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像一粒粒坚硬的石子,砸在安静的客厅里。我妻子陈静皱了下眉,没作声,默默把儿子乐乐掉在桌下的饭粒捏了起来。这音量是我岳父的专属,自从他冬天过来暂住,我们家的日常分贝就没低过30。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像一粒粒坚硬的石子,砸在安静的客厅里。我妻子陈静皱了下眉,没作声,默默把儿子乐乐掉在桌下的饭粒捏了起来。这音量是我岳父的专属,自从他冬天过来暂住,我们家的日常分贝就没低过30。
我划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我疲惫的脸。一条微信消息安静地躺在列表顶端,来自我妈。
“涛,给我转五百,急用。”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像一道不容置疑的指令。我盯着那串字,耳边是电视里关于年底企业优化裁员的新闻,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抽屉最里层,那张我和弟弟小时候的合影,照片上我妈笑得一脸满足,我和弟弟穿着一样的新衣服,可我记得,我那件的袖子短了一截。
我点开转账界面,指尖在“500”上悬停了半秒。
然后,我删掉,输入“1000”。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陈静恰好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我的手机屏幕。“你妈又怎么了?”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又”字咬得格外清晰。
我迅速锁上屏幕,一种被窥破的窘迫让我有些烦躁。“没什么,快过年了,给她点钱买年货。”
“年货?前两个月你弟结婚,我们不是刚给了两万吗?你爸妈的退休金,在老家生活绰绰有余。”她把牙签插进一块苹果,递到我嘴边,动作温柔,眼神却很执着。
我没接,含糊地应了一声:“老人嘛,总想手里有点活钱,踏实。”
她收回手,自己吃掉了那块苹果,慢慢咀嚼着,没再追问。客厅里再次被电视声填满,只是那音量35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我知道,这事没完。她没说话,比说了一百句都让我心慌。
我起身想去阳台透口气,路过岳父身边,他正盯着电视里飞涨的物价指数,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茫然。他大概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钱越来越不经花。我也不明白,我明明转过去一千,为什么心里的窟窿反而更大了。
半夜,我被渴醒。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路由器在一明一暗地闪着微弱的绿光。我蹑手蹑脚地倒了杯水,正要回房,却看见书房的门缝里透出光来。
是陈静。
她背对着我,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表格。那是我们家的家庭账本,每一笔收入,每一笔开销,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心里咯噔一下,悄悄退了回去。
躺在床上,我毫无睡意。我想起我妈那句欲言又止的话,上次打电话,她问我工作顺不顺心,末了,轻轻叹了口气,说:“你弟他……唉,算了,不给你添堵了。”
那声叹息,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心里。我弟林伟,从小被宠到大,大学毕业快两年了,工作换了三四份,没一份超过半年。我妈总说,他还没定性。可我已经三十三了,我的性,早就被房贷、车贷和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给定死了。
这一千块,是我的孝心,也是我的虚荣心。我想让我妈知道,她的大儿子在外面混得还不错,至少,比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强。可这“不错”的代价,是信用卡上刚刚分期的账单,和妻子深夜不睡的盘查。
第二天是周六,难得的休息日。陈静起得很早,在厨房里准备早餐,锅碗瓢盆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我走进去,想从背后抱抱她,她却不着痕迹地侧身躲开,给我递过一个盘子,“把这个端出去。”
盘子是温的,我们的关系是冷的。
早餐桌上,岳父照例打开了电视,音量35。乐乐一边喝牛奶一边说:“妈妈,姥爷的电视声音好大呀,吵得我耳朵疼。”
童言无忌,却像一记耳光。陈静的脸沉了下来,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到了20。岳父愣了一下,看了看陈静,又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没说话,默默低头喝粥。
一顿饭,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
收拾完碗筷,陈静把我叫到卧室。“林涛,我们谈谈。”
“谈什么?”我故作轻松。
“你昨天转给你妈那一千块,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开门见山,“我查了我们俩的联名账户,上个月你有一笔五万块的支出,摘要是‘备用金’。我们家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大一笔备用金了?”
我心头一紧,那是公司项目出了问题,我为了保住一个刚毕业的下属,自己掏钱垫付的窟窿。这事我没敢告诉她。我的核心缺陷,就是习惯了一个人扛下所有,总觉得男人就该是天,天塌下来,得自己顶着,不能让家里人担惊受怕。
“那是……公司周转,很快就回来了。”我撒了第一个谎。
“公司周转需要用我们家的钱?林涛,你是不是当我傻?”陈静的眼睛红了,“你是不是又拿钱去填你弟那个无底洞了?”
“没有!”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情绪激动时,我的句子总是很短。别瞎猜。不是他。
“不是他?那是什么?你说啊!”
我被她逼得步步后退,最后靠在墙上,无言以对。我不能说,说了,只会让她更焦虑。我以为这是保护,却不知道,这种隐瞒,本身就是一种更深的伤害。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林伟。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看到了催命符。我按了静音,没接。
陈静冷笑一声:“怎么不接?怕我听见?”
“工作上的事。”我撒了第二个谎,脸不红心不跳。多年的职场磨砺,让我学会了不动声色。
她没再说话,转身拉开衣柜,开始收拾东西。一件,一件,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这是她的标志性动作,心里越乱,手上的动作就越有条理。
“陈静,你干什么?”
“我累了,林涛。我带乐乐回我妈那儿住几天,你也冷静冷静。”她头也不抬,“这个家,到底是你一个人的,还是我们两个人的?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门“砰”的一声关上,带走了房间里所有的温度。我颓然地坐在床边,看着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还是林伟。我烦躁地划开接听。
“哥,你看到妈的消息没?再给我转点,五百不够,那帮人催得紧……”
“你又赌了?!”我的声音在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林伟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就玩了,谁知道点那么背。哥,你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我发誓!”
“我没钱!”我压着嗓子低吼,生怕被客厅的岳父听见。
“怎么可能,你刚不还给我妈转了一千吗?她都给我了。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我挂了电话,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原来,那五百是给他还赌债的。我多给的五百,也被我妈转手给了他。我自以为是的“孝心”和“体面”,不过是人家母子俩联手导演的一出戏里,一个自作多情的丑角。
【约2000字处】
我忽然想起,几年前,我手把手教我妈用智能手机。她戴着老花镜,凑得很近,一遍遍地问:“这个绿色的框框是啥?”“转账要按哪个?”我当时有些不耐烦,觉得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教都教不会。她讪讪地笑:“人老了,脑子不管用了。”最后她学会转账时,高兴得像个孩子,给我发了一个一块钱的红包,附言是:我儿子真厉害。那一刻的温情,此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插进我的心脏。我教会了她如何转账,她却用这个功能,一次次地从我这里“挪”钱,去填补另一个儿子的窟窿。
成年人的崩溃,是从算账开始的。我算的不是钱,是早已失衡的亲情。
我冲出房间,岳父正和乐乐在客厅搭积木,看见我阴沉的脸,愣住了。我一言不发地换鞋出门。我需要找个地方,一个没有电视声,没有质问,也没有叹息的地方。
我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车窗外,华灯初上,家家户户的窗里透出温暖的灯光,映着一张张笑脸。哪一扇窗,是属于我的?
我在一个偏僻的公园停下车,给陈静打电话。无人接听。发微信,红色的感叹号。她把我拉黑了。
夜色越来越浓,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这时,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是林涛吗?”一个粗哑的男声传来,“你弟林伟,在我们这儿。欠了三万,今天必须还清。不然,我们就只能按我们的规矩办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们在哪?”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对方报了个地址,是个废弃的仓库区。我猛地掉转车头,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在夜色里呼啸,我的心跳比引擎声还要响。
我错了。我不该一个人扛。这个念头疯狂地在我脑海里叫嚣。我的逞强,我的隐瞒,正在把所有人都推向深渊。
到了地方,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围着林伟,他缩在墙角,脸上挂了彩,看见我,像看见了救星,“哥!”
为首的刀疤脸拦住我,“钱带来了?”
“三万太多了,我……”
“少废话!没钱就拿人抵!”刀疤脸说着,就要去抓林伟。
我冲过去,把林大口护在身后,“别动他!钱我给!”
我掏出手机,打开所有能借款的APP,东拼西凑,额度用尽,还差一万。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我绝望之际,陈静的电话打了过来。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接通。
“林涛,你在哪儿?乐乐发烧了,你赶紧回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看了看眼前的困局,又听着电话里儿子的哭声,一瞬间,万念俱灰。我对电话那头说:“静,对不起。帮我报警。”
刀疤脸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来抢我的手机。我死死护住,对着电话大喊:“地址是城南废弃仓库……”
手机被一脚踹飞,屏幕碎裂。接下来,是密不透风的拳脚。我蜷缩在地上,用身体护住头,唯一的念头是,幸好,陈静知道了。
【约4000字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警笛声由远及近。那几个人咒骂着散去。我挣扎着爬起来,找到林伟。他吓傻了,抱着头蹲在地上哭。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他拉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巴掌。
“你醒醒!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他捂着脸,不哭了,只是发抖。
家,有时候不是港湾,是另一个需要你掌舵的战场。而我这艘船,显然已经千疮百孔。
警察来了,做了笔录。我因为伤势不重,拒绝去医院,只想快点回家。陈静没有再拉黑我,给我发了医院的地址。
我赶到医院,乐乐躺在病床上,挂着点滴,小脸烧得通红。陈静坐在床边,眼睛又红又肿。岳父在一旁,不停地搓着手。
看到我脸上的伤,陈静的身体颤了一下,但什么也没问。她只是站起来,给我让了个位置,让我离儿子近一点。
那一夜,我们俩在病床边守着,一句话也没说。凌晨四点,乐乐退了烧,呼吸平稳下来。陈静去水房打水,回来时,把一杯温水放在我手边。我抬头看她,她迅速别过脸去,只留给我一个疲惫的背影。这无声的关怀,比任何安慰都让我喉咙发紧。
天亮了,岳父过来换班。我和陈静走出病房,在医院的长廊上,她终于开口了。
“林涛,我们离婚吧。”
我愣住了。我以为,昨晚的共同守护,已经让我们之间有了转圜的余地。
“我受够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我不是怕跟你过苦日子,我是怕过这种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永远被你蒙在鼓里的日子。你的钱,你的难处,你的家人……我好像从来都只是个局外人。”
“静,我……”
“你不用解释。”她打断我,“你弟的事,警察已经告诉我了。你妈也给我打了电话,哭着求我,说都是她的错,不该那么偏心,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妈?她竟然会跟陈静说这些?
“她求我别跟你离婚,说林伟已经知道错了,他会去打工还钱。”陈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看,又是这样。永远是出了天大的事,才肯说一句软话,才肯承认自己错了。你们一家人,真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妈的这通道歉电话,非但没有挽回局面,反而成了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它再次印证了陈静的观点:我们是一家人,而她,是外人。
“孩子怎么办?”我艰涩地问。
“乐乐跟我。你随时可以来看他。”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约6000字处】
接下来的一周,我行尸走肉。公司那边,因为项目垫付的事情,虽然没被开除,但年终奖彻底泡汤,还被调到了一个边缘部门。我搬出了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在公司附近租了个狭小的单间。
我妈又打来电话,哭哭啼啼,说林伟真的去找了份在工地上扛水泥的活儿,一天两百,虽然辛苦,但他没抱怨。她说:“涛啊,妈对不起你。你回来吧,跟小静好好说说,家不能散啊。”
“妈,”我打断她,“有些事,不是道歉就有用的。”
有些父母的爱,是没法用天平量的,因为砝码早就丢了。即便现在她想找回来,天平也已经坏了。
我开始频繁地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偶尔睡着,梦里全是陈静和乐乐的笑脸。我开始学着自己做饭,却总是做多,做好后才想起,已经没有人在等我吃饭了。
我约陈静出来,想再争取一次。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她瘦了,也憔悴了。
“我找了律师,协议写好了。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吧。”她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我没有看,只是盯着她的眼睛:“静,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改,我什么都改。以后家里所有事,我们一起商量,我再也不瞒着你了。”
“林涛,晚了。”她摇摇头,“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再怎么抚平,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她的话,让我无力反驳。我的确亲手揉皱了那张纸。
“乐乐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总问爸爸去哪儿了。我说,爸爸出差了,要很久才回来。”
“爸爸出差了”……乐乐那张天真的小脸浮现在我眼前,我的视线瞬间模糊。
“别跟孩子说我们……”
“我知道。”她叹了口气,“等他大一点,能理解了再说吧。”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聊乐乐的趣事,聊彼此的工作,唯独不聊我们的未来。临走时,她忽然说:“林涛,你那个衬衫的领子,都磨破了,该换了。”
我低下头,看到我最常穿的那件白衬衫,领口内侧果然已经起了毛边。那是我生日时她送的。我一直没舍得扔。一句话,让我刚刚筑起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我用力吞咽,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约8000字处】
最伤人的话,往往来自最不想伤害的人。而最暖人的细节,也同样如此。她在跟我谈离婚,却还在关心我的领子有没有磨破。
我没有签字。我说,给我一个月时间。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是坚持,我就签。
她没同意,也没拒绝。
回到出租屋,我把那份离婚协议锁进抽屉。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开始改变。我不再对家人报喜不报忧。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第一次跟他聊了我工作上的困境。我爸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辈子在工厂里做技术员。听完后,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没啥过不去的坎。累了就回家歇歇,家里有饭吃。”
我弟林伟,真的在工地上干活。他给我发了张照片,人黑了瘦了,但眼神比以前亮了。他还给我转了五百块钱,说:“哥,这是我这个月省下来的,先还你一点。剩下的我慢慢还。”
我收了钱,回他:“好好干。”
我开始每天给陈静发微信,不是求复合,而是像写日记一样,告诉她我今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有什么感悟。我被调到了档案室,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旧文件。很枯燥,但我告诉她,我在那些泛黄的纸张里,看到了一个公司的兴衰,也想明白了很多道理。
她从不回复。但我知道,她一定在看。
转眼,快过年了。公司通知,今年效益不好,只放三天假。我买了回老家的高铁票,又退掉了。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除夕前一天,我正在档案室整理最后一批文件,接到了岳父的电话。
“林涛啊,你……你今年不回来吃年夜饭吗?”老人家的声音有些迟疑。
“爸,我……”
“回来吧。小静她……她嘴上不说,心里是想你的。她偷偷给你织了件毛衣,说是天冷了,怕你冻着。”
我的心猛地一颤。
“还有乐乐,他画了好多画,都是你们一家三口。他说,等爸爸出差回来,要送给你。”
我挂了电话,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我趴在堆满旧文件的桌子上,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档案室里很安静,只有我压抑的哭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约10000字处】
人到中年,说的每一句‘我没事’,背后都藏着一句‘我好累’。而此刻,我不想再逞强了。
我冲出公司,外面正飘着小雪。我拦了辆车,报出那个我曾以为再也回不去的地址。
我没有钥匙,只能按门铃。
门开了,是陈静。她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着,看到我,愣住了。她身后,是穿着新衣服的乐乐,他看到我,眼睛一亮,大叫一声“爸爸!”就扑了过来。
我抱起儿子,他的小脸贴在我的脸上,暖暖的。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奶香味,和家里饭菜的香气。
“爸爸你出差回来啦!你看我画的画!”乐乐献宝似的从我怀里挣脱,跑去拿他的画。
我看着陈静,她也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我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岳父打破了尴尬。他从厨房探出头,笑呵呵地说:“回来啦?快洗手,准备吃饭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我炖了一下午。”
电视开着,音量不大,是25,一个很舒服的数字。
那顿年夜饭,我们谁也没提过去那一个多月的煎熬。乐乐坐在我们中间,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岳父不停地给我夹菜,陈静虽然没说话,却在我碗里的饭快吃完时,默默地帮我添了一碗。
饭后,乐乐缠着我讲故事。陈静在阳台收衣服。我哄睡了儿子,走到阳台。
城市的夜空被烟花点亮,五光十色。
“谢谢。”我站在她身后,轻声说。
她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谢什么?”
“谢谢你……没放弃我。”
她转过身,把一件叠好的毛衣塞进我怀里。是深灰色的,很厚实。“试试吧,不知道尺寸对不对。”
我把毛衣套在身上,不大不小,刚刚好。羊毛的质感,温暖而柔软,像她的手。
“陈静,”我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我们,不分开了,好吗?”
她的手很凉,微微颤抖。她没有抽回去,只是看着远处的烟花,没有回答。
【约12000字处】
过完年,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又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我没有搬回去住,陈静也没提。我们像是在谈一场“周末恋爱”的夫妻。周末我回去,陪乐乐,和一家人吃饭。周一到周五,我回到我的出租屋。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小心翼翼的默契。她不再查我的账,我也不再对她隐瞒任何事。我告诉她,我准备辞职,和一个前同事创业。风险很大,可能会把我们所有的积蓄都赔进去。
我以为她会反对,但她只是听完,然后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人不能没了斗志。你想做就去做,我支持你。”
真正的家人,是看过你所有的狼狈,还愿意陪你一起收拾残局。
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这是那次年夜饭后的第一次。她没再提我和陈静的事,只是说,林伟把工地上的工钱都存起来了,一分没乱花。她说,她和我爸商量了,准备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一半给我创业,一半给林伟娶媳妇。
我拒绝了。“妈,那是你们的养老钱,你们自己留着。我的事,我自己解决。林伟的路,让他自己走。”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嗯”了一声。我能感觉到,这次,她是真的听进去了。她那句口头禅“都是一家人”,以前是绑架,后来是哀求,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界限感。
创业的日子很苦。我和合伙人租了个小办公室,每天忙到深夜。陈静会算好时间,“忙完了吗?早点休息。”或者“给你点了夜宵,记得吃。”
有一次,我资金周转不开,差三万块钱发工资。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给陈静打了电话。我把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然后说:“你放心,这笔钱算我借的,下个月一定还你。”
电话那头,她轻笑了一声:“林涛,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是合法夫妻。你的债,就是我的债。”
半小时后,钱到账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她已经睡了。我悄悄走进卧室,在床边坐下。月光下,我看到她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照片,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在海边,我们笑得特别灿烂。照片的边角已经有些卷曲。
我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几个月后,我们的项目拿到了第一笔投资。虽然离成功还很远,但总算看到了希望。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出租屋退了,正式搬回了家。
那天,我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岳父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拉着我聊我们公司未来的发展。乐乐在旁边跑来跑去,把我的公文包当成了玩具。
陈静在厨房洗碗,我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她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水流声哗哗地响着。
“静,谢谢你。”
“又说谢谢。”她嗔怪道,“一家人,说什么谢。”
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闻着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心里一片安宁。
又快过年了。公司渐渐走上正轨,虽然依然忙碌,但心里是踏实的。我妈给我发微信,问我们什么时候回老家。她没提钱,只说晒了很多我们爱吃的腊肉和香肠。
我看着手机银行的余额,虽然比去年同期多了不少,但创业公司的账,永远像个无底洞。
我问陈静:“今年给爸妈包多少红包?”
她正在帮乐乐整理书包,闻言抬起头,想了想说:“按你往年的习惯,你妈那边你给两千,我爸妈这边我给两行。你弟那边,看他表现,给他包个六百,图个吉利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刚创业,用钱的地方多。要不,今年就少给点,心意到了就行。”
我笑了笑,没说话。
除夕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开车回老家。车里放着乐乐喜欢的儿歌。我妈和我爸早早等在村口,林伟也在,他看起来精神了很多,还交了个女朋友,一个挺朴实的姑娘。
吃年夜饭的时候,我拿出两个红包,一个给我爸妈,一个给林伟。
我妈打开一看,愣住了。“怎么这么多?”里面是五千块。
林伟也打开了,是一千。他连忙推回来:“哥,我不能要。”
我把红包按回去,“给你的,就拿着。好好对人家姑娘。”
我妈看着我,眼圈红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说:“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晚上,我和陈静躺在老家硬邦邦的床上,有些不习惯。
“你哪来那么多钱?”她小声问。
“把之前客户送的一块表卖了。”我老实回答。
“你傻不傻?那表挺贵的。”
“再贵,也没一家人团圆贵。”我把她揽进怀里。
她没再说话,只是往我怀里钻了钻。
窗外,又响起了稀稀拉落的烟花声。我看着天花板,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出租屋里,一个人对着一碗泡面。
生活好像一个圆,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但又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改变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要回城里,初二要去陈静家。临走时,我妈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个布包,厚厚的。
“这是你爸和我攒的,还有你弟拿回来的钱,我们没动。你们创业不容易,拿着。”
我推辞不要。我妈急了,带着点方言口音说:“你这娃,咋这么犟!让你拿着就拿着!”
我看着她斑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一酸。我收下了布包,没看里面有多少钱。
回城的路上,陈静在开车,我坐在副驾,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乐乐在后座睡着了。阳光很好,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手机震了一下,是陈静发来的微信转账,金额是五千。附言是:老公辛苦了,这是老婆赞助的“面子基金”。
我转头看她,她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嘴角却微微上扬。
我没有点收款,也没有回复。我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档位上的手。她的手很暖。我想说“谢谢”,又觉得这个词太轻。我想说“我爱你”,又觉得太矫情。
最后,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这一次,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走。
来源:俊俏香瓜8I