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谢珩,这个曾经与我有过婚约的竹马,本该在五年前成为我的夫君。可就在成亲那天,他当着众人的面,甩了我一记耳光,然后抱着他的表妹池茵扬长而去。我当场撕毁了婚书,头也不回地来到了这座陌生的江南水乡。
又是一年春光明媚,我和夫君带着孩子,终于在苏州城里安顿下来。不想,竟在这儿遇见了堂嫂一家。
“这么久了,气该消了吧,什么时候回京,跟谢世子把婚事办了?”堂嫂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我心头微冷。
谢珩,这个曾经与我有过婚约的竹马,本该在五年前成为我的夫君。可就在成亲那天,他当着众人的面,甩了我一记耳光,然后抱着他的表妹池茵扬长而去。我当场撕毁了婚书,头也不回地来到了这座陌生的江南水乡。
“阿绾,你不知道,世子爷心里一直都念着你呢。他跟池茵小姐成亲那天亲口说了,只要你肯回去认个错,他就娶你做平妻。”堂嫂的话,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优越感。
平妻?我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淡然道:“堂嫂,我三年前就嫁人了,如今孩子都两岁了。”
谢珩或许以为我还在京城某个角落独自生闷气,却不知我早已嫁作他人妇。我成亲的消息,并未传到京城,所以堂嫂在苏州偶遇我时,才如此震惊。
细雨绵绵,我撑着油纸伞,提着给女儿买的糕点,缓步走过石桥。桥的另一头,堂兄和堂嫂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五年未见,堂嫂张口就是责备:“阿绾,这几年你究竟跑哪儿去了?一声不响的,连个音信都没有!”
我抬了抬眼皮,神色平静,毫无重逢故人的喜悦。反倒是堂兄和堂嫂显得格外兴奋。堂兄急切地说:“妹妹,你可算现身了,谢世子这五年一直在找你,快跟我们回京吧!”堂嫂也附和道:“是啊!阿绾,你还不知道吧,世子爷这两年深受圣上赏识,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你若是嫁给他,便是人人称羡的世子夫人,多好的福气呀!咱们家也能跟着你一起沾光,是不是?”
堂嫂满脸堆笑,与堂兄一副天上掉馅饼的模样。可我清楚地记得,在我爹娘去世后,他们便与我断了往来。如今见我可能有利可图,才又找上门来。我心下觉得有些可笑,直接打断了他们的幻想:“堂兄,堂嫂,我不会再嫁给谢珩了。”
说出这个许久未提的名字时,我的声音格外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堂兄和堂嫂闻言,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他们显然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毕竟,年少时的我,为了谢珩,闹得满城风雨。
世人都说,将军府的薛家小姐没有父母教导,整日里行为乖张。还没成亲,就和国公府的小世子形影不离。少年时期的我叛逆不羁,对这些流言蜚语毫不在意。我只知道,我与谢珩自幼便有婚约,我们注定要永远在一起。所以,我缠着他,要他陪我打青杏,陪我逛长街。从七岁相识到十五岁及笄,我们从未分开。若没有意外,我会在十六岁那年,高高兴兴地嫁给谢珩。
可天不遂人愿,那年七月,谢珩的表妹池茵来了京城,暂住在谢府。她温婉娴静,秀外慧中,是世人眼中的完美大家闺秀。与我站在一起,她便是众人心中的理想妻子。而我,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
“果然是自小没了爹娘管教,怎么比得上世家严格教养出来的小姐?”那些嫌弃的话语如同利刃,刺痛了我的心。我感到窘迫和委屈,想去找谢珩,问他会不会嫌弃我。可当我来到约好的地方,却发现池茵也在。她娇声细语地笑着:“薛姐姐,我第一次出门,所以让表哥陪我一起,你不会介意吧?”
若是寻常时候,我当然不会介意。可那天是七夕。谢珩明明答应陪我逛灯会,却把我送给他的兔子灯给了池茵。我看着她手中那盏熟悉的灯,想到自己为了做出这盏灯熬了两个日夜,脸颊顿时涨得通红。“谢珩,你这是什么意思?”
夜里人声鼎沸,风也很大。我的突然发难,让谢珩有些意外。他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池茵,将我拉到一边,低声解释:“表妹不熟悉京城,我才让她一起过来。你生什么气?”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也许是因为最近听了太多捧高池茵而贬低我的话,又或许是因为那盏兔子灯。我委屈地揪着他的手指追问:“为什么把我送你的灯给池茵?”谢珩愣了一下,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解释道:“她说这灯很漂亮,我便借给她看看。”我狐疑地问:“你没有送给她?”谢珩斩钉截铁地回答:“你的东西,我送给她做什么?”
这句话轻而易举地平复了我的怒火。我忍不住弯起嘴角,又黏糊糊地问:“那你也不嫌弃我?”谢珩反问:“嫌弃什么?”我说:“嫌弃我不够知书达礼啊!”谢珩竟一本正经地说:“那还是有点嫌弃的。”我顿时怒火中烧,挥起拳头在他肩头捶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谢珩面不改色,可池茵却红了眼眶。她连忙跑过来,拉着谢珩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啜泣:“表哥,你疼不疼?都怪我,让薛姐姐生气了……薛姐姐要打就打我吧,别打表哥……”
她夹在我和谢珩中间哭泣,引得路过的行人频频侧目。我皱了皱眉,想让她别再哭,可她哭得更厉害了。谢珩无奈,只好让她的丫鬟送她回去。可池茵却一直拉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谢珩对梨花带雨的表妹束手无策,只能对我说:“阿绾,下次我再陪你。表妹眼睛不好,不能哭太久,我先送她回去了。”就这样,我满心期盼的七夕,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此后,谢珩闲暇的时间不再属于我,他身边,池茵的身影越来越多。七夕过后,我想要单独约他出来,还得偷偷摸摸的,生怕被池茵发现。我心里憋屈,在家里跟谢珩抱怨:“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子像在偷情?”谢珩一口茶喷了出来,雪白的脸颊霎时涨得通红,目光明亮得如同盛满秋水,沙哑着嗓子说:“你胡说什么……”我严肃地看着他:“我没有胡说。按照婚书上的日期,你今年就该娶我了,可我如今见你,都得像做贼一样。”
这确实是个问题。谢珩揉了揉我的脑袋,让我靠在他的肩上,思索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我先让母亲安排我们的婚事吧。等你入了府,我们便能天天见面,你也不用再看表妹的脸色了。”他嘴角勾起,送了我一对珍珠耳坠,作为七夕那天的补偿。我一直戴着这对耳坠,盼望着嫁给他那一天。可那一天,始终没有到来。
八月底,从小照顾我的嬷嬷去世了。堂兄那边与我少有联系,每逢佳节,家里冷冷清清,只有嬷嬷陪着我。她的离世,对我打击巨大。处理完嬷嬷的葬礼,我独自待在空旷的房间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特别想见谢珩。于是,我飞奔着去了国公府。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谢珩将衣衫不整的池茵拥在怀里,轻抚着她的秀发,一下一下地安慰着:“没事了,茵茵……”谢珩眼中满是怜惜,声音温柔动听,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窝。我的目光呆呆地看着他们,无意间瞥见谢珩脚边有一只被踩扁的灯笼。那是我亲手做的兔子灯,已经烧毁了一半,变得面目全非。我心里难受极了,又气又痛,迈着沉重的步子朝他们走去。**
谢珩这才注意到我,松开了池茵,开口问道:“阿绾,你怎么来了?”我捡起那只残破的兔子灯,不想理他。谢珩抓住我的手腕,解释道:“刚才灯笼突然烧起来,差点伤到表妹。”“这盏灯不要了,我重新给你买一盏,好不好?”我垂着头,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跑。谢珩追了出来,在街上将我拦住。他打量着我的神情,不解地问:“阿绾,你到底怎么了?”我气冲冲地瞪着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委屈。旁人的目光我都可以不在乎,可唯独谢珩,他的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眼神,都能将我的心凌迟。可他却浑然不知。
我强忍着眼泪,定定地望着他那双紧张的眼眸,轻声问道:“谢珩,你喜欢我吗?”谢珩一怔,目光闪烁着回避了我的视线,只是耳尖有些泛红:“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太想知道答案了,揪住他的衣袖,迫切地追问:“你喜欢我吗?”谢珩挣开我的手,轻咳一声:“这么多人看着呢,阿绾,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我不!”见谢珩一直逃避,我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那么温柔地抱着池茵安慰,却不肯安慰我呢?心底的酸涩蔓延开来,我咬着嘴唇,猛地扑向他的怀里。可他却扶正我的肩膀,神情严肃地说:“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阿绾,我……”
他话音未落,池茵的声音响起:“表哥!”已经穿戴整齐的池茵气喘吁吁地赶来,动作自然地挽住谢珩的手臂。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冷笑两声,脱口而出:“是啊,我一碰你,你就说男女授受不亲。哪像你表妹,两人衣衫不整地搂抱在一起,倒不讲什么授受不亲了……”
“薛绾!”谢珩又惊又怒地打断我,街上的百姓因我的话议论纷纷。池茵摇摇欲坠,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我的名声本就不好,可以不在乎。可池茵还未出阁,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她还怎么见人?谢珩是真的生气了,脸色阴沉无比,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别胡言乱语了,不过是一盏灯笼,我赔给你就是了,别污蔑表妹。”
**谢珩的话语中暗含警告,抓得我手腕生疼。我的心却仿佛比手腕更疼,看着他维护池茵的模样,我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到底是我胡说,还是你们心里有鬼?我可是亲眼看见,她——”**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打断了我的话。谢珩冷冷地说:“薛绾,适可而止吧。”我愣住了。脸上火辣辣地疼,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眼泪却先不受控制地滑落。从小到大,谢珩从未打过我。哪怕是我闯了祸,连累了他,他也总是把我护在身后。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为了别人对我动手。池茵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嘤咛一声:“表哥……”她捂着胸口,向谢珩倒去。谢珩顾不上我,一把抱起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再没有看我一眼。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恍惚间,我仿佛听见谢珩叹了口气。**
从那天起,京城里流言四起,人人都说我被谢珩厌弃,婚约作废。国公府也迟迟不来提亲。我心如死灰,拿出那张我精心保管的婚书,撕成了碎片。又写了一封信,托人一并转交给谢珩,然后,我便离开了京城,来到了这座陌生的江南水乡。好几年,都不曾再回去。直到今日遇见堂嫂,往事如同潮水般涌来。我心如止水,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的伤心和愤怒。
堂嫂久久无言,瞧着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阿绾啊,你是不是还在生谢世子的气?当初那事我也知道,你们年少气盛,闹了些小脾气。现在也该消气了吧?”我浅浅一笑,轻声说:“都过去了。”曾经与我亲密无间的谢珩,在我离开的第二年,便娶了池茵为妻。而我,现在也有了夫君和孩子。我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无瓜葛。
见我一脸释然,堂嫂说道:“你能想开就好。”“其实,世子爷心里还是念着你的。跟池茵小姐成亲那天,他亲口说了,只要你肯回去,就娶你为平妻。”平妻?我讽刺地勾起唇角,淡然道:“堂嫂还不知道吧?我三年前就嫁人了,如今孩子都两岁了。”“什么?”堂兄大吃一惊,满眼的不相信。堂嫂也如同遭到晴天霹雳,怀疑地问道:“你不是对世子爷一往情深吗,怎么……”这件事太过出乎意料,两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顺势邀请他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见见喜喜。”喜喜是我的女儿。我回去时,她正在院子里玩耍。见到堂兄和堂嫂,她歪着小脑袋问:“是来找爹爹的吗?”我摇了摇头:“不是。年年,这是你的堂舅和堂舅母。”“堂舅好,堂舅母好。”喜喜乖巧地唤着,堂嫂不禁怔住:“这……这真是你的女儿?”两人讶然,直到亲眼看见才相信我所说的话。我微微一笑,摸了摸女儿的头,走进屋,从柜子深处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堂兄:“麻烦你把这东西带回京城,交给谢珩。”
“给世子爷的?”堂兄十分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我平静地回答:“一些旧物而已。”当初离开京城,我虽然赌气撕毁了婚书,但心里到底还是割舍不下谢珩,于是把他送给我的一些小物件带走了。其中,就有我们的定情玉佩。那是国公府继承人代代相传的传家宝玉,谢珩十五岁那年便送给了我。而如今,多年过去,他已另娶,我也另嫁。这玉佩,也该物归原主了。我的神情始终平静,堂兄悻悻地没有再问,只是说:“那你嫁人的消息,也要告诉世子爷吗?”我愣了愣,说:“随便。”反正,看到这盒子里的东西,谢珩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我与他,此生缘分已尽。
堂嫂惆怅地叹了口气,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这么飞走了。她忍不住问:“阿绾,你真的甘心吗?”那么多年的情意,说不要就不要了,真的能放下吗?我点头道:“我心甘情愿。”纵然一开始是跟谢珩置气,可后来嫁人,却是我的心之所向。堂嫂无话可说,和堂兄带着盒子走了。
京城与苏州相隔千里,再有消息传来,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堂兄来信说,他已经把东西交给了谢珩,就在三月底谢珩的生辰宴上。堂兄把盒子交给他,谢珩打开后,看到里面的东西,竟然当场红了眼眶。他问堂兄,我在何处。堂兄如实相告,告诉他我已嫁作人妇。谁知这短短一句话,竟让意气风发的谢世子愣在原地,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我没想到,谢珩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更没想到,他竟会来苏州。大雨淅淅沥沥,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站在我家门外,形单影只,说不出的孤独。喜喜推开院门,叫我道:“娘亲,有人找你!”“谁呀?”我疑惑地走出屋子,望向院外,不期然地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眸。谢珩撑着伞,本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喜喜,突然抬头看到我,霎时愣住了。
时光流转,恍若一梦经年。谢珩的眉眼比少年时更加英俊深邃,可那双眼睛,却依然如同秋江水般多情。他嘴唇动了动,沙哑着嗓子说:“好久不见,阿绾。”我皱了皱眉,知道躲不过去,便也落落大方地回答:“原来是谢世子。”故人相见,一方还唤着曾经的昵称,另一方却只是一句客套的“世子”。谢珩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低头看着喜喜,恍惚地问:“这是……你的女儿?”喜喜被他盯着,不禁往我身后缩了缩。我抱起喜喜,仿佛没有听出谢珩声音里的颤抖,平静地说:“是啊。”
雨水汇集成渠,流过青苔。谢珩的脸色瞬间苍白,如同墙头的梨花。那一瞬间,他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问:“为什么?”我淡淡地说:“不为什么,嫁人生子,人之常情。”“常情……”谢珩重复着,眼里翻涌着滔天恨意,苦涩地笑了一声。
喜喜有些好奇,用稚嫩的嗓音问道:“叔叔,你是谁呀?”谢珩呆呆地看着她,倏然红了眼眶:“我是……你娘亲的故人。”“故人?”喜喜不解,疑惑地歪着脑袋。我告诉她:“就是以前认识的人。”“哦。”喜喜恍然大悟,晶亮的眸子盯着谢珩,不明白这个故人,为什么看起来像要哭了一样。
“阿绾……”谢珩开口还想说些什么,被我打断:“你走吧。”他僵住了,眼睁睁地看着我抱着喜喜进了屋。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我却丝毫没有邀请他进屋坐坐的意思。他便独自在雨中站了很久。一直到雨停,他也没有离开,脸上被风吹得毫无血色。两个时辰后,我担心他会晕倒在门口,又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推开门,问他:“你到底想怎样?”
谢珩的目光追随着我,语气苦涩:“阿绾,你还在怨我吗?怨我那日,打了你一巴掌?”旧时的记忆随着这句话重现,我蹙了蹙眉:“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可是我过不去。”谢珩道,“这么多年,我从未忘记。”他抬起眼眸,伞下,那双曾经牵引我心神的眼睛,如今依然明亮勾人。只是我已不会再像年少时那样为此心动。
谢珩注视着我不悲不喜的神情,绝望地说:“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我用同样的方式偿还给你,行不行?”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借我的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不仅他苍白的脸颊红了,连我的掌心都有些发疼。可即便如此,我依然无动于衷,只说:“松手。”谢珩不肯,固执地看着我,仿佛在等着我心软。我冷冷一笑,嘲讽地勾起唇角:“你打疼我的手了。”谢珩一愣,终于松开。他似乎明白,我已不会再为他感到一丝心疼。
“你不该来找我的。”我说,“从你选择娶池茵那天起,我们便再无可能,难道你还想着能娶我做平妻吗?”谢珩红着眼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为什么不可以?你我自幼便有婚约,你本该是我的妻子!”“她早就不是了。”一道温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背着书箱的青年出现在我们身后,朝我微微一笑:“阿绾,我回来了。”
看到他,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欣喜,奔向他的怀里:“舒言!”虽然已经嫁人生子,可我还是改不了自己的本性,依旧学不会大家闺秀的含蓄矜持,肆无忌惮地扑向我爱的人。所幸游舒言已经是我的夫君,他不会推开我,也不会责怪我,而是伸出长臂,将我揽入怀中,唇边的笑意温柔。
我好奇地问他:“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游舒言道:“因为下大雨,所以提前给学生们放假了。”他打开随身的书箱,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桃酥,温柔地说:“给你和年年带的。”说完,他看向谢珩。两个男人之间的气场瞬间凝结,隐隐带着一丝火药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最终,游舒言先笑出了声,打招呼道:“这位公子,便是谢世子吧?”
谢珩挺直了腰背,世家门户几十年养成的气度显露无疑,只是脸上那道通红的巴掌印有些失态。他看着游舒言,同样不甘示弱:“你便是她的夫君?不过如此。”闻言,游舒言转头,故作可怜地问我:“阿绾,我有那么差吗?”我立刻捧起他的脸,认真地说:“哪里,舒言可是整个苏州城最厉害的夫子!学识才华,身形容貌,哪一样不是上乘?别听无关之人胡说。”我瞪了谢珩一眼,他有些受伤地唤我:“阿绾!”以前还在京城时,我对他是百般维护,何曾当着别人的面冷落过他?
谢珩脸色惨白,看向游舒言的眼神闪过一抹嫉妒。我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你快走吧,别再来打扰我们。”“我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以后别再叫我阿绾,称呼我游夫人便是。”说完,我和游舒言一同走进院子,准备关门。谢珩见状,伸出一只手扣住门扉,苦苦哀求:“等等!让我再和你说几句话,你不知道,我还有许多事没告诉你!”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耐心快要完全耗尽,冷冰冰地说:“你还想说什么?”谢珩对上我漠然的眼睛,嘴唇颤了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知道,以我的性格,就算他此刻说得再多,我也听不进去。所以他还是松开了手,一脸黯然地垂下了眼眸。院门关闭,隔绝了他落寞的神情。
游舒言抚平我眉间的皱纹,温和地安慰道:“没事的。”我抬起头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谢珩会来找我。”明明五年前我离开时,他对我是那样失望,再也没有提过婚约之事。后来他与池茵成亲,我更以为他早就对我不在意了。为何今日登门,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我可没忽略他看喜喜的眼神,好似十分心碎的样子。难道他以为,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为他守身如玉吗?凭什么?我心里有些不满,只恨不得与谢珩再不相见。
可谢珩知道了我的住址,便三天两头地送东西来。什么名贵的玉镯、珍玩,布庄里时兴的苏绣、蜀锦,一件件东西送上门,哪怕我悉数退回,他也不肯放弃。趁着游舒言去书馆教学这天,他又来了。这次我学乖了,不给他开门,但他直接从墙头翻了进来。我简直气笑了,对他说道:“堂堂国公府世子,竟然翻人院墙,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吗?”谢珩轻咳一声:“我不在乎。”
他看着我,认真地说:“我这次来,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嫁给游舒言?他不过是一介白身,怎么配得上你?是不是他挟恩图报,逼你嫁给他?”说到这里,谢珩的眉目间闪过一丝阴翳,凛然道:“如果真是他逼你的,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我有些嘲弄地睨着谢珩,嗤笑道:“他没有逼我,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是……他只是一个书生!”谢珩有些不甘,“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有什么地方,是他谢珩比不上游舒言的?
谢珩自己都没发觉,他此刻的表情有多委屈。
我嘲讽地摇摇头:“你都查出这么多,知道他曾经救了我的事,就没想过,为什么我差点就死了?”
谢珩怔怔道:“为什么?”
我嘴角嘲讽意味更浓:“其实,四年前,我回去过京城一次。”
当初撕毁婚书离开,不过是逞一时之气。
后来没过几个月,我就后悔了。
京城外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苏州以南虽然繁华,可到底不是我的家。
我跑到这千里迢迢的地方,无依无靠,一个人租了个小院,终究有些寂寞,便时常看着谢珩送的小物件发呆。
每一样东西,都是一段回忆。
我日日睹物,何尝不思人呢?
心中的怨愤逐渐平息,我不由想起谢珩对我的好来。
甚至忍不住反省,或许的确是我过分,不该在大街上就说出谢珩与池茵拉拉扯扯的事情。
这件事传出去,对谢珩的名声也不好,所以他生气,也是情有可原吧?
我忍不住为他开脱,自己哄好了自己,不争气地偷偷溜回了京城。
那时我去国公府的路上还在想,不能让谢珩知道我轻易就原谅了他。
他必须给我道歉,而且跟池茵划清界限才行。
我一边想,一边走到国公府府,发现国公府喜气洋洋,红绸高挂,俨然办着喜事。
我愣住了,问国公府是谁成亲?
或许是赶了一路风尘仆仆,旁边的人也没认出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谢世子啊!”
“今日是他大婚之喜,这排场把整条街都堵住了!”
我呆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好一会儿,我才问:“他要……娶谁?”
他的未婚妻,不该是我吗?对了,婚书已经被我撕了……
窒息般的痛楚盈满心脏,我揪着衣襟,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谢珩真的不要我了。
我才离开四个月,他就娶了别人。
甚至他都没有来找我,还是我自己主动回来的。
我想跟他和好,可他已经不稀罕了。
泪水打湿眼眶,我低头擦了擦眼泪,看见谢珩出现在门口。
一顶精致的花轿停在府门前,他伸手,牵住了轿中走出的新娘。
新娘子的身影有些眼熟,伴随着旁边之人的感叹:
“自然是池茵小姐,除了她,还能有谁?”
曾几何时,我幻想自己嫁给谢珩的场景,就如眼前这般一样。
谢珩穿着红色的喜服,我也穿着红色的嫁衣,等他牵住我的手,把我娶进门。
可真到了这一天,我只是在一旁看着。
既没有勇气冲出去质问,也不敢让谢珩发现。
因为,是我撕毁了婚书啊。
是我赌气离开了京城。
我以为谢珩会后悔道歉,意识到他的错误。
可他只是换了个新娘。
好像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的。
还有池茵在,他何须迁就我呢?
意识到这点,我再也待不下去,狼狈地逃离了京城。
却没想到,路上碰到劫匪,为护清白不得已跳下了悬崖。
游舒言便是在悬崖下捡到我的。
那时若不是刚好碰到他归乡省亲,我可能已经死在那儿了。
但即使活下来,我也还是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谢珩成亲的事彻底伤透了我,我一时觉得无悲无喜,好像世间已经没有我在意的事了。
游舒言看见我这寻死觅活的样子,也不生气,只是日日陪在我身边。
他每天从书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帮我熬药。
我嫌药苦,他就买了蜜饯,一口一口地喂我,大半年的时间,他的束脩几乎全花在我身上。
我曾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爹娘死后,除了嬷嬷跟谢珩,再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现在嬷嬷也死了,谢珩不要我了,他一个陌生人管我做什么?
游舒言面对我警惕的目光,轻轻一叹,似是有些羞于启齿。
他柔声道∶“在下也不知为何,只是见姑娘形容憔悴,不忍罢了。”
世上竟然有他这样的人。
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对人好。
我想笑他,却止不住泪流。
在我最昏暗的时光,是游舒言不求回报,将我从心死的境地拉了回来。
江南水乡的杨柳细枝纤纤,转眼,过去了半年。
我再怎么不懂事,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懂的。
身体养好后,我便一直留下来,帮他做些家务还债。
再后来,日久生情,我嫁给他,生了喜喜,搬到苏州城里,遇到堂嫂一家。
故人接连出现,我却已不是曾经的薛绾。
我不会再为谢珩心动,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因他一言一行而悲喜。
他现在之于我,跟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我告诉他曾经的事实,也是想告诉他,我已经放下了。
“谢珩,咱们以前是有过婚姻之约,我也曾倾慕于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你已经有了池茵做你的妻子,我也有了游舒言这个如意郎君,你为什么还要再来纠缠不清呢?”
我不懂,疑惑地看着他。
谢珩自从听完我说的话,脸色就一直不好,仿佛失了魂魄。
他呆呆道:“原来你回来过……”
我不明白他为何这个反应,点了点头:“不错,还正好赶上你和池茵的大婚。你既倾心你表妹,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怕我依然对你死缠烂打吗?”
除了这个理由外,我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谢珩以前对我处处忍让,说不定心里早已不耐烦。
因此在我离开后,才迫不及待娶了池茵吧!
我神色淡淡,谢珩却红了眼眶,摇头道:“不是的。”
他动了动唇,似乎难以启齿,苍凉地笑了一声,才怀着复杂的心情道:“如果我说,我也是为了跟你赌气呢?”
我顿住,眼里闪过一抹不解。
赌气?什么意思?
难道谢珩想说,他娶池茵,也是为了跟我赌气吗?
谢珩在我的注视下,弯起唇角,眨了眨眼,眼角依稀有泪。
他缓缓道:“薛绾,你信不信,我这一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人?只想娶你……一个人?”
苦笑混杂着泪水,仿佛有无尽的悲伤。
谢珩看着我,声音低沉又深情。
他说:“薛绾,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
这世上有人喜欢美玉无瑕,有人喜欢流水落花,可他谢珩偏偏只喜欢那个张扬明媚的女子。
她叫薛绾,是他的青梅竹马。
等到她十六岁,她就会嫁给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竹马,从很早开始就期待着那天。
但那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这世间阴差阳错,情意深,缘分却浅。
他们习惯了彼此打闹,吵吵嚷嚷却又分不开,以为打断骨头连着筋,其实脆弱得就像一层露水。
谢珩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喜欢薛绾,更喜欢池茵。
他也不是不清楚,池茵的到来,让薛绾的处境更加艰难,明里暗里贬低薛绾的人越来越多。
他只是觉得,那些都跟池茵无关,池茵是无辜的。
而薛绾,有自己护着,哪怕别人不喜,自己喜欢就行了。
他没注意到自己其实也在被影响着,逐渐冷落起薛绾。
甚至在薛绾伤心时,下手打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谢珩没用多大的力气,他以为不会有多痛。
可薛绾的眼泪就像断了线一样滚落,哭得他忍不住心疼。
谢珩告诫自己,不能心软,必须给她一个教训。
当着众人的面就污蔑自己跟池茵的关系,是他以前太纵容她了。
他想好好让薛绾回家冷静一下,可谁知道,她送给了他一份“大礼”。
看见被撕碎的婚书,谢珩眼睛都红了。
但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薛绾还给他写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
“谢珩,祝你跟你表妹早点去死!”
这样恶毒的诅咒,不光是对着池茵,连他也不放过。
谢珩心里也生出了火气,再加上这些天池茵跟母亲的煽风点火,便存了心晾着薛绾。
他在等薛绾主动道歉。
可薛绾直接离开了京城,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珩气得快吐血,母亲这时提起他的婚事,试探地说既然跟薛家那丫头闹翻了,不如考虑考虑池茵。
谢珩愣住,他原本是不想娶池茵的。
可如果薛绾知道自己要娶池茵,肯定会坐不住吧?
那她到时候还不是得回来!
于是一气之下,谢珩答应了。
他分明重修了婚书,连薛绾骂自己那封信都一起收在箱子里。
可还是为着一口气,一直拖到来年开春,也没有去找薛绾。
他不知道,薛绾跑到了江南,根本不知道他快要成亲的消息。
他还以为,薛绾就这么厌恶自己,哪怕自己成亲,她也不回来看一眼。
谢珩几乎是心灰意冷地娶了池茵,破罐子破摔。
他没有发现,在他成亲那天,薛绾就在国公府外,眼睁睁看着他娶了别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只因一次赌气,便彼此错过,痛失所为爱。
拜堂那刻,谢珩心里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竟对众人说,若是薛绾回来,便娶她做平妻。
可她没有回来。
这次赌气,她走的格外得久。
直到四年后,她的堂兄交给他一个盒子。
里面是他赠予薛绾的传家玉佩、翡翠簪子,绢花折扇,珍珠耳坠。
他喜不自胜,以为薛绾回来了,连忙问她在何处。
她的堂兄愣了愣,却说:“她已嫁为人妇。”
晴天霹雳,霎时惊碎一腔迷梦。
谢珩没意识到自己吐血了,只是喃喃问道:
“……她在哪里?”
“苏州。”
云还未散,外面又慢慢下起小雨。
谢珩自从说没有嫌弃过我后,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脸色不断变幻。
屋内,喜喜从睡梦中惊醒。
我进屋抱起她轻轻哄着,谢珩就隔着窗户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神色逐渐归于平淡。
他说:“对不起,是我打扰了你。”
我有些诧异,但看他想开了,便也淡淡道:“既然知道,你便离开吧。”
谢珩垂眸,嗯了一声:“过两天就走。”
他犹犹豫豫,问:“我能抱抱……喜喜么?”
我皱起眉,眼神里露出警惕。
谢珩连忙道:“我没别的意思,你不用担心我会伤害她。”
说罢,他望着喜喜,一脸羡慕的模样。
喜喜看着他,朝他张开手:“叔叔抱!”
她还小,不懂大人间的恩怨。
只是察觉谢珩情绪低落,所以伸出了手。
谢珩眸光亮起,可怜兮兮地看我。
我叹了口气,还是把喜喜递给他:“好好抱着。”
谢珩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抱起喜喜。
他注视着女孩的眉目,虽然还小,可长得很像我。
谢珩看着看着,忍不住湿润了眼眸,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喜喜摸着他的眼角,好奇地问:“叔叔,你为什么要哭啊?”
谢珩道:“因为,叔叔辜负了一个曾经很喜欢我的人。若不是叔叔的错,也许叔叔跟她的孩子,也像你这么大了。”
我听出他说的是我,瞥了他一眼,让他别在孩子面前胡言乱语,从他手里抱过了喜喜。
“好了,看也看了,抱也抱了,该走了吧?以后你那些东西,也不要送来了,平白坏我名声。”
谢珩苦涩地点头,道:“不会了。”
他似乎终于醒悟过来,在雨下大之前,离开了这里。
临走时,他说:“若是以后游舒言对你不好,便带着喜喜来京城找我,我永远为你们留一个位置。”
我嗤笑了声,说:“不稀罕。”
谢珩眸光暗下去,恍然间,我又听见他的叹息。
游舒言回家后,知道谢珩来过,忙问我有没有事。
我高兴地告诉他,谢珩已经走了,而且不会再来。
游舒言疑惑,问我为什么这么确定。
我冷笑道:“但凡他还要脸,都不会来的。”
诚然,先撕毁婚书的是我。
但我可没有逼他选择池茵。
既然他选了,那就不要后悔。
国公府的长辈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我。
以前看不清,现在却能想明白。
若不是他们不满,我与谢珩的婚事又怎么会被一直拖延,直到池茵出现?
包括那些抬高池茵而贬低我的话,也是有心人故意在我面前传播,想让我自惭形秽。
谢珩的母亲,还真是煞费苦心。
我冷嘲地勾起唇,将京城的杂事抛在脑后,并不知道,谢珩回去就整顿了府邸。
他以无子为由,将池茵休弃。
池茵跪在府门前哭得梨花带雨,破罐子破摔道:
“成亲这几年,你都未曾跟我圆房,我如何怀上身孕?”
“世子爷,你为何要这么对妾身!”
她哭得凄惨,可谢珩却丝毫不讲情面。
最终池茵被送回了老家,没两年郁郁而终。
我在苏州,跟游舒言将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喜喜也在我们陪伴下逐渐长大。
又是一年春日,城中下起了大雨。
喜喜对着院门张望,说:“娘亲,我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我失笑,说:“不会又是卖馄饨的吧?”
喜喜自小嘴馋,尤其爱街头叫卖的馄饨摊子。
可这下大雨的,谁还会来?
喜喜见我打趣,脸上浮起一抹绯红,摇头道:“不是,那人大概三十几岁的样子,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好像湖水一样。”
这句形容,不期然让我想起了谢珩。
可听说谢珩前两年去了西北边境,怎么会出现在苏州?
我狐疑道:“你没看错吧?”
喜喜不确定道:“应该……没有……”
雨太大,她也不确定那双眸子,是否是她转瞬即逝的错觉。
见她还在踮着脚张望,我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别看了,先吃饭吧。”
温暖的饭香从小院传出,那道站立在院门外的男子似乎是笑了一下,接着转身离开。
大雨遮蔽他的身影,已经生出细纹的脸庞不再年轻,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苍江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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