣：我和秀英睡她出嫁前的闺房，老两口睡主屋。房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墙上还贴着秀英年少时写的毛笔字。

熄灯后，我俩并排躺着，中间仿佛隔了一条河。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洒在斑驳的土墙上。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夜寂静。

“妈今天跟你说什么了？”秀英突然轻声问。

“没说啥，就聊聊收成。”我撒谎。

她转过身来面对我，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微光，“骗人。她一整天都神秘兮兮的。”

我也侧过身，与她面对面。稻香从窗口飘进来，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气味。

“她担心你，”我最终老实交代，“怕你不想生孩子。”

秀英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我不是不想，是怕。”

“怕什么？”

“怕疼，怕死，怕变成黄脸婆被嫌弃。”她一口气说出来，像是憋了很久，“邻居阿香生孩子大出血，差点没了命。村东头李嫂一连生了五个女儿，被丈夫天天打骂。”

我伸手抚过她的脸颊，触到一丝湿润。

“傻话，”我轻声说，“咱们健康年轻，能有什么事儿？再说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你看我爸，从来不说我妈只生了两个女儿的不是。”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她，“你要实在不想，咱们就再等等。妈那边我去说。”

秀英怔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黑暗中，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

“你真的不介意？”

“比起孩子，你更重要。”这话脱口而出，我却知道是发自真心。三个月的夫妻做得生涩，但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倔强又温柔的姑娘。

她忽然靠过来，把头埋在我胸前。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主动的亲近。

“其实我也想要个孩子，”她声音闷在我的衣襟里，“想要一个像你一样有双大眼睛的娃娃。”

我笑起来，搂住她的肩膀：“那咱们顺其自然。”

月光移到了床上，照见她仰起的脸。她忽然起身，从床底拖出一个小木箱，打开来，里面是些女孩家的物什。最上面是一本旧笔记本。

“给你看样东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翻开本子，里面夹着一片干枯的稻穗，“这是去年秋收时藏的，那会儿咱们刚定亲。”

我接过本子，就着月光看见那稻穗旁写着一行小字：愿似稻穗，籽实饱满，相伴而生。

“稻子就是这样，”秀英轻声说，“一根茎上并肩长着那么多穗粒，风雨来了互相倚仗。咱们要是有了孩子，也该像稻穗一样，彼此支撑。”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忽然明白丈母娘的担心多余了。秀英不是真的害怕，只是需要时间准备好，需要确认我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才娶她。

那晚我们说了许多话，比结婚三个月来说的都要多。她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我谈起未来的计划。夜深时，她主动吻了我，稻香混着她的气息，让人沉醉。

事毕，她蜷在我怀里睡着，呼吸均匀。我轻轻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头发，想起白天丈母娘的话，不禁莞尔。

窗外，打谷场上的稻谷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秋风拂过，带来沙沙声响，仿佛是大地在呼吸。我忽然想起老人说的：好稻不怕晚，只要籽实饱满。

感情何尝不是如此？有的像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有的却像稻谷生长，需要阳光雨露，需要耐心等待，最终才能迎来金灿灿的收获。

明天我会告诉丈母娘：别着急，好稻不怕晚。

来源：逗晓晓生活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