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横亘在客厅中央。我爸半躺在沙发上,眼神似乎穿透了屏幕,而我妈则在厨房里,用不成调的哼唱对抗着电视剧里男女主角的争吵。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横亘在客厅中央。我爸半躺在沙发上,眼神似乎穿透了屏幕,而我妈则在厨房里,用不成调的哼唱对抗着电视剧里男女主角的争吵。
这是我休假在家的第七天,也是我第十七次意识到,我或许不该回来。
我叫陈卫国,三十八岁,二级军士长,在离家两千公里的地方戍边。家,对我来说,曾是每年探亲假时那个唯一的目标点,是地图上一个温热的坐标。直到两年前,这个坐标消失了。
那年我休假,兴冲冲地背着行囊,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回家。可迎接我的,不是熟悉的六层红砖楼,而是一片被绿色围挡圈起来的工地,推土机的轰鸣声震得我耳膜发疼。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工地门口站了两个小时,直到手机没电,直到一个骑着电瓶车路过的大婶用看的眼神看我。
我懵了。家呢?我爸妈呢?
我跑去派出所,值班的年轻民警看着我的军官证,又查了半天电脑,最后告诉我,户主陈建军,也就是我爸,户口已经在一年前迁走了。迁去哪儿了?地址是……西城区的安居里小区。
安居里小区,那是我舅舅家。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无数个念头炸开。是家里出了事?还是……我不敢再想下去。我借了警察的电话,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接了起来。
“喂?”
“妈?”我的声音在发抖。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一声压抑的抽泣。“卫国……你回来了?”
“妈,你们在哪儿?家里怎么……”
“你别急,你别急,”我妈的声音慌乱起来,“你在哪儿?我让你表妹去接你。”
半小时后,一辆白色的旧大众停在我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是我的表妹,林悦。她瘦了,眼角有了细纹,曾经的马尾辫变成了齐耳短发。
“哥。”她冲我笑了笑,有些勉强。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有一股淡淡的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混杂着一丝不易察aka察的烟味。
“小悦,这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家……那楼怎么就拆了?”我急切地问。
林悦发动车子,没有立刻回答我。她熟练地并线,拐弯,目光始终看着前方。车子驶过我从小长大的街道,路边的法国梧桐还是老样子,只是更粗壮了。
“拆迁是去年的事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姑父……去年突发脑溢血,半边身子动不了了。家里需要用钱,拆迁款又不够在附近买新房,就……”
我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我爸他……严重吗?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你打电话回来说要休假的时候,姑妈还不让说,怕你分心。”林悦叹了口气,“你别怪她,她也是怕你担心。”
我一拳砸在自己的膝盖上,骨节生疼。什么叫不让我分心?我是他儿子!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这是我的标志性动作,每次在部队遇到棘手情况,我都会这样,仿佛能把所有失控的力量都攥回手心。
车子在安居里小区停下。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体外墙的涂料已经斑驳。舅舅家在三楼。我跟着林悦上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门开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饭菜味混合着涌了出来。我妈站在门口,头发白了大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围裙,不停地在上面擦着手。看到我,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卫国……”
“妈。”我喉咙发紧,上前一步抱住她。她的身体那么瘦小,咯得我胸口疼。
客厅不大,被各种家具塞得满满当当。舅舅和舅妈局促地站起来,脸上是复杂的笑容。而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是我爸。他歪着头,嘴巴有点斜,看见我,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他穿着不合身的旧毛衣,手里捏着一个已经磨掉漆的遥控器。
我快步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冰凉的手。“爸,我回来了。”
他另一只手颤抖着,想要摸我的脸,却抬不起来。两行眼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滑了下来。
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个靠墙的柜子上。柜子上摆着一张我们的全家福,照片里的我穿着新军装,英姿勃发,爸妈笑得一脸骄傲。那张照片,和我家那个红木电视柜是绝配。可现在,它被放在这个白色的、边角已经起皮的宜家柜子上,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这就是我的新家。一个由两个家庭硬生生挤在一起,充满了尴尬、愧疚和无声忍耐的地方。
晚饭的气氛很压抑。舅妈做了一大桌子菜,不停地给我夹。舅舅话不多,只是一个劲地给我倒酒,自己却不怎么喝,只是时不时地拿出眼镜布,擦拭他那副厚厚的镜片。我爸吃饭需要我妈喂,汤水洒了一围兜。我妈一边喂,一边小声哄着,像哄一个孩子。
饭后,我抢着洗碗,舅妈死活不让。我只好回到客厅,坐在我爸身边。他指着电视,啊啊地叫着。
“爸是想看战争片,”林悦走过来,拿起遥控器,熟练地调着台,“他现在就爱看这个,声音得开大点,他右耳有点背了。”
电视里炮火连天,可我什么也听不进去。我只想知道,这一年多,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夜深了,我被安排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隔壁房间传来舅舅和舅tou妈压低声音的交谈,另一间房是我爸妈,我能听到我妈不时翻身的声音,还有我爸沉重的呼吸声。
我睡不着,起身走到阳台。小区的夜晚很安静,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我摸出烟,点了一根。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林悦。她也穿着睡衣,手里拿着一杯水。
“哥,睡不着?”
我“嗯”了一声。
“姑妈怕你睡沙发不舒服,让我拿床被子出来。”她把被子放在沙发上,然后走到我身边,也靠在栏杆上。
“小悦,”我看着远处的夜色,终于问出了口,“拆迁款……真的不够买房吗?哪怕是小一点的,旧一点的?”
林悦沉默了。她把玩着手里的水杯,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哥,有些事……过去了就别问了。现在一家人在一起,挺好的。”
她欲言又止。那半句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我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我回到客厅,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拉开了那个摆着全家福的柜子的抽屉。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就是一种直觉。抽屉里很乱,都是些账单、说明书。在最底下,我摸到一本薄薄的册子。
是户口本。我翻开,户主是我爸,下面是我妈,然后是……我。我们的户口,确实落在了舅舅家的地址上。但在户口本的夹层里,一张折叠的纸掉了出来。
我展开那张纸,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一张借条。
借款人是我舅舅,林建国。收款人是我爸,陈建军。金额,三十万。日期,是去年六月,正是我爸突发脑溢血之后,老房子拆迁之前。
三十万。我们家所有的积蓄,加上一部分拆迁款,大概就是这个数。
原来不是钱不够,是钱借给了舅舅。我明白了。我爸妈是为了帮舅舅,才宁愿卖掉房子,寄人篱下。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心疼,在我胸中轰然炸开。我爸都病成那样了,他们怎么还忍心……我捏紧了那张借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忽然觉得无比清醒。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得把这个“家”重新扶起来,把我爸妈失去的尊严,一点一点地找回来。我是这个家的长子,是他们的依靠。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在我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第一章
第二天一早,我是在厨房的切菜声中醒来的。天刚蒙蒙亮,我妈已经起来做早饭了。我走过去,看到她正在费力地剁着肉馅,准备包馄饨。她的背佝偻着,每一次抬手落刀,都显得那么吃力。
“妈,我来吧。”我从她手里拿过刀。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我,脸上露出笑容。“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她习惯性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给你包你最爱吃的荠菜肉馅。”
我没说话,只是接过刀,一下一下地剁着。刀刃和砧板碰撞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响声。我想问她关于那三十万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疲惫的脸,我问不出口。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依旧微妙。舅舅埋头喝粥,舅妈则在照顾她上小学的儿子童童。我爸坐在轮椅上,我妈一勺一勺地喂他吃碾碎的馄饨。
我看着我爸。他曾经是多么硬朗的一个人,在工厂里是技术标兵,在家里说一不二。现在,他连自己吃饭都做不到,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茫然。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所有人都看向我。
“舅舅,舅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这次我休假时间长,我想……带我爸妈出去住几天,找个清静点的地方,也让他们换换环境。”
舅舅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愣住了。“卫国,你这是……住得不习惯?”
“不是,”我立刻否认,“就是想让我爸妈散散心。这两年,辛苦你们了。”
“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舅妈连忙说,但眼神有些躲闪。
我妈停下喂饭的动作,紧张地看着我。“卫国,你别折腾了。你爸身体不方便,就在家挺好的。”
“妈,就是因为爸身体不方便,才更需要好好调养。”我看向舅舅,语气加重了一些,“而且,家里的事,也该解决了。”
我说“家里的事”时,特意加重了读音。舅舅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低下头,端起碗,大口地喝着粥,仿佛要掩饰什么。
林悦看了我一眼,轻轻踢了我一下,对我摇了摇头。
我没理会。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推到舅舅面前。
“舅舅,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的津贴,有十五万。我知道,可能不够,但先还一部分。剩下的,我会想办法。我爸妈不能一直这样麻烦你们。”
饭桌上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舅舅停下喝粥的动作,僵在那里。舅妈的脸涨得通红。我妈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哥,你干什么!”林悦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声音又急又气。
“啪”的一声,舅舅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汤汁溅了出来。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羞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愤怒。
“卫死活国……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在抖。
“我没什么意思。”我迎着他的目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爸现在这样,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这笔账,我来背。”
“你混账!”舅舅突然吼了一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舅舅!”林悦急忙去扶他。
“哇”的一声,小外甥童童被吓哭了。舅妈赶紧抱起他,一边哄一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爸在轮椅上激动地“啊啊”叫着,挥舞着他那只还能动的手,因为激动,脸涨得通红。我妈赶紧拍着他的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卫国,你快给你舅舅道歉!”我妈带着哭腔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不懂事?我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爸妈,想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我错了吗?我倔强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好,好……”舅舅连说了两个好,他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都有些摇晃,“这钱,我们不要。你姑父姑妈,我们自己会照顾。你……你走吧。”
说完,他转身进了房间,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整个客厅,只剩下童童的哭声和我爸急促的喘息声。
【扎心金句】家,有时候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段你回不去的时间。
我像一尊雕像一样愣在原地。我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是顶天立地,是为父母讨回公道。可为什么,所有人都用那种眼神看我?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林悦把哭着的童童交给舅妈,然后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哥,你跟我出来一下。”她的力气出奇的大。
我们走到楼梯间,她才松开手。楼道里很暗,声控灯没有亮。
“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把这个家彻底搅散了才甘心吗?”她压低声音,但怒火清晰可闻。
“我搅散家?”我冷笑一声,“小悦,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那三十万,是我爸妈的养老钱!我爸现在躺在床上,你们怎么能……”
“你闭嘴!”林悦打断我,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看到借条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在她面前展开,“白纸黑字!三十万!日期都没错!”
林悦看着那张借条,愣住了。然后,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借条……呵呵,借条……”她喃喃自语,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哥,你真是……太天真了。”
“你什么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是我爸借了姑父的钱?”
我被她问得一愣。难道不是吗?
“哥,你回来这两天,有没有看到我哥,林峰?”
林峰,我那个游手好闲的表哥。我这才意识到,从我回来,就没见过他。
“他……他去外地打工了。”我记得舅妈是这么说的。
林悦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极度的疲惫和悲哀。“他没有去打工。他躲起来了。”
“躲起来?为什么?”
“因为他赌博,在外面欠了高利贷,五十万。”
五十万!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炸开。
“追债的人闹到家里,砸了东西,还说再不还钱,就要他一条腿。我爸我妈把所有积蓄拿出来,还差三十多万。他们没办法,准备卖房子。是姑父,是你爸,”林悦的声音哽咽了,“是你爸,在医院里,刚刚抢救过来,话都说不清楚,用他那只唯一能动的手,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卖房’两个字。他让你妈把老房子卖了,把钱……拿来给我家还了债。”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张借条,”林悦指着我手里的纸,声音轻得像羽毛,“是我爸,非要写的。他说,这钱不是送的,是借的,他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还。可你爸妈死活不要。最后,我爸说,不写借条,这钱他死也不要。你妈没办法,才收下了。可这张纸,在我家,就是一张废纸,它唯一的用处,就是提醒我们家,欠了你们家一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情!”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我们长久的沉默,又暗了下去。黑暗中,我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我手里的那张纸,此刻变得无比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以为的“讨债”,我以为的“尊严”,我以为的“天经地义”,在真相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不是什么英雄,我是一个自以为是、用我的骄傲和愚蠢,在他们血淋淋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的混蛋。
第二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那个“家”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电视还在兀自响着,音量35,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我爸妈在房间里,舅妈带着童童出去了,舅舅的房门依旧紧闭。
我走到沙发前,缓缓坐下。手里那张借条,已经被我的手汗浸得濡湿。我把它放在茶几上,看着上面“林建国”三个字,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原来,我爸妈不是寄人篱下,他们是这个家的拯救者。他们用自己的房子,自己的晚年,换来了舅舅一家的安宁。而我,那个穿着军装,自以为是的儿子,却拿着一张“借条”,像个讨债鬼一样,要撕开这个家庭用牺牲和情义勉强维持的体面。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妈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眼圈红肿,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卫国,去给你舅舅道个歉吧。”她说,“他不是生你的气,他是气他自己。”
我站起身,走到舅舅房门前,抬起手,却迟迟敲不下去。我该说什么?说对不起,我误会了?说谢谢你们,让我爸妈有地方住?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门从里面拉开了。舅舅站在门口,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没看我,径直走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那张借令,走到厨房,打开了煤气灶。
蓝色的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他把那张纸,凑近了火苗。
“舅舅,不要!”我冲过去想要阻止,却晚了一步。
纸张迅速卷曲,变黑,然后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空气中。
“从今天起,没有这张纸了。”舅舅关掉火,转过身,看着我,也看着我妈。“嫂子,卫国,我知道你们心里委屈。是我没教好儿子,是我对不起你们。这份恩情,我林建国记一辈子。但我们是一家人,以后谁也不准再提钱的事。”
我妈捂着嘴,眼泪掉了下来。
我站在那里,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这一次,我感觉不到任何力量,只有无尽的空虚和愧疚。
这件事之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大家似乎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又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舅妈依旧每天做一大桌子菜,舅舅会主动找我爸说话,尽管我爸只能“啊啊”地回应。林悦对我,也恢复了往日的亲近,只是偶尔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我。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我开始尝试融入这个家。我学着给我爸按摩瘫痪的半边身体,学着在他看电视打瞌平时给他盖上毯子,学着听懂他那些含糊不清的“啊啊”声里藏着的意思。
一天下午,我正在给我爸读报纸,林悦的儿子童童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舅舅,这个动画片怎么放不出来了?”他仰着头,一脸苦恼。
我拿过平板,发现是网络断了。我帮他重新连上wifi,点开动画片。他高兴地欢呼一声,然后又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广告弹窗问我:“舅舅,这个小叉叉为什么我点了它还在?”
我耐心地教他,如何准确地点击那个微小的关闭按钮,如何区分广告和真正的播放键。
我爸在一旁看着我们,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笑意。他指了指平板,又指了指我。
“爸,你也想看?”我问。
他摇了摇头,然后指着平板上我的倒影,又指了指远方。
林悦走过来,笑着说:“姑父是想你了。他是想看看你的孩子,他的大孙子。”
我的心猛地一酸。我的儿子牛牛今年六岁,因为我和妻子都在部队,一直由岳父母带着。因为任务繁重,我已经快一年没见过他了。
“爸,你想牛牛了?”我拿出手机,翻出牛牛的照片给他看。
他看着照片,眼睛亮了,嘴里发出急切的声音。
“哥,要不你跟牛牛视频吧。”林悦提议。
我愣了一下。自从家里出事,我每次跟妻子儿子通电话,都只是报平安,从不敢视频,我怕他们看到我身后的背景,问起家里的情况。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扎心金句】成年人的崩溃,往往是从一句“我没事”开始的。
在林悦和母亲的鼓励下,我还是拨通了妻子的视频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妻子吴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她正在营区,背景是熟悉的办公室。
“卫国?怎么突然打视频了?出什么事了?”她很敏锐。
“没事,就……想你们了。”我把镜头转向我爸,“爸也想看牛牛。”
屏幕那头的吴莉显然也愣住了。她看到了我爸的样子,看到了他身后的背景。她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叔叔他……”
“回头再跟你解释。”我打断她,把镜头对准我爸,“牛牛呢?让牛牛跟爷爷说说话。”
很快,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凑到镜头前。“爸爸!”
“哎,牛牛。”我应着,把手机递到我爸面前,“快,叫爷爷。”
“爷爷!”牛牛清脆地叫了一声。
我爸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伸出那只颤抖的手,想要触摸屏幕上的小脸,嘴里“啊啊”地叫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爷爷哭了!妈妈,爷爷为什么哭了?”牛牛在视频那头大声问。
吴莉一把将牛牛抱开,对着我,压低声音说:“陈卫国,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必须告诉我!”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是说我爸病了?还是说我们家没了?还是说我们现在寄人篱下?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先割伤我自己。
“没什么事,都挺好的。”我听见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平静语气说道。
“陈卫国!”吴莉的声音带了怒气,“你又来这套!你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你把我当什么了?当你的战友还是你的下属?”
“我回头再打给你。”我匆匆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一片寂静。我妈别过脸去,偷偷抹着眼泪。林悦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我爸拉着我的手,急切地“啊啊”叫着,仿佛在问我,为什么不说了。
我感觉胸口堵得厉害,转身走进了那个属于我的“卧室”——客厅的沙发床区域,一屁股坐了下来。我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个军人,流血不流泪。可那一刻,我真的撑不住了。
我感觉有人在我身边坐下,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是我妈。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杯温水塞到我手里。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一直暖到心里。我抬头看着她,她对我笑了笑,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心疼。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无论这个家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我妈还在,只要她还在我身边,这里就还是我的家。
第三章
和妻子那通不欢而散的视频通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知道,吴莉的脾气,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果然,第二天晚上,她又打来了电话,语气冷静得可怕。
“陈卫国,我已经请了事假,买了后天的机票。你把地址发给我。”
“你来干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这里没事!你别添乱!”
“添乱?”电话那头的吴莉冷笑一声,“我是你妻子,你儿子的妈。你父亲病重,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难道不该去吗?还是说,在你陈大军官的眼里,你的家事,也属于军事机密?”
我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我知道她的性格,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语气软了下来,“家里现在……很乱。”
“再乱,也是我们的家。”她的声音也缓和了一些,“卫国,别一个人扛着。你忘了我们结婚时说的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挂了电话,我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妻子要来的欣慰,又有更多的不安。她来了,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会怎么想?她那个要强的性子,能接受自己的公婆住在别人家吗?
这个家,因为我的“讨债”风波,好不容易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吴莉的到来,会是新的风暴,还是和解的契机?我不知道。
我把吴莉要来的事告诉了家里人。所有人的反应都很微妙。我妈是又惊又喜,嘴里念叨着:“哎呀,小莉要来,我得去买点好菜,她爱吃鱼……”舅妈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不停地整理着客厅本就不乱的东西。舅舅依旧是沉默,只是抽烟抽得更凶了。
只有林悦,她把我拉到阳台,认真地对我说:“哥,嫂子来了是好事。你别想太多。有什么事,一家人一起面对。”
她说话时,习惯性地把一缕垂下来的头发掖到耳后。这个动作,我记得她从小就有。只是现在,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坚定。
“没事儿。”她又补了一句,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她自己说。
吴莉来的那天,我去机场接她。她瘦了,也黑了,但眼神依旧明亮,像两颗星星。见到我,她没有抱怨,也没有追问,只是上前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辛苦了。”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的鼻子瞬间就酸了。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三个字。
回家的路上,我把家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包括林峰赌博,爸妈卖房还债,以及我那愚蠢的“讨债”行为。我做好了被她痛骂一顿的准备。
可她听完,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握住了我放在档位上的手。
“卫国,你没错。”她说,“你只是……太想当个好儿子了。”
我看着她,眼眶发热。
“那……现在怎么办?”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向她求助。
“回家。”她说,“我们先回家。看看爸妈,看看舅舅舅妈。一家人,总有办法的。”
当吴莉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面带微笑地出现在门口,喊出“爸,妈,舅舅,舅妈,我们回来了”的时候,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她就像一道阳光,瞬间穿透了笼罩在这个家里数月的阴霾。
她没有丝毫的嫌弃和不适。她很自然地放下行李,走到我爸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笑着说:“爸,我来看您了。牛牛也想您,等您身体好点,我们就接您过去住。”
然后她又转向舅妈,把一个包装精美的丝巾递过去:“舅妈,这是我给您挑的,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她热情、得体,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所有的尴尬。舅妈接过丝巾,眼圈都红了。我妈拉着她的手,嘴里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上,为了给吴莉接风,舅妈做了一顿丰盛得近乎奢侈的晚餐。饭桌上,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吴莉很会聊天,她讲部队的趣事,讲牛牛的调皮,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连一直沉默的舅舅,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幕,恍如隔世。原来,这个家需要的,不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责任、一心想要“解决问题”的英雄,而是一个能带来温暖和希望的家人。
饭后,吴莉抢着洗碗,和舅妈、我妈三个人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聊天,笑声不断。
我陪着我爸和舅舅在客厅看电视。电视机的音量依旧是35。舅舅看着厨房的方向,对我说:“卫国,你娶了个好媳D妇。”
我点了点头。
“你表哥的事……”舅舅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对不起你们。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们磕头认错。”
“舅舅,”我打断他,“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往前看。”
舅舅看着我,点了点头,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夜深了,我和吴莉睡在那个沙发床上。空间很小,我们只能紧紧挨着。
“委屈你了。”我抱着她,轻声说。
“不委屈。”她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不过……”她话锋一转,“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我知道。”我说,“我准备把我的复员费提前取出来,再加上我们这些年的积蓄,看看能不能在附近买个小点的两居室,先把爸妈接出去。”
“钱不够。”吴莉一针见血,“这里是市区,房价不便宜。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把叔叔阿姨接走了,舅舅舅妈他们会怎么想?外人会怎么看他们?说他们把亲戚的房子占了,还把人赶了出去?”
我沉默了。我确实没想这么深。我的思维方式,还是军人式的,解决问题,直截了当。却忽略了中国式家庭里,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
【扎心金句】真相是一把钝刀,割开皮肉时,你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冷。
“那你说怎么办?”我问她。
“我还没想好。”吴莉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能分家。这个家,现在是一个整体,谁也离不开谁。我们要做的是,让这个家变得更好,而不是把它拆开。”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我的手。“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接着是舅妈焦急的声音:“老林,老林你怎么了?”
我和吴莉对视一眼,立刻翻身下床。
我们冲到舅舅房间门口,林悦也从她的房间里跑了出来。舅舅正坐在床边,剧烈地咳嗽着,脸色通红,呼吸困难。
“快,送医院!”我当机立断。
我们手忙脚乱地给舅舅穿上衣服,我背起他,就往楼下冲。林悦和吴莉跟在后面,一个打电话叫车,一个拿着医保卡。
凌晨的地下车库,空旷而安静,只有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和舅舅沉重的喘息声。我把舅舅放进出租车后座,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我的脑海。
舅舅有家族遗传性心脏病。
我突然想起来,我妈提过一嘴,舅舅的父亲,我的外公,就是因为心梗突然去世的。这些年舅舅的身体一直不错,我们都快忘了这件事。而林峰赌博欠债,我爸生病,这两件大事接连发生,他的压力该有多大?今天我那番“讨债”的话,更是给了他致命一击。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一阵冰凉。
如果舅舅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我……就是罪魁祸首。
第四章
医院的走廊,白色的灯光照得人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舅舅被推进了抢救室,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字,像三把利剑,刺得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都生疼。
舅妈瘫坐在长椅上,不停地哭,嘴里反复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我就不该让他喝那两杯酒……”
林悦抱着她,自己也哭得说不出话来。吴莉在一旁,一边安抚她们,一边处理着各种手续。
而我,像个局外人一样,靠在冰冷的墙上。我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累,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我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白天饭桌上的情景。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给舅一根根地加上压垮他的稻草。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直到传来尖锐的疼痛,才让我找回一丝真实感。
“陈卫国。”吴莉走到我身边,把一杯热水塞到我手里。“喝点水。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我看着她,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依旧镇定。“会没事的。”她说,语气不容置疑。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病人是急性心肌梗死,幸好送来得及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需要立刻做心脏支架手术。”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
“医生,手术费……”舅妈颤抖着问。
“准备十万吧,先交五万押金。”
十万。这个数字让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凝固。舅舅家为了还林峰的赌债,早已掏空了所有。现在去哪里凑这笔钱?
舅妈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林悦咬着嘴唇,拿出了手机,开始翻看通讯录,我知道,她想借钱。但在这种情况下,亲戚朋友,谁又能轻易拿出这么大一笔钱?
“钱,我来想办法。”我开口说道。
所有人都看向我。
“卫国……”舅妈欲言又止。
“舅妈,别说了。”我打断她,“现在救舅舅要紧。”
我拉着吴莉走到一边。“我们卡里还有多少钱?”
“我们自己的积蓄,加上你准备取出来的复员费,凑一凑,大概二十万出头。”吴莉说,“但是,那笔复员费手续很麻烦,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去找我的老战友借,他们就在本地。”我说。
吴莉拉住了我。“卫国,你听我说。钱的事,你别出面。”
“为什么?”我不解。
“你现在出面给钱,性质就变了。在舅妈和林悦看来,这成了你对舅舅的‘补偿’,是你的‘赎罪’。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会一辈子过不去这个坎。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我愣住了。我从没想过这一层。
【扎心金句】夫妻之间,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觉得我在审判你。
“那怎么办?”
“我去借。”吴莉看着我,眼神坚定,“我出面,以‘媳妇’的身份。这是儿媳妇该尽的孝心,是小辈该出的力。性质完全不一样。这笔钱,不是你陈卫国的,是我们这个小家的。”
我看着吴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处理这些复杂的人情世故上,她比我强太多了。
“可是,你去找谁借?”
“你别管了。我有办法。”吴莉拍了拍我的手,“你在这里守着,安抚好舅妈和林悦。我去去就回。”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决绝而潇洒。
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我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感觉:或许,娶了她,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回到长椅边坐下,舅妈和林悦还在为钱发愁。
“舅妈,小悦,你们别急。”我说,“钱的事,吴莉去想办法了。她路子广,肯定没问题。”
林悦抬起头,红着眼睛看我:“哥,又要麻烦你们……”
“说什么麻烦。”我打断她,“我们是一家人。你忘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把头埋在舅妈的肩膀上,哭得更凶了。但这一次,哭声里,似乎多了一丝释放。
两个小时后,吴莉回来了。她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很亮。她把一张缴费单递给舅妈。
“舅妈,五万押金交了。您签个字,舅舅马上就能安排手术。”
舅妈拿着那张单子,手都在抖。“小莉……这钱……”
“妈,”吴莉顺势改了口,叫得无比自然,“您就别管了。钱是借的,以后我们一家人一起慢慢还。现在最要紧的,是让爸赶紧好起来。”
她的一声“妈”,一声“爸”,让舅妈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
手术很顺利。舅舅被推出了手术室,送进了监护病房。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我们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天亮了,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照进来,给冰冷的走廊镀上了一层金色。舅妈和林悦守在病房外,一夜没睡,精神却好了很多。
我和吴莉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一人买了一根玉米啃着。
“钱……是找谁借的?”我问她。
她笑了笑,说:“我的一个老同学,在这里开了家公司。我把我们的情况跟他说了,他二话不说就转了钱过来。我说算借的,他非说算他投资我们家的未来。”
我没说话,只是把她揽进怀里。
“卫国,”她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经过这件事,我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这个家,需要一个主心骨,也需要一个能持续‘造血’的来源。光靠你我的工资和积蓄,是不够的。”
“你的意思是……”
“林悦不是学会计的吗?舅妈做菜那么好吃。我们……开个小饭馆怎么样?”
开饭馆?这个念头让我大吃一惊。我们都是军人,舅舅舅妈是普通工人,林悦是公司的小会计,我们跟餐饮业八竿子打不着。
“这太冒险了。”我皱起眉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吴莉说,“你忘了?我老家就是开饭店的,我从小耳濡目染。启动资金,就用我们剩下的那笔钱。地方就选在小区附近。舅妈掌勺,林悦管账,我负责运营,你……你就负责当我们的坚强后盾。”
我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和自信。我的心里,也仿佛被点燃了一团火。
是啊,与其被动地承受生活的重压,为什么不主动出击,为这个家闯出一条新的路来?
“好。”我听见自己说,“就这么干。”
我们把这个想法跟林悦和舅妈说了。她们都惊呆了。
“不行不行,”舅妈连连摆手,“我就是瞎做做家常菜,哪能开饭馆。”
“嫂子,我觉得能行!”林悦却很激动,“我妈做的红烧肉,比外面国营饭店的都好吃!嫂子你又有经验,我们……”
我们四个人,就在医院的走廊里,第一次开始规划属于这个“新家”的未来。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就在这时,一个我们谁也没想到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夹克,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满脸的憔悴和不安。
是林峰。
他看着我们,又看了看监护病房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妈,姐……我对不起你们……爸他……怎么样了?”
第五章
林峰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舅妈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身体晃了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声地流泪。林悦冲了过去,一巴掌狠狠地甩在林峰脸上。
“你还知道回来!你爸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你死到哪里去了!”她的声音尖利,充满了绝望的愤怒。
林峰没有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姐,你打我吧,你骂我吧!都是我的错!爸他……他到底怎么了?”
“急性心梗,刚做完手术。”我走过去,声音冰冷。
林峰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充满了恐惧和悔恨。“姑父……姑父他……”
他不敢看我,因为他知道,这个家所有不幸的源头,都是他。
“你起来吧。”吴莉走过去,声音很平静,“你爸已经脱离危险了。你现在跪在这里,除了让妈更伤心,没有任何用处。”
林峰愣愣地看着吴莉,这个他只见过几面的“表嫂”。
“想赎罪,就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吴莉继续说,“你爸的后续治疗需要钱,这个家需要人手。你是个男人,就站起来,把你该负的责任扛起来。”
林峰看着吴莉,又看了看我,最后目光落在母亲和姐姐的脸上。他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像一头被抽掉了筋骨的困兽。
“嫂子,我知道错了。”他声音沙哑,“以后,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做牛做马,我都认。”
舅舅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就转到了普通病房。林峰这一个星期,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喂饭、擦身、倒尿,所有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仿佛要用这种自虐式的方式来洗刷自己的罪孽。舅舅从头到尾没跟他说一句话,但当林峰给他喂水,不小心洒在他身上时,他会用那只不太利索的手,轻轻拍拍林峰的手背。
这个无声的动作,让林峰这个一米八的汉子,在病房外哭得像个孩子。
家里的气氛,因为这场变故,反而有了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凝聚力。开饭馆的计划,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吴莉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她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在小区附近盘下了一个二十平米的小门面。然后她拉着我,舅妈,林悦,林峰,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地点就在那个狭小的,还散发着油漆味的小店里。
“店名叫‘陈林一家亲’,俗是俗了点,但好记。”吴莉拿着一张草图,在地上比划着,“厨房占一半,外面摆四张桌子。主打菜就是妈的拿手菜,红烧肉、糖醋鱼、荠菜馄饨。定位就是做附近居民和上班族的生意,干净、实惠。”
“我……我真的不行。”舅妈还是没自信。
“妈,您行的。”吴莉笑着说,“我跟您打下手。林悦负责收银和管账,林峰……你就负责采购、送外卖,还有一切力气活。”
“我没问题!”林峰立刻表态,生怕我们不用他。
“那我呢?”我忍不住问。
“你,”吴莉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你是我们的大老板,总顾问,兼试菜员。最重要的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守好这个家。”
我的心头一热。我知道,她说的“守好这个家”,不仅仅是指这个小饭馆。
【扎心金句】有些伤疤,你以为愈合了,只是因为没人敢去碰。
饭馆开业前,我们忙得脚不沾地。我休假在家,也成了主力。刷墙、接电线、装桌椅,这些在部队里学的杂活,全都派上了用场。我们一家人,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但谁也没有一句怨言。晚上回到家,虽然挤在一个屋檐下,但谈论的都是店里的事,充满了希望和干劲。
我爸的情况也好了很多。他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坐在轮椅上,让我们推着他去小饭馆“视察”。他看着我们忙碌的身影,虽然说不出话,但眼睛里全是笑意。
一天晚上,我们收工回家,在楼梯间,遇到了住在四楼的王阿姨。她看到我们,露出了然的笑容。
“哎哟,老陈家这下可好了,儿子媳妇都回来了,还开了个饭馆,真是能干啊。”她大声说。
我妈和舅妈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早就说嘛,”王阿姨的声音更大了,“当初老林家出那么大事,我就跟他们说,别怕,你们家亲戚好,肯定能帮你们渡过难关。你看,这不就是一家人嘛!”
我这才明白,我们家这些事,在邻里之间,早已不是秘密。只是大家看破不说破。我们以为的“寄人篱下”,在别人眼里,却是“亲戚互助”的典范。我们小心翼翼维护的“尊严”,其实根本没人在意。在意的,只有我们自己。
饭馆开业那天,我们没搞什么仪式,就是放了两挂鞭炮。没想到,街坊邻居来了很多,都来捧场。小小的店里,瞬间坐满了人。
舅妈在厨房里紧张得手心冒汗。吴莉系上围裙,站在她身边,笑着说:“妈,别怕,就当是在家给孩子们做饭。”
林悦在收银台,一开始还有些手忙脚乱,但很快就适应了。林峰穿着干净的白T恤,在店里跑前跑后,招呼客人,端茶送水,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热火朝天的一幕,心里百感交集。我从没想过,我的家庭,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开张”。
中午最忙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来了。是我爸的老战友,李叔。他也是听说了我们家的情况,特地赶来的。
“建军!”李叔一进门就大声喊道。
我爸正在角落里,由我妈陪着,吃着一碗碾碎的馄饨。听到声音,他激动地抬起头。
李叔走过去,握住我爸的手,看着他现在的样子,眼圈红了。“老伙计,你受苦了。”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人,就那样互相看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叔坐下,点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糖醋鱼。他吃了一口,大声赞道:“可以啊!嫂子,你这手艺,不比国营饭店的大厨差!卫国,你们这店,能火!”
他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所有人都信心倍增。
送走李叔,店里稍微空闲了一些。林悦的儿子童童放学了,跑到店里来。
他看到林峰,高兴地跑过去:“舅舅!你回来啦!你不是去很远的地方打工了吗?”
林峰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蹲下身,摸着童童的头,声音沙哑:“舅舅不走了,以后就在家,陪着童童。”
童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跑到我面前,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大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我笑着问。
“我妈妈昨天晚上哭了。”童童小声说,“她抱着我说,我们家终于好了。她说,大舅,你是我们家的大英雄。”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像一颗子弹,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差点毁了这个家的罪人。真正的英雄,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母亲,是我的舅妈,是每一个在这个家里,默默付出,坚韧生活的人。
我别过脸去,不想让孩子看到我泛红的眼眶。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喉咙里堵得厉害。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所谓的家庭,不是一栋房子,不是一张户口本,而是在风雨来临时,一群人紧紧地站在一起,彼此支撑,彼此温暖。
第六章
小饭馆的生意,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得多。舅妈的家常菜口味地道,分量足,吴莉又懂得营销,推出了几个物美价廉的套餐,很快就抓住了周围上班族和居民的胃。我们一家人,从早上六点忙到晚上十点,虽然累,但心里是踏实的。
林峰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而是店里最勤快的人。采购、送餐、拖地、洗碗,什么活都干。他话不多,但手脚麻利。有时候,看到舅妈累得直不起腰,他会默默地走过去,帮她捶捶背。看到林悦算账算得头疼,他会递上一杯热水。
他用自己的行动,一点点地赢回家人的信任。
我的假期快要结束了。离别的日子越近,我心里的不舍就越浓。这个我曾经迫切想要“纠正”的家,现在却成了我最牵挂的地方。
一天晚上,打烊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这是我们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卫国,你这次回去,跟领导申请一下,看能不能调回来?”舅舅喝了一口酒,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调动工作,哪有那么容易。
“是啊,哥。”林悦也说,“现在店里也走上正轨了,家里情况也好了。你和嫂子都在外面,牛牛也见不着,总不是个事儿。”
我妈和舅妈也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我。
我沉默了。我当然想回来,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我不能因为家庭的原因,就轻易地提出调动申请。这是原则问题。我的内心,又一次陷入了挣扎。我的骄傲和原则,和我对家庭的眷恋,在激烈地交战。
吴莉看出了我的为难。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笑着对大家说:“爸,妈,小悦,卫国他有他的纪律。调动的事,我们慢慢来,不着急。只要我们一家人的心在一起,远点近点,都一样。”
她的话,又一次为我解了围。
【扎心金句】人总想用‘为你好’的名义,去安排别人的人生,其实只是为了安放自己的愧疚。
吃完饭,我和吴莉在小区里散步。晚风很凉,吹在脸上很舒服。
“还在想调动的事?”她问。
我点了点头。“我想回来。但我开不了这个口。”
“我明白。”她说,“陈卫国,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把责任和纪律放在第一位。这也是我当初为什么会爱上你。”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那你……怪我吗?”
“不怪。”她摇了摇头,“但我有私心。我希望我的丈夫,能在我身边。我希望我的儿子,能有父亲的陪伴。我也希望,我们能一起,守着这个家。”
她很少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听得心里一酸,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会努力的。”我承诺道,“我会向组织说明情况,争取一个机会。但如果……如果不行,你……”
“如果不行,我就申请复员。”她打断我,语气坚定,“等你服役期满,我们就一起,回到这里,好好经营我们的小饭馆,好好过日子。”
我震惊地看着她。她也是一名优秀的军人,前途无量。为了这个家,她竟然愿意放弃自己的事业。
“你……”
“别说了。”她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这个家,需要我。你也需要我。这就够了。”
我们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坐在长椅上。周围很安静,只有虫鸣声。
“卫国,”吴莉突然说,“我想,我们应该买个房子了。”
“买房子?”
“对。不是为了搬出去,而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像一个家。”她说,“我们不能永远挤在舅舅家。我算过了,店里每个月刨去成本,能有两万左右的纯利。加上我们的积蓄,我们可以在附近,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三室或者四室的。把爸妈,舅舅舅妈,都接过去。我们还住在一起。”
她的想法,让我眼前一亮。
是啊,我们不是要分家,而是要给这个家,换一个更大、更舒适的壳。
“钱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把现在舅舅这套房子卖了。这样,压力就小很多。”她补充道。
“可这是舅舅的房子……”
“不,”吴莉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这早就不是舅舅一个人的房子了。这是我们大家的家。卖掉它,是为了换一个更好的家。我相信,舅舅舅妈会同意的。”
我看着吴莉,心中充满了敬佩。她的思路永远那么清晰,那么有远见。她考虑的,从来都不是个人的得失,而是整个家庭的未来。
这个夜晚,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房子的位置,关于未来的规划,关于牛牛的教育。我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几年后,我们一家人,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其乐融融的景象。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没有去店里帮忙。我花了一整个上午,陪着我爸。我给他读报,给他讲部队里的故事,还拿出手机,耐心地教他如何使用视频通话。
他的手指很不灵活,一个简单的拨号动作,要学很久。但我没有丝毫不耐烦。我握着他的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教他按。
“爸,你看,按这个绿色的,就能看到牛牛了。”
终于,他成功地拨通了视频。当牛牛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嘴里“啊啊”地叫着,用他那只颤抖的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屏幕。
那一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他的白发,他的皱纹,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正地理解过我的父亲。
下午,吴莉把我叫到了正在营业的小饭馆。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买房的计划。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莉,这……这怎么行。”舅妈第一个反对,“你们挣钱也不容易,怎么能……”
“妈,”吴莉拉着她的手,“我们是一家人。买个大房子,大家住得都舒坦。您和爸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可是……我们这房子……”舅舅也开口了。
“舅舅,”我接过话,“这套房子,我们卖掉。钱,算作我们共同的首付。我们不是谁帮谁,我们是合伙,一起,为我们的新家努力。”
林峰和林悦看着我们,眼睛都红了。
“哥,嫂子……”林悦哽咽着说不出话。
“就这么定了。”吴莉拍了拍手,语气轻快,“从今天起,我们家的新目标,就是年底前,住进新房子!”
没有人再反对。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被希望照亮的兴奋。
我看着他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我知道,这个家,真的好了。无论我将来身在何方,这里,都将是我最坚实的后盾和最温暖的港湾。
第七章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我走的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很好,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全家人都来送我,除了在医院还没出院的舅舅。
小饭馆门口,吴莉给我整理着军装的领子,一遍又一遍。“到了部队,就给我打电话。别报喜不报忧,家里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
我点了点头。“店里……就辛苦你了。”
“放心吧。”她笑了笑,“有我呢。你安心工作,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妈和舅妈在一旁,偷偷地抹着眼泪。林悦抱着童童,童童冲我挥着手:“大舅再见!你要快点回来哦!”
林峰走过来,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哥,这是店里这个月的盈利,你带上。虽然不多,是大家的一点心意。”
我推了回去。“我不要。你们留着,给舅舅买点营养品,剩下的,存起来,当我们的购房基金。”
林峰没再坚持,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哥,你放心。家里有我。”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成熟。我知道,他真的长大了。
我最后走到我爸面前。他坐在轮椅上,定定地看着我。我蹲下身,握住他的手。
“爸,我走了。您在家,要听妈的话,好好做康复。等我下次回来,我们一起,搬新家。”
他张了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浑浊的眼睛里,全是不舍。
我站起身,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我背上行囊,向他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走了!”
我转过身,大步向前走,没有再回头。我能感觉到身后那一道道滚烫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拐过街角。
坐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空落落的,又满满当当的。
这次探亲,像是一场梦。我带着满腔的愤怒和不解回来,却带着满心的温暖和希望离开。我失去了那个记忆中的“旧家”,却拥有了一个更真实、更坚韧的“新家”。
【扎心金句】我们终其一生,不是在寻找完美的家,而是在学着如何与不完美的家人,一起变老。
回到部队,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紧张和规律。但我知道,我的心,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每天晚上,和吴莉视频,成了我最期待的事。
她会告诉我店里今天又推出了什么新菜,谁家的孩子考了第一名,我爸今天多走了一百步,舅舅已经可以下床了。那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常,通过小小的屏幕,温暖着我身在异乡的每一个夜晚。
我也开始积极地向组织汇报我的家庭情况,申请调回本地的岗位。领导很重视,说会帮我考虑。
半年后,吴莉在视频里,兴奋地告诉我,他们看好了一套房子。在离小饭馆不远的一个新小区,四室两厅,一百四十平,带一个大阳台。
“首付还差一点,”她说,“不过你别担心,林峰找了份兼职,晚上去开夜班出租车。他说,他要靠自己的力气,把这个窟窿补上。”
又过了两个月,在我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一把崭新的钥匙,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我的全家人。他们站在一套毛坯房的客厅中央,身后是明亮的落地窗。我爸坐在轮一靠椅上,被大家围在中间,他手里举着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回家”。
所有人都笑得特别灿烂。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发着光。
我拿着那张照片,手在抖。我仿佛能听到他们的笑声,能闻到空气中阳光和水泥的味道。
我把照片贴在我的床头。每天睡觉前,和起床后,我都会看上一眼。它像一个灯塔,照亮着我前行的路。
年底,我的调动申请,终于批下来了。虽然不是机关单位,但也是驻本地的一个后勤仓库,离家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我归心似箭。
当我再次背着行囊,站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区门口时,我的心情,和两年前,截然不同。
我没有直接去新家,而是先回了舅舅住的那个老房子。房子已经搬空了,门上贴着“出售”的字样。
我走上楼,来到三楼的门口。我站了很久,仿佛还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和争吵哭泣。
然后,我转身,走向我的新家。
门开了,吴莉笑着站在门口。“你回来啦。”
客厅里,电视开着,音量不大不小,正好。我爸和我舅舅,正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档体育节目。我妈和舅妈在厨房里忙碌着,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林悦和林峰正在阳台上,晾晒着洗好的床单。
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温暖。
我放下行囊,换上拖鞋,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我说。
所有人都回过头,对我笑着。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了35。我爸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嘴角带着笑。我走到他身边,拿起遥控器,想把声音调小一点。
我的手指已经放在了减音键上,却停住了。
我看了看我爸安详的侧脸,又看了看客厅里,各自忙碌,却又彼此呼应的家人们。
我笑了笑,把遥控器,轻轻地放回了茶几上。
我走到阳台,吴莉正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我从身后抱住她。
“谢谢你。”我轻声说。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有星光在闪烁。“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她没说话,只是踮起脚尖,在我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而我的世界,就在这方寸之间的阳台上,温暖而明亮。
我休假结束,准备归队报到。临走前,我站在门口,穿上军靴。
我妈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外套。“外面风大,穿上。”
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只是笑了笑,帮我把衣领整理好。
“妈,我……”我想说,我这次不走了,就在本地。
但看着她那双已经包含了所有千言万语的眼睛,我突然觉得,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手握住了门把手。
我没有立刻拧开。
我静静地站了一秒,听着身后客厅里传来的电视声,厨房里的水流声,还有家人们低低的交谈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交响乐。
这就是我的家。
来源:清爽豆花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