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回望自己走过的岁月,三位作家老师的身影始终清晰——冉淮舟的点拨如破晓之光,何申的引领似山涧清泉,刘芳的温暖若冬夜炉火。他们在我迷茫时指引方向,在我踟蹰时赋予力量,让我在文学与人生的航道上,得以避开暗礁,驶向更辽阔的水域。
回望自己走过的岁月,三位作家老师的身影始终清晰——冉淮舟的点拨如破晓之光,何申的引领似山涧清泉,刘芳的温暖若冬夜炉火。他们在我迷茫时指引方向,在我踟蹰时赋予力量,让我在文学与人生的航道上,得以避开暗礁,驶向更辽阔的水域。
一、冉淮舟:那个改变命运的夏日午后
1978年7月的一天,我正在国营食堂里低头擦着油腻的餐桌,张大姐过来了:“我跟你说过的作家冉淮舟,从天津回来了,跟我去见见吧。”张大姐是跟我同一天到食堂报到的,我们走得比近。
“冉淮舟?”这个名字在我的头脑里出现过无数次。我在新市区的新华书店里买过《建设者》,那就是冉淮舟写的长篇小说。这部小说虽然带有那个年代特殊的气息,但文笔很流畅,故事也很吸引人,我比较喜欢。听张大姐说冉老师回来了,我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跟着张大姐就走了。
那是保定胶片厂的宿舍楼,冉淮舟和张大姐家住邻居。冉淮舟老师中等个子,平头茬泛着健康的青色,见我们进屋,立刻笑着迎上来,掌心的温度透过握手传来,像夏日里的一阵清风。他说话时眼睛总带着笑意,问起我的工作,问起平时读什么书,当听说我总在业余时间写些东西,眼睛亮了亮:“哦?那有空可以多来聊聊。”
临走时,他站在院门口挥手:“这阵子休假,随时欢迎你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生活好像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隔了几天,我揣着三篇习作再次登门。冉老师坐在藤椅上,逐字逐句地读着,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看得很认真。忽然,他对我说,“你看这里,”他指着一段景物描写,“文字有灵气,但理科的思维有些重了,总想着把道理说透,反而少了点余味。”他忽然抬头看着我,目光诚恳而坚定,“你不是学理科的料,该转考文科。”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那时我已经参加了两次理科高考,均名落孙山。那会儿只想着要当科学家,却从未想过“适合”二字。是啊,为什么非要在不擅长的领域硬闯?就像试图让鱼儿在天上飞,让鸟儿在水里游。冉老师见我愣住,拿起桌上的《古代汉语》:“复习文科要抓大放小,先把文学史脉络理清楚,《史记》选读要精读,鲁迅的杂文得反复琢磨......”停了一下,冉老师又说“凭你的文字功底,好好准备,没问题的。”
那个下午,阳光透过杨树叶的缝隙,在稿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冉老师的声音温和却有力量,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积郁已久的迷雾。原来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转弯处或许有更开阔的风景。
1979年夏天,我攥着文科准考证走进考场。笔尖落在试卷上时,忽然想起冉老师说的“文字要贴着心走”,便沉下心来,把那些日夜苦读的知识,化作笔下流淌的真诚。一个月后,分数公布了。我的总分超过重点大学录取线。
填报志愿时,我在重点大学中文系和普通院校之间犹豫了很久。有人说“搏一把才不后悔”,有人劝“”稳妥些更踏实”。夜里翻来覆去时,想起冉老师看我习作时的神情,忽然明白:人生的选择从来不是赌博,而是认清自己后的笃定。最终,我在志愿表上填下了河北大学中文系和其他几个普通院校。笔尖落下的瞬间,心里格外平静。
开学前特意去谢冉老师,他早已在藤椅上摆好了两杯茶水。“早料到你能考上。”他笑着递过一个蓝皮笔记本,封面上是他亲笔题的“努力学习”四个字。翻开扉页,里面夹着一张纸条,写着几行书目:《红楼梦》脂批本、《人间词话》、《西方美学史》,每本书名后都画着小小的星号,标注着“精读”或“泛读”。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冉老师正在赶写《留给后世的故事》,却总抽出时间给我讲文学,讲人生。他就像暗夜中的引路人,不必时刻陪伴,却在最关键的岔路口,轻轻推了我一把,让我走向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原野。
二、何申:承德山水间的创作箴言
1983年夏,我背着行囊走进承德地委宣传部的办公楼,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墙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鲜红如昨。报到那天,宣传部办公室的同志指着靠窗的办公桌说:"那是何兴申的位置,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
没过多久,我就见到了这位后来以“何申”之名响彻文坛的作家。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袖口卷到小臂,正趴在桌上改一份材料。见我进来,他直起身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新来的大学生?我叫何兴申,以后叫我老何就行。”
那时的何申还不是后来的"河北三驾马车",只是宣传科里一个普通科员,却已经在《河北文学》等刊物上发表了不少作品。有次我加班到深夜,办公楼的灯几乎都灭了,只有他那扇窗还亮着,昏黄的光晕里,他的身影在窗纸上时而俯身,时而踱步,像一幅流动的剪影。
“写东西就得扎进去。”这是何申常挂在嘴边的话。他说这话时,眼睛总望着窗外的避暑山庄,那里的亭台楼阁藏着数百年的故事,而他笔下的青龙县乡村,也藏着他插队四年的青春。有次我好奇地问起他的知青岁月,他放下手里的钢笔,望着远处的山峦出神:“在大巫岚公社插队时,天不亮就去田里割稻子,手掌磨出的水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但就是那段日子,才知道老百姓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1973年,他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河北大学中文系(推荐加考试)。离开青龙县那天,乡亲们往他背包里塞煮鸡蛋,塞晒干的山楂片,一位大娘拉着他的手说:“兴申啊,别忘了咱这山沟沟。”他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所以我写《年前年后》里的乡镇干部,写《梨花湾的女人》里的乡村琐事,都是从那些日子里长出来的。”
承德的冬天来得早,11月就飘起了雪。何申升任宣传科长那天,办公室的暖气烧得正旺。他给每个人沏了杯热茶,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稿纸:“这是我刚写完的中篇,你们帮着看看。”那篇后来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信访办主任》,字里行间都是承德街巷的烟火气,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在他笔下都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承德这地方,每块砖都有故事。”有一次,我跟他去逛外八庙,在普宁寺的千手观音前,他指着壁画说:“你看那些供养人的表情,有喜有忧,跟咱现在机关里的人没啥两样。写东西就得这样,把架子放下,贴着生活走。”那次我们在小巷里发现一家卖驴打滚的铺子,他买了两块,边吃边说:“你尝尝这味道,甜里带点酸,就像咱写小说,不能一味地甜,也不能一味地苦,得有嚼头。”
何申老师曾跟我说过,承德这地方历史根基深厚,文化底蕴悠长,自然风景秀丽,大有写头。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咱们一起好好搞创作。然而,我因为严重的水土不服,还是离开了承德。
后来在报刊上读到他的消息,知道他连续三次获得河北文艺振兴奖,知道他的《年前年后》摘得首届鲁迅文学奖,知道他成了著名的“河北三驾马车”之一。每次看到他的名字,总会想起承德的雪夜,想起他说的“扎进去”三个字——那不是简单的写作技巧,而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把根须深深扎进泥土里的笃定。
三、刘芳:绿染生命的文学长者
在承德的日子里,刘芳老师的办公室总飘着淡淡的墨香。这位45岁的散文家兼诗人,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却总穿着熨帖的浅灰色中山装,袖口永远系得整整齐齐。他的书架上摆着不少线装书,《诗经》的封面上题着“思无邪”三个字,是他自己写的小楷。
我到宣传部不久,就赶上了承德地区解放思想工作会议。被分到简报组时,我对着空白的稿纸犯了难——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哪里懂什么会议简报。刘芳老师见我手足无措,把一杯热茶推到我面前:“别怕,简报就是把话说明白,把事记清楚,跟写散文一样,得有骨头有肉。”
他坐在我对面,拿起一份初稿,用红笔圈出“圆满完成”、“巨大成就”。刘芳老师说:“这些词像棉花,看着鼓囊囊,其实没分量。你看这里,”他指着一段关于乡村改革的描述,“改成,‘’李家村的稻子比去年多收了两成,王老汉把新米装了三麻袋’,是不是就实在多了?"
那几天,我们每天都忙到深夜。刘芳老师总把我写的简报重新改一遍,改动的地方用红笔标出来,旁边注着“此处应突出群众语言”、“数据要具体到村”。有次我熬夜,醒来时发现旁边放着改好的简报,末尾用铅笔写着:“年轻人别熬太晚,文字是磨出来的,不是熬出来的。”
刘芳老师不仅教我写简报,更教我如何观察生活。有次我们去围场县调研,车在山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他一路都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时而让司机停车,下去采一片叶子,闻闻路边的野花。“你看这白桦树,”他指着树干上的纹路,“每一道裂痕都是故事,就像咱写散文,得从这些细微处着手。”
刘芳老师对我总带着一种特别的关照。知道我孤身一人在承德,有时会喊我去他家吃饭。师母做的炸咯吱特别好吃,他总把盘子往我面前推:“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写东西。”饭桌上,他很少谈文学理论,只说些文坛轶事——说孙犁先生写文章前总要洗手,说汪曾祺先生如何把寻常的萝卜写得活色生香。“写作先做人,”他夹起一块豆腐,“心不诚,文字就站不住。”
有天他忽然神秘地对我说:"给你介绍个对象,某机关的小姑娘,爱看书,字写得好。”见面那天,他还特意交待:“见面别光说工作,聊聊别的。”那个姑娘长得很秀气,我也很喜欢。不知为啥,缘分最终没能开花结果。刘芳老师拍着我的肩膀笑:“我觉得你俩‘郎才女貌’,咋就不成呢?没事,缘分这东西,就像写散文,得顺其自然。”
1984年底,刘芳老师调任承德文联秘书长,当时我也要离开承德了。临分别前,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文学之路长着呢,别怕慢,就怕站。无论到哪,心里那个文学梦不能丢。”
多年后在网上读到他八十岁时写的《还乡记》,文字依然清润如泉:“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枝干更粗壮了,像父亲张开的臂膀。”忽然想起他说过的“生态文学不是写风景,是写人与自然的心跳”。原来真正的写作,从来不是技巧的堆砌,而是用真诚的心,感受万物的呼吸。
如今想来,三位老师的身影,恰如人生不同阶段的灯塔。冉淮舟老师在迷雾中为我点亮方向,让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找到正确的航道;何申老师以扎根大地的姿态,教会我写作要贴近生活的肌理;刘芳老师则用温润如玉的品格,告诉我文字要有悲悯的温度。
这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在迷茫时遇到引路人,在困惑时得到点拨,在前行时获得力量。三位老师用他们的智慧与真诚,在我生命里播下了文学的种子,也播下了做人的准则。这份恩情,如春雨润物,似清风拂面,早已融入我的笔墨,化作字里行间的温度,伴随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来源: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