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忘记一个人要多久?

360影视 欧美动漫 2025-09-04 00:40 1

摘要:许静把鱼端上桌时,白瓷盘的热气混着鱼肉的鲜甜,温顺地扑在我脸上。朵朵欢呼一声,从她的儿童椅上探过半个身子,熟练地用筷子去夹最肥美的肚档。我看着女儿,又看看许静,她正低头给朵朵的碗里挑着刺,侧脸的线条在餐厅顶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晚饭的最后一道菜,永远是清蒸鲈鱼,不放姜丝。

许静把鱼端上桌时,白瓷盘的热气混着鱼肉的鲜甜,温顺地扑在我脸上。朵朵欢呼一声,从她的儿童椅上探过半个身子,熟练地用筷子去夹最肥美的肚档。我看着女儿,又看看许静,她正低头给朵朵的碗里挑着刺,侧脸的线条在餐厅顶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一切都很好,好得像一幅精心装裱的静物画。

只是,画的边缘,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影。

我的胃很合时宜地抽了一下,不是饿,是一种熟悉的、被压抑了很久的痉挛。许静抬起头,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我摇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很鲜,很嫩,火候恰到好处。但我尝到的,却是一片空白。就像这道菜,抽离了姜丝,就抽离了灵魂。

“爸,这个,”朵朵举着一小块鱼骨头,那上面黏着一粒米,“是林妈妈以前从我嘴里抠出来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许静给朵朵挑鱼刺的动作停在半空中,几秒后,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是筷子尖在碗壁上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我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眼镜盒,想把眼镜摘下来擦一擦,哪怕它一尘不染。这是我的老毛病,一想说谎或者逃避,就想找点事做。

“朵朵,吃饭。”我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干巴巴的语气说。

“哦。”朵朵低下头,小声地扒着饭。

饭桌上恢复了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细碎声响。许静再没抬过头,她把碗里的饭一粒一粒地吃干净,然后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今天穿的围裙,是那条蓝底白花的。那条围裙被洗得有些发白,边角起了毛,挂在厨房的挂钩上,和一堆崭新的、颜色鲜亮的围裙格格不入。她很少穿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屏幕上是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邻市。我摁灭屏幕,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这个号码,像一个定时的闹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不屈不挠地响一次,而我,也总是不屈不挠地摁掉它。

许静端着一摞盘子从我身边走过,她的脚步很轻,但厨房里水龙头被猛地拧开的声音,却大得惊人。哗哗的水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隔绝了餐厅和厨房,也隔绝了我和她。

我坐在原处,没动。桌上的那盘清蒸鲈鱼还剩下一大半,鱼眼正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着什么。

我忽然想起,许静刚嫁过来的时候,曾兴致勃勃地买了一本很厚的家常菜谱。有一次,我无意中翻开,看到清蒸鲈鱼那一页,被人夹了一枚很旧的银杏叶书签。书签的脉络已经模糊,但顶端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两个字:去腥。旁边,姜丝的配料被红笔圈了出来。

那时,许静就站在我身后,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我看书上说,蒸鱼放姜丝可以去腥提鲜。下次……我们试试?”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好像只是沉默地合上了书,把它放回原处,然后说了一句什么。我已经记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一定不是“好”。因为从那天起,我再没见过那本菜谱,而我们家的清蒸鲈鱼,也依旧没有放过一根姜丝。

那枚银杏叶书签,后来也不知所踪。

今晚,一切似乎都没有变。鱼还是那条鱼,沉默还是那种沉默。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那条被洗得发白的旧围裙,被许静从遗忘的角落里翻了出来,穿在了身上。

它像一件无声的战袍。

而战争,已经开始。

第一章:沉默的鱼刺

夜里,我被渴醒。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许静不在。客厅里有微弱的光,是电视机屏幕的亮光。我趿拉着拖鞋走出去,看到许静裹着一条薄毯,蜷在沙发上。电视开着静音,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不知名的老电影,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已经凉了。旁边是我的降压药。

我走过去,拿起水杯,想去厨房给她换杯热的。

“别动。”她的声音从毯子里传出来,有些闷,“我不想喝。”

我在她身边站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电视里的男女主角正在拥抱,背景是漫天烟火,绚烂得不真实。

“陈阳,”她忽然开口,眼睛依旧盯着屏幕,“你爱过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冰冷的针,毫无征兆地刺进我的耳膜。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哪怕只有一瞬间。”她补充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沉默地看着她。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她脚边投下一小块清冷的白。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喜欢在夜里看老电影。她说,她喜欢那种明确的结局,好人有好报,坏人被惩罚,相爱的人最终会在一起。

那时候的她,眼睛里是有光的。

“睡吧,很晚了。”我最终还是避开了那个问题,声音嘶哑。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些。我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隔壁房间传来朵朵均匀的呼吸声,安稳而恬静。

这个家,从表面上看,是一个标准的、幸福的重组家庭。一个温和的丈夫,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孩子。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我辅导朵朵的数学,她教朵朵弹琴。在外人眼里,我们是模范夫妻。

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栋叫“家”的房子,地基是空的。

第二天一早,许静像往常一样准备好了早餐。小米粥,煎蛋,还有一碟切得整整齐齐的酱黄瓜。她把朵朵的书包整理好,叮嘱她上学路上注意安全。整个过程,她没有看我一眼。

这种沉默比争吵更令人窒息。它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们三个人都困在里面。

送完朵朵上学,我回到家。许静正在阳台上给一盆茉莉浇水。那是她前几天刚买回来的,她说,茉莉花香,能让家里添点生气。

我走到她身后,说:“许静,我们谈谈。”

她浇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放下水壶,转过身。她的眼睛有些红,显然昨晚没有睡好。

“谈什么?”她问,“谈那条不放姜丝的鱼?谈那个你从来不存、也从来不删的电话号码?还是谈,你书房里那把锁着的抽屉?”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击中我最心虚的地方。

我再次陷入了那种可耻的沉默。我下意识地去擦眼镜,却发现自己没戴。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我累了,陈阳。”许静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决绝,“我用了三年时间,想走进你的世界。我学着做她爱吃的菜,学着像她一样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我甚至学着去爱她的女儿……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总有一天,你能看到我。”

她深吸一口气,鼻子猛地一酸,但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点湿意逼了回去。

“可我错了。我做得再好,也只是一个赝品。一个活在她影子里的,可笑的替代品。”

“我不是……”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苍白无力。

“你就是!”她突然拔高了音量,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大声说话,“你看看这个家,哪里没有她的痕迹?那套餐具,是你们结婚时买的;沙发上的那个抱枕,是她亲手绣的;就连朵朵的房间,都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你不是在和我过日子,你是在守着一个空荡荡的纪念馆!”

我的心被她的话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

“就那样吧。”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声音说。

这四个字,是我的口头禅,也是我的保护壳。每当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无法面对的情感,我就会用这四个字,给自己画上一个句号。它代表着停止,代表着放弃,代表着“我不想再谈了”。

过去,许静听到这四个字,会沉默,会妥协。

但今天,她没有。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对,就那样吧。”她重复着我的话,一字一顿,“陈阳,我们……也就那样了吧。”

说完,她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那扇门,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我在门外,她在门内。阳光穿过阳台的玻璃,照在我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那盆刚被浇过水的茉莉,在阳光下散发出清幽的香气,但我闻到的,却是一股腐烂的味道。

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走到了尽头。

就像那道菜,当做菜的人,再也不想为你费心的时候,放不放姜丝,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章:上锁的抽屉

冷战开始了。

我和许静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我们会在饭桌上遇到,会在走廊里擦肩而过,但彼此之间,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汇。

家里的空气,沉闷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唯一能打破这种死寂的,是朵朵。她像一只不明所以的小鸟,在我们之间飞来飞去,试图用她稚嫩的方式,修复这道看不见的裂痕。

“徐阿姨,爸爸今天买的西瓜好甜,你尝尝。”

“爸爸,徐阿姨今天给我买了新的公主裙,你看,好看吗?”

每当这时,许静会摸摸朵朵的头,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但那笑意,从未抵达过她的眼底。而我,只能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

这种感觉,让我无比恐慌。我开始害怕回家,下班后宁愿在办公室里枯坐,或者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绕圈。车厢这个封闭狭小的空间,反而让我感到一丝安全。

一个周五的晚上,我照例加班到很晚。回到家时,客厅的灯关着,只有朵朵房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我推门进去,看到许静正坐在朵朵床边,给她讲故事。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柔和,像月光一样流淌在静谧的夜色里。

“……后来,小王子离开了他的玫瑰花,他去了很多很多星球,遇到了很多人,但他心里,始终忘不了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

朵朵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许静合上书,轻轻地给她掖好被子,然后俯下身,在朵朵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那一刻,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撞了一下。我忽然意识到,许静对朵朵的好,不是“学着去爱”,而是真的爱。

她站起身,看到门口的我,愣了一下。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昏暗的光线里对视着。

“她睡了。”她说。

“嗯。”我应了一声。

我们一起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走到客厅,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房,而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陈阳,”她开口,打破了沉默,“下周,朵朵的学校要开亲子运动会。”

“我知道。”

“老师要求,父母必须一起参加。”

我沉默了。

“如果你觉得为难,”她的声音很平静,“我可以跟老师说,你出差了。”

“不,我去。”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无法想象,在别的孩子都有父母陪伴的时候,朵朵一个人站在那里的样子。

“好。”她点了点头,站起身,“那早点睡吧。”

说完,她就回了房间。

我一个人在客厅站了很久。夜色透过窗户,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我想起许静刚才的话,想起她眼里的平静。那不是妥协,而是一种疏离的客气。她不再对我抱有任何期望,所以,也就不再有任何失望。

这种认知,比任何争吵都让我感到心慌。

周末,我难得没有加班。许静带着朵朵去上钢琴课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空荡荡的房子里,连空气都显得格外稀薄。

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书架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桌上的文件分门别类。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桌最右边的那个抽屉上。

那是一个上了锁的抽屉。

钥匙就挂在我的钥匙串上,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生锈的铜钥匙。许静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个抽屉里锁着什么,这既是她的体贴,也是她的骄傲。

但现在,我却觉得这把锁,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那份被践踏的体贴。

我拿出钥匙,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拉开抽屉,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樟脑丸和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惊天动地的秘密,没有成沓的情书,也没有价值连城的信物。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一本相册,封面是深蓝色的绒布。

一个丝绒首饰盒,里面躺着一枚款式简单的铂金戒指。

还有一叠厚厚的A4纸,上面是用黑色水笔写的字,密密麻麻。

我拿起那本相册,翻开。第一页,是我和林蔓的合影。背景是大学的图书馆,我们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青涩。林蔓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我们的毕业旅行,我们的第一套房子,我们的婚礼,朵朵的出生……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时间的切片,记录着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照片上的林蔓,总是笑着的。她的笑很有感染力,能把周围的一切都点亮。可翻到后面,她的笑容渐渐淡了,眼神里多了些我当时没有读懂的东西。疲惫,失望,还有一丝深藏的哀伤。

最后一页,是一张朵朵的满月照。照片上只有林蔓和朵朵,没有我。那天,我公司有个紧急的项目,在外面应酬到半夜才回家。我记得林蔓没有怪我,她只是说,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可我们,再也没有以后了。

我合上相册,感觉像是跑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筋疲力尽。

然后,我拿起了那叠A4纸。

那是林蔓写的日记。或者说,是她写给我、却从未给我的信。

【2015年9月12日,晴。】

【陈阳,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等你回来。从七点,等到十一点。菜凉了,我又热了一遍。最后,我自己一个人,对着一桌冷掉的菜,吃完了那碗长寿面。你回来的时候,喝醉了,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我给你盖上毯子,听着你的鼾声,突然觉得,这个家好大,大得只剩下我一个人。】

【2016年3月5日,雨。】

【我怀孕了。拿着验孕棒给你看的时候,你愣了很久,然后笑了。你说,太好了,我要当爸爸了。那一刻,你眼里的光,是我很久都没见过的。我以为,这个孩子,会是我们新的开始。】

【2016年11月2日,阴。】

【朵朵出生了。你抱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有点好笑。你说,她好软,好小。我看着你,突然很想哭。陈阳,你知道吗,我有多希望能和你一起,分享这份喜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2017年8月20日,阴。】

【我们又吵架了。或者说,是我一个人在歇斯底里,而你,只是沉默地看着我。最后,你说了那句我最怕听的话:‘就那样吧。’陈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想要的不是一个永远冷静、永远正确的裁判,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在我难过的时候,抱抱我的人。】

【2018年5月4日,晴。】

【我第二次怀孕了。这次,我没有告诉你。我害怕,害怕再次看到你那种平静的、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一个人去了医院。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医生问我,家属呢?我说,他忙。其实你不忙,你只是……不在乎。】

【……】

【2019年1月10日,雪。】

【陈阳,我们离婚吧。】

【我累了。我不想再对着一堵墙说话,不想再守着一个空房子。朵朵跟着你,你会照顾好她的。我知道你爱她。】

【只是,你不再爱我了。】

【男人忘记一个人要多久?我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一辈子。但我知道,当一个女人决定放弃的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

【再见了,陈阳。祝你,也祝我,以后都能过得好。】

纸张从我的指间滑落,散了一地。那些熟悉的字迹,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在我心上反复凌迟。

我一直以为,我和林蔓的婚姻,是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它是一场漫长的、被我亲手导演的凌迟。我的沉默,我的逃避,我的“就那样吧”,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我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哽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没有流泪,只是觉得心脏的位置,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原来,被留在原地的那个人,是我。

林蔓早就带着她的失望和伤痛,转身离开了。而我,却还守着这个空荡荡的纪念馆,以为自己是那个痴情的守护者。

多么可笑。

(第三人称上帝视角)

许静带着朵朵从钢琴班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书房的门大开着,陈阳跪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一地的照片和纸张。他像一尊风化的石像,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耸动的肩膀,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朵朵有些害怕,躲在许静身后,小声地问:“徐阿姨,爸爸怎么了?”

许静蹲下身,摸了摸朵朵的头,轻声说:“爸爸可能有点不舒服,朵朵先回房间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朵朵懂事地点了点头,踮着脚尖回了自己房间。

许静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进了书房。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那些东西,那些她曾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过去。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歇斯底里,会像上次那样质问他。

但奇怪的是,她没有。

她只是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她走到陈阳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蹲下身,一张一张地,帮他把那些散落的纸和照片捡起来。

她的指尖触到一张照片,是陈阳和林蔓的婚纱照。照片上的男人,英俊挺拔,笑容灿烂。那样的笑容,是她从未在陈阳脸上见过的。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捡着。

陈阳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静把捡好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书桌上。然后,她看着他,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让陈阳永生难忘的话。

她说:“陈阳,疼吗?”

不是质问,不是指责,而是疼吗。

那一瞬间,陈阳感觉自己心里那堵坚硬的、厚重的墙,轰然倒塌。

第三章:运动会的雨

亲子运动会那天,天阴沉沉的。

我和许静并排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朵朵在前面蹦蹦跳跳,像一只快乐的蝴蝶。我们之间,依然没有交流。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似乎消散了一些。

到了学校,操场上已经人山人海。孩子们穿着统一的校服,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家长们聚在一起,互相寒暄。我和许静站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朵朵爸爸,朵朵妈妈!”朵朵的班主任张老师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你们可算来了,朵朵念叨好几天了!”

许静对着张老师笑了笑:“给老师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朵朵很乖的。”张老师又转向我,“朵朵爸爸,今天可要加油啊,‘两人三足’的项目,就看你们了!”

我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两人三足”是我们报名的唯一一个项目。报名的时候,是许静填的表。我当时以为,她会选择一些她擅长的,比如猜谜或者手工。没想到,她选了这个最考验默契的项目。

比赛开始前,我们需要把相邻的两条腿用布条绑在一起。我蹲下身,拿起布条。许静也默默地蹲了下来,把腿靠过来。

我们的膝盖碰到了一起。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我笨拙地系着布条,手指有些不听使唤。越是着急,越是系不好。一个简单的活结,我反复弄了好几次。

“我来吧。”许静忽然开口。

她接过布条,三两下就系好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松紧刚刚好。

我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曾经连瓶盖都拧不开的女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如此独当一面。而这种改变,是我亲手造成的。

“预备——”裁判的发令枪举了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侧头对许静说:“等下我喊一,我们一起迈左腿。”

她没有看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砰!”

发令枪响了。

“一!”我大喊一声,迈出了左腿。

然而,许静迈出的,是右腿。

我们俩瞬间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塑胶跑道上。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声。朵朵在终点线那边,急得直跺脚。

我的膝盖磕在地上,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心。

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默契,都已经荡然无存。

“你没事吧?”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扶她。

许静摇了摇头,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她的手心擦破了皮,渗出了血丝。她却像没看见一样,只是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再来一次。”她说,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们重新站回起跑线。这一次,我没有再喊口号。我只是侧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看着我。”我说,“跟着我的节奏。”

她迎上我的目光,沉默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砰!”

枪声再次响起。

我没有立刻迈步,而是等了半秒。我能感觉到,身边的人都冲了出去。

然后,我感受到了身边传来的一股微弱的力,是许静的身体在微微前倾。

就是现在!

我们几乎是同时迈出了步子。左腿,右腿,左腿,右腿……我们的动作算不上协调,甚至有些跌跌撞撞,但我们没有再摔倒。

我能闻到她发间洗发水的清香,能感觉到她手臂传来的温度。我们离得很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一步,两步,三步……

我们落后了很多,但我们没有放弃。跑道两边的加油声,渐渐变成了给我们两个人的。

“加油!加油!”

朵朵的喊声最大,最清晰。

我看着她涨红的小脸,看着她用力挥舞的手臂,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仿佛裂开了一条缝。

快到终点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了雨。

雨点先是零星的,然后迅速变得密集。人群开始骚动,纷纷找地方躲雨。

我和许静没有停。我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执拗。

我们冒着雨,一步一步地,走完了最后的路程。

当我们一起踏过终点线的那一刻,我们是最后一名。但没有人嘲笑我们。张老师跑了过来,给我们撑开了一把伞。朵朵也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我们的大腿。

“爸爸,阿姨,你们好棒!”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下来,流过脸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我看着许静,她的头发也湿透了,几缕发丝贴在脸上,有些狼狈,但她的眼睛,却像是被雨水洗过一样,格外的亮。

就在这时,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帮她把脸上的湿发拨开。

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许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缩了一下。

那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我心里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温情。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一条跑道,而是一片无法逾越的海洋。

雨越下越大。运动会提前结束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三个人挤在一把伞下。朵朵走在中间,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许静。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爸爸,徐阿姨,”朵朵突然开口,“你们以后还会吵架吗?”

孩子的问题,总是这么直接,这么残忍。

我和许静都沉默了。

“如果你们分开了,我跟谁?”她又问,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我不想像我们班的小明一样,一个星期在爸爸家,一个星期在妈妈家。”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我握紧了朵朵的手,想对她说“不会的”,但那三个字,却像石头一样堵在我的喉咙里。

我没有资格做出任何承诺。

就在这时,许静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松开朵朵的手,蹲下身,与朵朵平视。

“朵朵,你听我说。”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定,“大人之间的事情,很复杂。有时候,分开,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爱下去了。”

雨水打湿了她的肩膀,但她毫不在意。

“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爸爸妈妈对你的爱,永远都不会变。你永远都是我们最爱的宝贝,知道吗?”

朵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许静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擦掉眼泪。然后,她站起身,看着我。

“陈阳,”她说,“我们谈谈吧。为了朵朵,也为了我们自己。”

雨幕中,她的眼神平静而清晰。我知道,这一次,我不能再说“就那样吧”。

我点了点头。

“好。”

第四章:一碗姜丝鱼汤

我们把谈话的地点,选在了家附近的那个公园。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公园里很安静,只有几只鸟在湿漉漉的树枝上跳来跳去。

我们在一条长椅上坐下。长椅是湿的,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在意。

“我想好了。”许静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的草坪,“我们分开吧。”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当这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

“在朵朵小学毕业之前,我们可以不办手续,继续生活在一起。扮演好她的爸爸和妈妈。等她长大一点,懂事一点,我们再告诉她真相。”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这几年,我们是室友,是合作伙伴,是朵朵的父母。但不是夫妻。”

“我不同意。”我几乎是立刻反驳。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波澜:“你凭什么不同意?凭你那个上锁的抽屉?还是凭那道永远不放姜丝的鱼?”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陈阳,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嫁给你?”她问。

我愣住了。我们是相亲认识的。介绍人说,我们俩条件相当,性格也合适。老实本分的中学老师,配上一个同样老实本分的国企职员。天作之合。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朋友的婚礼上。你不是伴郎,只是一个普通的宾客。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不怎么说话。后来,新郎新娘过来敬酒,有人起哄,让新郎多喝几杯。是你站出来,替他挡了酒。你酒量并不好,喝完之后,脸都白了,但你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回到座位上,喝了好几杯茶。”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男人,很可靠。”

“后来我们相亲,接触下来,我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你稳重,体贴,有责任心。你说,你有一个女儿,你说,你可能没有办法像爱她亲生母亲那样爱我,但你会对我好,会给我一个家。”

“我信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可靠,就是爱。我以为,一个家,就是幸福。”

“可是我错了。一个男人,可以同时对很多人好。他可以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同事,但他未必,是一个好丈夫。”

“陈阳,你对我,是责任,是愧疚,是习惯。唯独不是爱。”

“不是的!”我急切地打断她,“许静,我……”

我想说,我对你是有感情的。我想说,这三年的朝夕相处,不是假的。但话到嘴边,却又变得无比干涩。

我能说什么呢?说我会在你生病的时候给你买药?说我记得你爱吃城西那家店的桂花糕?这些,是爱吗?或许,这只是一个室友应尽的本分。

“你不用解释。”许静摇了摇头,“其实,我早就该明白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那是一枚银杏叶书签。就是我曾在菜谱里看到的那一枚。

“我整理书房的时候,在旧书堆里找到的。”她说,“我认识这个字迹。是林蔓的。”

“我拿着它,去问了朵朵。我问她,林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吃姜。朵朵说,不是不喜欢,是过敏。一吃身上就会起红疹子,很痒。”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过敏?

林蔓,对姜过敏?

怎么会?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我拼命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这件事的记忆。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给她做过无数次饭,我……

我想起来了。

有一次,我做了姜母鸭。她吃完之后,晚上一直说身上痒,我还以为是天气干燥,让她擦点润肤露。

还有一次,我们去吃日料,她把那些腌渍的姜片,全都挑了出来,放到了我的碟子里。我当时还笑她,说她挑食。

……

一幕一幕,像电影快放一样在我脑海里闪过。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那些被我当成是“挑食”和“娇气”的行为,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她不是不喜欢,她是不能吃。

而我,这个自诩最了解她、最爱她的丈夫,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你不是为了她不吃姜,你只是怕她过敏。”许静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你守着这个习惯,守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你在怀念她,其实,你只是在惩罚你自己。你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你曾经有多失败。”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枚小小的书签,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要拿不住。

“陈阳,放过她吧。”许静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也放过你自己。”

“还有……放过我。”

她说完最后三个字,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个人在长椅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公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拉出我孤独的影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推开门,家里亮着灯。厨房里传来“滋滋啦啦”的炒菜声,和一股浓郁的,我从未在这个家里闻到过的味道。

是姜的味道。

我走到厨房门口,看到许静正在灶台前忙碌。她穿着那件蓝底白花的旧围裙,背影单薄,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

锅里炖着一锅奶白色的鱼汤,上面漂着几片黄澄澄的姜片。

她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回来了?”她的语气,就像平时我下班回家时一样,“洗手吃饭吧。”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把鱼汤盛出来,放到餐桌上。然后,她盛了一碗,放到我的面前。

“尝尝。”她说。

我看着碗里那片熟悉的姜,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我低下头,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很烫,很鲜,带着一丝丝辛辣。

那股辛辣,顺着我的喉咙,一路灼烧到我的胃里,然后,又从胃里,涌向我的鼻腔。

鼻子猛地一酸。

我猛地扭过头去,不敢让她看到我此刻的表情。

“男人忘记一个人要多久?”

林蔓日记里的那句话,又一次在我脑海里响起。

我曾经以为,忘记,就是把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封存起来,把所有与她有关的习惯都戒掉。

可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忘记,不是不再想起,而是在想起的时候,内心再无波澜。

而真正的开始,也不是换一个人,换一种生活,而是敢于面对过去,敢于亲手打碎那个囚禁自己的牢笼。

今天,许静用一碗放了姜的鱼汤,递给了我一把锤子。

第五章:父亲的耳光

周末,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明天带上许静和朵朵,回来吃饭。”

“爸,我……”

“别跟我说你忙!”他打断我,“你再忙,家也不回了?你奶奶想重孙女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苦笑了一下。我的父亲,一个退休的老军人,一辈子都习惯了发号施令。在他眼里,所有的事情,都只有“是”或“不是”两个选项。

我把这件事告诉许静的时候,心里很忐忑。我甚至已经准备好,她会冷冷地拒绝。

没想到,她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好。我下午去买点水果。”

她的平静,让我更加不安。

第二天,我们一家三口,驱车回了父母家。那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贴着各种小广告。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看到我们,脸上笑开了花:“哎哟,我的大孙女,快让奶奶抱抱!”

朵朵很自然地扑进了奶奶的怀里。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头也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许静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很自然地喊了一声:“爸,妈。”然后,她卷起袖子,就要进厨房帮忙。

“不用不用,”母亲连忙拦住她,“你们坐了一路车,快歇着。饭马上就好。”

许静没有坚持,她在父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父亲依然在看报纸,许静端坐着,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一盆吊兰上。我站在他们中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爸,我来教您用这个智能手机吧。”为了打破僵局,我走过去,拿起了父亲放在一旁的新手机。那是上次我给他买的,他一直没怎么用。

“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父亲放下报纸,皱着眉头,“电话能打通不就行了?”

“现在都用微信了,视频通话,多方便。”我一边说,一边帮他点开微信,“你看,我把您和妈,还有许静,拉一个群。以后有什么事,在群里说一声就行。”

我耐着性子,教他怎么发语音,怎么发照片。他学得很慢,一个简单的操作,要重复好几遍。

“哎呀,算了算了,太麻烦了!”他显得很不耐烦,把手机推到一边。

“爸,您得学啊,不然以后……”

“以后怎么样?”他突然抬高了音量,瞪着我,“以后你们都不回家了,就靠这个破玩意儿跟我说话是吧?”

我愣住了。

“我跟你妈还没死呢!你现在一个月回几次家?啊?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他越说越激动,指着我的鼻子,“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工作工作一团糟,家庭家庭搞不好!老婆留不住,连个孩子都快看不住了!你对得起谁?”

“爸,您说什么呢!”母亲从厨房里跑出来,想劝阻他。

“我说错了吗?”父亲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当年你跟林蔓离婚,我就跟你说过,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就是个闷葫芦!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以为你是谁?圣人吗?人家一个大活人,凭什么要跟着你受这种活寡?”

“现在好了,许静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对朵朵比亲生的还好,你又想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家也给作没了才甘心?”

他的话,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说的,全都是事实。

“你个熊玩意儿!”见我不说话,他更加来气,扬起手,就朝我的脸上扇了过来。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客厅。

所有人都惊呆了。母亲捂住了嘴,朵朵吓得快要哭出来。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但我没有躲。

就在父亲的第二巴掌要落下来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他。

是许静。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前,用她单薄的身体,挡住了我。

“爸,”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您别怪他。”

“这件事,不全是他的错。我也有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一个巴掌拍不响。”她看着我的父亲,眼神平静而坚定,“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都有责任。”

“他是不懂得怎么去爱,而我,是太急于被爱。我以为我能改变他,我以为我能治好他的病。但其实,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逼他成为我想要的样子。”

“这对他,不公平。”

客厅里一片死寂。

父亲扬起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他看着许"静,又看看我,眼神复杂。

“你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好。别让孩子受委屈。”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母亲走过来,拉着许静的手,眼圈红了:“小静啊,让你受委屈了。”

许静摇了摇头,对母亲笑了笑:“妈,没事的。”

然后,她转过身,对我说:“带朵朵去洗把脸吧,她吓坏了。”

我看着她,心里翻江倒海。

她替我挡下了父亲的耳光,替我承担了一半的责任。她在我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维护了我最后的尊严。

我带着朵朵去了洗手间。朵朵搂着我的脖子,小声地问:“爸爸,你疼吗?”

我摇了摇头,眼眶却控制不住地发热。

我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

从洗手间出来,许静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招呼着大家吃饭。

那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回家的路上,车里也一直很安静。朵朵在后座睡着了。

快到家时,我把车停在了路边。

“许静,”我转过头,看着她,“谢谢你。”

她没有看我,只是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我不是为了你。”她说,“我是为了朵朵。我不想让她觉得,她的爸爸,是一个会被人随意打骂的失败者。”

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还有,”她转过头,目光清冷,“我今天说的话,不代表我改变了主意。分开的决定,不会变。”

“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用一种更体面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

说完,她推开车门,下了车。

我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楼的门口。夜色中,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决绝。

我趴在方向盘上,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原来,最伤人的,不是指责,不是争吵,而是她把你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智,告诉你,我们结束了。

她给了我最后的体面,也给了我最沉重的一击。

第六章:最后的告别

我和林蔓,约在了一家咖啡馆见面。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联系她。那个我曾经摁掉了无数次的号码,终于被我拨通了。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她来的时候,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剪短了,显得很干练。她的气色很好,脸上化着淡妆,看不出曾经生过病的痕迹。

她在我的对面坐下,对我笑了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有些拘谨。

服务员过来点单,她要了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我这才想起,她一直喜欢喝苦咖啡。而我,却总是在自己的拿铁里,放上两包糖。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朵朵还好吗?”她开口问。

“挺好的。上周运动会,还拿了个参与奖。”

“是吗?”她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和我记忆中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她肯定很开心。”

“嗯。”

我们聊着朵朵,聊着彼此的工作,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气氛不算尴尬,但也绝对称不上热络。我们就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客气,疏离。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终于,她还是把话题引到了正轨上。

我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推到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她有些疑惑。

“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迟疑了一下,打开了文件袋。里面,是我们那套房子的房产证,和一份我已经签好字的财产赠与协议。

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当年离婚时,她什么都没要,净身出户。这套房子,是我唯一的婚前财产。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把文件推了回来,声音里带了一丝怒意。

“林蔓,”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欠你的。”

“我不需要!”她拔高了音量,“陈阳,你以为过了这么多年,用一套房子,就能弥补你当年的亏欠吗?你以为这样,你的良心就能安了吗?”

“我不是……”

“你就是!”她打断我,“你永远都是这样!你从来都不愿意去面对真正的问题,你只会用这些自以为是的方式,来感动你自己!”

她的指控,像一把尖刀,插在我的心口。

我无力反驳。

“陈"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们之所以会离婚,不是因为你没钱,不是因为你不爱我。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你记得吗?我第二次流产的时候。”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从医院回来,一个人躺在床上。血把床单都染红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正在开会。你说,你晚点回来。我等了你一个晚上。你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第一句话不是‘你怎么样了’,也不是‘疼不疼’,而是‘怎么搞成这样’。”

“然后,你就开始默默地换床单,打扫卫生。你把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最后,你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对我说,‘别想太多了,就那样吧。’”

“就那样吧……”她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圈慢慢红了,“陈阳,你知道吗?在那一刻,我的心,就死了。”

“我失去了一个孩子,我躺在那里,像一个被掏空了的躯壳。我不需要你帮我换床单,我不需要那杯热水。我只希望,你能抱抱我,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只是抱抱我。告诉我,你和我一样难过。”

“可是你没有。你像一个旁观者,冷静地,处理着一场与你无关的事故。”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们完了。”

咖啡馆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周围的嘈杂声,都离我远去。我只能听到她压抑着哭腔的声音,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原来,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那场争吵,不是那次冷战,而是那一次,我亲手递过去的、冰冷的沉默。

(第三人称上帝视角)

林蔓不知道的是,在她躺在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时,陈阳并没有在开会。

他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里。

他的手里,攥着那张显示“胚胎停止发育”的B超单。那张薄薄的纸,被他攥得变了形。

他听到了手术室里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听到了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他的心,像被一只巨手揉碎,疼得无法呼吸。

他想冲进去,想抱住她,想告诉她,他比她更痛。

可是,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父亲告诉他,男人,就应该顶天立地,喜怒不形于色。遇到事情,要冷静,要解决问题,而不是沉溺于情绪。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一个拥抱,比一万句“我来解决”更重要。

他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一个人,从白天,坐到黑夜。他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自责,都吞进了肚子里。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进病房,对她说出了那句,让她彻底心死的话。

“就那样吧。”

他以为,这是坚强。

却不知道,这是一种残忍。

“对不起。”

良久,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这句迟到了太多年的道歉,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

林蔓摇了摇头,她已经擦干了眼泪,恢复了平静。“都过去了。”她说,“陈阳,我们都该往前看了。”

她站起身,“房子,我不会要的。那是你和许静,和朵朵的家。许静是个好女人,你别再辜负她了。”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别再做那道不放姜丝的鱼了。我已经不吃鱼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也是最正式的一次告别。

她终于,亲手把我,从她的世界里,删除了。

我拿起桌上的那杯美式咖啡,喝了一口。

又苦又涩。

就像我的人生。

第七章:清晨的阳台

我回到家的时候,许静和朵朵已经睡了。

客厅的灯关着,只有一盏小小的夜灯,在墙角散发着昏黄的光。

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走到了书房。我拉开那个曾经上锁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

相册,戒指,还有林蔓的那些日记。

我把它们,全部放进了一个纸箱里。然后,我用胶带,把纸箱封了起来。

我抱着纸箱,走下楼,把它扔进了小区的旧物回收箱里。

当纸箱从我手中脱离,发出一声沉闷的“咚”时,我感觉,压在心上多年的那块巨石,也随之落了地。

我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天刚蒙蒙亮。我走到阳台,拉开了窗帘。

雨后初晴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远处的城市,还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晨雾中。

我听见身后的门响了。是许静。

她也起得很早。她穿着睡衣,头发有些凌乱。

我们在阳台上,隔着一米的距离,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朝阳从云层里透出光芒,给天边的云彩,镶上了一道金边。

“很美,是吗?”我先开了口。

“嗯。”她应了一声。

“许静,”我转过身,看着她,“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说,我会对你好,会给你一个家。”

“我做到了前半句,却没有做到后半句。”

“我给了你一个房子,却没有给你一个家。我让你住进了我的生活,却没有让你走进我的心里。”

“对不起。”

我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但也没有过多的情绪。

“我昨天,去见了林蔓。”我继续说,“我们把过去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我把那些东西,都处理掉了。”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已经晚了。我知道,我给你的伤害,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我只是想告诉你,过去那个陈阳,已经死了。”

“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新的陈"阳。一个愿意去学,怎么去爱,怎么去表达的陈阳。”

“我不知道,男人忘记一个人要多久。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但是,我可以学着,把另一个人,更深地,刻在心里。”

我说完,心里一阵轻松。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坦诚地剖开自己。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没有遗憾了。

许静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又要说出那句“我们分开吧”。

她却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昨晚,把垃圾桶都倒了?”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厨房的也倒了?”

“嗯。”

她看着我,嘴角,忽然微微向上翘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像晨光中的一抹微曦,却瞬间照亮了整个阳台。

“那今天,谁去倒垃圾?”她问。

我看着她眼里的那丝笑意,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走上前,一步,两步,直到站在她的面前。我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轻轻地,把她额前的一缕乱发,拨到了耳后。

她的身体,没有再后退。

“我不知道。”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但是,从明天起,我们家的清蒸鲈鱼,放姜丝吧。”

许静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迎着初升的朝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一次,我没有再手足无措。

我伸出手,轻轻地,拭去了那滴泪。

然后,我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她的身体,先是僵硬,然后,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清晨的阳台上,静静地相拥着。

阳光穿过薄雾,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

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些裂痕,不会在一夜之间消失。那些伤痛,也需要时间来抚平。

但是,没关系。

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男人忘记一个人要多久?

也许,答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他决定为另一个人,往那道菜里加上姜丝的时候,新的故事,就已经开始了。

来源:梦幻可乐k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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