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被放大到一种不真实的地步,像从一个巨大的铁桶里发出轰鸣,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爸坐在他那张专属的单人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攥着那个被他摩挲得油光发亮的遥控器,仿佛握着权杖。
去了趟大昭寺,真心建议:不要随便去大昭寺,除非你知道这些
引子
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被放大到一种不真实的地步,像从一个巨大的铁桶里发出轰鸣,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爸坐在他那张专属的单人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攥着那个被他摩挲得油光发亮的遥控器,仿佛握着权杖。
我看了看坐在餐桌对面,正低头用指甲一点点抠着碗沿上干掉的饭粒的妻子,林晚。她没说话。这是最让我心慌的地方,她连一句“爸,能不能小点声”都懒得说了。这种沉默,比过去十年里任何一次争吵都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在我心上。
“爸,小点儿声,耳朵受不了。”我终于还是开口,声音在电视的巨响里显得格外微弱。
父亲像是没听见,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C势。我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我自己的那个,试图把音量调低。屏幕上音量条刚往下跳了一格,立刻又被弹回了35。我爸瞥了我一眼,嘴角向下撇着,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表情,一种混合着固执与不满的宣告。他把他的遥控器藏起来了,藏在沙发垫的某个缝隙里,那是他的堡垒,也是我的牢笼。
我深吸一口气,胸口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想好了没?”我迅速按熄屏幕,好像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吃完了。”林晚忽然站起来,把碗筷收进厨房,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水槽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盖过了电视的喧嚣。我坐在原地,看着父亲专注的侧脸,看着空荡荡的对面,忽然意识到,这个我用尽全力维持着“完整”的家,其实早就碎了。碎片的边缘锋利无比,而我一直光着脚在上面跳舞,假装很享受。
那天晚上,林晚睡在次卧。我们之间隔着一堵墙,也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
凌晨两点,我听见她开门的声音,然后是极其轻微的,箱子滚轮划过地板的声音。我猛地坐起来,喉咙哽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没有进来和我告别。
大门合上的瞬间,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像巨锤一样砸在我的胸口。我冲到客厅,只看到玄关处,她常穿的那双米色高跟鞋不见了。鞋柜上,放着一枚戒指,和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我走过去,手指颤抖地拿起那张纸。上面是林晚清秀的字迹:
“陈阳,我们离婚吧。我累了。这房子给你和爸,我什么都不要。”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女儿那边,我会先说是去外婆家住一阵。你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告诉她真相。”
我捏着那张纸,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没有扭过头去看电视,但我知道,电视早就关了。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静得能听见我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绝望而徒劳的撞击声。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打开订票软件,买了一张三天后去拉萨的火车票。
我不知道去那里能找到什么,我只是想逃。
第一章:出逃的列车
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巨蟒,在无尽的轨道上缓慢滑行。我靠在窗边,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灰色城市和同样灰色的天空。车厢里混杂着泡面、汗水和劣质香烟的味道,吵吵嚷嚷,但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种安宁来自于逃离。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无数次,有公司的,有朋友的,还有我妈的。我爸没有打来,他大概还不知道林晚已经走了,或者知道了,也觉得这不过是女人又一次无理取闹的发泄。在他眼里,只要天没塌下来,日子就该照旧。
我一个都没接。我关了机。
世界清静了。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我和林晚的过去十年。我们是怎么从无话不谈,走到了相对无言?
我想起刚结婚那会儿,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冬天没有暖气,我们会把脚一起塞进一个热水袋里,一边看电影一边笑得前仰后合。她那时候的口头禅是“有你在就行”。无论是加班到深夜回家发现她留了灯和热汤,还是我生病时她笨手笨脚地学着熬粥,那句“有你在就行”,像一颗糖,总能瞬间融化所有辛苦。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大概是女儿出生,我爸以“帮忙带孩子”为由搬进来之后。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我教我爸用新买的智能手机。他戴着老花镜,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不是打不开应用,就是点错了地方。
“哎呀,这什么破玩意儿!搞那么复杂!”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摔,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爸,您慢点,我再教您一次。”我耐着性子。
“不学了不学了!净整这些没用的!”他一脸烦躁地摆手,然后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说教,“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升职加薪。一个大男人,天天琢磨这些……”
林晚在旁边给女儿喂辅食,低着头,一言不发。我能看到她握着勺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天晚上,她对我说:“陈阳,你爸不是学不会,他是不想学。他享受的是你一遍遍教他,他一遍遍拒绝的过程。他在用这种方式证明,你还在他掌控之中。”
我当时觉得她想多了,甚至有点不孝。我说:“他年纪大了,脑子慢,你多体谅。”
林-晚看着我,眼神里是失望,她说:“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敢承认。”
现在想来,她是对的。我不是不懂,我是不敢。我怕破坏那层薄如蝉翼的“父慈子孝”的表象。我的核心缺陷,就是这种深入骨髓的懦弱。我总以为,只要我退让,只要我忍耐,就能换来家庭和睦。
我以为这是爱,是担当。
现在我才明白,这是一种自私的逃避。我逃避了作为丈夫的责任,没有在我的父亲和我的妻子之间,建立一道清晰而健康的边界。我让她独自一人,去面对一个固执、以自我为中心的老人,以及一个永远在和稀泥的丈夫。
火车“哐当”一声巨响,把我从回忆里震了出来。对面的一个大哥正在吃泡面,热气腾起,熏得我鼻子有点酸。
我想起林晚走之前,我们最后一次激烈的争吵。起因是女儿的家长会,我答应了她一定去,结果那天我爸非说胸口疼,让我陪他去医院。我开车载着他,在医院折腾了一下午,大大小小的检查做了一遍,最后医生说,没事,就是有点岔气。
等我赶到学校,家长会早就散了。林晚和女儿站在校门口的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
“对不起,我爸他……”
“别说了。”她打断我,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陈阳,你有没有想过,女儿也很重要?”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是我心虚时的标志性动作。
她看着我的动作,忽然就笑了,那笑里全是悲凉。“就那样吧。”她说。
这是她那段时间新的口-头禅。不是“有你在就行”了,而是“就那样吧”。
放弃了,无所谓了,就这样毁灭吧。
火车穿过一个长长的隧道,眼前骤然一黑。在这片刻的黑暗里,我仿佛看到了林晚的内心。那该是怎样一片被我亲手制造出来的,不见天日的荒原。
第二章:高原的耳光
抵达拉萨是两天后的下午。
走出火车站,阳光猛烈得像一记耳光,打在脸上,火辣辣的。天空是那种近乎暴力的蓝,纯粹得让人心慌。稀薄的空气灌进肺里,每呼吸一次,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我提前预定了一家小客栈,老板是个晒得黝黑的藏族汉子,叫丹增。他话不多,递给我钥匙,指了指楼上,就继续低头擦拭他的那些银器。
房间很小,有一扇朝西的窗户。我把背包扔在地上,整个人摔进床上。高原反应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更猛烈。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里钻。心脏不规则地狂跳,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我的肋骨。
我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什么也抓不住。
这种身体上的窒息感,和我过去十年在那个家里感受到的精神窒息,惊人地相似。
我开始发烧。在半梦半醒之间,我看到了很多幻象。
我看到林晚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我爸在一旁大声地指挥着护士,抱怨床位太硬,伙食太差。我夹在中间,两头安抚,满头大汗。林晚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喜悦,只有疲惫。
我又看到女儿三岁生日,我们准备了蛋糕和礼物。我爸非要看他最喜欢的抗日神剧,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女儿被巨大的枪炮声吓得哇哇大哭。我去关电视,我爸勃然大怒,吼道:“一个丫头片子,那么娇气干什么!我这看在兴头上呢!”
林晚抱起女儿,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那天,我们没有点生日蜡烛。
最清晰的,是我向林晚求婚的场景。在一家廉价的西餐厅,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拿出了准备了很久的戒指。她又惊又喜,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她用力点头,说:“我愿意。”然后,她说了那句我后来听了无数遍的,“陈阳,有你在就行。”
热。
浑身都像在被火烧。
我挣扎着想去够床头的水杯,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我没力气回应。门被推开,老板丹增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走进来。是酥油茶。
他把我扶起来,靠在床头,把碗递到我嘴边。那股浓郁的、带着咸味的奶香,瞬间呛得我咳嗽起来。
“慢点喝。”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喝了,就好了。”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头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谢谢。”我声音沙哑。
他点点头,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刚来,都会这样。身体在教你,要慢下来。”
身体在教我,要慢下来。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我混乱的脑海,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是啊,我一直在跑。工作中拼命跑,想升职加薪,证明自己。在家里拼命跑,想在父亲的威严和妻子的期望之间找到平衡点,结果却把自己跑丢了。现在,我更是直接跑到了三千多公里外的地方。
我到底在怕什么?
丹增没有多留,看我喝完,就收了碗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摸到床头的手机,开机。无数信息和未接来电涌了进来。我划开屏幕,看到了女儿给我发的微信。
是一段语音。
我点开,女儿稚嫩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哭腔:“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妈妈了?同学说,爸爸出远门不带妈妈和小孩,就是要分开了。你快回来吧,我想你了。”
语音后面,还有一个她自己画的画。画上,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手牵着手。太阳在天上笑着。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揉碎。高原反应带来的头痛,远不及此刻心痛的万分之一。
我猛地扭过头去,脸埋进被子里。没有声音,但我的肩膀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我以为逃离能让我喘口气,结果却被女儿这一句无心的话,打回了原形,甚至,打入了更深的地狱。
我不是一个好丈夫,现在看来,我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扎心金句】:“逃跑并不能解决问题,它只是把问题的答案,推迟到了一个你更无力承受的时刻。”
第三章:沉默的废墟
在客栈躺了两天,高原反应总算有所缓解。我开始像个真正的游客一样,在拉萨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行走。八廓街上,随处可见磕长头的信徒。他们三步一叩,五体投地,表情虔信而安详,仿佛尘世的烦恼都与他们无关。
我看着他们,心里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敬意,只觉得荒诞。他们把希望寄托于来世,而我,连此生的烂摊子都收拾不好。
我走进一家甜茶馆,要了一壶茶,找了个角落坐下。茶馆里人声鼎沸,藏语、汉语、英语交织在一起。我却觉得这里比我那个家要安静。至少,这里的吵闹是真实的,生动的,不像我家的安静,是死寂的,腐烂的。
我又想起了林晚。
我想起有一年冬天,我们冷战。具体为什么吵架已经忘了,大概率又是因为我爸。我一连三天没和她说话。第三天晚上,我胃病犯了,疼得在床上蜷成一团。半夜里,我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给我盖被子,还在我床头放了杯热水和两片药。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她已经上班去了。桌上留着温热的粥和一张便签,上面写着:“药在床头,记得吃。”
那一刻,我所有的怨气和坚持都土崩瓦解。我给她发信息:“老婆,我错了。”
她很快回了:“晚上想吃什么?”
我们就是这样,一次次在崩溃的边缘,靠着这些微小的、残存的温情,把关系缝补起来。但缝补的次数多了,那件叫“婚姻”的外袍,也就变得千疮百孔,再也经不起任何风雨。
这次,她是真的把剪刀递给了我,让我亲手剪断最后一根线。
我拿出手机,翻到她的号码,手指在拨出键上悬停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按下去。
我能说什么呢?
说“对不起”?我已经说了太多次,这三个字已经廉价得像路边的传单。
说“我改”?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说“我想你”?这更像一个笑话。如果真的想,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关掉手机,把脸埋在手掌里。甜茶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我却只闻到一股绝望的味道。
我开始害怕。我害怕回到那个没有了林晚和女儿的家。那个房子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废墟,而我就是那个唯一的守墓人。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林晚走之前的那段时间,她的手机总是屏幕朝下地放在桌上。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有个叫“李律师”的人给她发信息。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懦弱的本性让我立刻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我不敢问,我怕听到那个我无法面对的答案。
现在想来,她不是突然决定离开的。她也挣扎了很久,准备了很久。她给了我无数次机会,而我,一次都没有抓住。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是陈阳先生吗?”一个焦急的女声传来,“你爸爸在人民医院,他摔倒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第四章:看不见的墙
【第三人称上帝视角】
林晚坐在她租来的小公寓里,看着窗外。这是一个老小区,没有电梯,但阳光很好。女儿正在地板上玩积木,嘴里念念有词。
她的手机放在一边,屏幕上是她和陈阳的微信聊天界面。她打了一行字:“你爸住院了,在人民医院骨科302床。”想了想,又删掉了。
她换了一种说法:“叔叔摔了一跤,现在在医院,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点击发送。
她知道陈阳的为人。如果说得太严重,他会立刻不顾一切地飞回来,带着满身的愧疚和新一轮的承诺。如果说得太轻,他又可能觉得没事,继续他的“疗伤之旅”。她必须拿捏好这个分寸。
她不恨陈阳。哀莫大于心死,她只是对他,再也没有任何期待了。
她的朋友坐在对面,削着一个苹果,说:“你就是心太软。都到这份上了,还替他着想。要我说,就该让他狠狠摔一跤,摔疼了,才知道走路要看路。”
林晚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没用的。他这个人,就像一团棉花。你用多大力气打过去,他都能给你吸走,然后慢慢弹回来,还是那个老样子。你累了,他没变。”
朋友叹了口气,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那你打算怎么办?真就这么离了?”
“嗯。”林晚咬了一口苹果,很脆,但不甜。“我以前总觉得,婚姻里,不怕吵架,就怕没话讲。现在我明白了,比没话讲更可怕的,是讲了也白讲。”
她想起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天她重感冒,发着烧,浑身酸痛。她让陈阳下班早点回来,带女儿去上她早就报好的舞蹈体验课。陈阳答应得好好的。
结果,快到时间了,陈阳打电话回来,语气里满是歉意:“晚晚,不行啊,我爸非让我陪他去公园下棋,他那个老棋友今天来了,不去他要生气的。”
林晚当时躺在床上,烧得天旋地转。她只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她挂了电话,挣扎着爬起来,给女儿穿好衣服,自己也胡乱套了件外套,打车送女儿去了舞蹈班。在等待的两个小时里,她就坐在教室外的冰冷长椅上,看着女儿在里面笨拙又快乐地跳着。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所期待的那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丈夫,其实本身就是她生命里最大的那场风雨。
她的朋友看着她,有些心疼:“有的男人不是坏,他就是懦弱。但懦弱是比坏更磨人的一种钝刀子。一刀一刀,凌迟你的希望。”
林晚没有说话。她看着正在搭积木的女儿,积木搭得很高,摇摇欲坠。女儿小心翼翼地想把最后一块放上去。
“啪”的一声,积木塔倒了。
女儿愣了一下,扁了扁嘴,但没有哭。她只是默默地,又开始一块一块地重新搭。
林晚的鼻子突然一酸。她想,也许,推倒了,重新开始,也没什么不好。
她给陈阳发完那条信息后,就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她知道,如果不断,陈阳永远学不会站起来。而她,也不想再等了。
她需要为自己和女儿,建一座新的,坚固的城堡。
第五章:大昭寺前的凡人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茶馆,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我买了最快一班飞回去的机票,中间需要中转一次。在候机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很平静:“你爸没事,就是下楼梯踩空了,脚腕骨裂,打了石膏,要在医院住几天。”
“林晚呢……”我问出了最想问,也最害怕问的问题。
“晚晚来过了,帮你爸办了住院手续,交了费,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她……让你好好在外面散散心,不用急着回来。”我妈的语气顿了顿,透着一丝无奈。
我挂了电话,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感觉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她来过。她处理好了一切。她甚至还体贴地为我的“逃跑”找了个借口。
她越是这样得体周到,就越是显得我像个无理取闹、不负责任的小丑。
飞机延误了。我被困在拉萨,哪也去不了。心里那股火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只剩下焦躁和无力。
我在机场坐立不安,最后鬼使神差地,又打车回到了市区。天色渐晚,我走到了大昭寺广场。
没有了白天如织的游客,广场显得空旷而肃穆。寺庙的金顶在落日的余晖下,反射出一种温暖而慈悲的光。空气中弥漫着煨桑的香气。
我看到,依然有信徒在不知疲倦地磕着长头。他们的额头、手掌和膝盖,想必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他们的动作缓慢、重复,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一直无法理解这种信仰。把自己的身体折磨到如此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在广场边的一块石阶上坐下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一个穿着藏袍的老阿妈,在我身边停下来,转动着手里的转经筒,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干涸的河床,但眼神却清澈如水。
她看了我一眼,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问:“年轻人,有心事?”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心事,就像背上的石头。”她指了指那些磕长头的信徒,“他们,是在把心里的石头,一块一块,搬出来,交给佛祖。”
“交出去,就没了吗?”我问,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嘲讽。
老阿妈笑了,露出一口被酥油茶染黄的牙。“佛祖不收。佛祖只是让你看清楚,你背上到底有多少石头,有多重。看清楚了,你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完,她又念了一句经,转着经筒,慢慢走远了。
我坐在那里,反复咀嚼着她的话。
“看清楚,你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一直以为我的问题是父亲的固执,是生活的压力,是沟通的缺失。我把这些当成一块块石头,堆在自己背上,然后抱怨它们太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但此刻,在几千公里外的高原上,在陌生的暮色里,我终于看清楚了。
最大的那块石头,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是我的懦弱,我的逃避,我的自以为是。
我想起一次和林晚吵得最凶的时候,为了我爸不肯用洗衣机,非要把所有衣服都堆起来让我手洗,而我竟然同意了。林晚气得浑身发抖,骂我没骨气。我们俩在狭小的卧室里争吵,声音越来越大。我看到她眼圈红了,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就在我指责她不体谅我“夹在中间的难处”时,我看到她手背上有一道刚划破的口子,正在渗血。应该是下午切菜时不小心的。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从抽屉里拿出创可贴,撕开,递给了她。
她愣住了,接过去,默默地贴上。我们俩都没再说话。
那场争吵,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现在想来,那个递创可贴的动作,是我仅存的,本能的爱。但这份爱,太微小了,小到连我自己都常常忽略。它被我巨大的懦弱和逃避,死死地压在最底层,偶尔才透出一丝微光。
我不是不爱她,我是没有能力去爱她。我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维持和平”的假象上,却没有力气去真正地建设我们的关系。
我没有在大昭寺里顿悟成佛。我只是在它的门外,看清了自己这个凡人,有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天彻底黑了。广场上的灯亮了起来。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我知道,我该回家了。不是回去乞求原谅,是回去,承担责任。
第六章:回家的路
回程的飞机上,我异常平静。没有了来时的仓皇和解脱,也没有了在拉萨时的焦躁与绝望。我的心里像被清理过一遍,虽然还是空荡荡的,但至少,不再堆满垃圾。
我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很淘气,一直在闹,一会儿要喝可乐,一会儿要玩妈妈的手机。那位母亲不厌其烦,温柔地哄着,给他讲故事,陪他玩游戏。
飞机遇到气流,颠簸了一下。小男孩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那位母亲立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说:“宝宝别怕,妈妈在呢。”
小男孩很快就不哭了,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
我看着这一幕,喉咙又开始发紧。
我想象着,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当女儿因为我爸的电视声而惊醒,当她因为我的失约而失望,林晚是不是也这样,一次次地抱着她,对她说:“宝宝别怕,妈妈在呢。”
而我这个父亲,又在哪里?
飞机落地,我没有回家,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走进病房,我爸正躺在床上,一条腿打着石膏,高高吊起。我妈在旁边给他削苹果。看到我,他们都愣住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别急吗?”我妈站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我爸没说话,只是把头扭向一边,看着窗外。他瘦了,也憔悴了,头发白得更明显了。
我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打着石膏的腿,轻声问:“还疼吗?”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还是不看我。
“医生怎么说?严重吗?”
“骨裂,养一百天就好了。”我妈替他回答,“你这一路累了吧?快回家歇着去,这里有我呢。”
“我不累。”我摇摇头,看着我爸的后脑勺,说:“爸,对不起。我不该把您一个人扔下。”
我爸的肩膀似乎颤动了一下。他猛地清了清嗓子,这是他要发表重要意见的前兆。我以为他又要开始说教,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里竟然有些红。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回来……就好。”
那一刻,我才发现,他那攥着床单边缘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固执,他的控制欲,他对电视音量的执着,或许不全是为了彰显权威。那背后,更深的,可能是一种恐惧。害怕被时代抛弃,害怕失去掌控感,害怕……变老,变得没用。
而我,从来没有试着去理解过他这份深藏的恐惧。我只看到了他带给我的麻烦。
晚上,我妈回家休息,我留在医院陪夜。
深夜里,我爸睡得不安稳,嘴里发出含糊的呓语。我给他掖好被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出手机,给林晚发了一条信息。
我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说“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只是写道:“我回来了。在医院陪爸。你和女儿都好吗?”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复了,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是她的回复,只有三个字:“都挺好。”
后面,她又发来一条:“他晚上睡觉会腿抽筋,记得给他盖好脚。还有,他有夜尿的毛病,床头的水杯别放太满。”
我看着那几行字,用力地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热意逼了回去。
她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却唯独留着短信。她嘴上说着决绝的话,却依然在用行动,处理着我留下的这一地鸡毛。
【扎心金句】:“成年人的崩溃,往往不是因为一次天崩地裂的灾难,而是因为,你发现那个你以为会和你并肩作战的队友,其实早就缴械投降,只留你一人在战场中央。”
第七章:没有音量的生活
【第三人称上帝视角】
陈卫国(陈阳的父亲)假装睡着了。他能感觉到儿子给他掖被子,能听到他手机短信的震动声。
他没睡着。脚腕的疼痛和陌生的环境让他心烦意乱。更让他心烦的,是这个家突然发生的变化。
儿媳妇不告而别,儿子也跑了。他一个人守着那个空荡荡的家,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他说的,就得是规矩。电视开多大声,晚饭几点吃,儿子该做什么工作,这些都应该是他说了算。他享受这种掌控感,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没老,还有用。
他藏起遥控器,不是为了跟儿子赌气。是因为那个新买的电视,遥控器上的按键太多了,他总记不住哪个是哪个。只有他自己那个旧的,他用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音量键和换台键。他怕儿子把他的遥控器收走,换成那个他用不来的“高级货”。他怕自己连看个电视,都得求人。
这种恐惧,他没法跟任何人说。说了,就等于承认自己不行了。
儿子跑去西藏,他嘴上不说,心里是又气又急。他故意在楼梯上走得很快,想证明自己身体好着呢,结果一脚踩空。
躺在医院里,他想了很多。他想起了陈阳小时候,那么小一点,跟在他屁股后面,爸爸长爸爸短。什么时候开始,儿子跟他没话说了?好像就是从他开始对儿子的生活指手画脚之后。
他看着坐在旁边椅子上,已经睡着的儿子。儿子瘦了,眼下有浓重的黑影。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让我跟你妈操心”,但他知道,这话一出口,就又变味了。
他叹了口气。也许,自己真的错了。他这个当爹的,当得太“满”了,挤得儿子和儿媳妇,都没有了喘息的空间。
他慢慢伸出手,想去够床头的水杯,动作大了点,牵动了伤处,疼得他“嘶”了一声。
椅子上的陈阳立刻就醒了,睁开眼,一脸紧张:“爸,怎么了?要喝水吗?”
陈卫-国看着儿子,点了点头。
陈阳倒了水,小心地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点点喂他喝下。
“爸,”陈阳忽然开口,“等您出院了,我教您用那个新遥控器。咱们慢点学,不着急。”
陈卫国愣住了。他看着儿子,儿子的眼神很平静,也很认真。不像以前那种敷衍的、不耐烦的安抚。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尾声
父亲出院后,我请了长假。
我没有搬回那个家,而是和林晚商量,在同一个小区,给她和女儿租的房子附近,也租了一套小公寓。
父亲住在我这里。
每天早上,我会送女儿去上学。林晚会在校门口等我们。我们三个人,像两个离异后努力维持体面的家长。我们很少谈论未来,只是聊女儿的学习,聊我爸的恢复情况。
周末,我会接女儿过来。有时候,林晚也会过来,我们四个人,像一个奇怪的组合,一起吃一顿饭。
我开始耐心地教我爸使用各种新的电子产品。他学得很慢,经常发脾气,但我不再烦躁。我会像哄孩子一样,跟他说:“没事,爸,咱们明天再试。”
有一次,他竟然学会了自己用手机叫车。他得意地跟我炫耀了半天,像个考了一百分的小学生。
我家的电视,音量再也没有超过20。有时候,我会和我爸一起看他喜欢的抗日剧,他会给我讲哪个演员演得好,哪个情节不合理。我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我和林晚的关系,没有破镜重圆。裂痕还在,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
但我们开始能够平静地对话。
一个雨后清晨,我送女儿去她那边。林晚站在阳台上浇花。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进来坐坐?”她对我-说。
我走了进去。她给我倒了杯水。
“我下个月,可能要调去分公司了,在邻市。”她说。
我心里一沉,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哦,那挺好的,是升职吗?”
“嗯。”她点点头,“女儿……我想带她一起过去。”
我沉默了。端着水杯的手,微微收紧。
“当然,你随时可以去看她。寒暑假,也可以接她回来住。”她补充道,眼神里有一丝不忍。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我笑了笑,说:“好。只要对你们好,就行。”
她似乎很意外,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同意。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林晚,”我叫住她,“以前,谢谢你。以后,也祝你都好。”
她眼圈红了,但还是笑了。“你也是。”
走出她的家门,我站在楼道里,靠着墙,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但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感到绝望或愤怒。
我知道,有些东西,我永远地失去了。但我也知道,我终于学会了放手。
我去了趟大昭寺,没学会顿悟,却学会了弯腰。弯腰,不是认输,是终于肯低下头,看清楚自己脚下的路,和身边的人。
我不知道我和林晚的未来会怎样,不知道我能否成为一个更好的儿子和父亲。
生活没有那么多反转和奇迹。它只是,在你搞砸了一切之后,给了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个机会,我不想再错过了。
我回到自己的小公寓,我爸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研究那个“高级”的电视遥控器。电视开着,没有声音。
他看到我,举起遥控器,像个孩子一样邀功:“儿子,你看,我会调静音了!”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很暖。
我知道,这才是我的修行。不在远方的神殿,就在这方寸之间的,一地鸡毛里。
来源:梦幻可乐k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