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建房叔叔百般刁难,他被村里人欺负,我爸为他挺身而出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9-09 15:57 1

摘要:晚饭后,父亲照例将电视音量调到35,一个让全屋子都嗡嗡作响的数字。新闻联播的激昂配乐像一层油膜,浮在我和妻子林慧略显尴尬的沉默之上。我瞥了一眼父亲,他正襟危坐,仿佛在审阅一份关系到国家未来的重要文件。

晚饭后,父亲照例将电视音量调到35,一个让全屋子都嗡嗡作响的数字。新闻联播的激昂配乐像一层油膜,浮在我和妻子林慧略显尴尬的沉默之上。我瞥了一眼父亲,他正襟危坐,仿佛在审阅一份关系到国家未来的重要文件。

我清了清嗓子,想把话题绕回到我们今天真正要谈的事情上。

“爸,新房子的事,我跟小慧商量了一下……”

“嗯。”父亲的目光没有离开电视,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

我硬着生生地把话接下去:“图纸我找同学设计好了,施工队也联系了两家,报价都挺实在的,活儿也漂亮,我们可以……”

“让你叔干。”

四个字,像四颗钉子,瞬间钉死了我后面所有准备好的说辞。

我愣住了,旁边的林慧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眼神里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

“爸,”我加重了语气,“你说的是二叔?”

“废话,我还有几个弟弟?”父亲终于把头转向我,他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此刻满是“这还用问”的执拗。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爸,盖房子是大事,一辈子的心血。二叔……二叔他那个工程队,你也不是不知道,前年在村西头给刘三家盖猪圈,墙都砌歪了。这可是住人的房子,不能开玩笑。”

“你懂个屁!”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电视里的新闻,“你叔那是被人坑了!水泥标号不对,他自己还贴了钱进去!自己亲叔叔,你不向着,还跟外人一样说风凉话?”

我感到一阵无力。每次提到二叔陈卫军,父亲就变成了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不分敌我地攻击所有试图靠近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放缓了语速,“我是说,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我们自己找的施工队,签合同,有监理,质量有保证。让二叔干,到时候万一出了问题,都是亲戚,钱算了不好算,话说了不好说,最后伤的是感情。”

父亲冷笑一声,他有个标志性的小动作,一生气就会用右手大拇指反复摩挲食指上那层厚厚的茧子,好像在打磨一件兵器。“感情?你还知道感情?你二叔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忘了?你小时候掉河里,是谁豁出命去把你捞上来的?现在你出息了,在城里当了个什么……项目经理,就看不起你农村的叔了?”

那件陈年旧事又被翻了出来,像一件打了无数补丁的旧棉袄,父亲总在需要道德武器的时候将它披在身上。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抽屉的角落里,似乎还放着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父亲和更年轻的二叔勾肩搭背,笑得像两株向日葵。可现实是,二叔已经很多年没对我们这样笑过了。

林慧见状,赶忙打圆场:“爸,陈阳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我们贷款压力也大,一分钱都想花在刀刃上。我们保证,就算不让二叔盖房子,该孝敬他的,一分都不会少。”

父亲瞥了林慧一眼,眼神里的锐利让林慧缩了缩脖子。他没说话,只是拿起遥控器,把音量从35,调到了40。

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都被那巨大的声浪挤压得变了形。

“这事,就这么定了。”父亲丢下这句话,站起身,走进了他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和林慧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深深的疲惫。电视里,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声音大得刺耳。我拿起遥控器,想把音量调低,可指尖在按钮上悬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下了。

我知道,这件事,从父亲说出“让你叔干”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那句没说完的话仿佛还悬在半空:“你爸就是那脾气,尤其是对你叔的事……”母亲前两天在我耳边念叨的话,此刻像一个精准的预言。

夜里,女儿瑶瑶睡得正香。我和林慧躺在床上,谁也没说话。

“……他是不是又跟你提你掉河里那事了?”过了很久,林慧才在黑暗中轻轻问道。

“嗯。”

“我就不明白了,你爸精明一辈子,怎么一到你二叔身上,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林慧翻了个身,面对着我,“陈阳,这不是一万两万,是几十万。我们俩攒了多久?还有贷款,瑶瑶马上要上小学了……这要是被你二叔给搅黄了,我们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的脑海里,是我那个永远畏畏缩缩、眼神躲闪的二叔。他的人生,似乎就是由一连串的失败和“算了”组成的。做生意赔本,养猪得瘟疫,好不容易组了个三脚猫的工程队,还因为手艺不精,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

父亲的坚持,像一个无解的谜。

“睡吧,”我拍了拍林慧的背,“明天我再找爸谈谈。”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再谈一百次,结果也是一样。父亲的决定,和他调到40的电视音量一样,不容置喙。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在母亲准备早饭时,让她帮我吹吹风。厨房里,母亲正熟练地和着面。

“妈,爸他……”

母亲没等我说完,就叹了口气:“你爸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尤其是对你二叔……唉,他心里有坎。”

“什么坎?”我追问道。

“你别问了,问了他也不会说。”母亲把面团在案板上用力一摔,“就那样吧。你爸说让你叔干,那就让他干吧。你多盯着点,总归是亲叔侄,他还能坑你不成?”

母亲的话,彻底堵死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果然,没过两天,二叔陈卫军就带着他那个所谓的“团队”——两个看起来比他还苍老的同村瓦工,以及一个毛头小子,来到了我家。

二叔还是老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背微微佝偻着,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他不敢看我,只是一个劲儿地给父亲递烟。

“大哥,你放心!阳阳这房子,就是我自己的房子!我肯定给他盖得漂漂亮亮的!”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搓着那双布满老茧和泥垢的手。

父亲很受用,拍了拍他的肩膀:“嗯,自家人,我放心。”

然后,二叔从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份用小学生作业本写的预算单。我接过来一看,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人工费比市价高出三成,材料费更是离谱,一袋水泥的价格,比我问到的品牌专卖店还要贵二十块。

“二叔,”我强压着火气,“你这报价……是不是有点问题?”

二叔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眼神更加躲闪:“阳阳啊,现在什么都涨价,人工、材料……我这都是实打实的价格,一分钱没多要你的。”

“我找人问过,”我把手机里的报价单调出来,递到他面前,“你看,一样的牌子,人家一袋才几个钱?你这……”

二叔的眼睛在手机屏幕上瞟了一眼,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那……那不一样,他们那是大批发的价,我这是零售,还得算上运费……”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看向父亲,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

父亲却看也不看我,只是对二叔说:“卫军,别听他的。他一个坐办公室的,懂什么盖房子。就按你这个来。钱不够,我这里还有。”

“哎!好嘞!大哥!”二叔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哈腰。

我感觉一股血直冲头顶。

“爸,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你这是拿钱填无底洞!”我终于没忍住,吼了出来。

父亲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一拍桌子,上面的茶杯跳了一下。

“你给我闭嘴!钱是我的,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不着!”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那两个老瓦工和毛头小子,都吓得不敢出声。

二叔更是缩着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终,这场闹剧以我的完败告终。

我把自己关进房间,听着外面父亲和二叔压低了声音的交谈,以及二叔那感恩戴德的“谢谢大哥”。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和愤怒。

林慧走进来,把一杯水放在我手边,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她在等我拿主意。可我能有什么主意?

傍晚,我试图再次和父亲沟通,想让他至少在材料上让我自己去采购。我耐着性子,打开手机,找出那些建材商城的APP,一页一页地翻给他看。

“爸,你看,现在网上买东西很方便,价格也透明。同样的东西,我们自己买,能省下不少钱。我不是不信任二叔,我是想把钱花明白。”

父亲戴上老花镜,凑到手机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屏幕上的各种图标和滚动的数字让他眼花缭乱。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把手机推开。

“看不懂这些花里胡哨的!买个东西搞得这么复杂!”他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你二叔说了,材料他有渠道,能拿到便宜的好货。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爸,那都是骗人的!他那渠道就是村口的小卖部,能有什么好货?”

“你怎么跟你二叔说话的?”父亲又不高兴了,“他是你长辈!”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年龄,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信奉的是人情和关系,而我信奉的是合同和规则。

最终,沟通再次失败。父亲用他那句口头禅结束了谈话:“就那样吧,你别管了。”

这三个字,有时候是无奈,有时候是固执,而这一次,是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第二天,工程“轰轰烈烈”地开始了。二叔拉来的第一车红砖,就让我心凉了半截。砖的颜色深浅不一,边角还有不少破损,一看就是烧制火候不够的次品。

我当即找到二叔,指着那堆砖头:“二叔,这就是你说的‘好货’?”

二叔搓着手,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阳阳,这砖……看着是不太行,但是用起来没问题的。砌在墙里,外面一抹灰,谁也看不出来。能省不少钱呢。”

“省钱?用这种砖盖房子,你让我晚上睡得着觉吗?这要是塌了怎么办?”我气得浑身发抖。

“哪能呢,哪能呢……”二叔连连摆手。

我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掏出手机,准备给父亲打电话。

就在这时,我发现送砖的拖拉机司机,正和我二婶的娘家侄子勾肩搭背地在村口抽烟。一股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冲过去,一把揪住二叔的领子,眼睛都红了:“说!这砖你吃了多少回扣?”

二叔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啊,阳阳,你误会了……”

“误会?那是我二婶的侄子吧?你们都合起伙来坑我是不是?”

我的声音很大,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父亲闻声也从屋里赶了出来。

“干什么!陈阳,你放手!”父亲冲过来,一把将我推开。

他看都没看那堆劣质的红砖,而是先扶起了被我吓得腿软的二叔,关切地问:“卫军,没事吧?”

然后,他才转过头,怒视着我:“你疯了?对自己亲叔叔动手?”

“爸!你看看这砖!你再看看是谁送来的!他们一家子都在算计我们!”我指着那堆砖,声嘶力竭。

父亲扫了一眼那堆砖,眉头皱了一下,但随即又舒展开。他对我说:“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批砖不行,让他拉回去换了就是,多大点事?你至于闹成这样,让全村人看笑话吗?”

说完,他轉身对二叔说:“卫天,去,把砖退了,换好的来。钱不够,我再给你添。”

二叔点头如捣蒜,灰溜溜地跑去处理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在他的世界里,家族的面子,兄弟的情分,永远排在道理和对错之前。

晚上,我和林慧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陈阳,你能不能硬气一点?那是我们的房子,我们辛辛苦苦攒的钱!不是你爸拿来填人情的!”林慧的眼圈都红了。

“我能怎么办?我今天差点跟他动手了!爸护着他,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真的跟我爸断绝关系吧?”我也憋了一肚子火。

“我没让你跟他断绝关系!我是让你守住底线!今天你退一步,明天他就敢把钢筋换成竹子!这个家,到底是你当家还是你爸当家?”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吼道,“那是我爸!我能怎么办?”

林慧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眼神从愤怒,慢慢变成了失望。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陈阳,你的孝顺不是让你爸高兴,是让你自己心安。”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是啊,我所谓的“没办法”,何尝不是一种懦弱的自我安慰?我害怕和父亲产生终极对立,害怕承担“不孝”的骂名,所以我宁愿牺牲自己的利益,来维持一种虚假的和平。

我的沉默,我的退让,本质上都是为了让我自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扮演一个“好儿子”的角色。

那晚,我们分房睡了。

第二天,新的红砖拉来了,质量确实好了很多。二叔大概是被我昨天的样子吓到了,这几天干活也格外卖力,天天泡在工地上。

我以为事情会就此走上正轨。

但没过多久,麻烦又来了。

一周后,地基挖好了,开始扎钢筋。我抽空去工地看了一眼,发现二叔他们用的钢筋,比设计图纸上的规格要细了一圈。

我心里的火又一次被点燃。但这次,我吸取了教训。我没有当场发作,而是默默地拍了照片,然后开车去了县城的建材市场。

我拿着照片,咨询了好几家店的老板。得到的答复都是一致的:这种规格的钢筋,用在盖一层平房上勉强凑合,但我们要盖的是两层小楼,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

回来的路上,天色阴沉,像是憋着一场大雨。我的心情和这天气一样,压抑到了极点。

我把车停在村口,不知道该怎么回家,怎么面对这场注定要爆发的战争。

就在这时,一场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我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向工地冲去。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我赶到工地时,眼前的一幕让我如坠冰窟。

刚刚挖好的地基坑里,已经积了半坑水。因为土质疏松,加上雨水冲刷,靠近邻居家院墙的一侧,出现了小范围的塌方。更要命的是,那些扎好的、规格偏细的钢筋笼,在浑浊的泥水里,显得那么孱弱无力,有几个甚至已经歪倒。

二叔和那几个工人正穿着雨衣,拿着铁锹,徒劳地想把水舀出去。

父亲也站在雨里,没有穿雨衣,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往下淌。他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积水的基坑,脸色比天色还要阴沉。

我冲下车,跑到他身边:“爸!”

他没有看我,仿佛没听见。

我看向二叔,他看到我,眼神慌乱,手里的铁锹“哐当”一声掉进了泥水里。

“这……这雨太大了……我没想到……”他哆哆嗦嗦地解释。

“没想到?”我怒极反笑,“用细一号的钢筋你也‘没想到’吗?陈卫军,你是不是非要等房子塌了,砸死我们一家人,你才甘心?”

我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尖利。

“阳阳,你别这么说……我……”二叔的脸在雨水的冲刷下,白得像一张纸。

“我怎么说?我说错了吗?红砖、钢筋,下一步是什么?水泥里掺土吗?你安的什么心!”

父亲猛地转过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够了!”他低吼道,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天灾!这是天灾!跟钢筋有什么关系?”

“天灾?”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如果地基打得牢,如果护坡做得好,会这样吗?如果钢筋用料足,会歪倒吗?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你给我住口!”父亲指着我的鼻子,“他是你叔!亲叔叔!”

“我没有这样的叔叔!”我甩开他的手,彻底豁出去了,“从今天起,这个工地他不能再待下去!我明天就找新的施工队!这个房子,我自己盖!”

我们父子俩,就在这瓢泼大雨里,像两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对峙着,嘶吼着。

周围的邻居,打着伞,远远地看着我们家的笑话。

雨越下越大,我的心,也越来越冷。

这场争吵,最终被村长和几个长辈拉开了。

我浑身湿透地回到家,林慧默默地递给我干毛巾和换洗衣物。她什么都没问,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支持我的决定。

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疲惫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第二天,我找了个借口,把父亲支出去,然后直接去了工地,告诉二叔,让他结算工钱走人。

二叔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搓手。那两个老瓦工倒是没什么,拿了钱就走了。

我从钱包里数出一叠钱,递给他:“这些是这几天的工钱,你点点。”

二叔没有接,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有羞愧,有不甘,还有一丝……哀求。

“阳阳……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他声音沙哑。

“不行。”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父亲回来了。他看到这一幕,瞬间就明白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我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时间仿佛静止了。

最后,父亲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我心上:“你要把他赶走?”

“是。”

“他活不下去了。”

“那是他的事。”我冷冷地说。

父亲的身体晃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好……好……陈阳,你出息了。”他连说了两个“好”字,转身对二叔说,“卫军,你先回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二叔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工地上,只剩下我们父子二人。

“上车。”父亲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在泥泞的村道上开得很慢。车里,只有雨刮器单调的摆动声。

“爸,我不是针对你。”我试图打破沉默,“这个房子,对我们太重要了。我不能拿我们一家人的安全开玩笑。”

父亲没有理我,只是专注地开着车。

压抑的气氛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发酵,让我喘不过气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他突然开口。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我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弟弟,连自己儿子孙女的安危都不顾了?”

“我……”

“陈阳,”他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痛楚,“你二叔……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他。”

我心里一惊。

“你只知道你小时候掉河里是他救的。你不知道,他为了救你,腿被水里的石头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那时候穷,没钱去大医院,就在村里的卫生所随便包了包。结果,伤口发炎,烂了,留下了一条疤,一到阴雨天就疼。也就是因为那条腿,第二年镇上工厂招工,他体检没过。那是我们村唯一一个进城当工人的机会。”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

“那年,他才十九岁。和他同龄的,都进城了,就他一个人,被留在了村里。从那以后,他人就变了。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干什么都干不成。人家都说他懒,说他没用……其实我知道,他心里那股劲,在那年体检没过的时候,就断了。”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双手捂住了脸。

一个年过六十,在我面前永远像山一样坚强刚毅的男人,此刻的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我这辈子没求过人,就这一次,不行吗?”他从指缝里挤出这句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就想让他把这个房子盖起来,漂漂亮亮的。让全村人都看看,他陈卫军不是个废物。他也能干成一件大事。这口气,我替他还,也替我自己还……”

车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我的视线变得模糊,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我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一直以为,父亲的固执,源于愚昧的亲情捆绑。我从没想过,这背后,竟然是长达几十年的愧疚和亏欠。

我那个懦弱、贪小便宜的二叔,他那张永远挂着讨好笑容的脸,此刻在我脑海里,和那个十九岁时,因为一道伤疤而失去人生唯一机会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我终于明白,父亲不是在帮扶一个不争气的弟弟,他是在偿还一笔压了他大半辈子的心债。

而我,用我的“理智”和“精明”,差点就亲手打碎了他这辈子唯一的救赎。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父亲。他正坐在院子里,抽着闷烟,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爸。”我走到他面前。

他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房子的事……还让二叔干吧。”我艰难地开口。

父亲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

“但是,”我接着说,“材料我来买,图纸我来盯。他负责找人干活,拿他该拿的工钱。活儿干得好,我年底给他包个大红包。干不好,我随时换人。您看……行吗?”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既能保证房子质量,又能保全父亲和二叔体面的方法。

父亲定定地看了我很久,眼神复杂。他摩挲着食指上的老茧,半晌,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就那样吧。”

还是那三个字,但这一次,我听出了里面的妥协和一丝……如释重负。

林慧知道我的决定后,和我大吵了一架。

“陈阳,你疯了?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

“小慧,你听我解释……”我把父亲告诉我的事,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

林慧听完,沉默了。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但她也是个要为我们这个小家负责的女人。

那几天,我们陷入了冷战。家里气氛降到了冰点。我们不说话,不吵架,甚至避免眼神接触。她会做好饭,给我和瑶瑶盛好,然后自己默默地回房间。

我知道她心里有气。道理她都懂,但几十万的房子,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错失的前途,终究是后者更遥远。

一天晚上,我因为工地上的事,和一个供应商谈到很晚才回家。身心俱疲。

打开家门,屋里一片漆黑,林慧和瑶瑶已经睡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想倒杯水喝。一开灯,却发现电饭煲还亮着保温的黄灯。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银耳莲子羹。旁边贴着一张便签,是林慧的字迹:

“喝了再睡。”

那一刻,我鼻头一酸,所有的委屈和疲惫,仿佛都被那碗温热的甜汤融化了。

我端着碗,坐在冰冷的餐桌旁,一勺一勺地喝着。我知道,她还在生我的气,但她终究还是心疼我。

这种无声的关怀,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房子盖好。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父亲的愧疚,为了林慧的妥协。

我重新联系了二叔。他来的时候,比上一次更加局促不安。

我把我的想法跟他说了:他只负责施工,按天算工钱,所有材料由我采购,严格按照图纸来。

“二叔,我爸的脾气你也知道。这个活儿,你必须干。但是,亲兄弟明算账,我们把规矩立在前面。活儿干好了,我们还是一家人。干不好,别怪我翻脸。”我话说得很重。

二叔连连点头,涨红了脸:“阳阳,你放心。这次,我……我一定好好干!”

从那天起,我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泡在了工地上。我亲自去市场挑选每一袋水泥,每一根钢筋。我把图纸复印了好几份,一份给二叔,一份贴在墙上,自己随身带一份。

二叔大概是真的被我镇住了,也或许是父亲私下跟他说了什么。他这次格外上心,每天最早来,最晚走。遇到看不懂的图纸,他会主动跑来问我,虽然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

工程的进度虽然慢了下来,但质量却有了保障。

看着地基一天天加固,墙体一天天垒高,我心里那块大石头,也总算慢慢落了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村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不省事的人。

我们家隔壁,住着一户姓张的,男主人外号“张麻子”,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无赖。仗着家里有几个兄弟,横行乡里。

我们家盖房子,地基往外扩了半米,占的是我们自家菜地的位置,跟他们家隔着一条一米多宽的小路,完全碍不着。

但张麻子,偏偏就找上门来了。

那天,我正在公司上班,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声音都变了调:“阳阳,你快回来!张麻子带人来工地闹事了!”

我心头一紧,立刻请假往家赶。

等我赶到时,工地上已经围了一圈人。

张麻子带着他两个弟弟,堵在工地门口,指着正在砌墙的二叔破口大骂。

“陈卫军,你个丧门星!盖个破房子,把路都给老子占了!你他妈是不是活腻了?”

二叔吓得躲在墙角,脸都白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没……没占你们家的地……”

“放你娘的屁!老子说占了就占了!”张麻子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堆砖头,“今天不给老子个说法,你们这墙,谁也别想再砌一块砖!”

父亲闻讯赶来,挡在二叔身前。

“张麻子,你讲点道理!我们盖房子,占的是自家的地,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老头,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张麻子斜着眼看我父亲,“我今天就找陈卫军!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土?”

村里人都知道,二叔性格懦弱,张麻子以前没少欺负他。今天,更是看我们家动工,想来讹一笔钱。

“他是我弟弟!”父亲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你弟弟?你弟弟就是个!”张麻子吐了口唾沫,“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要么,赔我五千块钱,这事就算了。要么,你们这房子就别盖了!”

周围的村民议论纷纷,但没人敢上前说句公道话。

我挤进人群,来到父亲身边:“爸,别跟他们废话,报警。”

父亲摇了摇头,他死死地盯着张麻子,一字一句地说:“我陈卫国在村里活了六十年,没怕过谁。你想讹钱,找错人了。”

“哟呵?吓唬我?”张麻子怪笑一声,上前一步,一把推在我父亲的肩膀上,“老东西,给你脸了是吧?”

父亲踉跄了一下,站稳了脚跟。

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身影,猛地从父亲身后冲了出来,挡在了父亲和我面前。

是二叔。

他那佝偻的背,此刻竟然挺得笔直。他张开双臂,像一只护着鸡崽的老母鸡,死死地护住我们。

“不准你动我大哥!”二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着抖,但却没有一丝退缩。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张麻子。谁也想不到,这个村里最窝囊的男人,竟然敢跟张麻子叫板。

张麻子愣了两秒,随即恼羞成怒:“反了你了陈卫军!你敢跟我动手?”

他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扇在二叔脸上。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父亲的吼声,像一声炸雷。他那常年劳作的身躯里,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一把抓住张麻子的手腕,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狠厉。

“你可以欺负他窝囊,但不能欺负我陈家没人。”

父亲的声音在颤抖,那是被愤怒和屈辱积压了几十年后,终于爆发出来的颤抖。

张麻子被父亲的气势镇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敢动。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挡在我身前的、瘦弱却坚定的二叔,看着为了保护弟弟而怒目圆睁的父亲,眼眶一热。

就在这时,瑶瑶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她拉着我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害怕和不解。

“爸爸,爷爷为什么要跟人吵架?二爷爷是不是做错事了?”

孩子天真的话语,像一根针,刺在我心上。

我蹲下身,把瑶瑶抱在怀里,轻声说:“没有,二爷爷没有做错事。是坏人来欺负我们了。”

我的本能反应,是想拉开父亲,想让这件事尽快平息。我害怕冲突升级,害怕父亲这把年纪吃亏。这是我性格里根深蒂固的怯懦。

我上前一步,对父亲说:“爸,别冲动,我们报警处理……”

父亲猛地回头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失望,比张麻子的蛮横更让我难受。他大概以为,在这种时候,我还在想着息事宁人,还在想着退让。

他甩开我的手,对张麻子说:“你不是说我们占了你的地吗?好,我们现在就去请村长,拿尺子来量!要是我们多占了一分一毫,我把房子拆了!要是你无理取闹,你今天,必须给我弟弟道歉!”

父亲的话,掷地有声。

最终,村长和土地所的人都来了。在全村人的见证下,重新测量了地界。

结果清清楚楚,我们家不仅没有多占一分地,反而还往里退了十公分。

张麻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带着他弟弟走了。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人群散去后,工地上只剩下我们一家人。

父亲走到二叔面前,看着他脸上被张麻子推搡时留下的红印,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又放下了。

“……没事了。”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

二叔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转过身,不敢让我们看到他的脸。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根烟。

他接过去,夹在颤抖的手指间,却忘了点燃。

“阳阳……”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说什么呢,”我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是一家人。”

那天之后,二叔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唯唯诺诺,话也多了起来。在工地上,他开始主动指挥工人,遇到不合格的地方,他会板起脸来要求返工,那股认真劲儿,连我都有点惊讶。

他不再搓手了,而是习惯性地把手插在腰上,挺着胸膛,在工地上来回巡视。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小工砌墙时偷懒,水泥没抹匀。二叔发现了,二话不说,拿起锤子就把那段刚砌好的墙给砸了。

“活儿干不好,就别想拿钱!我大哥和侄子的房子,不能出一点差错!”他吼道。

那个小工被他镇住了,乖乖地返了工。

我站在一旁,看着二叔那张涨红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忽然明白,父亲想要的,或许就是这一刻。他想看到的,不是二叔盖起了一栋房子,而是二叔能挺直腰杆,活出一个人样。

房子在一天天成型,二叔也在一天天改变。

一个傍晚,我跟二叔一起结算当天的工钱。他拿着计算器,一项一项地算着,格外仔细。

算完后,他把账本递给我:“阳阳,你看看,对不对。”

我接过来,假装看了一眼:“没错,二叔你算得挺准。”

他嘿嘿地笑了,那笑容里,有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自信。

他把剩下的钱揣进兜里,却没有马上走。他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看着远处已经初具雏形的二层小楼,轻声说:

“你爸……他这辈子就欠我那一次。我……我混蛋,我让他还了一辈子。”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的心,又被触动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陪他站着。

“阳阳,等房子盖好了,你请全村人来吃饭。不,我请!”他突然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我要让他们都看看,我陈卫军,也能盖出全村最漂亮的房子!”

我笑着点头:“好。”

房子封顶那天,我们家摆了十几桌酒席。

二叔穿着一身崭新的夹克,红光满面,在酒席间穿梭,挨个敬酒。他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里,等人施舍一杯酒的陈卫军了。他成了全场的焦点。

“老李,来,喝!我盖的房子,怎么样?”

“三舅,你看我这手艺,不比城里的差吧?”

他喝得很多,脸颊通红,但眼神却异常清亮。

父亲坐在主桌,话不多,只是端着酒杯,看着忙碌的二叔,嘴角一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不停地用大拇指摩挲着食指的茧子,但那动作,不再是焦虑,而是一种满足。

酒过三巡,二叔走到我们这桌。

他端着满满一杯白酒,来到父亲面前。

“大哥。”他叫了一声,眼圈就红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对着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父亲站起身,扶住他,拍了拍他的背。

“都过去了。”

我看着他们兄弟俩,忽然觉得,这栋房子,盖得值。

房子装修好,我们搬进去那天,一家人聚在新客厅里吃饭。

宽敞明亮的客厅,崭新的家具,瑶瑶在沙发上开心地打滚。

林慧和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不时传来她们的笑声。

二叔也来了,他给瑶瑶带了一个很大的变形金刚。

晚饭后,我们一家人坐在新买的大沙发上看电视。

父亲拿起了遥-控器,习惯性地就要去按音量键。

他的大拇指,在那个“+”号上悬停了很久。

客厅里很安静,电视机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

父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正陪着瑶瑶玩变形金刚的二叔。二叔正趴在地上,学着汽车人的声音,逗得瑶瑶咯咯直笑。

父亲的嘴角,再次浮起那丝笑意。

他的手指动了动,但我没看清他到底按了没有。

他把遥控器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电视里在放着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那嗡嗡作响的、让人心烦的音量,似乎连同那些争吵、隔阂、怨怼,一起被留在了那栋黑暗、压抑的老屋里。

父亲站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走到厨房门口,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二叔的背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一声“卫军”,又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满足地、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厨房。那未曾说出口的话语,就消散在了厨房里传出的、饭菜的香气和家人的欢声笑语里。

来源:小马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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